第一章离别 东京开封外城方圆四十余里。城壕曰护龙河,阔十余丈,濠之内外,皆植杨柳,粉墙朱户,禁人往来。城门皆瓮城三层,屈曲开门,唯南薰门、新郑门、新宋门、封丘门皆直门两重,盖此系四正门,皆留御路故也。 大雨滂沱,天上的乌云似乎不愿散去,久久地徘徊在开封的上空。坊巷御街自宣德楼一直南去,约阔二百余步,两边乃御廊,许市人买卖于其间,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近岸植桃李梨杏。今日外城南熏门外,除了站岗的士兵外,多了一些朝臣,几辆马车停在路边,车上装着行李,看样子是要远行的人们。 此时市井已开,瓠羹店门口坐着一个小孩叫卖灌肺及炒肺,酒店沽卖每份不过二十文的粥饭点心,还有卖洗面水、煎点汤茶药者等不停吆喝。经过的人群和路边的小贩有认出的私下里议论纷纷:“这是陆佃大人,他怎么回京了;那是陈瓘大人,龚玦大人,到底是谁送谁啊。怎么在这里送,靠着御街,干什么也不方便啊。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陆佃那顾得了其他,只是极力挽留陈瓘、龚玦两人说:“陈大人,再等片刻,或许圣上马上就会有旨意到。诸位就不必辛苦这一趟了,德翁也可能回来。” 陆佃的猜测是有道理的,宋徽宗对陈瓘这十三个人并不感冒,只是目前的改革需要蔡京,为了表明立场,所以不惜大力打击元祐党人。 自从二年前,起居郎邓洵武呈献《爱莫助之图》,认为宰相一职非任用蔡京不可,一举打动徽宗。改革派的人物不断从外地调回开封,朝中的官员也纷纷变换位置。崇宁元年五月徽宗下旨,任伯雨、陈祐、张庭坚、商倚等人任满一律转交吏部,让他们在外地随意就差。陈瓘、龚夬一起给予虚职俸禄。 就连陆佃本人,也因朝廷御史大臣要对元祐余党再进行一次贬黜,而陆佃却说“不宜穷治”,被从尚书左丞的位置上罢为中大夫、知亳州,这次是徽宗恩准回京看病。陆佃劝两人的同时,也是在为自己打气。 只是这次处罚大了点,徽宗下令将元符末年担任台谏官的人都贬逐流放到边远州郡去:任伯雨去昌化军,陈瓘去廉州,龚夬去象州,陈师锡去郴州,马涓去澧州,陈祐去归州,李深去复州,常安民去温州,张庭坚去鼎州,丰稷到台州,陈次升到循州,谢文瓘罚昭武军居住;张舜民到商州。 雨渐渐停了,已经是晌午时分,龚玦望望从内城朱雀门一直延伸过来的御街,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心里不免有些暗暗的失落。身边陈瓘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对一再挽留的众人说:“在京中呆久了,难免有点闷,出去看看也是好事,该启程了,否则耽误了日期,可吃受不起啊。” 陈瓘字莹中,号了斋,面目端正一表人才,是沙县人,为人谦和,不争财物,闲居矜庄自持,对朋党之争深为痛绝。陈瓘闻言笑笑,他明白好友安慰的意思,在这风雨之日,能站在这里相送已是需要勇气的事情。 陈瓘心里明白,自己这群人性情耿直,眼睛容不得沙子,批评朝政的言论越来越强力,章惇、菜卞、蔡京、曾布这些身居相位的人不时有被扳倒的。象任伯雨处在谏官的位置半年,上疏奏一百零八份。大臣们惧怕他的多言,就连徽宗都有些担心,在让任伯雨做给事中的同时,都私下里告诫他少说或不说;自己也是一样不愿退缩,现在的结局不是最坏的结果。 龚玦收回目光,转身朝送行的人深施一礼说:“范公当年曾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朝中之事拜托诸公了,以解我等忧愁。”陆佃听了长叹一声挥挥手,众人让出路来,送别二人。陈瓘对龚玦说:“不妨一起先坐我的车,到了岔路再分开吧,路上正好闲聊一会。”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嗒嗒作响,车队朝南方走去。 第二章蔡京的反应 开封城外,湖泊交叉,看上去焕然一新。地面上坑坑洼洼的水镜好似都凝结住了,象银镜一样把路上的马和行人都倒映在其中。田里的庄稼挺直了腰板,好像洗净身上的尘土,正在悄悄长高。路边的枫树经过雨的洗礼,依然安然无恙,只是枝叶更茂,全身更翠了。 走出五里地,马夫突然停了车禀告:“大人,路边有人相候。”二人走下马车一看,道边稻草搭的凉棚里,几张桌子,有二桌歇脚的旅客。一个官员穿着旧官服端然坐在最外面的桌边,消瘦的身材就是坐着也笔直,长髯飘在胸前,是房州通判瞿汝文。瞿汝文看二人走近,站起来迎接说:“汝文见过二位大人,闻听远行,特在此相候送行。” 待坐下,瞿汝文恭敬地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说:“下官初到汴京,没什么见识,只是敬重二位大人的风骨,真心愿诸位不久回到汴京。另外陈大人,有人让我带一句话给你,说都是为了朝廷,胜负之分没有那么重要,蔡相也有蔡相的难度,切莫轻易起事。” 龚玦听了大怒,冷冷地说:“瞿大人此话差矣,都像你这般怕事,朝廷会是怎样,难不成看着这帮奸党胡作非为。”龚玦正想继续发挥,突然想到面前的这个人从来就不是怕事的人;又只是带一句话,不由得一下子停住。 瞿汝文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紧紧地望着陈瓘,陈瓘始终没有说话,过了很长时间,终于站起来饮了面前的茶,调头向马车走去;龚玦意识到什么,急忙跟了出去。瞿汝文长叹一声,调头向城中走去,伴随着马蹄声的杂乱远行,瞿汝文的身影越发孤单。 一路的情景被汇报到蔡京处,蔡京也不禁动容:“如此处境,陈瓘还能心如止水,真是不可小视。” 蔡攸在一旁说:“也许陈瓘现在看圣上如此待他,心灰意冷,所以没有任何话说。” 蔡京摇头说:“绍圣元年,章惇为相,向陈瓘征询当今朝政应以什么为重。陈瓘直言不讳地告诉章惇:当今处理朝政应该持公正,不能再搞朋党政治。他举乘舟为例,说:‘移左置右,偏重一边都要覆舟,都是不可取的。’ 章惇说:‘司马光奸邪,应该罚治是当务之急。’陈瓘明知章惇与司马光政见相悖,却在章惇面前为司马光辩护说:‘这就错了,就像乘舟一样,偏重一边,有失天下之所望。’章惇虽然十分气愤,但也不得不佩服陈瓘的胆识和学识,提名陈瓘为太学博士。 所以陈瓘本可依靠革新一派,这次也可以置身事外,却为了龚夬不愿后退,为父也是没有办法。反过来说,建中靖国元年,元祐党人如能像曾布和徐责力建议那样,与我们共存,圣上也不会同意我们现在这样做。” 一旁的刑部尚书邓洵武小心的侧过身子问:“蔡相,瞿汝文?” 蔡京笑笑说:“洵武不必担心,我知道你们是同窗好友,就是看你的面子我也不会为难他,他只是送送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吧,就升瞿汝文做了黄州郡守。”邓洵武急忙感谢,心里却在打鼓,苏门四弟子中的张耒于崇宁元年被贬为房州别驾安置于黄州,苏轼弟子潘大临也在黄州柯山,蔡京此举分明是在试探瞿汝文,想找出让他带话的人。 同样的消息也同样传到大相国寺。大相国寺辖64禅律院,占地达540亩。山门高耸,梵宇清幽。当头敕额字分明,两下金刚形猛烈。五间大殿,龙鳞瓦砌碧成行;四壁僧房,龟背磨砖花嵌缝。钟楼森立,经阁巍峨。方丈室里,智清大师看了小沙弥递来的纸条微微一笑,随手放在茶几上,将沏好的茶递给对面的香客:“周老,这是今年刚出的西湖龙井,可惜这里没有虎跑泉的水。” 茶叶冲泡后,香气香馥若兰;汤色杏绿,清澈明亮,叶底嫩绿,匀齐成朵,芽芽直立,栩栩如生。香客姓周名侗,以武术善于箭术闻名,人称关西大侠,曾任京师御拳馆教师。周侗端起来茶先闻了一下,沁人心脾;接着淡淡抿了一口,只感到齿间流芳,回味无穷。周侗品完后抬头看着智清大师说:“看来传言是真,现在的大相国寺地位如日中天,从这茶叶就可看出皇家寺院的样子。” “檀越取笑了,圣上尊道抑佛,这东京汴梁现在也只剩下大相国寺一座寺庙了,佛事、巡幸、文娱、参访、商贸汇集于此,高僧、达官、文人、使节不时出入,但这样就是香火再好又能如何?”智清大师话里透着一丝落寞:“按说出家人四大皆空,这些身外之事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小僧不能脱俗,数千僧众和佛教的前途不能不考虑。” 第三章吃茶去 “大师是怕皇上一日被蒙蔽,诏禁佛教?”周侗放下杯子,望着智清大师。 “贫僧确实有此担忧,周世宗诏禁佛教,一年废寺三千三百三十六所 ,全国寺庙仅存两千余座,僧尼六万人。北方佛教一时大衰,后我大宋立国,历经百年才恢复,至今山东等地还有反对之声。”智清大师神情肃然道:“当时毕竟北汉、南唐、蜀还在,幸存者多在此三处。今若有此浩劫,只恐万劫不复。” 周侗捻着花白的胡须摇摇头说:“大师当局者迷,当今圣上是性情中人,做不出这种惨绝之事,关键的事还是想把握住的,否则这十三个人也不会拖了一年才定案。只是元祐门下书生太多,执政数年,却没有选出治国之才,如果有一个能和蔡京相当的,皇上断不会起用新党。” 智清大师知道周侗虽不得志,但当年是大学士包拯招入,历经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朝,这份眼光见识少有人比,几句话也切中要害。智清大师点了点头说:“多谢周老点化,这些话也只有老檀越你能说,今日光临小寺相必是有所赐教的吧?” “大师好眼力,我已经退休了,现在蔡京得势,是不会放过元祐党人的,好歹也会出口恶气。我年纪也大了,不想再看着受气,准备离开京师,到外面转转去。有一件俗物,带着不方便,想放在大师这里委托保管。”周侗直接说出来意,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茶几上,盒子上了锁。 智清大师扫了一眼,双手作揖说:“周老,这是对小僧的看重,只怕有负重托。” “不会,大师若不行,恐怕汴京没有人行了。”周侗自信的笑了。智清大师出自五台山,却因精通佛法在壮年接手大相国寺,十年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并且十年过去,智清的音容似乎没有改变,看上去还是当年的样子。周侗放低声音说:“听说高俅又升官了,他在刘仲武那里真是如鱼得水,发挥出潜力了。” 高俅原是苏轼的随从,他为人乖巧,擅长于抄抄写写。后来苏轼又把高俅推荐给了他的朋友小王都太尉王铣,不久高俅又因善踢球成了当时端王赵佶的亲信。赵佶成了徽宗后,煞费苦心,先让高俅下放到基层,托给守卫边境的大将刘仲武,以此来“镀金”。 “周老,好灵通的消息,这才是贫僧担心的地方,高俅回来之日怕是风云变幻之时,所有人的时间都不多了。”智清大师闻言笑着把茶几上的纸条递了过去说:“有人怕陈龚二位大人出事,让贫僧暗中派人保护,现已平安离京,贫僧算是放下心中的石头。现在只怕高俅回来后,又生事故,到时候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周侗看完纸条,端起茶杯说:“唐朝高僧从谂禅师有句口头禅:‘吃茶去’,大师茶凉了。”智清大师豁然醒悟,知道周侗说的从谂禅师就是赵州和尚。 赵州和尚有一次问新到的僧人:‘曾到此间么?’僧人曰:‘曾到。’赵州和尚曰:‘吃茶去。’又问另一僧:‘曾到此间么?’僧人曰:‘不曾到。’赵州和尚曰:‘吃茶去。’后来院主问曰:‘为什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赵州和尚召:‘院主。’院主应诺。赵州和尚曰:‘吃茶去。’” 智清大师从炉上取过茶壶,往两人杯中注水。周侗默默地注视着,羡慕地说:“大师确实精于茶道,因水温不同,与刚才注水的距离又换了。茶的适中,就在于水温正好;水温正好,就在于壶和杯的距离正好。”等智清大师倒好茶,周侗端起来一饮而尽,拱手飘然而去。智清大师目送周侗走出禅房,略一思索,修书一封安排人送往五台山。 第四章张择端 周侗回到城里,径直来到王巩的府上。王皋听到门人的通报,急忙赶到府门口迎接:“伯父,那阵风把您老吹来了,难怪早上听见喜鹊叫。”说完,王皋就引着周侗就到了屋里,叫下人赶紧安排酒菜。 周侗坐下后,望望王皋笑着说;“现在风刮得那么大,有点不放心,所以走之前我来看看你们这几个孩子,你父亲最近可有消息。” “家父在永安目前还好,前一阵子写信来,说那里靠近帝都皇陵,比当年去的宾州好;还用了苏学士当年赠他的句子‘欲结千年实,先摧二月花。故教穷到骨,要使寿无涯。’”王巩停顿了一下说:“家父就是这样一个人,二哥在楚州还好,亏得大哥在叔父那里,其他都好。” 王巩是王旦之孙,元丰二年,因好友苏轼的乌台诗案牵连,被贬监宾州盐酒税。颠簸三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自己也几乎病死,亏得当时相伴他南下的歌女宇文柔奴懂医术才保住一命。去年,王巩被送吏部,与合入差遣,秋,按事永安县。长子王奇出嗣王厚为子,次子王时因跟随任伯雨被派出楚州。 周侗听了,既感到欣慰,又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默默地点点头换了话题:“王由呢?”正问着,门外早听见嬉笑声,两人一路走了进来。王由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王由一副书生模样,那个年轻人大约十八九岁,器宇轩昂。王由上前拜见周侗说:“见过伯父,这是族弟王伦,也读点书,但最好舞枪弄棒,一心想学游侠儿;伦弟,这是名满天下的关西大侠周侗周伯父,还不施礼。” 王伦急忙上前行礼,周侗将两人扶起,王皋就建议大家入座。等不及坐下,王由兴奋地说:“我今天在宝绘堂看到了李成和范宽的画,王叔父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李成的画称得上‘墨润而笔精,烟岚轻动,如对面千里秀气可掬’,范宽画就是‘面前真列峰峦浑厚,气壮雄逸,笔力老健’,说这二人为‘一文一武’一点都不过。” 众人都知道王由嘴里的王叔父就是驸马都尉王诜,宋初开国功臣王全斌之后,娶英宗女蜀国公主。王诜以贵族身份热衷于诗文书画,自身又造诣非浅,且富收藏,筑有宝绘堂藏古今法书名画,又延纳韩拙等画家相与鉴赏,是汴京艺术活动中的中心人物之一。 宋徽宗还是端王的时候,就与王诜交往甚密。王诜藏有名画《蜀葵图》,但只有其中半幅,他时常在赵佶面前提及此事,遗憾之情,溢于言表。赵佶便记于心,派人四处寻访,终于找到另外半幅画,就把王诜手中的那半幅也要了过去。王诜以为酷爱书画的赵佶要收藏这幅画,哪知赵佶却将两半幅画裱成一幅完整的画送给了他。 王伦跟着插嘴说:“他那里有个叫张择端的学生,跟我差不多大,画画可厉害了,驸马都尉说他的画将来会比唐代的韩滉还要好。”周侗和王皋听了,不由瞪大了眼睛,望向王由。因为韩滉太有名了,就算两人不好风雅也知道这个人。人常说韩滉工书法,草书得张旭笔法;画远师南朝宋陆探微,擅绘人物及农村风俗景物,摹写牛、羊、驴子等动物尤佳。现在一副韩滉的真迹在开封能卖到上千两银子。 王由守住笑容,点点头说:“天才,张择端虽年轻,但看他作画,先有写意后才动笔,并且观察力超于常人,笔法精湛。并且此人对画外之事全无兴趣,却又不自命清高,平时能像小贩一样走街还价。” 周侗闻言心中一怔,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能够修为到这种境界,难怪王诜说他将来能超过韩滉。边上王伦跟着说:“今天还有几个人在客厅闲聊,说元祐党人的谪亲子弟可能以后不许擅到京城来;还要毁掉有些人的画。” 周侗和王皋心头大震,王皋急忙问:“伦弟,不要胡说,客厅里是什么人?” 第五章风雨欲来 王伦回忆着说:“我认得御史邹余,还有两人一个是御史姓郭,一个是谏官姓彭。他们说陈瓘等人从正月接到公文,手续硬拖到二月底才成行,说明朝中同情他们的人还很多,所以要催皇上采取更加坚决的手段,以表明立场。”王皋望向王由,王由歉意地说:“我不知道,我去了后一直看画,没留心这些。不过邹余、郭熙与彭汝霖今天都在,想必伦弟不会听错。”王皋知道王由的痴病,摇摇头转向周侗问:“伯父,你看如何是好?” 周侗叹了口气说:“看来后面的风浪更大,这事非比寻常,你们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按我估计,就算执行对你们影响不大,王皋你在开封做官,没有调令应该不会离京;我退休了,原就想把开封的房子处理掉到外面看看那些老友,再回一趟关西,现在正好顺路先去看看你父亲,不如让王由和王伦陪我走走,路上还可以照顾我一下。” 王皋明白周侗也猜到要毁的是哪些画,并且周侗是要护送王由和王伦到福建,王皋急忙离座,跪下谢道:“侄儿不敢多言,家父定感盛情,哥哥和弟弟就拜托伯父了。”周侗把王皋扶起,两人商定后面的事情。 王由虽然不愿意,也知道周伯父和这个总比自己懂事的弟弟一定是有道理的,急忙回房整理画卷等物。王伦却不慌不忙地啃完鸡腿,等周侗两人停下来才说:“我没意见,只有一个请求,就是周伯父路上要教我武功。”说得两人笑了起来,冲淡了一屋凝重的气氛。 周侗回到家里,正好汤阴王明托人送信过来,周侗回了信告诉他自己已经辞官,将遨游江湖,过个两三年会到汤阴看他。次日,周侗已将家里事情安排好,连房契账本等一起交给王皋,托他把房子卖掉;王皋雇了两辆马车,周侗带着王由王伦和两个仆人出发。 一路上,王由还是沉迷于书画中,在自己的车里不大出来;王伦则和周侗一辆,询问些轶事。周侗看了王伦的骨骼,又仔细询问,才知道王伦虽好学武,但家里反对,所以也没有找名师,只跟一般武师学了一些粗浅的功夫,周侗考虑王伦已经是十几岁的年龄,心里有了主意。 三人昼行夜宿,不几日就到了永安县,永安县是宋朝皇陵所在,县城不大,墓地却占了约上千亩,有七位皇帝均葬在此,加上后妃和宗室亲王、王孙及高怀德、蔡齐、寇准、包拯、杨六郎、赵普等功名勋名将共有陵墓近千座。 周侗等人进了县城,一打听很快找到王巩的居处。王巩在永安本是闲职,住在县衙附近的一处平房里,县令平时也不找他。县令荀嘉是个明白人,知道现在这朝中的变化太快,王巩也许哪天被皇上想起,立马可能重回高位,自己不过一个小小县令,何必烦这个神;但要和王巩交好,荀嘉也不会去做这种得罪蔡京的事。 王巩正在书房里看书,听到几人到的消息立马来到门前,忍不住激动的神色握住周侗说:“前一阵子听说周兄退休了,不想今日就见面了,还带来小弟的两个孩子,实在是小弟无能,麻烦周兄了。”等王由王伦见过礼,王巩就将周侗让进书房,让下人服侍王由王伦住下。 两人坐下,等下人上过茶出去,王巩才问:“周兄急忙带着犬子过来,不会没有事吧?” 周侗也不隐瞒,就将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周侗对王巩说:“定国,你应该知道蔡京的为人和作风,他与其他人不同的就是效率高。当年司马光主持朝政后要求五日恢复差役法,无论变革一派还是保守一派,都只有蔡京一个人如期做到。以我估计,汴京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王巩点点头说:“那是司马宰相在逼他们,只是没想到蔡京做到了,后来还是靠谏官的力量才赶走蔡京。不过,从这次十三人安排也可以看出,蔡京必有后招;只是小弟早已想通,不在乎了。由儿他们岁数已大,不需要烦神,只是伦儿尚小,又好武艺,还望老哥哥多教导。” 第六章小鬼难缠 周侗看看王巩,端起茶闻了闻说:“贤弟尽管放心,我准备带他到嵩山少林寺走一趟。” 王巩摇头说:“自神宗年间开始发度牒征费起,寺院与朝廷间的矛盾不断加深。朝廷在许多场合都将度牒当钱花:用军不够了用度牒顶,赈济没钱用度牒充,甚至修城墙,盖房子,造兵器都用度牒。现在市面上一道度牒可以折合铜钱120贯,相当600斤铜钱。陈瓘这次被贬,听说太后送他路费就是10道度牒。前一阵子宗泽过来,说少林寺目前也是自顾不暇,地方上盯得紧得很,你带王伦前去,怕是逃不过某些人的耳目。” 周侗身为少林俗家弟子当然知道度牒和少林的情况,闻言笑着说:“放心,我只是带他去玩玩,王伦的年纪在这里,我不会教他伤身的功夫,就教他一点心法和长拳。去少林不入山门,只是看恨禅了云他们有没有新奇的玩意,王伦能不能专门拜个师傅。” 王巩这才放下心来,急忙离座谢道:“有劳周兄费心了,他日伦儿要有前程,都拜周兄所赐。”王巩也知道少林三连庐住在后山僻静处,好像与尘世隔绝,就是少林寺中人也很少看见他们。只是三个人辈分高,少林寺和官府都不愿去打扰他们。 周侗急忙还礼,王巩让下人在书房里单独摆上酒菜。两人重新落座后把谈甚欢,从苏东坡一直说到金台,王巩笑着说:“世人误传,说周兄是金台的徒弟,为此我还和几位朋友争过。” 周侗摇摇头笑着说:“王不过霸、将不过李、武不过金。霸王李牧俱是绝世英雄,金师伯能和他们齐名也是不易。可惜周某那时年轻,又被俗物缠身,未得一睹风采,只是常常听家师谈起,心中不胜敬仰。” 两人唏嘘一阵,一边喝酒一边谈一些朝廷的闲事旧闻,直到深夜。次日,县令荀嘉闻讯特地和守陵卫的禁军虞候马千里前来来拜访周侗,说了一堆仰慕的话;临告别时,荀嘉客气地问:“不知周老这次来盘桓几天?能否给下官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周侗笑笑拱手说:“老朽是去故乡关西路过此地,明日就走,就不打扰大人了。等回头路过,一定拜访父母官大人,聆听高见。”荀嘉连说不敢,与马千里告辞离去,周侗和王巩一直送到门口。到了门口,荀嘉上轿,马千里上马各自离去。 望着远去的官轿和骑士,周侗和王巩相视而笑,王巩停了一会抱歉地说:“周兄,我还是牵连了你。” 周侗拂须笑着说:“定国,别想得多了,蔡京再不济,也不会和我一个退了休的老头费心思。只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底下人都是立功心切的,荀嘉这话是代马千里问的,为免他们多心,我明天就动身,带王伦出去转转。”次日天刚微微明,周侗便带着王伦坐着一辆马车离开永安县,朝嵩山而去。 第七章毁像 两人走后不久,朝廷的旨意不断传来。 三月,徽宗下诏:元祐党人的谪亲子弟不许擅到京城来;那些因为投靠元祐党人被撤职,在外地担任了指射差遣以及获罪被停职的官员也照此执行。管句玉龙观黄庭坚除名勒停,并送宜州编管。 四月,徽宗下诏毁掉景灵西宫中吕公著、司马光、吕大防、范纯仁、刘挚、范百禄、梁焘、王岩叟八人的画像。苏洵、苏轼、苏辙、黄庭坚、张来、晁补之、秦观、马涓等人的文集,范祖禹的《唐鉴》,范镇的《东斋纪事》、刘攽的《诗话》,僧人文莹的《湘山野录》等书的印刷刻板全部加以烧毁。 王巩在县衙看完旨意,让人从家中取来涉及之物当众烧毁,回到家中急忙让下人摆酒,喊王由放下画笔来相陪。王由怕王巩发怒或颓废,在边上一直小心翼翼,却见王巩是满不在乎地说着过去的故事,不由得站起来担心地问:“父亲,你,真的没事?” 王巩大笑着把王由拉到椅子说;“痴儿,老夫真的没事。你们提前过来通知,我才有时间把销毁的刻本预先手抄了一份。皇上是个性情中人,现在表面上看如此相信蔡京一派;其实你想想,当年他是否也是如此相信任伯雨陈瓘他们。圣上即位,蔡京罢知太原,皇太后命留蔡京完成编史;没过几月,陈瓘坐斥其交结内侍,蔡京出知江宁;不久,陈次升、龚垂、陈师锡又说其品行不好,夺职提举洞霄宫,居杭州。” 王由回味半晌,犹豫着问:“父亲大人似乎对蔡京并无太大恶感,他可是排挤你们啊.” 王巩拍着王由说:“不愧是我王门的子孙,有这个头脑。你还记得范仲淹公的那句话:‘不因物喜,不因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现在朝廷财政吃紧,需要蔡京这批干练之人。元祐一派失利的最大原因就是从司马光公到现在,没有找到一位真正的治国之才,苏东坡、曾布这种持中见人更为两派不容,也许我朝大破之后才有大立。” 王由灵光一现,问道:“那周伯父也不是无意中过来的?” 王巩赞许地笑道:“你周伯父不仅侠义照人,你想他被包拯招入官府,经历了五朝变迁。那么多年是何等的风浪,就连王安石、苏东坡这种奇才都未能幸免,他却平安过来,现在就是蔡京也不敢轻视他。” 王巩顺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夹了一块肉,吃完才说:“世人看错了他,都以为你周伯父当真是一个武人,靠的是运气。其实周老哥是一心希望大宋不要有大风浪,才在御拳馆里做他的大隐,否则以他才能,做个节度使还不绰绰有余。” 王由见父亲真的是放开了,也很高兴,想起一事就趁着兴问:“周伯父给伦弟找的那个师傅怎样?我怎么没听说过。”前一阵子,周侗托人给王巩捎来信,说找少林三遁不遇,正好遇见舒同,就让王伦拜了舒同为师,自己先回一趟关西。 王巩笑着对王由说:“舒同是我的故友,二十岁时弃文从武,是金台大侠的记名弟子。我和他十几年没见了,没想到周老哥这次会碰上他,伦儿跟着他,无论习文练武,我们都不用担心。” 王巩还是藏着一些话没有说,舒同当年突然在人间消失,怎么周侗到少林正好遇见?王巩抬头望望窗外的星空,繁星闪烁,皎洁的月光洒进屋子。正说着,下人进来报告说对面的围墙上似乎有个人影一晃,怕是有贼,王巩不由得苦笑,蔡京还是不放心自己。 第八章王翦的启示 下人没有看错,王巩更没有猜错,那人影正是禁军虞候马千里派出的探子。马千里听完探子的汇报后,诧异地问荀嘉:“荀县令,你看这是怎么回事,那王巩老儿怎么跟得了朝廷的褒奖似的,还在家中饮酒。” 荀嘉想了想说:“马大人,依下官愚见,此事倒不是坏事。王巩不会弃官而逃,所以没必要做个假象骗我们。至于原由,我们也没必要猜,不如直接报知朝廷,让上面定夺。”马千里点头称是,立马写了公函,让快马连夜送往京师。 马千里的快马到蔡府的时候已是晚饭时分,门房接过公函送到侧房,快马自找地方休息,师爷看了公函不敢怠慢,急忙送到里面。蔡京正在和两个儿子蔡攸、蔡绦饮酒庆贺,看到这份公函蔡京竟收起笑容,脸阴了半天,转手交给蔡攸蔡绦传阅。 蔡京今天心里原来很是高兴,早朝的时候,蔡京引用条例司的典故,建议宋徽宗都省置讲议司,自荐为提举,又提议吴居厚、王汉之十余人为僚属,取政事之大者,如宗室、冗官、国用、商旅、盐泽、赋调、尹牧,每一事以三人主之。凡所设施,皆由是出,宋徽宗全部准奏了,谁曾想来了这样一封信。 蔡绦看完问:“王巩父子是不是得到什么稀珍藏品,或是心灰意冷了?” 蔡攸犹疑地说:“表情不对,也不会转变得这么快。” 蔡京知道王巩老而弥坚,岂会因这点小小的挫折而放弃,必定是和自己一样,想到了事情的另一面。蔡京也感到自己似乎随着年龄的增大,激情在一天天的减退,对于变法的前景和信心大不如前。蔡京顿时觉得应该给几个儿子透点底了,就问:“战国末年,秦王命王翦伐楚的故事你们还记得吗?” 蔡绦还没从函中的内容回味过来,顺口说:“秦王先是想给王翦脸色看,故意不派王翦领兵,结果秦军被楚国大败后,不得已才重新起用王翦。王翦不负众望,一战功成,秦军从此一统六合。当今圣上用父亲,也是如此迫不得已。” 蔡攸却怕蔡京有后退之意,忙站起来接话说:“王翦因带走全国兵马怕始皇疑心,故意要求建居所,甚至养花喂鱼之事都派快马咨询。虽说太史公写的精彩,只是史书上所说也未必是实,历来杜撰的也不少。” 蔡京深知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心智机敏,哲宗元符年间,蔡攸在京裁造院作监守,当时不过二十二、三岁,已颇知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的前程架桥铺路。当时蔡攸每次上裁造院时都能赶上朝臣退朝,他就算计好时辰出来,以便正好能和下朝的端王相遇。于是,端王每次下朝都能看见一个比自己略长几岁的眉目清秀的少年下马拱手立在一边,谦恭有礼,观之可亲。 端王就问左右仆隶,少年是哪家的公子,左右说:“是蔡承旨的儿子。”端王便在心中暗记,端王就是后来的宋徽宗。蔡攸因简在帝心,徽宗登基后很快被提拔为鸿胪丞,今年又被赐进士出身,拜为秘书郎、以直秘阁、集贤殿修撰,编修《国朝会要》。 蔡京淡淡笑道:“司马迁写《史记》,反复数稿,或是到当地调查,或是借鉴先前的散史记录。就算是他由于激愤,为身受残废尽抒心中之言,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推敲,换个角度可能其中智慧更大。” 蔡攸知道父亲没有准备后退,才放下心来,于是不再多说,垂手站在一边。蔡京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说:“前年回京,我只是想将安石公的遗志完成,看一看变法是否真的能达到富国强民的效果,所以在朝中我只是想陈瓘之流不再碍事。谁想到随着财政不断变好,朝中竟连连变故,表面上元祐党人遭打击,其实我们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啊,一旦失败,千夫所指。” 第九章任伯雨与蔡卞 蔡攸两人这才想明白,蔡京仿照章惇,专以绍述为国是,凡元祐所革,一切复之。如果变法失败或者没有明显效果,光结党打击对手这一事件,就足以让蔡京一方不得翻身。蔡绦挺身说:“父亲不必担忧,现在您圣宠正隆,朝中大臣更是心向您的。我等兄弟也逐渐出仕,会与各方接洽,不容陈瓘等人有翻身的机会。” 蔡京听了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当年王安石何等威望,在自己和蔡卞等人的辅佐下,依旧抱憾终身。而今朝中的这批人又能做什么,趋炎附势的官员比不会做事的官员还多,依附自己的人大多只是没有合适的大树乘凉罢了。至于宋徽宗的恩宠,只要看看陈瓘他们前几年和现在的样子就清楚了。 只是蔡京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另一番说法:“为父年事渐高,已不在乎个人的荣辱进退,只是担心你们的将来。你们也算进了仕途,要记住,人是没有一帆风顺的,但要是有朋友照顾,进可以权缨长垂,退可以保全自身。若没有童贯和邓洵武,为父只怕还在杭州闲居。” 蔡攸两人人听了,仔细回味蔡京这些年的做法,都暗自点头。蔡京结交两人时,童贯是个负责杭州采买的太监,而邓洵武只是一个记录朝廷言行每季送史馆存档的舍人,谁承想新旧两党最好的逆转竟是在他们手上完成。蔡京很满意两个儿子的反应,只是没想到这番引导后来给自己带来一系列麻烦。 蔡攸调转话题劝说道:“父亲无须多虑,只是现在叔父礼辞后,已经专门派人去处理任伯雨的事情,朝中议论纷纷。虽说那一次任伯雨陈瓘把叔父整的不轻,但也没有必要做此绝事。”蔡京知道蔡攸说的是蔡卞用匿名信抓了任伯雨的二儿子任申先的事。 但蔡京也明白,蔡卞绝不是那种小人,任申先的事必定有另外的秘密。蔡卞长得丰神俊伟,平日里秉性旷达,志存高远,常以王安石的名言“男儿少壮不树立,挟此穷老将安归?”自勉。当年王安石就是看中他人才俱美,才把女儿嫁给他,并培养他做自己的接班人,王安石的眼光就算错又能错到哪里? 看蔡京不语,蔡攸有点犹疑地说:“叔父恐怕是另有想法,否则一个任申先,哪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不过当年的事情也是太怪了一点。”不止蔡家父子,其实整个朝廷当时都奇怪,蔡卞论奸比不过曾布,论狠远不到章惇,任伯雨为什么非要置蔡卞于死地。 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任伯雨联合谏官弹劾蔡卞劣迹曰:“卞芳私史,以压宗庙之恶。”其中主要罗列了蔡卞六条罪恶:因诬罔宣仁保佑之功,欲行追废;凡绍圣以来窜逐臣僚皆由蔡卞启齿之后施行;宫中厌胜事作,哲宗欲礼法通议,蔡卞云:“既犯法矣,何用议为”,皇后于是被治罪;蔡卞提出编排章牍,因萋菲语言判罪者数千人;邹浩以言忤旨,蔡卞激怒哲宗,致邹浩遭远谪;蹇序辰建看详诉理之议,迟疑未应,蔡卞二心之言迫之,次日置局,士大夫被牵连者三十家。 任伯雨等人甚至不顾同道张怀民的反对,一再要求徽宗考虑,正蔡卞典刑以谢天下,只是徽宗不愿违背不得妄杀大臣的遗训,此事才作罢。蔡卞后来被降为少府少监,分司南京,人到池州居住,翌年又起知大名府,人徙扬州。 蔡京转念一想问道:“蔡崈什么时候到京师?” 第十章楚州 蔡崈,蔡京的族子,性情矫妄,善于谈鬼神事。蔡京被贬杭州时因说蔡京有福,蔡崈被陈瓘的儿子陈正汇汇报徽宗,导致诏削其籍。所以蔡京复相后,虽然徽宗告戒毋用蔡崈,这一年多蔡京还是花了心思,最终让徽宗同意蔡崈回京。 蔡绦知道这个族兄其实一直是为蔡京结交江湖豪杰的,许多在明面上解决不了的事情都是靠蔡崈出面,闻言忙回答:“三天后到,泉州吕注也一起过来?”蔡攸心中一动:布衣吕注,南海派掌门。蔡京点点头似乎漫不经心地说:“就让他们去楚州弯一趟,看有没有什么事要帮忙的?” 蔡绦饭后立马安排人送信过去,蔡崈、吕注接到蔡绦的传信,急忙改变行程,赶往楚州。楚州又名淮安,西枕大运河,是宋朝的漕运中枢、盐运要冲,驻有漕运总督府,平日里人流量大,舟马川流不息,与杭州、苏州、扬州并称为“运河四大都市”。 蔡崈两人进城一看,果然商贾云集,异常繁华。两人直接到了府衙,求见楚州知府缪直。缪直正在书房里对着散乱的案宗发愁,整个案卷中告发任申先的只是一封匿名信,根本无法查实;而枢密院转来蔡卞等人的意思也再明确不过,一定要在任申先身上找到谋反的证据,依律定罪。 闻听蔡崈、吕注到了,缪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急忙起身到门口将两人迎进厅内,分主宾落座,让下人送上茶水后全部退下。蔡崈和缪直在京中本就相识,这时才开口询问道:“我等奉蔡相之命前来,为的任申先一案,不知大人有何进展?” 缪直看着蔡崈苦笑着说:“任申先和他老子一样,又臭又硬,对于枢密院所指罪行一概不认。下官费尽心思也无法让他开口,正在为难,好在蔡兄赶到,定是带来蔡相钧旨,当有所赐教,下官一一照办。” 说着说着,缪直的脸逐渐坚定起来,似乎蔡京的话就是他的主心骨,但蔡崈却知道缪直一直在新旧两党中左右逢源,所以多次经历风雨,总能保住自己的位置。蔡崈索性一言到底:“缪大人,蔡相并没有明确的安排,我二人只是奉命前来帮忙,所以还请大人先给我们讲讲案子吧?” 缪直听了就不再支吾,自己去书房拿来卷宗,把案子介绍了一番:枢密院上个月传来一封匿名信,信中说任申先交结匪徒,意欲谋反;枢密院要求严查,楚州府把任申先抓来后用尽方法也无法让其认罪,更不用说落实那些证据。 缪直介绍中,吕注一直翻弄着那封匿名信,等缪直话音落下才问:“缪大人,这封信你们是否仔细分析过?”缪直一直以为吕注是蔡崈的随从,现在看他说话的气势才明白自己走眼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蔡崈急忙介绍说:“这位是名誉闽粤的吕注先生,和我是生死之交,上个月已被推举为海南派的掌门,此次是蔡相特地邀请进京的。”楚州是漕运的枢纽,也是各种消息的集散地,缪直自然听说天下七派中的海南派和独闯御拳馆的布衣吕注。缪直急忙起身施礼道:“下官眼拙,还望吕先生赐教。” 吕注急忙站起来还礼后说:“大人主要一直忙于朝政,对于江湖中的事情自然不熟悉。蔡兄和大人请看,匿名信用的信封和纸张都轻柔适手,吸墨的程度也恰好,只是白皙的程度远不如官府使用的纸张,信封的纸边有凹凸的暗花。如果吕某没有看错,信封和信应该是一张纸,是由京中的私坊宣仙坊做的。” 蔡崈立刻明白过来,宣仙坊的生意供不应求,从纸张的成色看应该是最近两三个月才出的,这是一条线索。缪直点点头说:“吕先生说的太对了,只是宣仙坊是京中的商家,每天出的纸张不计其数,我等楚州衙门难以管到京中的事情,实在不知如何跟枢密院开口。” 吕注闻言笑着说:“看来吕某是班门弄斧了,路上就听蔡兄说缪大人在开封呆过十多年,怎会不知道宣仙坊的纸呢?只是缪大人过虑了,蔡卞老大人要真是想会狱证治,有的是门生故部,何须到楚州大动干戈呢?那种事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缪大人和蔡卞老大人的关系恐怕还没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