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难(1)胡子来了 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胡子尖锐的吆喝声把河沿屯住家户的窗户纸震得“哗哗啦啦”响。睡梦中惊醒的老少爷们儿光着腚从炕上迷迷瞪瞪地出溜到地上,抓过靠在墙角的顶门杠顶好门。把门顶牢靠后他们才从睡眠状态彻底苏醒,知道又闹胡子了,赶紧再爬回炕上,撅起光腚,耳朵贴近窗户听外面动静。窗户前排列起一排大白光腚,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人喊马嘶,胡子旋风般掠过河沿屯正街向东疾驶。街上居民放心了,知道这是一股大绺子,目标肯定是屯子东头儿关家大院。他们对自己的安全放心之后,就多少有些幸灾乐祸:“老关家该倒霉了,谁让他家有钱呢?兵荒马乱年月不能太趁钱,钱多了招祸。像咱们没钱的,倒好歹能睡个安稳觉。”说完连打几个哈欠,“哧溜哧溜”钻进被窝,拽好被角躺舒服了鼻子里这才哼一声说,“老关家也不是好惹的,光快枪就有二三十杆,够胡子喝一壶的,多半儿又得像前几次一样,白忙活半宿。” 清末民初活跃在辽河一带的胡子按照抢劫对象不同可以划分为两种:一种是专抢小家小户的绺子。这种绺子一般来说人数少,规模小,武器差,行动相当迅速隐蔽,目标也不明确,得机会就抢,抢了就跑。另一种是专抢豪门大户的大绺子。这种绺子规模大,人数多,武器好,行动时讲究造势,动手前招摇呐喊枪炮齐鸣,目的很明确:在气势上压倒对手,不战而屈人之兵,就像野兽扑向猎物前先要发出咆哮一样。 今儿晚上的这股绺子显然是大绺子,敢抢关家大院的绺子小不了。关家大院是方圆几百里有名的大户,光“千顷牌”正厅供桌上就供了两面,一块牌子一千顷,两块就表示拥有两千顷地。关家大院占地十八亩,三进大院长幼有序,前院正房五间,中间正厅供着祖宗牌位,右手两间作为会客之用;左手两间是老爷和周姨太的卧室;中院一排五间住着晚辈家眷,左右厢房作为丫鬟老妈子的住房;后院面积最大,粮仓厨房马厩猪圈长短工全在于此。后院墙外直到辽河边是关家菜园。丈把高的围墙四角竖着四座炮楼,每座炮楼上六杆快枪。一有风吹草动,全家老少加上长工短工十八口子丁壮和不带孩子的媳妇丫头三十来号人一起上阵,二十四杆快枪的火力足以让大多数绺子望而兴叹知难而退。 响彻夜空的枪声惊动河沿屯居民的同时也惊动了关家大院。关家大少爷关作轩第一个跑到前院老爷房门口,嘴凑近门缝急切地喊道:“爹,屯子里响枪了,听动静儿是股大绺子。” 关老爷响亮地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慌什么,胡子哪年不来个两三趟?妈拉巴子也没见把咱关家大院咋的了。能拿枪的都上炮楼。” 大少爷得令,摘下成年累月挂在老爷门框上的鹿角号“呜呜呜”一通猛吹,据说鹿角号挂门上能辟邪。大院里的老少爷们儿听见号角声立刻就会按照往常的规矩分别奔向各自把守的炮楼。 大少爷吹号角的功夫,关老爷已经绑扎齐整:一身短靠,腰间杀一条板带,右插短枪,左别号角,干练利落威风凛凛,清冷的月光下眉宇间露出一股杀气。 健步如飞奔上前院主炮楼,站在顶层的露天岗楼上,关老爷放眼望去,月光下,大院四周情况尽收眼底,河沿屯方向马蹄声疾,一股胡子马队“轰轰隆隆”地向大院奔来,就像决了堤的辽河水汹涌澎湃。 第一章 劫难(2) 三少奶奶查柳儿 关老爷拔出腰间短枪,朝天打了三枪,意思是告诉胡子,这边早有防备,识相的还是退去的好。胡子马队里随即响起三排快枪作为回应,表示他们决心已定,要命的话赶紧束手就擒吧。老爷头也不回地对大少爷说:“这股绺子妈拉巴子的来者不善哪,你快下去护住老娘们儿们,从后门撤过河去。” 大少爷答应一声掉头就走,老爷又一把拉住他说:“不管咋的你都要保护好谷雨儿娘儿俩,不能让她们落到胡子手里,不然咱们对不住军队里的老三。” 大少爷从老爷的语气中感觉到他对谷雨儿的担忧,叹了口气说:“爹,您老放心吧,有我在就短不了您的谷雨儿。”说罢“噔噔噔”返身下了炮楼。 大少爷没去前院老爷屋,老爷屋里只有周姨太一个人。关老爷先后娶了三房太太,原配胡氏留下四个儿子后病故,续弦生下老五不久,在一次和胡子开战时被流弹所伤,不治身亡。周姨太是关老爷当河沿屯保安队长时从胡子手里搭救出的一个京城富商所赠,小关老爷三十五岁。据富商说是他的养女,年方十八,虽然体态婀娜貌美如花,却识字不多,头脑简单,嫁过来倒也规矩温顺,随遇而安,无所他求,只知道一心一意伺候关老爷。 大少爷直接奔了中院,和前院后院相比,中院平静得多,能拿枪的都上了炮楼。大少爷没回自己屋,他媳妇带着儿子在炮楼上。他也没去老二、老四屋里,老二独自一人在铁岭开着一家被服厂,专门给军队供应服装,老二媳妇在家带着一个半大小子轻易吓不着。老四一家老小远在奉天经营家里的金铺。他径直跑到老三屋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问道:“弟妹,起来了吗?” 老三媳妇轻声细语答道:“起来了。” “谷雨儿哪?” “睡着呢。外面响枪,是胡子来了吧?”依然轻声细语。 “爹他老人家怕吓着孩子,要不你先哄着谷雨儿穿上衣服?” “行,这回的胡子邪乎吗?” “是个大绺子,爹让咱们往河对过儿挪挪。” “不至于吧?”老三媳妇似乎不以为然。 大少爷摇摇头心说,到底是旗人家的姑娘,骨子里就趁着敢上长白伏虎,敢下辽河擒蛟的劲儿。 关家大院四房媳妇,三房都是旗人家的姑娘。河沿屯按照种族自然划分为前后两部分,后屯儿都是老家儿,也就是原住居民旗人。前屯儿几乎全是汉人外来户。老三媳妇娘家在后屯,说不上富也算不得穷。老三媳妇她爹一辈子游手好闲,正经事没干成过一件,若大一份家业败的精光。但架不住他命好,小的时候吃爹,娶了媳妇吃媳妇娘家,儿子大了吃儿子,虽然地无一垧,倒也过得衣食无忧逍遥自在。 老三媳妇姓査,单名一个柳字,打小儿长得乖巧可人,人见人爱,街坊邻居叫顺了嘴,舌头一卷带出了一个儿化音,都叫她查柳儿。查柳儿被辽河水滋养着,像个花骨朵似的一天一个样儿地长大,出落得如花似柳。不但满屯里找不出第二个,就连铁岭、奉天来的遗老遗少们见了她也都赞不绝口,说要大清朝还在,像这样的长相身段儿怎么也得嫁到京城里当个福晋王妃啥的。 査柳儿上边俩哥俩姐,是家里的老丫头。爹妈对她自然格外宠爱,特别是她爹,反正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便把调教老闺女当作了一份儿消遣。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査柳儿天资聪慧,一点就透,一教就会,吊起了她爹的兴致。也不出去逛了,也不出去赌了,也不出去遛鸟儿了,窝在家里一门心思调教闺女,调教得査柳儿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旗人家有习武的传统。柳儿爹小时候还是满清天下,沾了大清王朝的光,吃着一份皇粮。和屯里一帮旗人子弟定期接受军事训练,虽说随着清王朝的没落,旗人子弟的军训逐渐沦落徒有虚名,但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柳儿爹纵然不上心也学了些皮毛,骑马射箭样样玩儿得像模像样。到了清朝濒临灭亡的时候,一些不甘寂寞的王公大臣也曾经企图力挽狂澜重振祖业,弄了些军火运回老家,悄悄地在各自的家乡训练丁壮。柳儿爹趁这功夫不但学会了使快枪,还结交了一帮满汉青壮,拜了几个把兄弟,査柳儿后来的公公关老爷就是其中的一个。 柳儿爹学了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闲得无聊,便索性用来逗老闺女玩儿,没有马就教闺女骑骡子,没有快枪就教她用火统。査柳儿武功咋样说不上来,倒是渐渐养成了一副豪爽性格,这种性格颇受关老爷赏识。 第一章 劫难(3)旗人家姑娘透着一股子豪爽 枪声越来越近,院里已经能够听见杂乱的马蹄声。大少爷站在三弟媳妇门外,心里急,又不好紧着催,只得耐着性子听屋里的动静。谷雨儿大概被她妈叫醒了,哼哼唧唧不愿意,査柳儿轻声柔气地唱着小曲儿哄她:“心尖尖,乖宝宝,妈妈带你见姥姥,骑大马,挎大刀,红袄绿裤坐花轿……” “妈,爷爷又让我去给他挠痒痒吗?睡觉前不是刚给他挠过了吗?”谷雨儿嗲声嗲气。 “谷雨儿真聪明,爷爷说他的背又痒痒了,爷爷说他的背只有谷雨儿挠才舒坦。” “我知道,爷爷说别人越挠越痒,谷雨儿的小手才挠一下,爷爷就不痒痒了,我可会挠了。不过,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跟爷爷说,好吗?” “哟,我们的谷雨儿有秘密了。好吧,妈妈不说。” “其实呀,我可不爱给爷爷挠痒痒了,爷爷背上的皮可粗了,一挠就往下掉皮皮,可恶心了。不过,我还是愿意给爷爷挠痒痒,我一挠,爷爷就开心地笑,我喜欢看爷爷笑。” 门外大少爷被谷雨儿稚气的话逗得差点儿笑出声来,怨不得爹把谷雨儿看做心头肉,小嘴儿吧吧儿的就是招人心疼。 俩太太给老爷生了五兄弟,没一个闺女。到了下一代,除了老五在奉天上学没娶媳妇之外,他和老二老四又一连生了四个清一色的秃小子,气得老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査柳儿生下闺女对于老爷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了个通灵宝玉,把老爷喜得在谷雨儿满月那天挑奉天最大的饭店摆了六十六桌酒席,大宴宾客。因为这个闺女生在谷雨那天,老爷就给她取名儿叫谷雨儿,说是一来听着好听叫着也顺,二来取个吉兆,有粮有水,一辈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老爷把谷雨儿当作了心肝宝贝,爷孙俩谁也离不开谁,谷雨儿一睁眼就找爷爷,爷爷在家出门都少不了谷雨儿。大少爷当然知道在这节骨眼儿上爹心里的牵挂,他等査柳儿给谷雨儿穿好衣服,摸黑带着家眷们从后门溜出去。这时候大院炮楼上枪声已经密集得像谁把毛栗子扔进了灶膛,“噼哩啪啦”爆响一片。 周姨太比大少爷还小八岁,年轻没主意,早就慌了神儿,苦着脸说:“黑灯瞎火的走哪儿呀?” 大少爷顾不上跟她解释,说:“走哪儿算哪儿,过了河再说。” “前面到底咋的啦?”査柳儿问。 “不好,看样子来的不止一股绺子,有好几百号人马。估摸着不是流窜的绺子,是有备而来,不是绑票就是寻仇,口口声声让交出当家的,唉,今儿个怕是顶不住了。”大少爷叹口气说。 査柳儿细眉一挑,把谷雨儿塞到大少爷怀里,说:“大哥,你带着谷雨儿和娘们儿先走,我去看看爹。”说罢不顾大少爷阻拦,掉头往前院炮楼跑去。 第一章 劫难(4)打退了胡子给你们做鱼吃 “你咋来啦?谷雨儿哪?”老爷一见査柳儿吓了一跳,以为谷雨儿出了什么事。 “好着哪,我让大哥带着谷雨儿和二嫂她们娘们儿先走了,我来替换您。”査柳儿不由分说从老爷手里夺过长枪,把枪身伸出炮楼枪孔,略一瞄准,“啪”的就是一枪,正在迅速逼近炮楼的一个黑影应声而倒。这一连串动作做得干净利落,让江湖上闯荡了大半辈子的老爷也不禁刮目相看,脱口赞道:“不含糊呀!好了,放两枪过过瘾行了,快下去走吧。辽河边备有船,过了河你们就奔奉天找你男人,让你姑父派兵来搭救我们。” 査柳儿“啪”的又是一枪,头也不回地说:“没听外面喊吗?胡子绑票是冲您老来的,若是寻仇您老就更危险,您跑了胡子就没捞摸了,自然也就退了,再不济,您老出去后还能召集屯里屯外的把兄弟们来解救我们。奉天多远哪,等我们赶到奉天找着我姑父,关家大院早翻了个儿了。” “那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娘们儿替我顶枪子儿。”关老爷态度斩钉截铁。 “您老先别说不行,先想想我说的在不在理儿。您是咱关家大院儿的根基,您老在,关家大院就倒不了,刚才谷雨儿还在那儿哭着要爷爷哪,我哄都哄不住。” 关老爷心里翻江倒海般地寻思了一番,怎么想怎么觉着这个三儿媳妇说得在理儿,加上记挂家里一帮老娘们儿和谷雨儿的安危,心一横,说:“行,爹这回听你的,不过你千万不要硬扛,看顶不住的时候,就带着人麻溜儿撤。” “啪!啪!”査柳儿连放两枪,“您老放心快走吧!到了河那边吹几声号角,我好放心。” “哎,哎。”关老爷答应得像个孩子,鼻子突然一酸,赶紧一跺脚下了炮楼。 关老爷离开后,査柳儿继续从容镇定弹不虚发。她的从容镇定稳定了炮楼里其他七个人的军心,她的弹不虚发鼓舞了那七个人的斗志。那七个人都是关家大院的长工,如果说他们在关老爷面前表现勇敢的部分原因是出于对老爷的敬畏的话,那么现在他们斗志昂扬则是出于对査柳儿的敬佩了。他们都是二三十岁的血性汉子,深更半夜土匪压境枪林弹雨硝烟弥漫中突然来了个三少奶奶,她的俏丽让乌漆麻黑的炮楼里顿时洒满了阳光,他们甚至都能闻到三少奶奶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儿。他们兴奋了、激昂了,他们每个人心里都产生了在她面前表现的欲望,就像公鸡喜欢在母鸡面前扑搧翅膀。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肩膀上多了一份责任,他们决心不让三少奶奶碰掉一根头发。 査柳儿十六岁嫁到关家,十七岁有了谷雨儿。如今谷雨儿已经六岁了,七年里胡子来过十四次,草鸡窝脖儿了十四次。査柳儿头两年上过四次炮楼,每次她的出现都给炮楼里的人带来振奋,每次她的胆量和枪法都给大院里的人留下强烈印象。査柳儿明镜儿似地知道关键时候自己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反过来也影响了她,一到打胡子的时候她就想为大家做点什么。即便是有了谷雨儿之后,每回胡子来了她还都要亲自下厨,给炮楼上的人烧一顿鱼吃。尽管守着辽河,但关家大院厨房很少做鱼。周姨太的理由是鱼太下饭,费粮食还不扛饿,不如吃肉实惠,所以长工们一个礼拜总能吃上一顿肉,却难得见到鱼。 “伙计们,给我可劲儿打,打退了胡子给你们做鱼吃。”査柳儿一句话打破了炮楼里的紧张气氛。 “少奶奶,您都上了炮楼了,谁给我们做呀?”长工头儿老冉笑道。老冉大名冉起旺,因为打小儿在关家长大,比他晚进大院的人便都称呼他老冉。老冉身材不高,却很壮实,硕大的光脑袋上有一道直到眉心的刀疤,老远一看还以为他跟二郎神似的长了三只眼。 “没听明白?打退了做鱼,打不退喝西北风吧。” “有少奶奶坐镇,没有打不退的。老少爷们儿,可劲儿揍呀,少奶奶的鱼香着哪!”老冉怪里怪气的腔调惹得炮楼里“嘿嘿嘿”“呵呵呵”笑声此起彼伏。 第一章 劫难(5)咦——你个臭娘儿们儿 “少奶奶,看,胡子爬墙了。”侧面一个年轻的伙计叫喊起来。 査柳儿一枪撂过去,墙头上的人影立马没了。显然,已经有胡子借着夜色的掩护接近了院墙。形势变得严峻了,査柳儿当机立断命令伙计们听她的口令,排枪射击:“齐射,打!齐射,打!齐射,打!” 三排枪打出去,正面的胡子全趴下不动了,躲到院墙下面射击死角的胡子也不敢露头了,局面暂时稳定下来。査柳儿爬上顶层岗楼,发现胡子成扇面儿分布,有从两翼包抄的企图。幸亏大院后面的两座炮楼抵抗坚决火力猛,迟滞了胡子的行动。老爷大少爷完全有机会带领女眷们跑出去,估摸着这会儿该到河边了。只要炮楼再坚持一个时辰,他们就能渡过辽河,过了辽河胡子便望尘莫及。就在这时她看见黑压压的胡子马队直冲她所在的炮楼飞奔而来。 后来她才知道正是刚才她指挥齐放的那几排枪引起了胡子头儿的警觉,并由此判断关老爷就在这座炮楼上。他们的目标是绑架关老爷并借此勒索巨额赎金。他们并不担心关老爷从后门逃走,否则他们会预先在辽河边设伏。他们了解关老爷的脾气禀性,他绝不会不顾家眷安危独自逃走,因此他们把进攻重点放在了这座炮楼上。他们打算用马队代替步卒,尽快通过炮楼的射击区域,尽快包围这座炮楼。 査柳儿赶紧下到炮楼里,指挥伙计们连放排枪,可是他们这七八杆枪射出去的子弹哪里阻挡得住飞奔的马队?震人心魄的马蹄声中,胡子冲过了大门前的开阔地,扑到高大的院墙下,双管齐下,撞门的撞门,翻墙的翻墙。査柳儿预感到大势已去,绝望地指挥伙计们拼命放枪,向任何晃动的黑影子射击,枪声急切而杂乱,暴露出防守者内心的慌乱。这一点连胡子都看出来了,他们甚至懒得放抢了,他们兴奋地嗷嗷叫喊着,就像赶集一样开心。 胡子们蜂拥而入,像决堤的辽河水一般漫灌到大院的每一个角落,四座炮楼被分割包围。 炮楼上的枪声停止了,整个关家大院里充斥着撬门砸锁声和胡子到处乱窜时肆无忌惮的喊叫声。按照惯例,胡子进攻时,被攻击者出于自卫的本能怎么抵抗都可以理解,胡子对于自身的伤亡也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一旦防守被攻破,再抗拒就是不可原谅的了,胡子将以血还血,大开杀戒。査柳儿知道这个规矩,长工们也都知道这个规矩,他们不等少奶奶下令就放下了枪。他们知道胡子要的是钱,不是他们的命,除非他们做出出格的事情。他们同情地看着少奶奶,他们可怜这个漂亮的少奶奶已经无法逃脱被绑架的命运了。 “进去,把炮楼里的人给老子绑出来!”一个粗嗓门儿在炮楼下吼。 一个喽啰探头探脑地钻进炮楼,守在二楼楼梯口的査柳儿“啪”的就是一枪,打得地面冒出火星。那家伙“妈呀——”一声鬼叫缩回去。査柳儿对外面喊道:“这一枪是给你们打个招呼,活腻了的尽管进来。” 査柳儿的叫声比刚才那一声枪响还脆巴,引起胡子极大兴趣:“妈吔,上边儿有女人。” 那个粗嗓门又吼道:“奶奶个熊的,个把女人看把你稀罕的,有女人好哇,有女人就有当家的。喂!上面都什么人?” “你姑奶奶。” “咦——你个臭娘儿们儿,口气挺大,你们当家的哪?躲在老娘们儿屁股后头不怕人笑话吗?” 第一章 劫难(6)火焰在他眼睛里燃烧起来 “小子,嘴干净点,你家老爷在这儿哪。”老冉突然模仿关老爷的声音答道。査柳儿惊讶地看了看老冉,老冉点了点头,査柳儿明白了他的用意。 “好啊,关老爷,麻溜儿跟我们走一趟吧,窑里好吃好喝的给您备着哪。” 老冉刚要张嘴,査柳儿怕他话说多了露马脚,忙抢过话头儿,说:“你姓啥为老几呀,我们就跟你走?报出名号我们听听。”査柳儿显出满不在乎的口气,尽量拖延时间,可是她心里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推延而不断增长着,为啥老爷还不吹号角,别是出什么麻烦了? “呵,臭娘们儿胆壮哪!你是关家啥人呀?” “竖起你的狗耳朵听着,姑奶奶我是关家三少奶奶。” “碰上你这个娘们儿算老子晦气,告诉你,我就是卢招子。”粗嗓门儿得意洋洋地说。 査柳儿听老爷讲过胡子们这套亮旗号唬人的伎俩,一些急于扩充势力的绺子不管自己的名号响亮不响亮,先咋呼出来,让对方错认为他的绺子在江湖上地位高,达到吓唬对方的目的。査柳儿借坡下驴,故作惊讶地说:“哟,卢招子呀,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您来之前恐怕踩过盘子吧?不会不知道我们关家的底细吧?” “不敢,你说说看。”卢招子说。 “你可知道?我们家姑老爷在少帅手下当团长,我们家三少爷是营长。”说完这话,査柳儿仔细听下面的动静,果然,下面半晌没出声。査柳儿心说,看来这卢招子还不是四六不通的莽汉,她盘算着再吓唬他一下,“你想想,今天你们来祸害我们关家,我们家姑老爷少爷知道了能善罢甘休吗?你们不如见好儿就收了吧。” “哈哈,你个臭娘们儿把我当棒槌啦?老子今天既然来了,不闹出个四五六来今后我就别在辽河边上混了,识相的乖乖儿给老子走出来,要不别怪我放火了。” “放吧,这座炮楼够烧俩时辰的。”老冉慢吞吞地说,同时对査柳儿摇摇头,示意她别吭声,“卢招子你听着,你要是条汉子,就把我这三儿媳妇和我的这些伙计放了再放火。” 卢招子哈哈大笑:“你们关家一家子都他妈的没睡醒吧?净他妈说梦话。老子没工夫跟你们磕牙,要么你们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以礼相待,要么老子放火烧了你们这个耗子窝。弟兄们,给老子往里面扔火把柴火。” 一时间炮楼底层火把飞舞浓烟滚滚。 就在这个时候,査柳儿隐隐听见远处传来“呜呜”的号角声,赶紧爬上顶层岗楼,果然是河对岸吹的号角。査柳儿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朝天上“啪啪啪”连打三枪,然后把脑袋伸出墙垛冲下面喊:“别扔了,你姑奶奶出来了。” 火灭了,査柳儿从正在消散的浓烟中走出炮楼。卢招子的眼睛紧盯住她,炮楼里刚才被扑灭的火焰在他眼睛里重新燃烧起来,火苗一窜一窜的。 第一章 劫难(7) 好一个俏娘们儿 査柳儿后边跟着缴枪投降的长工们。卢招子眼光恋恋不舍地从査柳儿身上移开,从长工们脸上一一扫过,突然回头一把抓住査柳儿的胳膊,火冒三丈地咆哮起来:“他妈拉个巴子,你个小娘们儿骗到我头上来了,说!你家那个老杂毛躲到哪去了!” “到奉天去了,到我们家姑老爷少爷那儿搬兵去了。”査柳儿仰着头高傲地说。 “老子毙了你个臭娘们儿。”卢招子拔出手枪在査柳儿脸前点啊点的比划。 “你毙呀,落到你们这伙杀人不眨眼的胡子手里,姑奶奶压根儿就没打算活,你毙你毙,你毙呀!等我家老爷姑老爷带兵杀回来,抓住你碎尸万段,扔到辽河里喂王八。”査柳儿扭过脸把脑门杵到卢招子的手枪口上,梗着脖子骂。 査柳儿倔强的态度让卢招子愣了愣,他慢慢地收回手枪,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说:“嗬,性子还真烈,这一套老子见多了,别想忽悠我。去,你们几个到炮楼里去给我搜,不信他能上天。”几个胡子遵命钻进炮楼,卢招子晃着手枪问老冉,“这小娘们儿真是关家三少奶?” “真的是我们家三少奶奶,”老冉赶紧上前,一脸的巴结相,“我们家三少奶奶可不是凡人。” “仙女下凡?” “比仙女可强多了,我们家三少奶奶是大家出身,能文能武,那字写的,那枪打的——嗨嗨,别说女人了,就是男人里也没几个比得上。” 卢招子用枪头敲了敲老冉的光脑袋瓜子,说:“听你的声音,刚才冒充你家老爷糊弄我的就是你吧?得,端人家碗,受人家管,我不怪你,你小子不是迷上你们家三少奶了吧?把她吹得跟朵参花似的。” 进炮楼里搜查的胡子下来了,骂骂咧咧地说:“妈拉个巴子,里边连个人毛都没有。” 这边正乱着,从后边院子走来一个身高体壮的黑胖子,老远就气急败坏地喊叫:“卢招子,老杂毛抓住没有?后院两个炮楼我翻了个底儿朝天,就抓住了一个娘们儿和一帮子伙计,不过还不错,抓住了关家大少奶和小兔崽子。我估摸着老杂毛一准在前边儿。老杂毛抓住没有?” “早跑姥姥家啦。你不是说老杂毛在家吗,在哪儿哪?”卢招子不满地责问黑胖子。 “啥玩意儿?我的探子昨天打听得明明白白在家呀!我说,这娘们儿谁呀?真她奶奶的俊。”黑胖子咋咋呼呼地问卢招子。 “我们家三少奶奶。”老冉说。 “哦,三少奶奶。”黑胖子围着査柳儿转了一圈,嘴里“吱吱吱”的像老鼠,“好一个俏娘们儿,比那个大少奶奶可强多了。你当家的哪?跑哪儿去啦?成心把你给我辽阳虎留下来当压寨夫人是不?”黑胖子说着手就搭上了査柳儿的肩膀。査柳儿不躲不避一声不吭。卢招子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辽阳虎的手在査柳儿的肩上揉磨几把便摸到了她的脸上,一边挑起她的下巴一边调笑:“我辽阳虎睡过的女人多的说不上数,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儿的,小脸蛋儿嫩的跟水葱儿似的……” 第一章 劫难(8)这小娘们儿我得带走 他得意洋洋的话还没说完,得意洋洋的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査柳儿搧出头一个耳光之后就完全不管不顾了,巴掌接二连三地搧在了辽阳虎脸上,把辽阳虎搧得晕头转向,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辽阳虎的晕头转向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出乎意料,他做梦也想不到落到他手里的花票竟然敢打他?短暂的晕头转向过后,他暴跳如雷起来,他暴跳如雷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腰带抓住了插在腰带上的短刀。就在他往出拔刀的时候,他的手被卢招子按住了。 “他奶奶的,我要宰了她,这个臭婊子活腻歪了敢打我!”辽阳虎继续暴跳如雷,继续夸张地拔他的刀,卢招子继续紧紧按住他拔刀的手。 “放开我,我要活剥了她的皮,我要点她的天灯,奶奶个臭屄,奶奶个臭婊子……”辽阳虎在卢招子手里连蹦带跳张牙舞爪地骂出一串接一串的狠话,发了一串又一串毒誓,可就是挣不脱卢招子的手拔不出刀来。卢招子凭手里的感觉渐渐明白,辽阳虎根本就不想挣脱他的手,辽阳虎这套暴怒是做给人看的,给谁看?除了他卢招子还有谁? 卢招子心里明镜儿似的,可他并不揭穿他:“大哥,这会子跟一个娘们儿置啥气?剥她的皮能剥出银子来,我帮你剥。咱今晚上起早贪黑地折腾图什么?不就图个财字吗?老杂毛没抓着,剥了她找谁要银子去?” 辽阳虎停住了暴跳如雷的脚,收回了张牙舞爪的手,瞪着牛眼说:“妥啦,哥哥听你的,要不冲你,老子今晚非撕碎了她不可。”说罢气哼哼地对围拢在周围的胡子们下命令,“把人都绑起来给我带回窑里去,老子要亲手收拾他们。” “那不行,”卢招子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通红通红的,“都带你窑里,我忙活一宿不是白瞎了吗?” 辽阳虎拍拍卢招子的肩膀大咧咧地说:“兄弟,哥哥我能让你白忙活吗?我是说肉票暂时先放我窑里,哥哥的窑大,人多,保险,等赎票的银子一到,咱哥俩对半儿分。” “大哥,你心里明白,我心里清楚,捅透了怕你脸上挂不住,现钱不要要赊账,我他妈的贱哪?” “那你要咋的?” “不咋的,别的人你随便,这小娘们儿我得带走。” “你看上她了?” “我是怕你看上她,坏了咱道儿上的规矩。” “什么他妈的狗屁规矩,老子就坏它一回谁又能把咱咋的?今儿个谁也别想拦着我,谁敢坏老子的好事,老子就用枪说话。”辽阳虎做张做势地掏出手枪朝天开了一枪。 他举枪的手还没顾上缩回来就觉着腰眼儿顶过来一个硬帮帮的东西,卢招子的嘴凑近他的耳朵根子说:“大哥,干咱们这一行的,谁都会用枪说话。” 辽阳虎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瞬间便堆满了笑纹,嘿嘿笑着轻声说:“兄弟,咋的还当真了?自家人窝里斗人家可笑话。” 卢招子也小声说:“只要你不动,没人看见,咱们兄弟虽是一家人,可是同路不同伙,是两个绺子。亲兄弟明算账,肉票既不能放在你窑里,也不放我窑里,还是照老办法放咱俩的秘窑票房里,省得咱弟兄俩互相猜疑伤了情义。” “好,情义为重,咱照你说的办。弟兄们,麻溜儿把人都给我绑到大车上,撤啦!” 胡子像风驰电掣般的来那样又风驰电掣般地走了,留下关家大院黑乎乎的静卧在水银般的月光下,依然是那么沉重,依然是那样威严,就像一件狮子标本,表面看起来像活着一样威风凛凛,其实内瓤里却已经被掏空了。 第一章 劫难(9)“九一八”事变前八天 关家大院遭劫那天是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一年九月十日,距离改变中国命运的“九?一八”事变仅仅八天。在这八天中,关家三少奶查柳儿失去了自己的贞操。八天后,骄横而剽悍的东北军丧失了气节,丧失了尊严,丧失了自己的家园,丧失了养育他们的那片肥沃的黑土地,开始了他们在异乡恶梦一般的流浪生活。他们中的许多人再也没能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在绝望中客死他乡,带着永远的遗恨离开了这个世界。更多的人则在无休无止的企盼中翘首东望,经受着对故乡思念的无尽的煎熬,“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他们为那一刻的愚忠和愚忠导致的无所作为付出了毕生的代价。 秋凉时节,驻东北日军关东军和南满铁路守备部队的军事演习日益频繁起来,仅九月十五、十六、十七号三天,日军部队就连续举行了三次军事演习。他们的演习科目依次是:突然袭击、占领要塞、扩大战果。 日军演习的前三天,也就是九月十三号、十四号、十五号连续三天,驻距离奉天老城区约五公里的北大营王以哲旅逾万人也举行了军事演习,演习的科目依次是:突然遭袭、操场集中、撤退转移。 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一年九月十二号,奉天城外,秋高气爽,景色怡人。一队人马在浑河北岸沿河大堤上纵情驰骋。为首的是一位英俊青年,只见他身穿白衬衣黄马裤,脚蹬意大利软皮马靴,胯下一匹雪白追风骏马,他就是东北边防军司令少帅张学良。当时张学良正在北平主政,由于政务繁琐,身心疲惫,每隔几天便回奉天小憩几日。在奉期间,每日由赵四小姐和爱将唐峻耀夫妇陪伴纵马驰骋一番散心。和少帅只差一个马头几乎并驾齐驱的就是张学良的心腹爱将,第八师四十团团长,一身戎装的年轻虎将唐峻耀。 这唐峻耀,命中注定日后也将在中国历史的转折关头扮演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唐峻耀字敬羽,于清光绪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公元一八九九年八月三十日)出生在辽宁省辽阳县孤家子乡唐家堡子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唐峻耀居长,下面有六个弟弟。由于遗传和长年田间劳作的原因,这唐峻耀长得高大强壮,面如黑漆,相貌丑陋,特别是那双眼睛,像要把人一刀劈开似的令人胆寒。他性格豪爽,大凡碰到恃强凌弱的不平事,总要挺身而出拔刀相助,日子久了便在乡间落下个“唐二虎”的绰号。 唐峻耀自小饭量过人,一个人吃三个人的饭还叫唤没吃饱。十八岁时,为了给家里省些吃喝,只身跑到开原县城给人帮工度日混口饭吃。 二十三岁那年冬天,天气奇冷,平地冰冻三尺。唐峻耀饥寒交迫走投无路,适逢张作霖成立军士教导队,便投军入伍,被编入陆军步兵第二连。在奉军和其他军阀争夺地盘的战争中,唐峻耀出了名的勇猛使他很快脱颖而出,引起张作霖的注意,特别是张作霖听说唐峻耀绰号“唐二虎”,和他的把兄弟“汤二虎”汤玉麟如出一辙,更是对唐峻耀另眼相看。他私下对张学良说:我有汤、唐二虎,何愁霸业不成?于是,张作霖破格将唐峻耀选送到东三省陆军讲武堂第五期深造。毕业后,唐峻耀被分配到奉军第八师任上尉参谋,一年后,年仅二十八岁的唐峻耀便被提拔为第八师四十团团长。 短短五年时间,唐峻耀从一个苦力短工变身为堂堂一团之长,戎装骏马何等威武?在家乡父老眼里唐峻耀俨然成了英雄人物。 “好马要配好鞍,咱奉军将领个个身边都有美人相伴,你也不能给咱老张丢人现眼。有能耐你就自己满世界找去,要是没这能耐,老子给你划拉一个如花似玉的。” 第一章 劫难(10)只有少帅才这般威风 张作霖说到做到,亲自带着唐团长到河沿屯关家大院相亲。堂堂东三省巡阅使兼奉天督军张大帅亲自莅临,这是何等的荣耀?关家老爷关震豪自然不敢怠慢,满口答应把自己的二妹关玉竹许配给唐峻耀。 关老爷的这位二妹当年年仅十七岁,长得如花似玉妩媚俏丽,在奉天女子学堂里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有一次张巡阅使到学堂巡视,关玉竹代表学生向大帅致欢迎词,被张作霖一眼相中,于是便有了给唐峻耀做媒相亲的好事。关玉竹嫌唐峻耀长相黑粗,死活不干,但经不住大哥的反复说服、唐峻耀的殷勤追求,最后勉强答应,这就造成了这位虎将终身怕老婆的局面。 此时紧跟在他们后面扬鞭跃马的正是唐峻耀怕了一辈子的夫人关玉竹和赵四小姐。东北地域宽广辽阔,养成了东北人豪放的性格。东北女人不但豪放,而且特别爱玩儿,而且一玩儿就爱疯,就像离开厩的马驹子,得机会就撒欢儿。自打不情不愿地和唐峻耀成亲之后,关玉竹慢慢地发现这个高大黑粗的男人对她却是一腔柔情,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悄声细语关怀备至。关玉竹这块本来就不坚固的冰,逐渐被唐峻耀的文火慢烤融化了。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这个大汉,而且这个爱贯彻了她的一生,为他生子,为他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这是后话。 此时的关玉竹简直就是一个活泼的少女,她还没来得及让她的性情跟上她的少妇身份,尽管这时候的她已是一个半大小子的母亲了。她坐在马背上就像落在河滩上的白鹭,时不时地拍打几下翅膀发出欢快的叫喊声。她欢快的叫喊声感染了她骑乘的骏马,一路奋蹄疾驰,把赵一荻小姐整整落下了一个马身的距离。赵小姐骑马的姿势非常规范,非常贵族,慢跑时脚尖踩蹬,上身挺直端正。疾驰时,她的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着马腹部,身体前倾,跟随马的跑动节奏起伏,就像水面上的天鹅那样优雅自如。 河堤下面有许多农田,农田里农夫在耕作。敲鼓似的马蹄声吸引了农夫们的注意,他们根据跟在四个策马奔驰的人后面的那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判断出前边四个人的身份非同一般,他们又根据跑在前边的四个人中有两个女的这个情况判断,前边的四个人里一定有他们的少帅。他们的理由是:在奉天只有少帅才有这般威风,别的人压根儿不配。他们中有人羡慕地说:看看人家活得多滋润,骏马骑着,娘儿们陪着,卫兵跟着,舒坦到姥姥家了。有人摇头不同意:舒坦个啥?少帅见天的在堤上跑马,知道为啥吗?那是在散心哪!他心里憋屈着哪,大帅被小鬼子炸成了血葫芦,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呀,搁谁也得恨的牙痒,更别说手下有几十万精兵强将的少帅了。我把话撂到这儿,早晚少帅得收拾小日本,早晚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