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初见 楔子 地府,盛开的曼陀罗花无风自摆,宛若血一般的水波,轻托起着一座幽暗高耸的宫殿。 “你可想好了?”大殿之上,阎帝高高端坐,王冠上的流苏微微晃动,看不清表情。 “请阎君成全。”大殿之下,一名男子手握明镜,木然而坐,银发披满肩头,背影萧瑟。 “转轮,你用数万年来的累世功德,玄冥至宝溯光镜,只为换得一次再续前缘的机会,你会后悔吗?”阎帝的话语里有止不住的叹息。 “无悔。”那名叫做转轮的男子脊梁挺直,目光坚定。 阎帝摇了摇头,“你我本是跳出三界轮回,惩善罚恶,握人生死,多么逍遥自在,要知道,溯光一旦重新启动,很有可能,你们根本不会再遇到,就算遇到也不会认识彼此,如今你这么做,值得么?” “她值得,她当然值得。” 那名男子忽然抬起头,目光中迸发出强烈的痛楚,“这转轮镜数不清的岁月,都抵不上和她在一起的时光,阎君,能遇到她一次已经是无尽恩赐,又怎敢奢望再次相遇,我只求,只求她活着……”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男子颓然垂下的双手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一般紧紧握起,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阎帝没有再问,他一挥手,明镜从男子手中飞出,悬浮在空中,两人目光交错,一起捏起法诀。 明镜光芒大盛开,雪亮温柔的光芒笼罩了大殿,向外延伸,从门口盛开的血色曼陀罗花再到奈何桥边等着投胎的魂魄,最后延伸至无尽的忘川河畔,囊括了整个轮回圣境。 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一切回到最初。 灵碧山上,暮色四合,倦鸟归巢,一片安详寂静。 “这一觉真舒服。” 一声满足的赞叹打破了满山的安详寂静。 只见参天的古树上,正坐着一位青碧衣衫的姑娘,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向远处眺望。她便是当今妖族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小公主,柳明月。 柳明月眼巴巴望着那日头终于像个新媳妇一样羞答答入洞房去了,嘴角浮起顽皮的微笑: “若不是为了等到爷爷指名要报恩的书生,谁会在这里苦守一日啊,这么闷。还好天色已晚,本公……姑娘又可以去找点乐子啦。” 一个转身,从树上跳了下来,翠色翻飞,转成一朵清丽的花稳稳落在地上,朝着下山路上走去。 忽然,一只云箭破空而来,带着刺破气流的尖锐相声,直直插入地面。柳明月堪堪止步,看着距离脚尖不足三尺的,箭羽还微微抖动的云箭,“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柳明月拍拍胸脯,这是哪里来的冷箭啊,耳朵一动,超强的妖族灵觉铺散开来,东南方向三十里有厮杀声。 会不会是爷爷心心念念的小恩公? 那可不得了,柳明月连忙提起裙摆,便向着东南方向的密林深处赶去。 走进了躲在树后,看见“嗖嗖”的箭雨中有五人正在奔跑,四名护卫,两居前,两断后,护送者中心一名戴面具的男子。 他们一边闪避着不断破空而来的箭矢,一边充分利用山上的草木掩护自己,赢得保存体力喘息的时间,时不时向后面放几个暗器,乱中有序,有章有法。 救还是不救,柳明月犯了难。 很明显,这几个并非爷爷所讲的恩公,看箭矢来的方向,隐隐传来马鸣声,还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逼近,更何况,爷爷早就再三提醒过人妖之间壁垒森严,救下人就会惹下麻烦啊。 “府主——” 一声惊呼打断了柳明月的沉思,四名护卫只剩下两个,男子腿上刚中了一箭,但是他一点都不慌,拔出箭,点了穴道止血,从怀中拿出一颗银色圆球,运足内力向追兵扔去,一团烟雾应声爆开,烟雾里传来几声惨叫。 他和两名护卫乘机躲在一块石头后面,虽然受伤,但身上仍有一种俾睨天下气势,恍若这般敌强己弱的境地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他低声吩咐手下几句,一人选了一个方向,四散逃去。男子所选的这条道路正奔着明月所在的方向。 好吧,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救人也是一样,柳明月主意已定,拿出面巾一围,便从树后闪出。 男子被忽然出现的柳明月惊到,但他迅速反应过来,眼中狠色一现,向着柳明月一掌打去。 “我是来救,啊。”柳明月刚开口,就被这凌厉的掌风逼退。 一时起了逞强之心,和他拆起招来,十余招一过,她心中愈加震惊,没想到这凡间竟有这样的武功高手,能和她这经过妖力淬炼的身躯比拼而不落下风。 忽然,男子闷哼一声,向后急退三步,靠着树上大口喘气,箭射中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流着血,他慢慢滑落在地,昏了过去。 柳明月收回掌,蹙眉看着他,明明没打到他什么地方啊,流了点血会昏倒吗?这凡间的男儿未免太不惊打,哪像他们蒲柳族的男儿,就算打架伤筋动骨过个三五天一样活蹦乱跳。 不远处传来人声,马蹄声,追兵就要到了。 算了,救还是要救的,柳明月无奈的耸耸肩,背起昏迷的薛承落,使出轻功,翩然而去。 清晨的阳光穿过洞口,照在昏迷的男子脸上。他眼皮微动,慢慢睁开眼,重新有了知觉。 他是薛承落,当今护国将军府世子,也是全国第一暗杀组织六道冥府府主! 薛承落感觉到腿部传来的钝痛,回忆慢慢回到了脑海。 昨天执行任务,正准备把追兵引导布置的陷阱去,忽然遇到一名武功高强的绿衣女子,打斗中导致强行封住的毒药蔓延,让自己昏倒。 没有他的命令,属下根本不会围攻已落入陷阱的追兵,看来,冥府要打破十年来从不失手的战绩了。 若不是突然冒出的绿衣女子,这次行动根本不会留下后患。 薛承落皱着眉头,迅速打量所处的山洞。 洞口约莫仅容一人进出的样子,山洞不深,一间卧房大小,他身下垫着厚厚的茅草,塌前放着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上面堆满了各色药草和瓶瓶罐罐。 此刻,洞口斜靠着一名女子,她双手抱膝,头枕在膝盖上,睡得毫无防备。 眉目如画,肌肤胜雪,青丝散落两旁,朝阳初生,为她窈窕的身躯渡上一层朦胧的光环,青碧衣衫好像上好的翡翠,衬得她如同落入凡间的仙女一样。 这不是昨天莫名其妙跑出来和他对打的女子吗? 薛承落心头蓦然升腾起一股熟悉感。 昨日她蒙着面,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今日一见,这么熟悉? 第2章 有美一人 打一出生,薛承落胸口就贴身放置一面镜子,多次救他危难之间,他为镜子起名“溯光”,此刻,溯光镜忽然热的发烫,薛承落惊诧的坐起来,一不留神踢到床边的石凳,一个小瓶掉到地上,咕噜噜滚到墙边去了。 响声惊动了柳明月,她跳将起来,冲到床前,一把扶住薛承落,“你好点没?我是要救你的,不是故意要把你弄昏的,你可感觉好些了?” 薛承落微眯着眼睛,默默考量这番话究竟几份真假,表情看不出喜怒。 山洞中寂静下来,只听到彼此的呼吸。 薛承落不动声色的移开扶在他手臂上的柔荑,向着柳明月一抱拳:“小恩公救了在下,理当报答。” 柳明月看着眼前的男子,相貌看起来平淡无奇,他的声音很奇特,如清风滑过树梢,虽然听起来温暖舒适,但却埋着拒人千里的孤傲。 要是有什么可以形容,应该是空中翱翔的苍鹰。 柳明月觉得脸开始发烫,这男人温热的气息弄得她脖子痒痒的,她朝旁边挪了挪,拉开些距离,摆了摆头,试图甩开那些让她觉得异样的气息,又站了起来,背对着薛承落大声说: “恩公就是恩公,哪里还分什么大小,要说你这身毒,若不是遇到我,还真是挺不过两个时辰呢。” “他们果然是一心要我的命。难怪我吃了那么多解毒丸,都不能压制身上的毒素。”薛承落脸色更冷。 阳光慢慢从洞口照进来,灰色的石桌石床蒙上一层漂亮的金色。 薛承落看着天色,估计现在出发,不出十二个时辰便可以在最近的分舵联系到手下。至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就一起带走吧,看看他们到底耍什么花样。 薛承落一边打算,一边暗自运气,看看自己是否内息运转无碍,毒素还剩几份,刚行了一个周天,忽觉丹田处传来针扎似的疼痛,比昨天刚受伤时还要强的百倍、千倍。 柳明月悠悠的声音这才适时传来:“这毒性还没被彻底净化,正是灵药和毒药角力的关键时候,你可要记得,这真气可是断然不能妄动的。” 薛承落断断续续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你为什么……不早说。”然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柳明月忙一转身,看到梅花点点落床头的场面,睁着水汪汪的眸子一脸无辜:“你也没问我啊。” 她皱着眉,觉得这个男子不但身子弱了点,连性子都是急了点,这在他们妖族,恐怕活不到成年。 薛承落伏在床前,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因为用力忍住疼痛,握住的拳头指节发白,但他始终不吭一声。 经脉寸断的痛苦不是等闲的人和等闲的妖可以承受的,这人性格倒也血性,柳明月暗自点头,这救人就要救到底,要解开灵药和毒药相互冲突的药力,只有自己的鲜血才是最快的了。 她拔下头上的玉簪,对着手背划了一刀,又轻而易举的翻过薛承落缩成一团的身子,让鲜红的血液汇成小小的一线,悉数低进薛承落口中。 薛承落身上的疼痛渐渐退却,充盈的内力又渐渐回归,甚至连多年的旧疾暗伤也全部好了。 她的血液竟然可以解毒治病! 薛承落内心震动,当着一个生人就敢泄露这样的信息,她难道不知道这个“药血”将会引来多少贪婪的人吗? 柳明月全然未觉,她为薛承落把把脉,感觉到血中药力渐渐起效,觉得放下心来,轻柔的对着薛承落一笑:“你没事了。下次记得,痛就要喊出来,不要忍着。” 那笑容如一道皎洁月光,照进了尘封已久的一颗心。 为了隐藏眸中忽然出现的情绪,薛承落就势躺下来,闭上眼睛。该死,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一而再被这小女子牵动心绪。 柳明月全然没有察觉,她忽然一拍脑袋,叫到:“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误了爷爷交代的事情可不得了。” 她转过头,看着躺在石床上闭着眼睛的薛承落,轻轻说:“你乖乖躺着不要动,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野兽的。我很快回来。” 薛承落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柳明月不以为意,踏着轻轻的步子,向着山脚去了。 就在此时,薛承落睁开了眼睛,黑眸里神色复杂,居然让一个杀手乖乖的,这个柳明月还真是特别,被人记挂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但是他,是薛承落,是从来都不会等待别人拯救的人!就算他暂时失去了武功,也不是任谁都可以揉捏的软柿子! 薛承落忍住疼痛伸出一只手放到嘴边,吹出奇怪的音符。这是他们冥府特有的曲子。 不多时,一只灰鹞子扑棱棱飞进山洞,停在薛承落身边,鸟儿双腿还刻着冥府的暗记,薛承落取下鹞子脚边的信纸,咬破指尖写了几行字,又塞回信筒,放鸟儿回去。 那边,柳明月又爬到高高的大树上眺望风景,但是这一次她怎么都静不下心,满脑子想着自己昨天救下那个人,明明是很平淡的外貌,偏长着一副叫人难忘的眼睛。 他一个人留在山洞,会不会引来野兽,毕竟他留了那么多的血…… 他一个人在山洞,会不会想吃想喝都没人拿给他…… 思来想去,柳明月掏出一个挂坠,自言自语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你了。” 这是爷爷临走时候特地给她的唤音坠,只要按下中间圆点,就可以和爷爷对话。 挂坠很小,圆形,中间凸起一个红色的圆点,随着柳明月的小手用力一按,唤音坠发出淡淡的橘色光芒,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出现在光芒中。 “爷爷,爷爷——。”柳明月涨红着小脸兴奋的喊着。 老人满脸皱纹笑得慈爱无比,“我家小月儿在凡间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去偷吃醉香楼的臭鳜鱼呢?” 柳明月嘟嘟嘴巴,“爷爷瞎说什么,我可是很认真的在帮您找恩人呢,对了,爷爷,你的恩公徐哀,这几天都没有看到,是不是您算错时间了。” 爷爷吹吹胡子,瞪着眼睛,“你这小家伙,居然怀疑爷爷的推算,是不是等的烦了,想去玩呢?” 柳明月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一脸呆萌。 爷爷被她的目光盯久了,无奈的挑挑眉头,“算了,徐哀这次也只是虚惊一场没什么性命之忧,不如你就去京城等着吧,约莫还有十来日的时间,他回去京城投宿,到时候你再出现,趁这机会还可以到城里玩几天。” “就知道爷爷对我最好了,回去一定给您带几壶好酒!”柳明月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的截断了通讯法术。 老人家还有许多话要嘱咐的模样就这样闪了几闪消失无踪。 就知道爷爷又要啰嗦,柳明月暗自庆幸自己决断迅速。“太好了,我去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了,那么重的伤不知道要不要带着一起去京城。”说着,就向山洞赶去。 “我回来了。”柳明月兴冲冲的回到山洞,献宝似的拿出一只肥美的山鸡。 “这是我特地在回来的路上抓的,你受了伤,要多补补,这山鸡常年在山上,肉质紧实,又好消化,最适合你喝汤了。” 薛承落半坐着倚靠在床边,对柳明月的兴高采烈没有半点惊讶,他只是微微颔首,又默默拿着匕首刻着什么, 柳明月看得出他一点也没有帮忙的意思,便自我安慰,谁让人家有病呢。 自己忙前忙后,搭架子挑水,起火煮汤。 山野里全是宝贝,柳明月驾轻就熟,很快,奶白色蘑菇、油亮亮的松子混合着鲜美的鸡肉烹成一锅山野间的天然美味,在炉火中冒出了幸福的泡泡。 柳明月舀了一勺汤,深吸了一口气,小口品了一下,还差点什么。 她偷眼看了一下那个正襟危坐的男人,似乎没有关注到自己,便偷偷扯断一根青丝,放在火堆上一起烧掉。 独家秘方,蒲柳一族是天生的草木之王,用于烹饪,自然可以让食物的味道充分发挥,甚至可以让食材含有微量的复原效果了。 咳,好吧,如果不是自愿,是没有效果的。 但是柳明月纳闷了,自己下凡本来是报恩没错,可恩人还没找到,自己怎么就到了现在这个自虐的位置了呢? 蘑菇松仁鸡汤做好了,鲜美的滋味换回了柳明月的神游。 她盛了一碗,端给薛承落,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桌前慢慢的喝。 薛承落看着柳明月喝得正香,这才慢慢端起碗来。柳明月的小动作瞒不过他,但照现在看,似乎不是什么下毒。 鸡汤一入口,薛承落心中微微一动,浓而不腻,些微透出的清甜滋味十分独特。汤中好像还含有一股热流,不断涌向他的四肢百骸,之前消耗的精气慢慢的恢复着。 不得不说,这是他喝过最好的鸡汤。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暗了,月亮升起来,照过重重树影在山洞前洒下一片“藻荇交横”的奇景。 柳明月拿出一片柳叶,吹起曲子…… 第3章 患难与共 悠扬的曲子响起,展开一片旷阔的意境,有大江大河、有高山深木。风起处一马平川,风过处,波光粼粼。 薛承落竟然放下多年来的心防,睡了个前所未有的好觉。 柳明月一曲奏罢,心中渴望听到赞赏,转过头却见他睡熟了。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恐怕也不知道我的吧,真是个闷葫芦。”柳明月噘了噘嘴巴小声嘟囔着。 洞里只有一张石床,好在还比较宽大,柳明月心无芥蒂,和衣卧在薛承落旁边,爷爷曾说过凡间女子都是要注意男女大防,不能与男人睡一头,便一个翻身,脑袋与薛承落的脚平齐。 这下就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爷爷,也对得起自己啦。柳明月带着满足的笑意,与周公见面去了。 薛承落好像做了个很美的梦,梦里边他的手中还不曾沾染鲜血,他的身边也不是孤独一人,他的亲人也不是那般客气疏离。 梦里边,还有微淡却固执的一抹碧色身影。让人安心的芬芳气息。 不对,我怎会生出想靠近的心思,不行! 薛承落睁开双眼,已是汗流浃背。 入眼所及,是灰扑扑冰冷冷的石头,侧耳倾听,有遥远的地方传来狼“呜呜”的叫声,是他熟悉的山中景色。 还没等到他的心落到实处,脚边触及一袭柔软的娇躯,薛承落反射性的握拳,浑身紧绷着,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柳明月一声嘤咛,悠悠醒转。忽然看到黑夜里,有个人动也不动盯着自己,一双眼睛亮的渗人,顷刻间睡意全无。 “你这是干什么?”柳明月连忙说,“我可是你恩公呢。” 他眼中的嗜血杀意那么明显,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迟一步,这男人蓄势待发的拳头可以顷刻间要了自己的性命。 “谁准你爬上我的床?”薛承落费了大劲收回拳头,粗声粗气的说。 柳明月翻个白眼,气个半死,这家伙长着一张石头脸,没想到还有一颗自大无比的石头心,敢情他把自己当做送上床的女子。 二话不说,柳明月麻利的收拾着桌上的瓶瓶罐罐,真是一刻也不愿多呆,还不如就连夜赶到京城去。 片刻无言。 “女恩公……”身后传来男人的召唤。 柳明月再也忍不住,把收拾好的行李往桌上重重一放,转过身来大声说到: “为什么你一定要在恩公前加个多余的字呢?我有名字的,我叫柳明月,以后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算了,也别提什么以后,咱们萍水相逢,不如就此别过。”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明月”吗?名字不错。”薛承落挑挑眉,好像没听懂意思一样,自顾自的评价。 “还用你说啊,这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思啊,我爹起这个名字可是……。”忽然,柳明月顿了顿,自己好像被带偏了,便索性闭了嘴巴,不说话。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仔细一听,又好像是轻“咳。”随之而来的是磁性的男性嗓音,“明月恩公要去哪里,我这么重的伤,算了,不能拖累你的……”又是一阵猛咳。 柳明月忽然觉得自己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那就一起走吧。 月上中天的时候,灵碧山上出现了悠悠行走的一对男女。男的身姿挺拔,女的纤细灵动,他们一前一后时而攀登时而跳跃,仿佛只是普通的上山游玩的青年人。 谁能知道,这是夜晚的山林,他们要躲过暗处的蛇虫鼠蚁,还要不惊动凶猛残暴的动物族群,更要能够在夜间辨别方向。 柳明月很吃惊,她天生是属于土地的,妖力锻造了她灵敏的五感,但是和他一起的这个明明是血肉之躯,为什么对潜藏的危险竟然也有一种天然的敏锐,走起山路来并没有拖她后腿。 就在这时,“小心,”薛承落一声惊呼。 还不及细想,柳明月感觉脚下一滑,踩了个空,骨碌碌向着山下滚去。 “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这玩鹰的被鹰啄瞎了。”柳明月一边滚,还一边暗暗鄙视自己,太久依赖妖法,连身体的协调性都变差了。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她在狼狈中看到那颗坚定的眸子,还有耳边的呐喊,“抓紧了!” 但是下坠的冲力有点大,十二个时辰的药效还没有过,薛承落的武功还未恢复,他也被柳明月带着向下滚去。 柳明月只觉得一股温暖的力量包围了她,在下落的过程中,她被紧紧地抱在怀里,滚过的山路上锋利的石头,残败的枯枝草叶并没有划到她太多地方。 两人终于滚落到一个山涧中,停了下来。薛承落伏在柳明月身上一动不动,浑身衣衫残破,无数细小的血痕,柳明月心中涌起异样的情绪,她慢慢推开他,拖到小溪边平放好,仔细检查伤口。 看样子没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应该是晕了,柳明月暗自放下了心。 忽然,柳明月发现男子的脸庞被水一泡,似乎有些变化,边缘处怎么有点凸起。她好奇的伸手一摸,竟然发现这是一张隐形面具。 救了人还不知道人家的真面目是什么,这世上有这样当恩公的吗?柳明月看了看这个还在昏迷的人,摆了摆小脑袋。 “让我看看你搞什么神秘。”柳明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解开了面具。 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庞赫然出现在眼前。 柳明月一直觉得,身为一只妖,就要有成仙的觉悟,沉迷色相会让人道心不稳,不是什么好事,看看每年蒲柳族中为了她多次发生的格斗就被她不齿。 可是看到这个男子,月光中静静躺在山涧的模样。柳明月忽然理解了自己的追求者。 黑发散落在水面,随水波荡漾,衬托着一张狂妖娆的绝世容颜,眉目冷厉,依稀间带有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 涧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或许,能够得到这样的人青睐,哪怕做神仙都换不来吧。 柳明月看的呆了。 冷风一吹,薛承落醒来了,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脸上的面具已经被面前这个人取下了。薛承落看着她痴痴的样子,觉得和平时府中这样看他的女人没什么不同,不由得生出几分失落,原来她和别人一样,都是看中皮相的花痴。 “明月恩公,你芳龄几何?”薛承落打断了柳明月的注视。 “按照你们的算法,应该是有十八了。”明月喃喃的答。 “听着还年轻,晚上看山路就不行了吗?”男子嘲讽的说。 “你叫什么名字?”柳明月置若罔闻。 薛承落顿了顿,“你可以叫我承落。” 柳明月点点头,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的模样,“承落,谢谢你刚才护住我。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你要知道你的脸是美丽的东西,你不用自卑的护着不见人。” 薛承落哑然失笑,这姑娘,哪里看出他自卑了呢? 还没等他质问,柳明月已经沿着溪边跑了起来。 山风吹起她的裙袂,柳明月转身大声喊:“薛承落,你生的很俊,美丽要与人分享啊!” 薛承落真是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两人沿着山涧,天光微亮,月儿隐没,剩下几颗寥落的星星固执的守在天际。 薛承落有意无意的选择留有暗记的路径走,柳明月则毫无心机的跟着,丝毫没有发现下山的路和平日走的不太一样。 反正对蒲柳族来讲,只要有植物的地方,都是她的家。 穿过一片密林,走过七拐八拐的几丛荆棘,柳明月二人走到一片空地上,赫然看到一座茅屋。 这里是六道冥府的暗点。茅屋看似寻常,其实在里边床下还藏有暗道,通向不远处的几座密室,有一只暗卫在此收集情报、传递消息。 此刻茅屋安静的有些不寻常。 薛承落此时已经重新贴好了面具,他刻意放缓脚步,留神周围的动静。看来,应该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柳明月还在暗自唾弃薛承落放着好看的脸不见人,非要戴着面具,肯定是内心潜藏的心结太重了,她不禁仰天长叹一声,天妒红颜真不是虚话啊。 可怜她空有超人的耳力和感知力,完全没发现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太对头。 她看到眼前出现的茅屋,瞬间就想到了温暖的床铺、可口的清水,希望可以慰藉她这连夜赶路的小女子。 就在她雀跃着要去上前敲门的刹那,薛承落一拦,低声说:“等等。”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茅屋中、茅屋后,还有周边的灌木丛中突然冲出几十名黑衣人,带着明晃晃的大刀围住了二人! 一名黑衣女子最后出场,她身材高挑丰满,发髻高高竖起,一柄利剑横在手中,平添几分狠气。 那女子看也不看柳明月,只是定定望着柳明月身后的男子,目光中有一丝复杂。 “府主,没想到您真的来了。”黑衣女子顿了顿,说道,“只要府主你肯说出主上要的那人的下落,我可以担保,府主您性命无忧的。” “红萼,当日将你从野狼口中救出的那天,天气也是这般,将明未明。”薛承落好似没有感觉到眼前的困局,仍是一贯云淡风轻的语气。 那名叫做红萼的女子忽然间激动起来,她肩头耸动,止不住颤抖,内心正在经历波涛汹涌的抉择。 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来,就听得薛承落说:“那时候我大概是昏头了,你和自己的同类在一起,哪里需要救呢”。 柳明月听得下巴都快掉了,这不是变着法儿的骂别人狼心狗肺吗? 第4章 情愫暗生 若说上一秒温情,这一秒真是如堕地狱。 再看红萼,一张粉脸早就是青一块、白一块,不成个样子了。 “可不管怎么说,如今你总算正眼看我了。你现在武功尽失,恐怕等不到旁人救援了,府主,就算你再厌恶我,只要能靠近你一次,哪怕死都值得了。” 红萼双眼带有异样的兴奋,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周围的黑衣人暗自围拢。 柳明月摩拳擦掌,从腰间拔出软鞭,准备战斗。 到人间来,还没有大展身手的机会呢。刚才这个家伙,明显是被人背叛了,像她这样心地善良的妖仙,怎么会丢下不管呢? “你为什么不逃走?以你的轻功,要逃走没人能拦住。”薛承落鬼魅般出现在柳明月身后,和她摆成背靠背的姿势,轻声说。 柳明月感觉到他靠的这样近,心,不自觉的跳动起来。 她连忙转移注意力,对着包围圈大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男压我寨,想捡便宜去,留下脑袋来!。”接着对着最近的黑衣人展开了攻势。 众黑衣人一脸黑线。 薛承落刚踏出的一步差点踏偏。 红萼柳眉倒竖:“哪里来的野丫头,胆敢亵渎府主,受死!”便挥剑迎了上去。 柳明月身法如风,一人挡住了面前的几个黑衣人,间或闪避着红萼的杀招,竟丝毫不落下风。 还没等柳明月沾沾自喜,只见人影一花,几十人忽然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等她反应过来,所有人都身子一抖,如落叶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从他们身下汩汩流出。 出手的是薛承落,他身上衣服整洁,杀人这样艺术也是到一定境界了。 仅剩红萼还活生生的立在二人面前,一张脸写满了不可思议:“你怎么还会有武功,那药根本无药可解。” 薛承落望向红萼,如同看一个死人。 “我为什么没事你不需要知道,但我所承受的滋味你一定要知道。”薛承落定定的走到她面前,给她塞进一颗药丸。 不出三息,红萼眼睛留下了血色泪珠,她痛苦的蜷缩在了地上,一边呻吟,一边狂笑。 “府主,你根本,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人,啊,不过,能亲手死在你手中,未尝不是一件,一件,值得幸福的事情。”说完就突出大量的鲜血,倒在地上迅速失去了生机。 天已经大亮,茅屋边留下一地的尸首,四周如此安静,连鸟儿都被这肃杀吓得不敢鸣叫,沉闷的令人压抑。 薛承落伫立良久,没有说话。 柳明月看着他的背影,苍山碧色斯人如画,但却自有一种哀伤。 原来,他全盛时期的武功竟然那么高,可是那么高的武功,那么俊美的容貌,都慰藉不了他心中的寂寥。 柳明月默默收回软鞭,走到薛承落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哎,不要太受伤啊,背叛这种事,我经常遇到的。”柳明月说道。 薛承落竟然没有甩开她,柳明月想起那晚与他同塌而眠差点丧命的事情觉得今天真是可喜可贺。 却听得薛承落低声道:“喔,看来在下因为遇到了明月恩公,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您可要好好补偿我才是。” 可恶,又被人摆了一道。 这样的男人还值得同情吗?柳明月觉得自己看花眼了。 刚想说点什么,薛承落自顾自搬着满地的“狼藉。”善后起来。 他看着红萼到死都不曾闭上的眼睛,幽幽的说:“红萼一直是我得力的属下,从来没有忤逆我,为什么会出卖我呢?” 听了这话,柳明月觉得红萼很可怜,也许正像蒲柳家族的谈情说爱的小姐姐那样,所有不良情绪的发生都逃不了“爱而不得”这四个字,看来,红萼说薛承落没有心倒是一个事实。 他根本不是因为一个暗恋他的女人的失去而伤心,而是为一个忠心属下的变节而不解。 果然,谪仙人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 不知道为什么,二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薛承落武功恢复的事情。 柳明月觉得这样跟着薛承落搭伴走很是不错,至于薛承落,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闲话少叙,二人收拾妥当,继续上路。 柳明月这下不敢走神,一路上集中精力听风辨音,带着薛承落走的都是最安全的道路,薛承落没有刻意带她寻找接应,只待回到京城之后再整合力量调查真相。 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走了出来,来到山脚下的集市上。 灵碧山物产丰富,山下小镇一向繁华,有许多山民经常交易,偶尔在每月初一、十五搞个夜市,方便来往客商挑选采购。 今天大约是十五,明月高悬,集市虽小,倒也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柳明月走在集市上,东看西看,兴奋的不行。薛承落仍旧衣服闲庭信步的模样。 她在一个饰品小摊上停下脚步,拿着一枚头饰爱不释手。 头饰做工不怎么精细,只是五色丝线完成了花环的样子,难得的是头饰中央那可晶莹透亮的琥珀,绝非凡品。琥珀中央是一株振翅飞翔的蝴蝶,翅膀上的花纹还清晰可见,好看极了! 柳明月戴在头上,灯下荧光流转,衬得一双妙目更加传情,让人移不开目光。 摆摊的是老奶奶对着薛承落说:“这位公子真有福气,得了这么美丽的姑娘做夫人,真是山神庇佑啊。” 薛承落黑眸幽暗了几分。 柳明月俏脸微红,心中大叫几声“惭愧。”有身边这位爷,敢自称美丽,那才叫不知羞呢。 不过,被人误认成夫妻的感觉怎么有点点小小的喜悦呢?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柳明月连忙放下头饰,快走几步离薛承落远一点。 柳明月低着头行色匆匆,迎面撞到一个人背后。 柳明月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没想到对方倒是一点不领情,“你没长眼睛啊,胆敢撞到本少爷身上。”一副纨绔子弟无法无天的语气。 男子相貌还算过的去,身着绸缎,腰胯玉佩,看起来身家不菲,前方还有两个小厮开路。他怒冲冲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神奇的变脸,瞬间变成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他还竖起扇子对着柳明月施了一礼,好像刚才被撞倒的不是他一样。 “这位姑娘看起来面善,想来不是故意的,看姑娘孤身一人到此,怕是多有不便,不如由在下做东,带姑娘尝尝我们灵碧山下的美酒灵果,不知姑娘大驾可愿赏光?” 柳明月觉得很新鲜,倒不是眼馋什么美酒灵果,只是觉得活了几百年,总算有机会当一个普通女子被纨绔子弟调戏,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要不要和身后一直跟着的那个家伙商量一下,她去看看这富家子弟搞什么花样呢? 还没等她做好决定,柳明月只觉得身边一阵风吹过,薛承落站在她身旁,轻柔的将琥珀发饰别在她头上。 耳边传来甜腻腻的柔和嗓音:“夫人,教为夫找的好苦。” 柳明月一阵恶寒,这石头都可以说情话啦? “姑娘你竟已经嫁为人妇……”对面男子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可怜明月之资,竟归一介武夫,真是暴殄天物。”男子一边摇头一边叹到。嘿,这家伙,竟然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文绉绉纨绔。 薛承落身子僵硬了一瞬。 柳明月想起了他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深深的为眼前这不知死活评论的纨绔担心起来。 柳明月拉住了薛承落的手,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薛承落身边的气氛陡然恢复了正常。他斜睨着一脸深情和可惜的纨绔,吐出俩字:“聒噪!” 纨绔男不和柳明月这个大美女计较,但又怎么会放过这个痛打情敌的机会?只听他大声对着看热闹的乡民们说: “诸位乡亲,实在是这武夫出言不逊,今天我就要教他看看什么叫做礼仪,免得他辜负了这位美丽的小姐。”接着示意手下上去给人些许教训。 薛承落一步未动,看也不看这蠢蠢欲动的三人一眼。 柳明月觉得戏差不多看够了,这纨绔男自以为是太讨厌,还是自己亲手教训的好。 男人么,嘴还是不要太贱了。 只见柳明月俏脸一寒,拔出威风凛凛的软鞭,在空气中挥得猎猎作响。 “难道你看不出来,在我们家,我才是土匪的那一个吗?想欺负我家男人,我就要你们变成相公!” 第5章 若即若离 薛承落哑然,看着眼前少女鲜活而明艳的面容,觉得眼底一向平静的眼波也微微抖动起来。 这女子明明似乎有隐情相瞒,但在相处过程中却一次次发现她只是不通人情世故罢了,性情倒是真的善良直率! 那边柳明月一声呼喝,已是毫不留情的砸向纨绔三人。 这三人的功夫怎比得上蒲柳族三百年来天资卓越的小公主,只有被打的抱头鼠窜的份儿。 刚才还挺热闹的大街就像见鬼了一样,人人相觑。 柳明月呼出几口气,说道:“这几人太怂包了,根本经不起打。” “夫人辛苦,小心身体。” 薛承落心情大好的模样,适当的递上一杯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清茶和搽汗的毛巾。 在阑珊的灯火中他二人相视一笑,刚才尴尬的气氛荡然无存。 为了防止意外,二人在集市买了马,快马加鞭朝京城赶去。 行到半途中,天突然下起小雨,二人怕马滑到,便放慢脚力,并肩而行。淅沥沥小雨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清亮亮汇成一条线,滴在树上,草上,官道上,行人上,动物上,涤荡这世间的污浊。 马蹄过去,溅起一片泥泞。 “它本意是让这世间更加干净,但是实际上因为它的到来,你看,这世间更加狼狈了。”一向话不多的薛承落竟然破天荒主动开口。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他此刻貌不惊人的脸庞流淌,但是那平淡无奇的眉目却因此有了别样让人心动的气质。 柳明月转了转眼睛接过话茬: “不会啊,雨本身就是雨而已,生命是一场相遇,雨也是,你不能用你的价值观去判断它,你看。”柳明月伸出手,雨珠在她手中跳跃,溅起蒙蒙水花。 “它和万物相遇,万物给它馈赠,雨带走了灰尘污垢,遇见了泥土,它又化作水,重新滋养万物,这就是雨水中生生不息的道。” 就想许多年许多年前,她还没有化成人形的那样,是雨水给了她生长的力量。柳明月没有说出口。 等了许久,薛承落没有回应,他低着头,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也许在他眼中,大约在雨中骑马和在阳光下骑马并没有什么区别吧,柳明月想着。 “为什么要救我?”薛承落忽然问。 柳明月呆了一呆,“想救就救啦,难道我掉下山崖的时候,你也想为什么了吗?” “是啊,我认真想了。”薛承落一本正经。 柳明月不服,“电光火石只剩下本能了,你脑袋转那么快啊。” “很明显比你快一点。”薛承落答道。 柳明月完败。 但是他二人之间,要真说的明白,似乎还包括他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要假扮夫妻,为什么要买下那琥珀蝴蝶? 什么都不需要问,到了该知道答案的时候,一切都会有解释的。 丝丝雨落在身上,分外凉爽,柳明月想舒展舒展筋骨。以前还是一棵柳树的时候,她总是喜欢随着风摆上那么一摆。 今天这个时候,路上没几个人,看起来还挺不错的,不如…… “哎,石头。”柳明月对着薛承落喊着,薛承落木着脸看向她。 柳明月没来由感到一阵寒气,连忙识相的改口:“我说,承落大哥,要不麻烦您先往前跑上一跑,我一会就跟上来。” 薛承落挑挑眉,没有说话,扯了扯缰绳,骑马先行了。 柳明月看着薛承落跑的看不到影子,这才一个飞身,从路旁的树上摘下几片树叶,巧手挽了几下,做成漂亮的口哨,含在口中,动人的旋律响起。 几只躲雨的燕子被吸引出来,违者柳明月的马匹上下翻飞,好不动人。明月看鸟儿跳得开心,使出蒲柳家族的独特身法,单脚站立在马背上,伸出手臂与雨水玩起了游戏。 只见她时而翻转,时而跳跃,衣袂翻飞,轻灵无比。 马儿在雨中慢慢跑着,并不因为背上的人儿而感到不适。 虽然只有马鞍那么大的方寸之地,她竟然就是掉不下来,雨水打湿衣衫,映出动人的轮廓。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听见哨音悄然赶回的薛承落看到了这一幕。 柳明月舞的兴起,把腰间鞭子抽出,暗运气劲,短鞭柔中带刚,挥出去的每一下都精准的接到一滴雨,很快形成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雨伞”。 连马儿都似乎意识到雨“停”了,快乐的抖了抖身上的雨滴。 哨音从灵动转为平缓,悠然而止,一曲终了。 好久没有这样畅快了! 柳明月仰起头,微眯着眼睛,脑海中闪回离家时候爷爷忧虑的眼神,和父亲对母亲使的眼色。 从那时候起,柳明月就知道,爷爷突然让她下山报恩似乎别有隐情。但是她一心想到外边的世界看看,便选择性的忽略。 可是离开家,才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想象中那样。 直到今天遇到这场雨,才让柳明月回到还只是一棵小小柳树的时光。 藏在不远处的薛承落悄然离去,就像他不曾出现一样。但是柳明月跳舞的身姿,哀伤的眼神毕竟还是出现过,出现在这雨中、路上,出现在他的眼底、心上。 再不能忘。 大约是老天爷都被感动了,柳明月一曲舞罢,天居然晴了。 柳明月快马加鞭,追上了薛承落。 “让你先走,也不是要你先逃啊,累死本公……本恩公啦。”柳明月伏在马上,微微喘着气说。 薛承落难得的没有怼回去。 他看了柳明月一眼又迅速的移开目光目视前方,说道:“过了这个路口,就到了京畿地界。” 柳明月耳朵一吱棱。 这就,散啦?这一路走来,还有点舍不得呢。 转转眼珠,柳明月小声说:“我就好人做到底,把你送回去再说吧,毕竟你武功虽高,但是身为什么神秘组织的府主,恐怕危险也多……” 咕哝了半天,怎么没有回应,柳明月心中忐忑,鼓起勇气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薛承落似笑非笑的眼神。 “额,好吧,承落公子我知道自己有点不自量力了,你的伤早就好了,我救你你也救了我好多次了,我早就该走了。山长水阔,后会有期。” 柳明月四处乱看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想挽回自己的面子。 “明月恩公,不如光临寒舍,聊表谢意,不过我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你还是扮作书童模样好,免得惹人议论。”薛承落不慌不忙的说。 柳明月忽然听到这么些话,高兴地从马上蹦了下来。 感觉不对,又连忙摸摸鼻子,重新跳上马背,在心底为自己的不端庄行为难过一万遍。 薛承落浑不在意她的异常举动,快速环顾周围环境,没有什么异常。 便一抬手,袖子落下的时候,他也恢复了自己本身的面容。 柳明月重新鼓起勇气看他的时候,又被那俊美如神祗的容颜震撼了。 “明月恩公,你好像流鼻血了。”薛承落诧异的语调穿来。 “没事没事,刚才跑的急了。”柳明月强作解释。 “明月恩公,你的马跑偏了。”薛承落好心提醒。 “没事没事,它会再偏回来的。”柳明月无力的握着缰绳。 现在柳明月终于知道,和一个绝世美男在一起,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难道到了京城,薛承落这会儿不怕自己的脸了吗?那之前她辛辛苦苦劝他不要自卑的话该是多么白痴。 柳明月多么希望,从来没有救过他,甚至希望,自己重来没有离开过蒲柳家族。 因为那样,就不会出今天这样的洋相了啊! 一路有“惊”无险的到达了京城。 柳明月身着暗碧色书童服,一副伶俐可爱模样,乖乖跟着酷酷的薛承落身后。 一踏过城门,柳明月敏锐的意识到,薛承落那点难得的轻松气息都收敛起来,他又变成了刚遇见时候那种出鞘利剑般的锋利感。 一张脸本就不苟言笑,此刻更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 柳明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那是薛世子,天哪,真的是薛世子。” “那就是我大梁王的战神啊!” “快看,薛世子好帅!” “嘘小声点,薛世子人最讨厌人家评价他的容貌!” “可不是,谁不知道将军府世子薛承落是有名的俊面修罗,这些年想爬上薛世子床上的女人不知道被扔出了多少个,那都是娇滴滴的大美人啊,从没听说他对谁心软过。” “世子每次出城,都是为了保卫我们大梁子民的安危,这次,肯定又发现什么阴谋了。” …… 耳边传来众人艳羡热烈讨论的声音。柳明月慢慢放慢了速度。 薛承落似乎感应到柳明月的落后,但他只是侧了侧头又恢复如常,依旧踏马前行。 百姓没有在京城重地骑马的权利。柳明月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进汹涌迎接的人群,感觉与他相隔万丈。 原来,他身上有这么多秘密。戴上面具,他是诡谲莫测的府主,摘下面具,他是百姓拥戴的高冷战神。 柳明月抬起手,摸了摸发间她一直带着的琥珀发饰,心中自嘲,恐怕她从来不了解他,过多的接触,除了暴露自己妖族公主的身份,还有什么好处呢。 柳明月牵着马恍恍惚惚走在人群里,不自觉的随着人流来到了将军府。那人一身黑衣,勒马站定在将军府朱红的大门前,翻身下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然后头也不回走了进去。 人流在意犹未尽中渐渐散去,柳明月呆呆的候在门前,十分失落。这是,将军府小厮过来邀请,柳明月却不想进去了。 他们二人在山野间多么自在,到了京城,自己平白矮了一头的样子,她蒲柳族的公主可是有傲气的。 柳明月刚想找个由头推掉,就看到在东南方向的大街上,柳明月看到一袭青衫,头戴方巾的一名读书人正傻头傻脑的走着,眼睛一亮。 这人,正是爷爷点名下凡要报恩的年轻书生——徐哀! 第6章 恩公出现 说起这徐哀,还是爷爷还早年未修得人身时候,三年大旱,树根都快干死的时候,徐哀的前多少世给爷爷浇灌了一勺清水,让爷爷的本命灵树残喘几日。 等到三天后一场暴雨,从而起死回生,这就欠下了一桩救命之恩未报。 柳明月当即不再犹豫,直接将马儿送给小厮,拱手告辞,一溜烟追寻徐大恩人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小厮愁在原地。 柳明月贼头贼脑跟着徐哀,脑海中回想起爷爷的叹息。 徐哀这辈子的命并不好,从小失去母亲,父亲有了后母又生了一个弟弟,所以从小就是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但后母嫉妒,总是暗地使坏,不让他进京赶考。 仔细看那徐哀穿着,青色儒衫洗了多次已经发旧了,包袱软趴趴的耷拉着,一看就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脚下的黑色靴子甚至有补过的痕迹。 真是冒着穷酸气的穷书生啊。 徐哀有着和他的名字极为相称的身世,听起来就叫人叹息几分凄凉,但是却拥有和他的名字及不相称的容貌。虽然一身旧衣,但是背脊挺的极直,步子迈的极稳,眼神清亮,面容温润。 虽然前途未卜,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默默走在人群中,看人来人往天宝物华的京城风貌,时不时扬起嘴角。 柳明月跟在身后,在心中打了个响指,看样子这个救命恩人似乎人畜无害的模样,爷爷交代的任务应该不难完成。 这时候,临街的一家酒店门前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听得几人争吵的声音,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徐哀在人群中驻足观看,柳明月紧跟几步,也向里面眺望。 哭泣的是一位二十左右的妙龄女子,桃腮杏脸,相貌不俗,女子捂脸跌坐街旁。 一名年约六旬的老人跪着苦苦哀求着,试图拉住一位公子爷的衣角。贵公子相貌还过得去,只是一双眼浮肿无神,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左边脸颊上从眼角到耳根处有一条新鲜的抓痕。 贵公子一脚踹开老人,一边对着地上的姑娘恶言相向,说些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之类的话语。 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声声议论: “这京都府尹家又作孽了啊”。 “这两位本来只是到京城讨生活的唱曲人,结果非要人家姑娘当他的小妾”。 “能到孙家吃香喝辣难道不比流浪江湖好吗?”有不知情的人发问。 “好什么啊,你看那孙家每年都要娶几个小妾,但是妾室的数量可没有增加,那就是因为每年都有被折磨致死的,要享福,还得有命在才行啊。” “真变态,也不怕遭天谴。”人群中又是一阵唏嘘。 …… 没想到,这京城天子脚下,竟然也有这样仗势欺人的恶少,柳明月听的心头火大,拼命忍住暴打那个欺凌弱小的渣滓的冲动,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眼看那所谓“孙公子”的贵族少爷拳脚就要打向已经匍匐在地的老人和女子身上,徐哀一个挺身,从人群中站出来,拦住了那少爷。 柳明月挑挑眉,这书生竟然有打抱不平的心思吗?虽然这样挺解恨的,但是就徐哀那样的家世,怎么能在这里解决问题呢? 徐哀拦下孙公子,但并没有义正言辞的指责,反而一下子扑到还蜷缩在地上的老丈身上,哇开嗓子叫开了,“可找着你们了。” 孙公子一张脸涨得通红,这莫名其妙的书生是谁啊,他上前一步揪着徐哀的衣领问道:“你谁啊,跑这里瞎掺和什么!” 徐哀倒是巧妙挣脱开来,又不慌不忙地对着孙公子施了一礼,方才道: “这位公子明鉴,这女子名叫焕娘,乃与在下有婚约在身,因家道中落,他父女二人便悔婚逃跑,在下苦苦寻觅三年,终于在京城找到他们。” 徐哀靠近孙公子耳边,“说来奇怪,可能焕娘命格过硬,她逃婚之后我的病渐渐好了,此次前来,就是出一口气,还请公子您帮我。” 孙公子一脸的不相信。 只见徐哀从老人斜挂的背包中拿出一件笛子,在孙公子面前一晃,就从笛子底部孔洞中拿出一枚男士的方巾来,上面还绣着一个徐字。 柳明月看向徐哀,目光中满是玩味,没想到这凡人也会障眼法。 焕娘父女二人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睛,但还是老人机警,看到徐哀眼神,示意自家闺女不要多说。 徐哀道:“这是在下家族信物,拟定婚约之时,家父将他赠与她二人,公子请看。” 孙公子亲眼见徐哀从对方乐器中拿出自家信物,看样子不似作伪。 徐哀自顾自继续说:“在下听闻京都府尹公正廉明,如今我又是应考士子,想必府尹大人一定会为在下主持公道的,天下士人一定会称颂此事。” “你敢威胁我?”孙公子咬着牙根,眼神阴鸷。 徐哀慌忙作揖,神态恭敬,但是说话声音却大了几份,围观群众听得清清楚楚: “这父女二人背信在先,孙公子看重气节,答应帮我主持公道,将这逃婚女子交由在下处置,感念孙公子恩德!” 围观群众不明就里,只觉得三言两语间孙公子强抢民女的戏码发生了转机,觉得这书生真了不起,顿时一片叫好声。 孙公子看围观群众热情称赞,还以为是对自己,脸上一片洋洋自得的样子,他挥挥手,示意大家停下,看着畏畏缩缩站立在一边的父女二人,只觉得索然无味。 一个有婚约的唱曲艺人,还不值得他和舆论对着干。 他冲徐哀说道:“这姑娘交由你就罢了,我也当替府尹大人分忧了,但是我这脸上的伤可是这小贱人抓的,你看该当如何?” 徐哀心中叫苦,看来事情还是到了他想象的最后一步,不拿银子恐怕不能了事。 柳明月一看徐哀的神情,就知道被人拿住了七寸。 爷爷说了,能用钱财解决的报恩都是小报恩,该是明月女侠上场的时候了。 柳明月躲到暗处,往脸上蹭了蹭灰尘,掩盖住不凡的容貌,头发扯得散乱,加上连日来赶路,一副风尘仆仆的书童模样。然后一边喊着“少爷、少爷,等等明月。” 一边拼命挤开围观的人群,冲到徐哀面前。 徐哀正从怀中拿出身上最值钱的银果子,想给孙公子消消气,这边被突然出现的柳明月打乱了步伐。 柳明月眼尖手快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塞进徐哀怀中,不顾徐哀诧异的眼神,对着孙公子堆满笑容:“贵人仁义,且不管这二人的死活,我家公子早就久仰贵人大名,那等闲的东西可真不好意思孝敬您。” 孙公子对柳明月的恭维很是受用,但看着徐哀也不像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他手中的木盒倒是颇为讲究,且看是些什么东西。 事出突然,徐哀尚未看清小厮容貌,只觉得他的声音如玉落珠盘,清脆的紧,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几番亲近和信任。 男子汉大丈夫,既救得起人,便冒的起险。 徐哀当下不再犹豫,两手一伸,恭恭敬敬献上自己手中的木盒。 孙公子一脸倨傲的打开盒子,一枚晶莹透亮的明珠安静的躺在那里,他神色微变,拿起珠子对着日光细细观看。 日光照过,明珠中央出现异样的一条线,比周围珠子的颜色更深,来回转动,那线条或宽或窄,像猫儿的眼睛。 围观人群发出一声声惊叹:“不得了,这是西域传来的猫儿眼呢。” 正在地上感慨命苦的父女二人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孙公子咧开了嘴,满意的收起珠子,说道:“今天天气不错,本公子不想为难读书人,你这就领着他二人去吧。” 徐哀心中一松,虽然对这小书童的身份大为疑惑,也不敢再孙公子面前表露一二,只是连连道谢。 领着焕娘父女和这忽然冒出来的小书童冲开人群,往僻静地方走去。 另一边,薛承落端坐正厅,细细擦拭手中长剑。 小厮回来禀报:“少爷,明月姑娘留下马匹离开了。” 薛承落握剑的手顿了顿,又盖了上去。 她到京城来却不愿做客将军府,看来不是对手安插的奸细了。薛承落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轻松。 小厮又报:“明月姑娘在大街上跟随一名姓徐的书生走了,还自称是他的婢女,帮着徐书生解救了被孙家恶霸看中的民女。” 竟和一个男人走了,还自降身份甘为婢女,薛承落眉目忽冷,停止擦拭,长剑入鞘,发出一声“铮”的脆响。 他站起来吩咐:“派几个人暗中保护柳姑娘安全,不必惊动她。”小厮领命退下。 “少爷似乎有些不一样了,难得见你关心一位姑娘。”一个苍老却不失沉稳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是薛承落的贴身长随,名叫长安。 五十左右的人,一身仆役打扮,目露精光,一看就武功不低。 打一出生,长安就负责薛承落的饮食起居,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亲近薛承落的人。 “安老说笑了,那不过是还一个人情罢了。”薛承落淡淡道。 留下长安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7章 刻意接近 城郊一家其貌不扬的客栈里,生意清冷,没多少人的模样。 靠窗的八仙桌旁,柳明月站在徐哀身后,一副俯首听命的模样。 焕娘父女凄然下拜:“谢公子救命之恩。” 徐哀忙上前搀扶:“二位不必多礼,在下刚才言语冒犯,还请二位不要见怪,何况,真正放你们走的要多亏那颗明珠才是。”徐哀意有所指。 老人对焕娘使了个眼色,焕娘款款走上前说道:“公子虽为布衣,却能不畏强权巧使妙计,又能献出宝物,助我父女二人脱困,品行高洁,世所罕见。焕娘,不知焕娘是否有幸……” 柳明月挑挑眉,这难道就是人间传说中的“知恩图报,以身相许”? 徐哀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焕娘,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连忙说道:“姑娘二人还是速速离去为妙,孙家在京城颇有势力,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 他看了看藏在身后的柳明月,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看戏模样,便加了句:“在下,在下有这个书童就够了。” 焕娘眼泪汪汪还想说点什么,徐哀紧走几步,躲在柳明月身后,背对不语。 看样子,徐恩公需要自己来解决这件事了。 不就是一朵小桃花吗?快刀斩乱麻最不留后患了,柳明月一伸胳膊,拦住了苦苦追寻的焕娘,大声说道:“我家公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在家乡,公子对那姑娘早就是情根深重,容不得半个人的,姑娘还是早些随父亲回去寻个好人家才是。” 徐哀身体一僵,这小书童还能再含蓄点吗?还情根深重的青梅竹马呢,根本就是素未相识好吧? 焕娘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老人家走上来搀扶住女儿摇摇欲坠的身躯,柳明月递给老人几两碎银,示意他们离去。 二人心有不甘,老人看向徐哀的背影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叹了一口气,想转身离开。 焕娘拉了拉父亲的袖子,摇了摇头,又咬咬嘴唇,忽地跪在徐哀面前,颤声道:“焕娘自知资质卑微,恐怕没这个福分,但愿公子念在焕娘一片赤诚,留焕娘在身边伺候,焕娘绝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柳明月在旁听得连连点头,这小娘子本就是唱曲艺人,这一段独白下来,情理俱佳,配上含泪的小脸,就是铁石心肠也能变成绕指柔肠。 徐哀转过身,倒是没有多大感动的样子,他无比无奈的看着眼前行礼的小娘子,觉得自己恐怕是救错了人,太麻烦了!不过众目睽睽下,徐哀还是虚扶一下道:“姑娘不必如此,施恩图报本就不是什么圣贤之举,如今天色已晚,两位在客栈休息一晚,明天你们便离去吧。不必多说。” 仍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和气,但也蕴含了彬彬有礼的疏离。 焕娘妇女无奈,知道暂时没什么结果,只得称谢上楼。 桌前恢复了平静,有过堂风穿过,带给人一阵清凉。 “现在该我们了。”徐哀沉声说。 柳明月几个蹦跳,转到他面前大方落座,笑着道了声;“徐哀徐公子,初次见面,您果然有点特别呢。” 徐哀面对着柳明月,她身上传来几分清甜的草木气味,让他些微恍神。这个小书童虽然故意将脸蛋抹得脏兮兮的,但是一双眼睛仿佛流星般璀璨,带着无尽的吸引力。 徐哀被这笑容感染了,他也微微一笑,向着柳明月施了一礼,才道:“在下对阁下有几个疑问。” 柳明月连忙点头说:“好巧呢,我也有几个疑问要问你。” 徐哀一愣:“你先讲。” “你怎么能从别人的乐器掏出自己家的信物呢?”“你怎么知道那姑娘叫焕娘啊?”“你怎么现在才到京城呢?”柳明月连珠炮一般的问起来。 徐哀哑然失笑,这小家伙一片天真烂漫的模样,似乎只是好奇,并不是想对自己不利。 “第一个问题,那卖唱女子跌落在地时候露出脚上的袜子,我家乡有风俗,未出阁的女子喜欢在袜子上绣上自己闺名,等到嫁人了,就会隐去名字,冠上夫姓了。” 柳明月一脸赞叹,刚才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徐哀都能观察入微。 “第二个问题,就是我学过变戏法。”说到这里,徐哀单手在空中一挥,一朵红色蔷薇蓦然出现,在他手中亭亭玉立。 “真美。”柳明月一声惊叹。 “送给你。”徐哀轻声说,柳明月欣然接下。 “至于第三个问题,回答之前我还是要问,你认识我吗?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为什么要为了帮我解围甚至奉上那么贵重的礼物。” 正在细嗅蔷薇的柳明月抬起了双眸,对上徐哀探究的眼神。 她扑哧一笑,面容越发显得娇艳起来,面前的蔷薇花在这样的笑容下都像失去颜色。 “你不会觉得我真是书童吗?”柳明月小手绕着蔷薇,转动着大眼睛,脑袋开始高速运转,“我是女的。” 看着徐哀睁大的双眸,柳明月觉得很好玩,接着编,“其实,我是你的婢女啊,准确点说,我应该是你生母的婢女。” “我生母的婢女?”徐哀蹙着眉头。 “是啊,”柳明月大声说着,“你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美丽的人,她救过我娘的命,我娘要报答她,她施恩不图报,这点倒是和你挺像的。” 徐哀默然聆听。 柳明月心中一喜,看来每个人心中对自己母亲的回忆都是最温暖的,自己接着往下编就对了,“我娘没有办法,就暗自守护你母亲,谁知她被人陷害,伤重不治身亡,临终前托付我母亲照顾你。” 或许是想到什么,徐哀的双眼慢慢红了。 柳明月不紧不慢的继续说:“我娘便希望我能完成她的心愿,到你身边服侍,报上一代的恩德。” 徐哀闭了闭双眼,从回忆中挣扎而出,深呼吸几口,恢复了平静。 “姑娘所说太让人震惊,我相信姑娘,只不过在下一介书生,并不需要婢女。”他微微停顿,又放低了声音说,“娘亲地下有灵,也定是这样想的。我长着脑袋,又会变戏法,能够过活的。” 柳明月倒是急了,不跟着他,怎么完成爷爷的任务呢?当下故意质问:“徐公子你可不要忘了,你还欠着我一颗猫儿眼呢,你若不让我做婢女,我就要你现在赔我。” 徐哀看着柳明月着急的模样,忽而一笑,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婢女。” 柳明月一想,这下完了,肯定是伤了人家自尊了,这下报恩不成反而成了要债的了,白白惹人嫌。 她正嘟着嘴怅然叹气呢,忽然一只古铜色的手递给她一块大饼,她惊喜的抬起头,看到徐哀温和的目光。 “吃点东西吧,如果你一定要跟着我,那你我兄妹相称吧,既能避嫌,又可以交朋友。”他爽朗的笑了起来。 “嗯!徐大哥,我叫柳明月,你可以叫我明月,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柳明月开心的接过大饼,大口吃了起来。 “徐大哥,我这里有银子。”柳明月抢着付账。“别这样啊,你可是我的小债主呢,”徐哀连忙阻拦,“看大哥给你变个戏法,闭上眼睛。” 看着徐哀拿出三四个银果子,柳明月很好奇会变成什么,便闭上眼睛。 “好啦。”徐哀说。柳明月一睁开眼,看到银果子变成一间上房、一间中房的牌子。 “徐大哥,你很没劲唉。这叫什么戏法啊。”柳明月打了一下徐哀手臂,好笑的说。 “别废话,这是你的上房牌子,你现在还是我的小债主呢,我能还一点是一点啊。”徐哀微笑的看着柳明月。 “那好吧。”柳明月无奈接下,心中暗自打算买几件衣服给徐恩公穿,也算是还了他的情吧。 夕阳西下,客栈前洒下橘黄色的光芒,暖暖的。 同样的夕阳,照在将军府可就没那么暖和了。 长安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主子端坐堂前的俊脸,敏感的嗅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 表面上看,世子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甚至阳光打在脸上的角度都是一样,那么恰到好处,那么酷帅。 仔细一看,世子握在红色檀木椅子的手骨节发白,那是正在用力忍耐的表现。上一次见到世子较劲牙关暗使劲,还是在他十五岁那年面对强大自己数倍的敌人拼死决斗的时候。 如今,不过听到属下报告那位叫做柳明月的额姑娘见义勇为还和某人相谈甚欢的举动,世子就放在心上了吗? 长安觉得自己果然是要年纪大该服老了,脑子都不好使了。 不不不,世子肯定是想收拾京都府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要不然怎么会咬牙切齿,看来,有人要倒霉了。长安老成持重的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明天,我出去一趟,我们原来的安排照旧,安老你知道怎么安排。”世子终于从暗暗使力的状态恢复过来,对着一干属下淡淡吩咐到。 “是。”各人领命。 “世子是要动手了吗?对付姓孙的小子倒是个小事,只是他父亲可是那个人的亲信呢。”长安一脸关切。 “我自有打算,安老无需多言。”薛承落斩钉截铁。 长安便躬身退下。 大厅恢复了寂寥,夕阳晚照,斯人叹息。 第8章 平地风波 第二天一早,徐哀留在客栈温习,柳明月一人出门,悠然走在京城繁华的大街上。 游人如织,吃的、用的、穿的各色新奇的玩意琳琅满目,不愧是大梁的都城,凝结了大梁各类技艺的精髓打造出的产品非同凡响,果然不是灵碧山下的小夜市可比。 等等,她为什么会提到灵碧山,难道逛个街还不能忘记那个冷面石头吗?柳明月懊恼的拍了拍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给徐书生找衣服。 路过一家成衣铺,柳明月停下脚步。听爷爷说,人间都是量体裁衣,从来只有布庄和裁缝店,没想到这梁都连现成的衣服都有。 看着这家店人流不断的模样,里边肯定有好东西,便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店子不大,装饰的古色古香,衣服或挂或立,按照不同的风格分成几个区域,整齐的排放着供人挑选。 一眼望去,柳明月被店铺最里边的一件黑衣吸引了。黑衣宽领窄腰,用料讲究,衣领袖口滚过几圈金线,腰身处印有暗纹,分外典雅,还带着丝丝神秘。 这件衣服真适合他。柳明月暗道。咦,怎么又想起他?柳明月连忙摇头,内心对自己这样罗里吧嗦感到莫明心烦。 她连忙叫来小二转移自己注意力,胡乱选了小二介绍的几件儒衫,正要摸银子付账。 眼角余光又瞟到那件衣服,柳明月咬咬牙:“给我把那件也包起来吧。” 反正爷爷当初离家给了好多明珠,再怎么说,人家这一路走来两人还是友善互助的。 在她身后,有一双同样欣赏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或许是对这件衣服,或许是对挑选衣服的这个人,或许是对某段美丽的回忆。 那目光太过热烈,柳明月若有所觉的回头看,什么都没有发现。 也许是看花眼了吧,柳明月摇摇头继续逛。 刚回到客栈,柳明月把新衣放在一边,独独取来那身黑衣,在床上铺开。 要不要借着送衣服再见他一面呢,柳明月盯着衣服出了神。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徐哀的声音传来:“明月在吗?徐哀求见。” 明月应了一声,连忙开门,“发生什么事了?” 徐哀俊脸微寒,仍旧不说话,柳明月看的着急,激他:“再不说我可就要关门了。” “别,唉。”徐哀扶住门框慌忙拦到,顿了一顿,说,“也罢,我本就不需再顾忌什么。你随我来。” 柳明月一头雾水,跟着徐哀来到他住的房间来。 徐哀的房间在最靠近柴房的地方,价格也比较便宜,这个时间不早不晚,客栈客人本就不多,住着的大都都出门办事了,所以没有什么人经过。 刚到门口,柳明月看到徐哀脸上的厌恶,一推门,就可以看到客栈的床上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美人掩着被子低头垂泪,看到他们进来,只是默然哭得更凶了。 但见鬓发如云,蓬蓬散落几根,洁白的膀子露在被子外边,大红的肚兜带子松垮的绕着脖子,隐约可见胸前沟壑,真是风情无限、我见犹怜。 柳明月暗自好笑,她虽然没在人间住过,但是这档子事恐怕任何地方都是一样吧。“徐大哥,这也是你变出来的美人吗?”柳明月笑道。 徐哀连忙摆手,澄清道:“明月妹妹可别胡说,你好好看看这人是谁?” 嗯?柳明月再看向床上,等等,那姑娘好像有点眼熟。 焕娘和柳明月目光碰个正着,柳明月灵光一闪,“你怎么是焕娘?”她失声叫道。 柳明月一看焕娘的神情,就将这事情猜了个八九分,肯定是昨天用情留不住,这厢便使下这等色诱戏码。 果不其然,徐哀冷笑一声:“明月,别叫什么焕娘了,这等作为,又怎配得上这光明磊落的名字呢。”说着竟兀自搬开一个凳子坐了下来。 焕娘的脸刷的白了,当下哭哭啼啼道:“徐公子,您怎能这样说我呢,昨晚,焕娘本是体恤公子读书辛苦给您送汤喝,您却拉着我喝酒,等我睁开眼睛就成这样了,呜呜,您可不能不认账啊。” 徐哀看着焕娘,目光中竟再没有半点温情,好像昨天见义勇为的书生换了一个人一样。 焕娘在这样凌厉的目光下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徐哀喝了口水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焕娘心中一喜,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的手在被子上狠狠的拧了几圈方才快速而小声的说:“您可不能不认账啊。出了这种事,,恐怕只有您娶了我才能罢休吧……” “喔,这样啊,”徐哀脸上看不出喜怒,“这样看来,能不花钱娶个儿媳妇,想来我爹爹也会很高兴的,家里几十亩水田,一家老小的伙食总算有人负担了。” 柳明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焕娘有点懵,听起来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吧? “徐公子不,不是,你莫要诓我,焕娘不是嫌贫爱富之人,你不用拿什么水田吓唬我,昨天你还拿着猫儿眼呢。” “哦,是吗?难道我没有告诉你,昨天的猫儿眼也是这位明月姑娘的吗?我只是个穷小子。”徐哀盯着焕娘道。 焕娘听得这话,猛然抬头,杏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逼着徐哀就范,结果差点慌不择路又到了穷窝。 焕娘的被子捂得更紧了,哭的更大声了。 “哭什么,你爹呢?怎么不见他找你呢,婚姻大事还需父母做主吧?”柳明月看着好笑,忍不住提醒。 对,只要爹爹来,这事情还有转机。焕娘心中燃起希望,态度依旧强硬:“你们俩是一伙的,我不管,要我嫁给你这个无德的骗子,门都没有,我爹爹马上就要过来,你们要准备多多的钱,不然我就拼着脸面不要,也要报官抓你。” 说完,她还时不时瞟一眼大开的房门,似乎等人的模样。 这转变的有点快啊,刚才还要死要活要徐哀负责的呢? 柳明月看得这么久,事情很清楚了,这事和徐哀没关系,这焕娘口口声声离不开钱,一听说是穷光蛋,马上变成要钱不要人,还好意思说人家无德,真是无耻。 但是一时半会还真没有啥好办法,总不能把这女的拖出去扔在大街上吧,那不闹的人尽皆知,对徐哀这种重声名的士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时间在三人的静默中过去了很久,焕娘光着膀子坐在床上,寒风吹过,她缩了缩肩膀,这么久,阿爹不会是糊涂了吧,怎么还没有带人过来。 焕娘可不知道,他爹也想过去呢,可是这会就是不行。 此刻他正在客栈包厢里,给一帮富家公子斟酒。 刚才从房间急急忙忙出来,不知怎的就撞上隔壁几位房客,这一撞不要紧,把人家拿着的扇子给撞在地上染了污迹了,这花色,这成色一看就是顶尖的货色。 老爹战战兢兢盯着面前几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早就“扑通”一声跪下认错了,内心叫苦不迭。 赔不起,溜不走,这事可怎么善了。 没想到为首的一名浓眉阔口的房客看他赔不起,竟然大大开恩,让他服侍他们一场酒宴抵罪,其他人还是有些嫌弃。他行走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急急忙忙就说:“小老儿还会弹些曲子,保证能让几位爷开心。” 这不就有了这个机会,只是答应女儿的事情恐怕就要食言了,希望不要真的吃亏也好,老爹拿起琵琶弹了一个音,又宽慰自己,就算吃亏了也好,把事情做实,也能赖上徐哀这个公子哥。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低头弹弄得瞬间,桌上客人们意味深长的对视。 这边,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很久了,柳明月下楼拿来两只烧鸡,和徐哀坐在桌前大口吃了起来。 黄澄澄的烧鸡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焕娘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引得柳明月二人驻目。 “穿上衣服吃点吧,只要你不起什么怀心思,今天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徐大哥不是那样小气的人。”柳明月对着焕娘说。 徐哀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但没有说话,狠狠撕下一个鸡腿吃着。 焕娘深吸一口气,看来这爹那边一时半会不会来了,这眼下都是对方的人,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急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穿起了衣服,脸庞不知因为过度失望还是过度羞耻而变得通红。 焕娘期期艾艾移到厢房桌前坐下,徐哀没有说话,递给她一双筷子。 徐公子家世虽然不好,但是在大街上只有他一人肯挺身而出帮助我,人品是难得的。看着徐哀清俊的面容,焕娘觉得有几分愧疚。 吃了几口,焕娘刚想辩解几句,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焕娘的父亲带着几个店小二慌慌张张跑过来。 老人家还没跨进门,就听到他哭天喊地的声音:“哎呀,我那苦命的女儿呀,这才出了一个火坑就又进了一个火坑啊!” 柳明月一挑眉,敢情这父女俩早就合计好了。 难怪徐哀要拉着自己,不然就是有一百张嘴巴也说不清了! 第9章 无中生有 老头只顾闭着眼哭,却没有听到身边小二的帮腔,觉得有些不对。 一睁眼,看到自己女儿穿戴着整整齐齐的站在地上,徐哀和另一个仙女似的小姑娘正在喝茶呢。他那声哭喊卡在嘴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叫人好难受。 徐哀站起身来,扶了扶帽子,一脸奇怪的问:“老丈,您这是哭什么呢?” 焕娘几步快走到父亲身边,扭捏的拽着小指头,怨恼的看了一眼父亲。 老头“嘿嘿”几声尴尬的笑,说道:“都是误会,误会。” “那就好走不送。”徐哀冷冷指着客栈大门。 老头一边连连称“是。”一边拉着女儿退了出去。 焕娘跨过门槛,又顿住,忽然回头:“徐公子,刚才你说你没钱,如果你有很多钱,是不是愿意收了焕娘呢?” 徐哀目光清冷,“我叫明月来,一来让她做个见证,二来为了告诉你,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你做什么都没有用的。” 焕娘掩面而逃。 青衣儒衫闪着拒人千里的光泽,看得柳明月一阵恍惚。 “想什么呢?”徐哀问。 “那样美丽的人,你都不动心吗?抛开别的不说,我看那焕娘对你似乎还有几分真情。”柳明月眨着眼睛问。 徐哀收起了笑容,傲然道:“我瞧不上的人,任他富可敌国,任他权倾四海,任她倾国倾城,都不会多看一眼,我瞧得上的人,不论是如何潦倒落魄,如何丑陋粗俗,我也不会半点嫌弃。” 柳明月听得心潮澎湃,这就是爷爷常说的“风骨”吧! 她给徐哀一个赞许的笑容:“徐大哥,你说的真好。人活一世,最要紧是痛快!我请你喝酒去吧。” 徐哀点头,目光那般温柔,好似美酒一般,清澈又神秘。 焕娘父女背着包袱灰溜溜走在大街上。 “没想到那徐哀居然是个穷小子,还是个油盐不进的穷小子,咱父女俩这次可是看走了眼。”老头子一边摇头一边说。 焕娘眼里闪过一丝愤恨,她自负美貌,每次唱曲儿,都会有富家公子乘机摸两下小手占几分便宜。 偏这徐哀,明明是个一穷二白的小书生,却不屑看自己一眼,一想起自己在床上赤身裸体被徐哀蔑视的模样,焕娘都觉得冷入骨髓。 “还有那个柳明月,更叫人恨了,明明是个丫鬟,便要扮个书童,不伦不类的,就因为她,徐相公才让我们走的。”焕娘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算了,闺女,各人有各自的活路,咱父女俩技不如人就要认输,回老家去吧,重新唱曲还是能混个温饱。”老人家出声安抚。 焕娘一跺脚,往地上“呸”了一声,俏脸庞已被妒意蒙蔽,“阿爹,要不是你好端端惹了祸事,这边的计策怎么行不通呢?要回你自己回,我已经快二十了,回家卖唱有什么出息。” 焕娘抬起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子,转过这条街,就是孙公子的府邸,这是孙公子给自己买的,前程,果然要靠自己来挣。 “阿爹,我要去孙府,你拦不住我的。”焕娘对着慢腾腾走着的阿爹脱口而出。 孙家,后花园。 孙公子今日酒足饭饱,在后庭花园躺椅上休息,一众妻妾围绕身边,扇风的扇风,捶腿的捶腿,喂葡萄的喂葡萄。 日头正好,就是花园的美人们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张面孔,难免叫人生厌。 一阵香风拂过,穿淡红罗裙的美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伏在地上,倒头就拜:“求公子为小女子做主。” 孙公子只看得到美人的头顶,发丝倒是乌黑亮丽,身段也婀娜,听声音倒是似曾相识。他轻佻的拿起折扇,抬起美人的下巴,说道:“谁惹美人不开心了?” 一入眼,竟不自觉咧嘴笑了,这竟然是数日前给自己抓了一把的小辣椒。 “原来是你啊,猫儿眼到底还是休了你吗?”孙公子一挑嘴角,笑问。 事已至此,不能回头了,焕娘一咬牙,媚眼如丝,柔柔道:“公子不知,那日自称夫婿的徐哀所言并非属实,那日,焕娘实属,实属胁迫。” “敢骗我,那人倒是好大胆子!不过当日抓我脸的可是你啊,如今苦哈哈来求我,我为什么要帮你?”孙公子双眼一眯。 “公子爷,焕娘,只要公子愿意帮焕娘讨回公道,公子要焕娘做什么,焕娘便做什么。”焕娘咬了咬牙。 “哈哈,好。过来看看。”孙公子狞笑。 左右美人识时务的退下,竟是进退有序,连一丝多余的声音都没有,焕娘看着她们训练有素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心中有些发寒。 但已经无路可退。焕娘闭上眼,依偎在孙公子怀中。 花园里的花开的更艳了。 徐哀和柳明月对发生的这一切毫不知情,他们打了两壶烧酒,背上几捧鲜果,坐在城郊半山的凉亭里,正是一对一喝的痛快。 最普通的烧白刀,徐哀买的。 柳明月小心翼翼喝了一口烧酒,果然入口极辣,和她在蒲柳山林里喝过的佳酿完全不一样,但粗粝中自有一种风味。 徐哀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他看着柳明月伸出小舌头的可爱模样,不由得咧开嘴角。 “一看你就是在特别幸福的环境里长大的。你知道吗?他们都说母亲是被我克死的。”徐哀的笑还挂在嘴角,但说出的话确实数不尽的孤单寂寞。 柳明月抬起头,她早就知晓他的身世,但如今听他亲口说出,只觉得异常刺耳。 “徐大哥,你看着满山树木,过客千千,只有彼此才是依靠。你的母亲到死都没有忘记爱你呢,”柳明月伸出皓婉,给徐哀倒上一杯酒,笑着说“更何况,我是为你而来啊,相信我,你一定会幸福的。” 少女亮晶晶的眸子映着满山碧色,说:“我是为你而来。”徐哀清楚地听到了怦然心动的声音。 他慌忙别开眼睛,应了一声“唔”,拿了个不知什么品种的果子塞进嘴里嚼着,竟也觉得甘甜无比。 柳明月没注意徐哀的异常,她也自在的拿起果子啃着,一边想要找些什么法子帮这徐哀尽快考上功名衣锦还乡才是。 忽听得一阵呼喝,山路上一队衙役闹哄哄走来。 他们走到凉亭里,将柳明月二人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方面大耳,大声问:“你二人谁是徐哀?” “我是。”徐哀站起身来,疑惑道:“在下来京城应考,向来守法,不知几位差大哥有何贵干?” “有人告你诱骗民女,毁人名节,这算不算作奸犯科啊?” 差大哥瞟了一眼柳明月,又戏谑道:“这不就是个现行吗?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出身富贵,哪是你这穷书生能高攀的,定又在使那见不得人的诡计了。” 说完,就要让左右拿他。 徐哀和柳明月对视一眼,知道今天少不得要到公堂上了,沉声道:“我跟你们走,不要为难这位姑娘。” 差役还没答话,柳明月急忙喊着:“徐大哥,我随你一同去,这事情八成与那焕娘脱不了干系。” 徐哀冲着柳明月摇了摇头,还有声音大声从他那边传来:“明月妹子,你放心,我有功名在身,不会有事的”。 “啰嗦个什么,快走吧。”差役不耐烦的推嚷着。 徐哀自嘲般一笑,深深看了一眼柳明月,没有多说什么,跟着差役走了。 柳明月按着腰间软鞭,不知是否该冲出去,这个时候,打倒那一堆衙役很容易,但是若是徐小恩公就此惹下罪名,从此再没有考取功名的机会,可就得不偿失。 还是跟着去看看,总不能叫徐哀被人冤枉。柳明月主意已定,刚要抬腿。 忽然一侧身,鞭子向着斜地挥出去:“何方宵小,偷偷摸摸想干什么,给我滚出来。” 只听得风声一响,鞭子被人轻而易举的握住,熟悉的声音传来:“明月恩公,故人前来,这就是你送我的见面礼吗?” 柳明月定睛一看,桃花俊颜猎猎生威,除了薛承落还有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柳明月有点心虚,壮着胆子问。 “我的恩公不辞而别,在下自然要跟上看看,我可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薛承落在刚才桌前落座,好整以暇。 柳明月一阵懊恼,这不又是变着法的说自己忘恩负义吗? 她勾着脑袋,跑到薛承落跟前,讨好似的递上一杯酒,“薛世子,明月不告而别,让你担心了。” 薛承落看着这杯酒,目光中闪过一丝涟漪:“我从来不喝这种酒。” 还有半句话没说,更何况让这是徐哀买的。 这家伙就是又自大又矫情,柳明月摇摇头,又好性子的递了一个水果,“世子,这是我亲手摘得洗干净了,您就给我面子吧。” 薛承落“嗯”了一声,结果果子吃了起来,无比优雅。柳明月默不作声,心中还想着徐哀的事,忽然灵光一闪,看着眼前的薛承落,“啧啧”点起头来。 这里吃果子的可是大梁的战神呢,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忘记了? 只要薛承落出马,别说徐哀没犯事,就是犯了事,应该也可以轻松松的把徐哀放出来吧! 第10章 做我婢女 “再来。” 薛承落没有理会柳明月此刻别有意味、两眼放光的眼神,吐出俩字。 “嗯嗯,要的要的,这还有山楂,也是新鲜的呢,酸甜甜还开胃,您爱吃多少就吃多少。”柳明月狗腿的上前,又递上几颗山楂,一边说“吃完了,世子您可要帮我一个忙”。 薛承落准备扬起的嘴角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就被柳明月这句话又拉平了,他目不转睛望着柳明月:“什么事。” “帮我救一个人。”柳明月目露希冀。 “谁?”薛承落目光暗沉。 “是——”柳明月顿了顿,这个时候徐哀的身份是什么最好,才可以让薛承落没法拒绝呢?有了! “是我家公子,他叫徐哀,今年应考的士人。”柳明月没有多想,一股脑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除了隐去自己的身份,其他倒都是真实的。 薛承落一字不落的听完,心底如坠冰窖,这么多天,他一直默默跟随,虽然心底有许多疑惑,但是始终相信柳明月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合适的解释。 谁知道他等了这么久,最后等来的是这样一个满是漏洞的结果。 他垂下眼眸,看着翠色衣袂下若隐若现的秀足,淡然道:“你穿得上绫罗绸缎,你家公子穿着补丁衣服。” “你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猫儿眼,你家公子囊中羞涩住在最差的房间。” “还有你买的鲜果,无一例外都是来自番邦的新奇物种,你家公子打的最便宜的烧刀子。” 薛承落每说一句,都向前靠近一点,“柳明月,你觉得我很好骗吗?”黑眸里寒意乍现。 “你胡说什么啊,我说的,都是,都是真的。”柳明月看着不断放大的俊颜,步步后退,又强自镇定。 薛承落低声道:“之前的相处我以为你是真心的……” “你说什么?”柳明月没听清。 他忽然一顿,再抬起头来已经是话锋一转,“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肯过来,到我府上当三个月的丫头,我保你主子无忧。” 柳明月难以置信的望着薛承落,他是在生气吗?自己的确骗了他,可是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没想到,他居然提出到他府上为奴为婢这样要求。 柳明月小脸通红,难道自己和他在山林患难的经历都是假的吗?恨不得把这个男人痛打一顿出气,算她柳明月看错人了。 “实话告诉你,你们口中那个叫焕娘的女子已经是孙家新纳的小妾了,依了孙家护短的德行,徐哀这一次肯定是插翅难逃。”薛承落不疾不徐的说道。 拒绝我,拒绝我啊。薛承落在心中大喊。 “你不用说了,不就是当婢女吗,如果这就是你所希望的话,我答应。”柳明月倔强的说。 薛承落吐出来的声音像冰块一样硬邦邦:“果然是舍身为主的好奴婢!” 说完,抿着嘴一言不发向着山下走去。 “慢点,你等等我啊。”看着薛承落自顾自走了挺远的,柳明月顾不得委屈,也跟着追了上去。 听到她的喊声,薛承落刻意放缓了脚步,待她追上。 但仍旧是头回也不回,嘴上不饶人的说:“你一会快点,一会慢点,真不知道你是想救你主子还是不想救你主子。” 柳明月好不容易走的近了,就听得薛承落寒冰一样的话语,再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情绪,大爆发着:“救我家公子,自然越快越好,但是做你的婢女,我希望越慢越好呢,大世子!” 薛承落不怒反笑,他猛地停下,柳明月一个猝不及防撞了上去。 她娇嫩的鼻子碰着他的后背,就想触到洛铁一样坚硬,疼的她摸着鼻子,皱着眉头和薛承落怒目相对。 他眼睛本就有神,随便忽闪几下就能引来一大群桃花,这个时候这么近的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因为怒火点的更亮了。 柳明月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呼吸,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越是希望快点救出你家公子,就越是要在我手中好好听话,知道了吗?”薛承落狼狈的别开脸,好像也在逃避什么的样子。 几个飞身,竟使出轻功来了。 “哎,薛大世子,会轻功很了不起吗?”柳明月大声喊着。 再一看,薛世子快变成树上的一个小黑点了。 哼,比轻功,纵观妖界人间,本姑娘还没有怕过谁。柳明月摆好姿势,一个起步,身姿翩若惊鸿。 柳明月心中想,要是爷爷看到,肯定又要夸自己多年炼体没有白学了。 两个黑点迅速靠近,在树林中穿梭,很快回到京城。 为了避免骚动,薛承落选的都是僻静小道,畅通无阻的到达京都府尹门前。二人刚刚汇合,隐在暗处,忽听到大街上传来几声锣响,吸引了许多百姓筑足聆听。 “公审了,公审了,读书人奸骗唱曲艺人,府尹大人亲自审理。”差役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叫嚷。 围观群众炸开了锅。 “这是真的吗?” “竟有如此的斯文败类。” “天子脚下,还有人欺侮卖唱女子,真是丧心病狂。” “你们不要轻信呢,这孙大人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那宝贝儿子,嘘……”有人使了眼色。 不管信与不信,反正今天天气还不错,左右闲着无事,大部分人都朝着公堂那边涌去。 柳明月一听,这事情果然和薛承落所说一样,十有八九是焕娘的打击报复。 她扯了扯薛承落的的袖子,问:“世子,看样子这孙家不想善了,我们接下来是不是直接劫了我家公子走。” 薛承落看着扯着自己袖子的小手,眼底闪过一丝晦涩莫名的情绪,说:“让你家公子这样不清不白的离去,他怎会甘心?” 柳明月想起徐哀傲然而立的模样,心中默然。 薛承落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徐哀,他是一个有志向出人头地的人,自己这样劫走他,恐怕这报恩就是害人了。 “你想怎么做,我全力配合你。”柳明月压低声音说。 薛承落挑挑眉,这个小姑娘这会这么听话?看来,这徐哀对她还真的很重要。 一想到这里,薛承落心中就憋闷的不行。 “自然就这样登堂入室,我薛世子,到那里都是光明正大。”还不及柳明月反应,薛承落大踏步走进公堂。 “待会我做什么你都不要出声。”薛承落暗自传音。 柳明月撅了撅嘴,这个人,真就是不懂得谦虚二字怎么写啊。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点点头,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公堂不大,但色调偏暗,透露着一种压抑。 一名五十左右方脸平眉的男子端坐在台上,一副海上红日的图画当做背景,头顶上“明镜高悬”的烫金大字夺人眼球。 衙役分在两边一脸严肃,堂下跪着两人,一人是衣着齐整挽着发髻的一名妇人,一人是伏在堂前畏畏缩缩的鹤发老人。这真是“青天在上,为民伸冤”的好戏码。 孙益坐在堂下旁听,悠闲的拨弄着手上的翡翠扳指,看来对这场审判已经胜券在握。 柳明月拼命挤过人群来到最前面,正暗自奇怪,为啥薛承落收敛起自己的气息,围观群众就看不到他了,还真的是把自己当成普通人了,这真的是那天一进城就引起全城轰动的王爷吗? 不多时,徐哀被人五花大绑的来到堂上,他嘴角尚留一行血迹,神色还算平静。 柳明月一惊,徐哀这是受到殴打了吗?就那么一会的时间,孙家都等不及了吗?几乎要跳将起来。 薛承落默不作声,瞥了一眼柳明月,眼神中满是警告。 好吧,暂且按捺下,柳明月悻悻的想。再仔细一看,徐哀虽然被绑的很严实,但衣服还算整洁干净,看来没有受到什么鞭打之类的拷问。 “徐哀,你可知罪。”惊堂木一拍,台上大人厉声喝问。 徐哀不卑不亢抬起头,“在下一介书生,初到贵地,实在不知所犯何事。” 孙大人一声冷笑,转头看像焕娘,“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焕娘,不要怕,有本官为你做主,有什么冤屈就说吧。不过,”他半是鼓励半是威胁的说,“你要记住,本官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同样,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坏人。” 焕娘叩头应声,战战兢兢地环视周围,人群中不乏窥探的目光,很多人对她指指点点的。 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焕娘有些怕,但对上孙公子阴鸷的眼神,想起昨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焕娘情不自禁抖了抖身子,这个事情已经不是她想停止就停止的了。 焕娘吞了吞吐沫,艰难的开口,“民女焕娘,状告书生徐哀。” “今天很热闹啊。”薛承落忽然发声,众目睽睽中,信步走到大堂中间昂然而立。 “天哪,我居然看到活的世子爷了!” “快掐一下我,刚才世子爷是不是从我身边走出去的?” “今天只是来嗑个瓜子的,这下收货有点大哦,回去跟街坊可得好好说说。” 更多的是激动的什么都说不出来的世子爷痴迷者,两样冒出很多星星,一动不动沉浸在世子的美貌中。 再看围观的百姓各种反应真是又一次让柳明月见识到世子超强的气场。 看着世子笃定的模样,柳明月心中忽然安定下来。 他好像天生带有一种魔力,事情交给他准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