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毕业了 校门口的酒馆里,有人豪言万丈,说“苟富贵,不相忘。”;有人一边推杯置盏,一边哭着指名要某某男生将自己背回去;还有的人趁着酒醉作真情告白,被告白的人红着眼回应“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只是太晚了。我们这样的人不配得到爱情,因为我们都不够勇敢。” 我坐在角落里,没有主动找任何一个人喝酒,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仿佛自己并不属于那个世界,而是来自另一个星球。 所有的人都满面红光,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毕业之季,天气酷热,即便是在号称中国避暑之都的筑城,六月底的天气也足够令人生厌。 这是最后的狂欢,也是青春的散场。今后五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我们当中有的人见面或许只能在梦里或是想象中,而有的人相见时也许已经身处另一个世界了,天堂或是地狱。 对有些人来说,这无异于是一场生离死别,只是谁都不想把心中那种无可奈何的愁绪流露得过于明显。同样的,我们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使自己表现得更坚强一些,于是只好选择相信老曹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很多时候酒精所带来的兴奋,的确可以使得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变得勇敢无比。可对我来说,用酒精来淹没伤感并不是什么好办法。一来我深谙酒醉过后所带来的身体上的不适,二来当时的我心事重重。 全班几十个人,唯独我没有拿到毕业证,原因是我的学籍信息不一致。也就是我的出生日期跟身份证编号所显示的出生日期不一致。为这事,白天我刚跟辅导员干了一架,要不是有其他老师拦着,那厮早就被我打残了。 其实学籍信息不一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需改一改就行,只是需要提交申请,还得提交各种证明材料,会很麻烦,而且,没有几个月时间,办不下来。也就是说,毕业之后的几个月之内我是不会拿到毕业证的。 说起我跟我们辅导员的恩怨,我就气不打一出来。 大一军训期间,有天晚上学院安排放映《东京审判》,原则上是要求每个学生都到场,往大了说是接受爱国教育,往小了说就是为了防止学生晚上乱跑。不巧那天正好有一个高中时同班的同学生病被送进了医院,我得到消息以后就和另一个高中同学去医院探望。 去医院之前我先跟教官打电话请假,可教官告诉我说只要辅导员同意,他没有什么意见。挂了电话,我接着给辅导员打电话,可辅导员好像就跟人串通好了似的,跟我说只要教官同意,他也同意。 妈的,就这么点芝麻豆大的事,他两却你推我攘的,这让我很愤懑,心想,既然你们做不了决定,那我替你们做决定好了。 或许是我太过单纯,总以为去探望一个生病住院的同学是人之常情,也是理应那么做的。可我忽略了,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一旦挑战了权威,那就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因为这事,我被辅导员当众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更让我“佩服”他的是,他竟然还打电话到我家里去了。 一天晚上,我练完拳刚回到宿舍就接到我爸的电话。 “你是不是跟老师闹矛盾了?”我爸的语气好像不太对劲。 “没事,我就是去医院看望一个同学,他生病了。” “放你妈的狗屁,你们老师都打电话到家里来了,你还说没事。你知道家里供你读书有多不容易吗?你倒好,刚去学校没多久,就惹事。你要不想读了,早点说,我们丢不起那个脸。” 我爸第一次对我发火,之后,我们都默不作声。 良久,话筒里传来我妈的声音:“儿子,你去给你们老师好好说话,当面认个错。” “我不去,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干嘛去给他认错?” “你怎么不让人省心呢?你是不是要你爸去学校,你才甘心呢?” “什么意思?” “你们老师说了,你要是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让你爸去学校把你领回家。” 我读书比较晚,上大学的时候我都二十岁了,还说让家长把我领回家,这个辅导员也真是够可以的。我当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在我妈的好说歹说之下,我心想,算了吧,认错就认错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挂了电话,我就去找辅导员。 我们辅导员是个刚毕业出来的研究生,就住在学校里。听说这厮考英语六级时作弊被抓了,六级没过,研究生毕业证都没拿到。 “你是不是给我家里打电话了?”我答应了我妈,要好好说,特意挤出了一丝笑容。 “啊,打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辅导员就坐在椅子上,嘴里叼着烟,翘着腿,趾高气扬的。 “不是,就这么点事嘛,你至于给我父母打电话吗?”本来是想好好说的,可一看辅导员那副欠揍的样,我就没法好好说了。 “你觉得我不应该打吗?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影响有多大吗?如果每个学生都像你这样,那学校还怎么管理,你说?” “我不是给你打电话请假了吗?也跟教官请假了。” “我们同意了吗?” “但你们也没说不同意啊。而且,我又不是出去玩,我是去医院看望同学。高中三年的同窗之情,我难道不应该去看看吗?”我心里实在气不过,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应不应该去看望同学,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管。我只知道点名的时候你不在。” “那你也不至于给我家里打电话吧,还说让我爸把我领回家。” “怎么了,不行吗?我告诉你,像你这种垃圾,早走早好,学校不是垃圾处理站。” “你说什么?垃圾?”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不仅你是垃圾,你爸是垃圾,你妈也是垃圾,才会生出你这种垃圾。” “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骂人不及家人,我不禁握紧了拳头,我感觉全身的青筋都要爆了。 “怎么?你还想打人?老子告诉你,你最好别惹我,我随时都可以让你滚蛋。”辅导员站了起来,用食指指着我的鼻子,挑衅味十足。 我最讨厌别人指着我的鼻子,抬起左手就拨开辅导员的手。 本来我只是想把辅导员的手拨开而已,可我的左脚却习惯性地一带,辅导员就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我心中暗叫糟糕,这回是真的闯祸了,毕竟人家是老师。于是我弯下腰去,准备把他扶起来。 辅导员羞恼成怒,趁我弯腰的时候给我鼻子上来一拳。 顿时,我就眼冒金星,膝盖一顶,直接把他顶到了地上。嘴里骂道:“我当你是我的老师,给你留点面子,不过你也不要太过分。” 好汉不吃眼前亏,辅导员深知这个道理,没再起来,而是狠狠地说:“你给我等着。” 我也懒得跟他纠缠,转身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还担心,他该不会真把我爸叫来学校吧? 然而,辅导员并没有给我家里打电话,整整四年,我们两都相安无事。直到领毕业证的时候,我才知道当初他说的“你给我等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用人单位在应聘时都问我能不能拿到毕业证,虽然我跟人家解释了半天,说我的成绩没问题,就是信息出了点问题,暂时还不能拿到毕业证,可人家根本不相信我。 就这样,没有一个单位愿意要我。 我毕业了,同时我也失业了。 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奔赴工作单位,送别的现场都千篇一律,女生互相抱着哇哇大哭,男生则哽咽着说要多多联系。其实,谁都知道,分开以后我们就都各自投入到另一个群体,真正常联系的微乎其微。 我送走了所有的朋友,很自然地就成了我们那一帮人最后一个离校的人。 学校到车站并不是太远,虽然有公交车,但送完朋友我还是一路走回了学校。在路上,我看见一处草坪,也不管踩踏草坪是不是件没有素质的事情。我走到草坪上,躺了下来。那时艳阳高照。我双手十指交叉,盖在眼睛上,嘴里低声唱着周华健的《朋友》: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唱着,唱着,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可我还是躺着,不愿起来。一直到天黑,才回学校去,浑身无力。随便在外面吃点东西,然后回到宿舍,倒头便睡。 我心里总是希望能出现柳暗花明。 直到学校催着我离开,说是要给学弟们腾出宿舍,于是我只能回家了,否则就只能露宿街头。 第2章有辱家门 我毕业了却没有找到工作,这对望子成龙的父母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父亲抽着旱烟,坐在矮凳上一言不发,母亲开始时唠唠叨叨,说到最后竟然哭了。 我心里也很恼,没有心思听母亲的啰嗦,至今我还能记起的就是,母亲说:“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如那些不读书的。你看那些从小和你一起玩的人,现在他们有成家的,也有事业有成的。可是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毕业了却连个工作也没找到,叫我们在村里还有什么脸面?” 都说好的开始等于成功的一半,可并非每件事都是如此。考上了学校,这对很多人来说,确实是一个好的开始,尤其是那些希望靠读书来改变一家世代为农的人更是如此。当初为了庆祝这好的开始,鞭炮时断时续地放了整整一天,恨不能让十里八村的每一个人都知晓。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登门庆贺,场面比村里某户人家结婚时还要热闹很多。 我给祖上增光了,父母自然也会为我这个争气的儿子感到自豪。虽然不是逢人便说,但当有人问起时,父母的欲说还休却更显得欲盖弥彰。可现在,当有人问起我的情况时,对父母来说,无疑是一种嘲笑。 毕业之后刚回到家的头几天里,早上我还能起来跟父母去地里干点农活,可是没几天我就坚持不下去了。虽然晚上吃完了饭我就早早爬到床上去睡觉了,但早上就是起不来。慢慢地,我就开始赖床了。有时候起来只是为了上个厕所,上完厕所之后我还是回到床上躺着。 刚开始,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可是到了第三天,我便开始觉得赖床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每天早上,父母早早就起来,先到地里干点农活,然后母亲再回家来做饭。可是直到母亲把饭都做好了,我还是赖在床上。也不是有多困,就是不想起来。好像我压根就不知道母亲回家做饭似的。但实际上,从母亲来到院子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但我就是不想起来。 在去地里干活之前,母亲都会将鸡食倒进院子里的一个木盆里。天亮了以后,家里喂养的鸡就会从大门旁边的狗洞钻出去。木盆就放在狗洞前面,那些鸡只要一出去,就可以有吃的,这样就省得母亲还专门跑回家给鸡喂食。 这样做确实省了不少事,可有时候木盆里的鸡食也会引来其他人家的鸡。小动物只要看见有吃的,就一定会先吃为敬,它们可不管是谁家的。也就是因为这样,村里经常发生某家的鸡或狗误食老鼠药而死的事情。 当母亲回到院子里,看见别人家的鸡都在围着木盘举行盛宴,反而自己家的鸡却优哉游哉地在地上觅食。母亲怒从心起,随手就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 母亲扔的东西,有时是镰刀,有时是锄头,有时是箩筐,反正不管什么东西,都会扔过去。 顿时,院子里的一群鸡就扑棱着翅膀四处逃命。别人家的鸡,我们家养的鸡都惊恐地狂叫不止。看见那些鸡四处乱飞,家里养的那条老狗也赶紧起身追了过去,也狂叫不止。就好像是因为自己的失职没有好好守着木盆里的鸡食而向主人表示一下似的。 每次只要听见院子里的鸡惊恐地四处乱飞,狂叫不止,我就知道准是母亲回家来做饭了。 刚开始的那几天,母亲做好了饭之后都叫我起来,我也还能起来跟父母一起吃饭。只是吃饭的时候,谁都不说话,尤其是有关我找工作这件事情,大家只字不提,好像这件事成了什么禁忌一样。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感觉好像大气都不敢出,那种感受真是糟糕透了。 之后,我就慢慢地不想再起来跟父母一起吃饭了,所以慢慢地,母亲做好了饭之后也不再叫我起来了。 父母吃完饭之后,又去地里干活了。而我还在睡觉,有时候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了才起来吃饭。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了。 吃饭完以后,我带着家里养的那只老狗去山里转悠。心想,说不定还能打个猎什么的。可是,这年头,山里哪里还有什么猎物可打呢?别说是猎物了,就是毛都看不见。偶尔在野外看见兔子留下的痕迹,那也不是野兔,都是家养的兔子长期不归家,在外面野久了便成了野兔了。 我就像个闲散人员一样,整天无所事事。 山里又没有什么猎物可打,去了几次以后就兴致尽失了。之后连门都不出了,也不跟父母说话了。 当村里的人好几天都看不见我以后都以为我去上班了,都问我父母我去哪里工作。可是父母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村里的人是不知道我找不到工作这事的,他们都以为我是去外地工作了,而且,在他们眼里,我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外地找个好工作,那是理所应当的。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有人知道了我找不到工作这事了。之后,陆续有人来安慰,有人来帮我父母干活的,还有人说给我介绍工作的。可是,他们给我介绍的工作,要么是在工地上搬砖扛水泥,要么就是跟人一起去厂子里做小工。那时,我跟父母都觉得,我好歹也是一个全日制本科毕业的大学生,最起码也得找一份在大多数人眼里还算体面的工作,怎么能进厂子里做小工呢,更不能到工地上干搬砖扛水泥这类不需要什么文化水平的工作了。于是,我拒绝了人们给我介绍的所有工作。 村里的人以及一些亲戚或许都是出于好心,但在那时,所有的好心都会被误解。而且,他们越是热心,越是会被当做是一种讽刺。觉得所有人跟我们说话的语气好像都不一样了,就连看一眼都觉得是一种嘲笑。父母有时候走在路上都有意无意躲着人家,不敢跟人说话。 一时间,我找不到工作这件事就好像是一件丢脸丢到姥姥家的事情,让父母在村里抬不起头。 为了不让父母看着心烦,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去投靠一个在城里做点小生意的朋友。也许朋友也烦我,但他并没有说什么。所以,我也就装着不知道,至少在他那里混吃混喝一段日子还是可以的。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也还可以给朋友帮点忙什么的。 我在城里晃悠了一个星期,还是一无所获。期间有好几次想给陈雨馨打电话。我知道,只要我主动提出要求,凭她爸的关系为我在省城找一份差事是完全不成问题的,而陈雨馨也一直是这个意思。可我并不想那么做,我不希望别人说我是废物,连工作都得靠人,走关系。我放不下自己那颗脆弱得随时都会被人捏碎的自尊心。为此,我和陈雨馨之间的冷战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就连我被学校赶回家,她都不曾露面。当然,我也不想看见陈雨馨那副失望的表情。 当我们还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我觉得陈雨馨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连生气的样子都很可爱。可现在,她那失望的表情却让我突然觉得她很陌生,甚至还有点害怕。那样子看起来就像完完全全是从她妈脸上复制下来似的,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因此,每当我即将放弃自尊心屈服于现实,准备给陈雨馨打电话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她父母当得知我的父母是农民的时候脸上那副鄙夷的表情。而电话里传来的“嘟嘟”的声音,就像是她父母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话。 以前每当我被陈雨馨母亲逼问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陈雨馨总是会拉着我的手摔门而去。现在当我听见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时也就自然焦躁起来。我扔掉电话,逃也似的离开了电话亭,头都不敢回。仿佛电话亭里装着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似的。 我又在朋友那里混了一个星期,虽然朋友表面上并没有说什么,但我能感受到他心里也有点烦了。 依然没有单位肯接收我,除了一个到边远山区支教的工作。支教工作接待处的人说了不少好话,后来才知道,原来在那里支教的人跑了。一个学校一个老师,同时也是校长,支教的老师教授所有的科目,每个月当地教育部门意思性地发一点工资。学校有地,供老师使用,地里种着各种蔬菜。因此,在那里支教并不愁吃,只是人不能只为了吃喝而活,否则就是个大灾难。 我真是不想去那个地方,可又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于是便决定暂时答应人家,私下还偷偷地找其他的工作,心想万一真的找不到工作,支教也不失为一个退路。 接待处的人叫我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 说是商量,但实际上,事基本已经定下来了,说得好听是商量,说得难听就是告知。 父亲还是坐在矮凳上抽着旱烟,不发一言,母亲一边唠叨一边给我收拾行李,说:“不管怎么样,好歹也是一份工作,先出去锻炼锻炼也好,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在编教师。” 哦,对了,父母一直希望我当一个老师或者医生什么的。 第3章自首 当暑假快结束时我终于放弃了再找其他工作的想法,彻底的放弃。我就像个无处可藏而不得不自首的犯人一样走进支教中心办公室,那种心情可真是糟糕透了,想哭又哭不出来,想怒指苍天却又浑身乏力,无法将手臂抬起来。我的两只手臂就好像脱臼了一般,耷拉着,随风摆动,随着脚下的步子摇晃。 我一到了支教中心,那里的负责人就表现出近乎夸张的热情,又是端茶送水,又是递烟的,弄得我很不自在。当我说我不抽烟后,他又一个劲儿地夸我是个好青年。 那个负责人穷尽官场上的漂亮话,像是在讨好我似的。可我仔细想了又想,脑袋都差点想破了,还是觉得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家可讨好的。到了支教点以后我才终于明白,或许人家要讨好的并非是我,而是肯接下支教这份差事的人,这个人可以是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他说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如今已经不多了,既有文化,个人修为也不差。他还说山区条件差,工作很辛苦,可我还是自愿选择了这份工作,这足以说明我的思想觉悟不低。 说实话,鬼才相信当初我是自愿接下这份工作的。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会更愿意在城里找一份差事的,哪怕是只能勉强糊口的差事,但就是这么一份差事我都找不到。林特特的那句“即便是不喜欢的工作,也未必能找得到。”在我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当然,我也并不是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只是有些工作是碍于读书人所谓的面子。比如去工地上当个零时工,搬砖、扛水泥什么的,这些工作基本上是没有大学毕业生去干的。其实任何一种工作都是神圣的,只是没有人敢去面对,尤其是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读书人,因为他们太在意面子了,说到底就是虚荣心在作祟。万般皆下等,唯有读书高,这句话不知道毒害了多少人,而且很有可能还会继续毒害下去。 之后那个负责人又说领导很重视山区的教育,所以,只要我好好干,前途是无量的。 然而,在我看来,虽然他说了一大通,但都是些漂亮的官话,更像是在安抚我,深怕我会临阵逃脱似的。不过,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听了一大堆废话以后,我还真的想临阵逃脱了。 看着那位负责人口沫横飞的样子,我就想起了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站在大太阳底下听领导念稿子。当时我基本听不懂领导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笨,都听不懂领导的话。可是至今我仍然忘不掉的是,当时有一个同学中暑倒下了,而领导的演讲稿还没有念完。于是我们借照顾中暑的同学为名跑了,然后偷偷躲到阴凉处看着领导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唾沫横飞。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羡慕他们能有那么好的口才。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啊,人家天生就是当领导的命!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跟那个负责人交流,只能回以“嗯、啊、谢谢”之类的话。听多了我就开始觉得厌烦了,但又只能忍着,因为不论怎么样,好歹人家提供了一个可以容纳我的地方,给我一个明确的去处,使我不至于四处流浪了,不至于无所事事了。 当听到那个负责人说山区的孩子正需要像我这样的好青年时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是该为山区的孩子感到庆幸还是遗憾,只好在心里暗骂:妈的,找不到工作就是好青年,那么,在每年的大学毕业生中,好青年倒是不少呢! 我的目光开始游弋在支教办公室的各个角落。之后那个负责人再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那个负责人越是激情澎湃,我就越是觉得煎熬。好几次都我都幻想自己得了被迫害症,总感觉自己就要被他的口水给淹死了。要不是一阵欢快的电话铃声响了,把我给救了下来,我即便是不死也得疯了不可。 负责人把电话从裤兜里掏出来,没有接,只看了一眼就急匆匆走了。走之前,还叫办公室里的那个小美女送我出去,好像是深怕我会迷路似的。 那个负责人一走出办公室,小美女就笑出了声,但很快又忍住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当她从我身边经过时,我发现她还捂着嘴,满脸憋得通红,就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当我们走出支教中心,来到街上,小美女立马就放声大笑了起来,毫无形象。引得过往的行人不停向我们行“注目礼”。 “他是不是一直都这德行?”等小美女笑够了,我问道。 “你还没有见过他接见领导的场面呢,”小美女虚握拳轻轻拍打着胸口说,“那场面绝对震撼。你读过《傲慢与偏见》吗?” “读过,不过没有细读。” “他绝对是比《傲慢与偏见》里的柯林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有那么吓人吗?” “你知道他为什么到现在还只是个支教中心的负责人吗?” 小美女没有等我回答,而是继续说下去,“其实,按照惯常的思维来看,像他这样喜欢拍马屁的人,做个小领导应该是妥妥的,而且,他老丈人是教育局的局长。” “要真如你这么说,他现在怎么着也是个校长吧!” “他老丈人看不上他。” “为什么?再怎么不喜欢也是自己的姑爷啊!” “他老丈人不喜欢拍马屁,而他却正好相反,而且他的马屁还拍得那么拙劣。”小美女顿了一下继续说,“拍马屁这种事情,拍得好了是种艺术,拍得不好就容易挨马蹄子。” 经小美女这么一说,我立马就好像是顿悟了一样。脑子里突然又浮现出那个负责人手舞足蹈的滑稽样来,还真是让人觉得挺恶心的。 事情定下来以后我便回家准备了,虽然还是有些不甘心,心里也是闷闷不乐的,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 回到家之后,我还是跟之前一样,每天睡到很晚才起来,而且,基本上是足不出户。我非常害怕见到外人,不愿见到朋友,更不愿见到以前的同学,甚至有时候有亲戚来了,我都要躲起来。我总觉得所有的人都比我混得好,就如母亲说的那样。 刚开始,母亲早上做好了饭还叫我,而我则常常假装听不见。有时候母亲催了老半天才起来,也是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匆匆洗漱,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不想跟父母同桌用餐,有时候实在躲不过去了也是随便扒拉几口,把碗里的饭吃完便将碗重重地放在桌上,一句话也不说就回自己屋去了。而更多的时候,我经常盛满一大碗饭,夹些菜回自己屋里,留下面面相觑的父母。 母亲把没有说完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本来欲言又止的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父亲想说什么,是责怪母亲的唠叨,还是对我这种状态的无可奈何? 坐在凌乱的床上,我一边看着那些打包好的行李叹气,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饭。有时候扒拉满满的一口饭却忘了吃菜,然后嚼了老半天,就像牛嚼着玉米衣一样。有时候却光吃菜而忘了吃饭。 我深信自己的这种状态被不了解情况的人看到了一定会认为我是个精神病患者。甚至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在想我是不是已经疯了。 我就这么颓废着,直到有一天,一辆小车开到了我家门口。 第4章无法言说的风光 支教中心的领导为了表示自己很重视山区的教育工作,也为了表达他对我愿意接受这份工作的尊重,提前几天就亲自开车到我家接我。 领导是中午的时候来到我家的,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很显然是在问路。也难怪,农村的房子的确很难找,没有路名,也没有门牌号。 我虽然早就看见他们了,但我并不知道他们是来找我的,另外,我起来只是为了上厕所,憋了一早上了,身上的某些部位都有点麻了。所以,我对他们一点兴趣都没有,即便小轿车出现在村里这种事情很少见。 当他们碰见我的时候我刚从厕所里钻出来。 他们并没有向我问路,而是直接从我身边开过去。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位支教中心负责人,他就坐在副驾驶座上,他看了我一眼,可他们好像并没有认出我来,或者说他们不敢确认站在路边的那个头发凌乱的“智障”就是那个他们口中的“好青年”。 我也明显感觉到了支教中心负责人脸上的厌恶。我当时的形象,他们可能觉得问了也是白问。我的头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洗了,胡子拉碴的,只穿一条皱巴巴的大裤衩,踢踏着脱鞋。而最令人可疑的是我的眼神,呆滞无神。 知道他们是来找我以后,我站在路边良久,犹豫着要不要回家去,我心里很矛盾,可我究竟是想逃避支教这份工作还是不敢以那样的形象示人,我也说不清楚,或许两者都有吧。 在我为难之际,母亲手里拎着一包洗衣粉向我走来,然后像小时候那样把我拉到三叔家门口的水龙头那里,不由分说就把我的头摁了下去。我就像个布娃娃一样,没有主动也没有反抗,就那样任由母亲摆弄。 当清凉的水从后脑勺浇了下来,真凉,我打了个激灵,人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不知是母亲生气了,还是长年的劳作手指变得笨拙,她给我洗头发时我总感觉疼得厉害。母亲每抓挠一次,我就感觉疼一次,我的头总想挣脱母亲的手。于是,母亲索性让我自己洗。母亲则站在旁边,告诉哪里哪里还有泡沫还没有冲洗干净。 洗完之后,母亲又想像小时候那样,用她的衣服把我的头发擦干,可这次我躲开了,然后用手指当梳子,随便理了理头发,又甩了甩,就那么头发湿漉漉地回家了。母亲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拎着洗衣粉走在后面,我第一次听到母亲叹气。 领导一行人到家里以后,又说了一些我父母很难听懂的话,我父母只会说:“谢谢。” 突然有人开着车子来接我去上班,这件事在村里还是挺轰动的,没一会儿,院子里就来了不少人,有的是来看热闹,看轿车的,有的是来祝贺的。虽然父母和我都清楚我将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但即便是如此,父母还是觉得脸上有光,逢人便笑呵呵的。只是这样的“光耀门楣”是不能对外人说的,所以父母只字不提我的工作。 我的行李不多,大部分是书。毕业时,我挨个寝室的逛,地上扔的书,我一本不落地当做宝贝似的捡了回来。那时候我想,书本作为一种存在的实体,可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但是里面的智慧是一种无形的资本。还有一部分是我自己平时买的。平时买回来的书,除了被同学借去忘了归还或者大家传来传去弄丢了以外,都被我好好地保存着。也好在我捡回来那些书,否则,在支教点的很多时候,我的日子将会怎么样的难熬! 每年毕业的时候,除了一些与专业有关的,或者与将来即将从事的工作有关的书籍以外,其他的书都被当作垃圾处理掉。虽然每年的毕业时节,校园里都有收购旧书的小商贩,但是由于他们给的价钱太低,甚至低得可笑,所以很多同学宁愿将那些不要的或者带不走的书,要么送人,要么扔掉。还有的人由于生意谈崩而当着小商贩的面将书撕掉、烧掉,顿时周围就围满了人。 虽然平时在那些地方点火烧东西是被严禁的,严重的还可能受罚,但是毕业前的那几天,在宿舍楼门口,有烧书的,有烧棉絮床单的,但奇怪的是居然也没有一个人前来阻止,有的只是围着看热闹的,仿佛那几天是大赦之日一般。而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偶尔还能发现几个学校的保安,他们也跟着人群起哄,也跟着人群笑,而且好像还笑得挺开心。 把我接到城里以后,领导又安排我在城里最好的一家宾馆住几天。还跟我说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提。我说给我买些书吧。第一次教书,没有经验,我想多买些辅导书,练习题之类的资料。 领导对我的要求似乎挺满意,脸上还不忘露出欣慰的微笑,对我点点头。之后领导说一会儿还有个会,先走了。走之前再三嘱咐支教中心负责人要把事情安排好。 第二天,支教中心的人就把我要的那些资料置办得很完美。各年级、各种资料虽然数量不多,但都应有尽有。我想到的都买了回来,还有一些我没有想到的也都买了回来,都很有参考价值,不亏是搞教育的,我心里暗叹。 在县城的那几天,我又买了一些自己的日常用品。在一次饭桌上,无意中谈到这事时,领导让我把发票交给他,说是可以给我报销。我当然说没有,因为我买东西从来都不要发票的。于是领导又让我把买东西的花费报上去。我说不用了,就算不去支教,那些东西也是我自己需要的,所以,不用那么客气。可是领导一再坚持,告诉我说我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我的生活理应得到照顾。而且,由于我的不上道,领导脸上已经隐约有一丝不悦的表情。于是,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了。毕竟,作为领导,被人当众拒绝脸上自然无光,尤其是被我这个分文不值的失业青年拒绝就更难堪了。 我回忆了半天,最后终于把总数报了上去。 领导当面就把钱给了我,又让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本子上写下:某支教点办公用品支付多少多少钱。 我的日常用品突然就变成了办公用品了,虽然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但人家都把钱给我了。看在钱的份上,我也就不再质疑了,就当它是办公用品吧。而且,看着手上红艳艳的人民币,我心里想:妈的,问都不问就直接给钱,早知道我就多报点了。不过,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领导和支教中心负责人把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头带到我的房间,说这是支教点的主要负责人老杨,是支教点那里的一个村长,我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他。 领导还说第二天他要去开会,所以就不能来为我送行了,他为此表示很过意不去。 我说没关系。 之后,领导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匆匆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走了。 支教中心负责人跟在领导身后走了,村长也没有在宾馆逗留,也紧跟在领导身后走了,连他的脸长什么样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第5章起得比鸡还早 从住进宾馆的那天起,每天晚上我都是很晚才睡觉,要么玩手机,要么看电视。 看着手机里一些聊天软件上的联系人从灰色到亮色,又从亮色到灰色。很想跟他们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还有点担心他们知道我的消息,深怕会有人问起我的工作情况来。我躺在床上,将聊天软件打开,把里面的联系人从头拉到尾,又从尾拉到头,然后将聊天软件关掉。没一会儿又打开,就这么重复了好几遍,实在没意思。于是,将手机的充电器插好,然后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接着看起电视来。 刚开始的时候,我会挑一些自己喜欢的节目看,渐渐地,一些频道就没有信号了,调来调去,屏幕上都是出现一些像钢琴上的黑白键,或者一条条彩带。有时候,好不容易调到一些有信号的频道时,却又都是些购物节目。电视里的购物主持人,表演都很夸张,无一例外,脸上的表情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刻意。 当所有的频道都不再有信号了,我才肯关灯睡觉,这时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了。这时候,人也困得不行了,躺下去之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而且,睡得特沉,一觉就睡到大中午。 在去支教点的那天早上,村长早早就来到宾馆找我。准确地说,我是在睡梦中被敲门声吵醒的。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服务生模样,另一个打扮很朴素,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蒙老师啊,可找到你了。”穿着朴素的人说。 经他这么称呼我,我好像是想起来了。 我一只手揉揉太阳穴,嘴里慢吞吞地说:“村······长”还有点不太确定。 村长显得很激动,就好像农民见到首长似的,说“哎呀,蒙老师啊,终于找到你了。多亏了这位年轻人,要不然啊,我都不知道还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村长说完一个劲地对着身边的服务生说谢谢。 我对服务生道谢之后,侧身让村长进屋来。 村长一进到屋里就从怀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 我说我不抽烟,算是谢绝了村长的好意,可村长好像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可能他以为我是嫌弃还是什么的,面露难色,说:“蒙老师,真不好意思,来的时候太匆忙,没有带什么东西。” 现在的社会还真有些怪,托人办事总是不好意思空着手去。如果捎上一条烟或者一瓶酒什么的,就好开口得多,事情也就更好商量。村长可能曾经碰到过这样的怪事,或许是听人说过,所以来找我的时候也带了一包烟。可礼多人不怪这句话在我听来是那么的刺耳。我总觉得平时亲朋好友之间送个礼什么的,倒也无妨,但是送礼是为了求人办事就显得有点卑劣了。 当然,我并不是说村长的行为卑劣,也许村长也根本就没有那层意思,而仅仅是为了对我这个领导口中被称为好青年的“老师”表示谢意。毕竟肯接受这份差事的人不多,虽然我也是被逼的。 “村长,我真不抽烟。”刚睡了没一会儿就被人叫起来,我心里正窝着一股莫名的火,说起话来也显得有些不耐烦。 村长说:“那你也收下吧,碰上朋友的时候说不定用得上。” 村长好像并没有看出我的不耐烦,或许他是假装不知道吧。 “今天我这一走,我的朋友都联系不上我了,所以,也就用不上了。再说了,我的朋友也知道我从来不抽烟的。”我无不伤感地说。可是说完这话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我的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或许以前所交的朋友不联系我了,但在山区照样可以交到朋友的。 事实证明,我说那句话确实不妥。因为,在我支教期间交到的朋友还真不少。比起一些曾经和我称兄道弟的酒肉朋友,我更喜欢山区的那些人。比起那些道貌岸然,却处处工于心计的人,我更喜欢山区那些纯朴、善良、坦荡的心胸。 为了掩饰内心的窘迫,我又对村长说:“村长,要么你就帮我留着吧,碰上用得着的时候,你帮我周全周全,我才从学校毕业,对于社会上的很多事情我也不懂。” 村长看我如此坚持,也就不再和我为了一包烟而推来让去了,说:“好吧。” 说完村长又小心翼翼地把那包烟揣入怀中,好像那是一件宝贝似的。 事情解决了,我和村长一时都没有话说了,显得有点尴尬。看到出来,村长虽然很想找一些话说,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人与人相识的最初总也免不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算很健谈的人,有时候也会遇到这样的尴尬。这倒不是说脑子里没话可说,而是拿捏不准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情况,担心说出来的话会惹得对方讨厌或生气,因此就变得沉默起来。 两个男人在一个小空间内沉默尤为尴尬,在这种情况下,要么找来第三个人或更多的人,要么找个理由分开。可那时候,我们到哪里去找更多的人呢,总不至于把前台的服务员叫上来吧。 “村长,你先坐一会儿,我洗洗咱们就出发。”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对村长说。 “是不是我来得太早了?”村长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也经常起得很早的。” 在学校的时候我确实是起得挺早,因为学校要求跑操,而且还要签到。学校专门发了一个小本子,每天早上七点以前到指定的地点让人在小本子上盖个章。盖章数量不够会影响体育成绩。而我还算是比较老实的人,又没有其他的体育强项,为了稳妥起见,我早上都坚持起来。盖完章之后,也跑上几圈,早上跑步的还有不少的女生,也不至于太寂寞。可是自从毕业离开了学校我就已经很久没有早起的习惯了。不过,既然村长来了,虽然时候尚早,但我也不能再钻到被窝里让他等着。 村长开始在房间里东看看,西瞧瞧,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说实话,这样的宾馆我也是第一次住,这得多亏了领导的照顾。以前我住的都是几十块钱的招待所,没有洗漱用具、没有热水,而且床单和被子都很潮,所以每次我都是穿着衣服睡觉的。而更让人受不了的是隔音效果还很差,有时如果运气不好隔壁住的是一对小情侣,那我就别想睡个安稳觉了,非得被折腾到得神经衰弱不可。 既然村长不愿坐下来,既然他喜欢看看,那就让他看吧,我拿上换洗的内衣就往卫生间走。 我正在卫生间里一边洗澡一边哼着歌,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可把我吓了一跳。当时我头上打了洗发露,泡沫正顺着额头滑落下来,眼皮上也都是泡沫,所以我只能眯着眼睛。朦胧中,看见有个人站在卫生间的门口,我立马就清醒了许多。我赶紧用浴巾裹住身体,又用毛巾擦了擦脸,却发现村长正站在门口,表情有点复杂,惊讶中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更觉得不好意思,赤条条地出现在别人的眼前。 在我们回学校的路上村长还开我的玩笑说:“没想到蒙老师还是一个腼腆的小伙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光着身子着出现在别人面前是件受罪的事情,每次被朋友拉着去公共澡堂我就觉得是在受罪,所有的人都一丝不挂,大眼瞪小眼。我更无法想象两个男同性恋在拼刺刀的场面有多么的触目惊心。 之前卫生间的门只是被我拉上了,并没有插上插销。当村长出现在门口时,我以为他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令我没想到的是村长只是问我为何看不见我的行李。 我感到很难为情,而且村长的问题也无关紧要。于是,我索性把卫生间的门拉上,并上了锁,然后如释负重地舒了口气。 打开喷头,继续洗澡。 村长好像并不肯罢休,隔着门又在问我同样的问题。我只好告诉他行李在我朋友那里。村长终于安静下来了,可是,我却感觉有些不自在了,于是匆匆了事。 受了领导的照顾,我住的宾馆是全城最好的一家,而我的行李显然无法搬进宾馆里来。当然,这并不是人家不允许搬进去,而是我的行李太过简陋,我觉得不好意思。而且我住的是5楼,加上支教中心买的那些资料书籍,搬上搬下很麻烦,所以我就把所有的行李都寄存在朋友那里。 等我收拾好就和村长一起下楼,然后退了房就往外走。门口两个漂亮的姑娘很殷勤地为我们推开了门,并且满脸堆笑地说:“先生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他奶奶的,我都变成先生了,听着那娇媚的声音我心里就有点飘飘然,出了门,我和村长相视一笑。然后村长说:“沾了你的光,我也变成先生了,刚才我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可没这待遇啊,门还是我自己推开的呢!” 我心想,我也是沾了领导的光而已,不过,说到底我们是沾了人民币的光。 我朋友在小城做点小生意,店虽小,但日子也还过得去。他原来是推着板车在街上打游击的,但是经常被城管撵着跑,像做贼一样,后来索性把心一横,盘下了一个小的店面。也多亏了他开了那个小店,否则我在假期里为了避开父母而离家出走的日子还真的没有地方可以落脚。 当我和村长来到朋友那里时,那货居然还没有起来。当然,时间确实是挺早的。 不过,街上那些开着三轮车的人早就已经在走街窜巷揽活了。要问谁最辛苦,当属那些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了,其他的人天天叫嚣自己有多么多么辛苦,都他妈是在扯自己的蛋,而且还不觉得疼。于是,就恬不知耻地继续扯着。 我把朋友叫起来,然后叫了辆三轮车。村长很麻利地从怀里掏出烟,分别递给我朋友和三轮车司机。我朋友和我一样,也不抽烟。只有司机接了村长的烟。司机很高兴,立马就跟村长聊得火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是老熟人呢。 搬东西上车的时候,村长坚持不让我和我朋友插手。村长说:“你们只要指出哪些需要搬就行。” 我将信将疑,因为在这以前,几乎每次都是我自己搬上车的。 只见村长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了,就这些。” 村长说完又递给司机一支烟。然后,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司机两手并用,很快就把所有的行李都搬上了车,当然,村长自己也动手了。 看到这一切,我惊讶万分,原来兜里揣包烟还有这好处。我第一次发现,抽烟其实也并非都是坏事。同时我也感到很惊叹,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是如此的容易满足,只要你给他们一点点的恩惠,他们就会不遗余力地帮你。我立马就觉得他们可爱至极。与那些自认为自己很高贵却是欲壑难填的人相比,我觉得自己与那些地位卑微的人更容易相处,因此,我也就觉得他们更加的可爱。 告别了朋友,也告别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司机载着我们向城市的边缘驶去。 第6章出城 村长说本来想驾马车进城到我下榻的宾馆接我的,但他终究没有那么做,因为他想起了曾经的一次教训,所以就把马以及马车都留在他的朋友那里。 村长说有一次他到城里来置办东西,由于买的东西有点多,而且还挺沉,于是决定把马车驾进城里来,想把货物拉走。可是,他刚进城没多久,就被相关人员给逮住了,说是影响交通,有损市容。相关人员还说了,如果马在街上拉屎还会影响城市环境卫生,也会带来一些疾病。总之,说了一大堆,连车带马都差点被扣了下来。结果村长不仅要重新雇车把货物拉到城外,还因为擅自把马车驾进城里而被罚了款。 “影响交通,这我承认是有点影响,”说起那次遭遇,村长依然愤愤不平,“有损市容也可以理解,但要说影响城市环境卫生就太霸道了。因为我已经在两个车辕之间挂上了一块编织袋。如果马真的拉屎,编织袋一定会接住的。当然,要是马在半道上撒尿,那倒是没有办法,总不能在马的肚子下面吊个尿壶吧!” 一听村长说“总不能在马肚子下吊个尿壶吧。”这话我就想笑,心想那画面一定美如画。 看到村长如此激动,我很想劝一劝,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劝,只好做出一副对村长的遭遇表示同情的表情。 “环境卫生,我不太懂。”村长继续说,“可是我觉得城里的卫生也不怎么样,垃圾到处乱扔,臭气熏天的。那些垃圾堆被流浪猫、流浪狗一光顾,再被风一吹,弄得满地都是。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很多商铺门前的人行道上,大人还鼓励小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屎撒尿,这难道就不会影响环境卫生吗?难道你们这些爱干净的城里人从小就是这样教小孩子的吗?真是无法理解啊!” 村长越说越激动,就差没有挥舞着拳头了。 村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虽然一直充满了抱怨,但他也并非是在信口雌黄,这种现象确实存在。我也曾亲眼目睹过。我搜肠刮肚想了老半天也找出能反驳村长的话。 我只得安慰他说:“平常心,平常心。” 虽说是平常心对待,但有时候在人行道上不小心踩到了屎我也会忍不住骂几句,虽不至于太难听,也算是泄一泄心头的气吧。 其实,城市是个很不干净的地方,城里的高楼林立,使得空气无法顺畅地流通,如此一来,城市就像是个大的鱼缸。生活在城里的人,就像是鱼缸里的鱼,一条鱼吐出来的水又被其他的鱼吸进去,同时自己吸进去的水也是其他的鱼吐出来的。而我们每一次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混有其他人呼出来的气。在上百万,乃至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有谁能保证所有的人都是健康无病的呢。我看未必,至少医院里的病人就有很大的嫌疑。 就在村长的愤愤不平中我们来到了他的朋友那里。 村长朋友家就住在县城边上,一栋三层的小洋楼,应该是他自己盖的,还带有一个小院,看起来挺不错的。至于他们是如何成为朋友的,我不得而知,也没有问过。 我们就在院子的门外停了下来。司机还是那么热心,全程一刻也没闲着。 卸了货,我付了钱并对司机道了谢。在付钱时,我没有任何缘由,就想多付5块钱。 “怎么多5块钱?”司机数了一下手里的钱之后说,然后抽出其中一张面值5元的人民币退给我。 “不多,刚好。”我笑着说,并尽量表现得很自然。 司机看了看村长,一脸的疑惑。 村长没有说话。很显然村长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但也不好当面阻止我。后来在我们去支教点的路上,村长终于还是问起了这事。 “其实,嗯,我不是打脸充胖子。”我说,“我之所以多付5块钱,那也是他应得的。平常老百姓,谁都不容易。他帮我们忙前忙后的,那算得上是一份情。再说了,就算找个小工帮忙也不只那点钱呀,另外,大早上的人家小工还不一定愿意干呢!” “那你打算给我多少钱呀?”村长笑着说。 “没有。”说完,我自己也笑了起来。 司机没再坚持将钱退给我,而是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抖了抖,几支烟蒂露了出来,然后递到我面前。我没有接他的烟,我又再一次跟人解释说我不会抽烟。 村长接过司机递过去的烟,也从自己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司机,然后两个人相互说了声谢谢。村长谢谢司机帮我们拉了货,司机谢谢我们让他有生意可做。接着他两又相互为对方点了烟,又说了一通谢谢之类的话之后司机调转车头,一会儿就没了影,只听到渐渐醒过来的城市传来的一阵接一阵的喧闹,充满了烦躁的味道。 三轮车消失之后,村长猛吸几口烟,然后将烟头扔到地上,又用脚碾了碾,确认完全熄灭后,叫上我准备进到院子里去。 村长走到门前刚抬手那扇包了铁皮的门却从里面打开了。眼前出现一个头发有些凌乱的中年男人,可能是早上刚起床头皮有些痒,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挠着头。中年男人上身穿一件衣领已经皱了的旧T恤衫,下身穿一条同样是皱巴巴的大裤衩,脚上拖沓着一双拖鞋,整个人看起来一副刚睡醒时慵懒的神态。脸上还留有凉席枕头的印痕,一条条的,微红的面庞看起来像一块刚出炉的烤肉。 村长立刻把我介绍给中年男人:“这是蒙老师,大学生,昨晚跟你讲过的。” 看来眼前的中年男人就是村长的朋友,这家的男主人。 中年男人立刻打起精神,收住刚刚还在哈气连天的神态,表现出很大的热情,说:“幸会,幸会。别光在外面站着呀,快请进。”说完他又把门拉开一些,侧着身子表示欢迎。 我刚走了几步,我们都还没有进去,一条毛茸茸的大狗就从院子里跳了出来,蹦蹦跳跳的,很是兴奋。不知道是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还是因为终于被放出院子而激动不已。 虽然我家也养了多年的狗,但对小动物的一些举动所要表达的意思我从来都没有研究过。因此,当那条大黄狗在院子门口蹦蹦跳跳激动不已时,我还是不敢进去。我一看它那个样子,心里总有些担心它会扑上来咬我一口。 我就站在原地不敢动。 看见我迟疑不敢进去,中年男人叫了一声:“大黄”。 那条大黄狗立马就坐到地上,嘴里哼哼唧唧的,一副委屈的样子。与此同时,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脸上同样也有凉席的印痕,皮肤黝黑,一看就是整天在外面疯玩的样。小男孩光着头,额头还有一处伤疤,结痂的四周都被抠掉了,只留中间黑黑的一块。新长出的皮肤上明显看得见还渗出一些血丝。 小男孩来到外面,然后骑到狗身上去。狗想要咬住小男孩,可是两只耳朵已经被小男孩抓住了。小男孩就像在骑自行车一样,嘴里却喊着“驾、驾、驾”。 一人,一狗,就在院子门口玩得不亦乐乎。 院子地面上的水泥地有点粗糙,但很干净,除了一堆马粪。村长看见了地上那堆影响了和谐的马粪,脸上立刻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而主人家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似的。 马的缰绳被拴在马车的车辕上。马头被套在一个编织袋里。袋子里装着的应该是玉米粒。我们进去时,那匹全身乌黑,四蹄雪白的马连头都不抬一下,专心致志地嚼着食物,嘎嘣嘎嘣作响。 一看到那匹马,我脑海中就浮现出四个字:乌云踏雪。 主人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学校,我告诉他一会儿就得走。主人听了作出一副很惋惜的表情,然后又说要留我们吃了饭再走,但都被我谢绝了。 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习惯。我不想打扰人家的生活节奏,况且第一次到人家里去,更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我坚持到外面吃早餐。在这件事上,村长虽然不怎么理解我的想法,但还是和我站在了一起。 架好了马车,装上行李,村长又折回院子里打算清理掉那堆马粪,但是被男主人拦了下来。 刚刚还说要留我们吃早饭的男主人,现在却像是要赶我们走的意思了,不过我想他应该是担心村长会找机会亲自把那堆马粪清理掉才会这么做的吧。 我们在路上走了一会儿,然后在路边的一家早餐店停了下来。老板很热情,但店里的生意好像并不怎么好,可能是在城市边缘,人流量少的缘故吧,也有可能是那时候天色尚早,很多人都在追蝶逐梦呢! 我和村长各要了一碗粉,但我并不怎么有胃口。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是患了胃溃疡一样,总感觉有一股气顶着心窝。可能是很久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了。自从毕了业之后几乎就没有吃过早餐。也有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早,睡眠不足的缘故。只要睡眠不足,我就觉得恶心,干呕。早上村长他们把我叫醒以后,我就一直觉得有一股气顶在心窝,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村长看见我在吃早餐时很矜持的样子,说:“蒙老师,没有胃口?那也得吃点呀,从今以后就吃不上了。” 村长的话顿时让我觉得有点想哭,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即将被押赴刑场或是被发配边疆的人一样。据说即将被执行死刑的人,在上路之前都好吃好喝伺候着,不知是真是假。 村长的胃口倒是不错,不仅把他自己的那份吃得干干净净的,又把我碗里剩下的也扒拉干净,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就差没有舔碗了。 吃完了早餐,村长又到隔壁的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然后我们上路。 走了没多久,拐了个弯,来到一条柏油路上。上了柏油路就算是彻底出了城了。 第7章发配边疆 柏油路在浓浓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条在水下不深之处休憩的蛟龙。道路的两旁是一望无尽的田野,或许不全是,也有可能是小山丘或者小树林什么的,只是晨雾遮住了我的视线。这也许就是大部分人的弱点,虽然有时候我们经常说,对任何事情都不要以点概面,但真的做到并不怎么容易。有时候我们看到一些事情的表象时,总是不自觉地以为事实就是这样或者那样,或是处于某种心态而急于将事情定义为这样或者那样。 田里有种玉米的,有种着各种蔬菜的,菜叶上斑斑驳驳的,看不清是因为沾染了灰尘,泥巴还是昆虫啃咬留下的小窟窿。三两个人在菜地里忙碌着,唉声叹息的。其中有个妇女说:“当初说要种点别的,你偏不听,又不让打农药,还说什么要打造百分百的绿色农产品。可是你看看你的绿色产品,全喂虫了。整个这片菜地,就咱家的不打农药,虫子能不都往这里蜂拥而来吗?” 田边坐着的男人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抽着旱烟,一只手拿着烟斗,另一只手抠着裤腿上的泥。他微微歪着头,凝视着看不见的远方。可是浓浓的晨雾笼罩着大地,他能看到什么呢?希望已被浓浓的晨雾遮住了,他看到的只是眼前自家那块菜地的满目苍夷。也许他只是在冥思,冥思着如何补救,降低损失。 “老头子,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女人说着站起身来,随手将一颗烂菜头扔到田边,然后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腰,接着又弯下腰去继续劳作。 坐在菜畦边的男人还是不说话,还是继续抽着烟。仿佛完全不跟女人处在一个频道。 洪兰在《脑科学揭露女人思考的秘密》中讲到女人一天要说两万个字。由此看见,女人有时候总会唠叨几句,这跟女人的脑结构有关。女人是感性动物,女人更容易被日常的琐碎所影响。平日里那些繁杂的事情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所以她们需要发泄,需要有个人听听她们的倾诉。你不必说话,只需耐心地听着就行,那就是对她们莫大的帮助。 当女人唠叨时是没有办法搭话的,她们在唠叨的时候所说的话没有条理,往往东一句,西一句,跳跃性有时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因为女人的反应比较快。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做个忠实的听众,就像每天深夜静静地听着午夜广播一样。 很显然,菜畦边上坐着抽闷烟的男人选择了明智。他在听着女人的唠叨,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入了神,就连我们从他旁边经过时他都不曾抬头。 马在浓浓的晨雾中前行,发出单调的马蹄声。有时迎面驶来一辆汽车,在大老远就按喇叭。每隔一小段时间就按一次,中间间隔很短,让人听着就感觉是有人一直在按一样。声音过后,看到一团模糊的昏黄的光,接着汽车驶过身旁,然后又向晨雾中驶去。 当汽车经过身边时,马变得不安分起来,一阵猛摇头,长嘶,看起来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也许是汽车的喇叭太刺耳,或许是马也有它的心事,反正应该不是在浓雾中显得昏黄的灯光。那些灯光就像长时间没有擦洗玻璃罩的马灯发出的光,还不至于感到不舒服。 我们驾着马车又在柏油路上前行了一段路。由于在浓雾中行走,村长显得有些紧张,所以他没有说什么话,而是认真地驾着马。也有可能他说过什么话,只是我没有在意,忘记了。反正当时的我,状态不怎么好。 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早,精神状态不够好。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心里有些抵触情绪,因为我总感觉自己是被发配边疆,而不是像其他的同学那样高高兴兴的去工作。我也不想说话。 我们都沉默。因此,马蹄声在晨雾中就显得很单调。 走到一个岔路口时,村长勒住缰绳,马叫了一声,停下了。村长跳下马车,牵着马上了一条水泥路。 水泥路有点窄,在一片稻田间若隐若现的,向远方延伸。如果把柏油路看成是一条粗壮的南瓜藤,那么,那条小水泥路看起来就像藤上长出来的须。不同的是,南瓜藤上的须大多都是螺旋弯曲的,看起来也挺有规则的,而小水泥路却弯曲得没有一点章法。 太阳已经爬上了山顶,把晨雾都赶到了远处的山谷里去了。除了远处的山谷还是白蒙蒙的一片,其他地方已经看得比较清楚了。小路两旁那些凝露的叶子低着头,蚂蚱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小昆虫不停地跳来跳去。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的露珠像珍珠一样从叶子上滑落下去。除了路中间的一小部分还是干的,两边的路面上已经被滑落下来的珍珠粉末打湿了。 一上小路,村长便更加专心地驾车了,因为路旁的稻田里那些稻穗一直在诱惑着那匹黑马。一不留神,马总是忍不住要去啃一口稻穗,一副贪婪样。因此,村长一直拉着缰绳,专心地驾着马车。 我还是没有说话,实际上,我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我只有看看周围,或呆呆地看着我们来时的路,就跟个被拐卖的小媳妇似的。虽是水泥路,但并不平坦,有很多小坑。那些小坑虽不至于让车轮陷进去,但马车总是摇来晃去的,响个不停。不过,这倒也不错,免得太寂静而显得尴尬。 走了一段路以后,爬上一段上坡路。爬坡的时候马好像使不上劲,于是村长跳下车,牵着马,一只手拉着车辕。我也跳下车,在后面推。爬完破,路面变得平坦了许多,但却更不好走了。因为我们走进了一个山谷,路在山腰上。路边只有一丛丛低矮的荆棘。虽然从路面到谷底的垂直距离并不算太高,但要是马车掉落下去,无疑也将很麻烦。 路旁的荆棘丛中,小鸟飞来飞去的,跳上跳下。有的在觅食,有的在打闹嬉戏。当马车经过时,马蹄上以及马车的吱呀声把它们惊吓得飞了起来,噗噗地拍打着翅膀。但小鸟飞出荆棘丛后并没有立即飞走,好像并不怕我们。拍打着翅膀在空中悬停了一会儿,然后才飞到对面的山上去。 小鸟在空中飞着的时候都不忘了打闹嬉戏,叽叽喳喳的。 有山有水,我挺喜欢这样的环境的,空气质量极高,呼吸着这样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唯一让人觉得有些遗憾的是山上并没有参天的大叔。而是些低矮的杂木。那些我叫不出名的树,我将它们统称为杂木。实际上,它们确实挺杂的,种类繁多。那些由于没有高大的树木而显得光秃秃的山,据村长说是在大炼钢的时候留下的杰作。 听老人们说,大炼钢时为了超英赶美,为了造出炮弹打到台湾去,让老蒋上厕所都不得安宁,所以那时候将山上的树都砍下来,用来炼钢,而家里凡是能炼的东西也都拿出来,包括煮饭的锅,以及一些金属的农具。但那时候蒋介石该睡觉还是睡觉,该上厕所也照样上厕所,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一颗炮弹掉到老蒋的茅斯坑里爆炸过,最多就是轰轰金门。 我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对着这些风景照发愣,心里很矛盾。一面希望能在城里找到一份工作,一面又极其疯狂地爱上这乡野的气息。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使我陷入深深的惆怅之中,不能自拔。 当马车驶过一个山谷时,村长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可我却感觉有点困了。可能是很久没有早起的习惯了吧。算起来,应该有将近一年没有早起了。从大一到大三都能早起。当然,早起也不是自愿的,只是因为学校要求早上跑操,而且还要求打卡。从大四开始,学校竟然不再要求我们早起打卡了,我们就像一群被特设的政治犯一样。于是,早上想睡多晚就睡多晚。 村长把缰绳拴在车辕上,然后跳上马车,时不时地看了一下我的手机,不,或许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些对他们而言司空见惯了的景色,我却显得那么的兴奋。一路上的风景都让我着迷。不论一棵迎风招展的小树,一朵沐浴了晨露而显得娇艳欲滴的花朵,还是一只闻风起舞的小鸟,我都想要拍下来。可我的拍摄技术也确实太让人着急,我拍下来的照片变得很模糊,看起来就像是中了鬼影病毒一样,看着就头晕。 村长看见我对一路的景色如此着迷,所以行进的速度很慢,进入山谷以后,村长索性就放任马匹自由前行了。刚开始,我还有点担心,当然,也是想找个话题跟村长说说话,毕竟两个人同坐在一辆马车上,都沉默不语,显得很尴尬。 “这样也没事吗?”我说。 村长说:“没事的,两边都是山,而且这条路也经常走,老马识途了嘛。” “哦。” 简单的对话之后,我又发现没什么话可说了,而村长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又沉默了。 村长又掏出烟来,向我递过来。我因为不抽烟,没有及时接烟的习惯,所以,当村长将烟递到我面前时,我并没有伸手去接,僵了一会儿之后,村长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将烟收起来,接着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烟丝和一些纸片。 村长很娴熟地卷着烟,然后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我因为刚刚没有伸手去接村长递过来的烟,也没有及时向村长说明原因,当我反应过来时立马觉得脸红起来了。因为自己刚刚的表现很没礼貌,所以,我必须跟村长说说话,也算是表达一种歉意。 “村长,你怎么不抽刚刚那烟而要自己动手卷烟呢?” “那烟可不能随便乱抽啊。” “怎么抽烟还有那么多的讲究吗?” “那种烟是要花钱买的,只有跟客人或者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才抽,平时还是得抽这个。”村长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 一阵风吹来,不小心吸了一口二手烟,我竟像中毒一样,昏昏欲睡起来。 第8章村长的故事 当感觉到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时,我醒了过来。我们已经走出了林间的路,眼前出现的是道路两旁一些比较低矮的灌木丛,以及及腰的野草。小鸟依旧在草丛中嬉戏,觅食。每走几步乌云踏雪就要把脖子伸得老长,总要吃上几口。惊得草丛中的小鸟急忙扑棱着翅膀飞到老远的地方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一条河边。一看见水,乌云踏雪就开始打响鼻,走路也不好好走了,想来它应该是渴了。村长不得不跳下马车,拉住马笼头。 “蒙老师,咱们歇一会儿再走吧。”来到一块平地时,村长让马停了下来说,“这畜生一定是渴了,一直打响鼻。” 我也跳下马车,帮村长把马车从马背上卸下来,用一个木架子把马车停好。村长把挽具也取了下来,卸去了负担的乌云踏雪立刻就欢快地嘶叫起来,还有点欢欣雀跃。 村长把马牵到河边,把缰绳也解开,任由马自由活动。 乌云踏雪喝了几口水,然后来到草地上,用前蹄刨了刨地,接着在地上打起滚来,一边打滚一边欢快地叫着。 村长把早上买的包子找出来递给我,说:“咱在这儿歇会儿,也不用急着回去,你先吃点东西,早上就没怎么吃。”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吃包子,可我还是接过村长递过来的包子。关于我不喜欢吃包子这事是有原因的,在学校的时候,有一次吃包子时竟然吃出了指甲盖,当时我就吐得一塌糊涂,从那以后我就讨厌吃包子了。不过,我们在路上停下来饮马的时候我是真的饿了,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吃了。还真别说,人在饿的时候吃什么食物都觉得挺香的,这时我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饥不择食。 村长让我把包子全吃了,而他自己则掏出了烟袋,从袋子里取出纸片和烟丝,然后很娴熟地卷起烟来。 村长刚把烟卷好,正准备点上,乌云踏雪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嘶叫几声,然后跑了。 我噌地一下站起来,准备追过去,却发现村长还坐在地上纹丝不动,正悠闲地抽着烟。而我一个人是不敢追过去的。我以前被马咬过,虽已时隔多年,但我心里还是有阴影,一个人的时候都尽量离马远远的。 “村长,马······”我看见村长好像没事一样坐着,还以为他没注意到,于是想跟他说一下,可是话还没说完,却发现也看着我,面带微笑。 “没事的,一会儿它自己会回来。”村长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说“这条路已经走了很多次了,每次都在这里饮马,之后那畜生都是如此。” 没有了马,我们会在半道上进退无路,我可不想这样,在这种情况下露营一点都不好玩。不过,听了村长的话,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了。 我坐下来,跟村长聊了起来。 早上我没睡够,总感觉这世界好像欠自己什么似的,再加上本来接受这份工作就心有不甘。所以心情很糟糕,也不怎么想说话。 可在马车上睡了一觉之后,人也变得精神了不少,慢慢地,在和村长相处起来也不觉得那么拘谨了。于是便和村长随便聊起来,村长也是个挺随和的人。 “村长,早上怎么有个服务员跟你一起来呢?” “一言难尽呐!” “什么情况?难道还有什么故事?” 村长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把烟蒂扔到河里,接着吐了口谈,清清嗓子,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 村长说前一天晚上领导带他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他很少进入那种地方,有些紧张。回去睡了一觉以后竟将我住的房间给忘了,只知道我住在5楼,因为他在电梯里听到领导对服务生说过5楼。 当他来到5楼后,先是走了一圈,发现所有的房门都长得差不多,而昨天进屋时他没有注意到房门上的房间号,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房门上还有房门号,所以,他不知道我住哪个房间。他又走了一圈,还是找不到我住的房间。于是,村长从楼梯走下去。他想去支教中心办公室找领导。他只知道那里的人知道我住在哪个房间。但是,当他走到支教中心的大门外时却被告知还没有到上班时间。门卫告诉村长说还得等三个半小时才到上班时间,说完门卫又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睡觉了。 村长在门外蹲下来,从兜里掏出烟袋,随手卷一根抽起烟来。他一边抽烟一边注视着街上的行人,心里很着急,却又无能为力。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偶尔看见几个行色匆匆的行人,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还有一些沿街叫卖的小商贩推着小车从面前艰难地经过,嘴里不停地在吆喝。小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车上的瓶瓶罐罐也叮当作响。 黎明时分,所有的路灯,发出的光显得灰蒙蒙的,使得周围显得起来更加的黑暗。当一个卖臭豆腐的中年妇女推着手推车经过时,村长赶紧用手不停的在鼻子下面煽来煽去,加快空气的流通速度,希望达到净化空气的效果,但还是忍受不了那种味道,于是用手指紧紧地捏住鼻子,摒住呼吸。 慢慢地,小商贩走远了,大街上似乎又安静起来。 村长正在凝神中,突然听到“咚咚”的声音由远而近,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女人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妖艳。由于是在夏天,女人上身穿着齐腰的衣服,深深的肚脐眼时隐时现,胸前两个浑圆的球一颠一颠的。而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女人下身穿着一条让人看着就觉得有深度值得深入的短裙。 当女人走到村长身旁时停了下来,说:“老板要不要休息?” 村长进城也不是第一次,他知道女人的意思,但他还是说:“不用了,我才起来。” 女人好像并不想善罢甘休,又对他说:“你是在等人吧,现在还早,不如先休息一下。” 这次,村长不再理会女人,而是站起来走到一旁,又蹲下来,继续抽烟。 女人好像深怕村长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又跟上来对村长说:“要不要找个小妹玩玩?”说完还故意将身子伸过来,露出深深的乳沟。 村长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然后用手把烟蒂撵灭,往地上吐了口痰,接着站了起来,白了女人一眼,走开了,什么话也不说。 女人眼看生意做不成了,只好继续赶路,一边走嘴里还一边骂骂咧咧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妩媚极了。可她的妩媚在村长看来非常恶心。 女人渐渐走远,村长又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大口痰。 对于这种街上拉客的小姐,村长深恶痛绝。在村长对我讲起了曾经的遭遇时,还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有一次,村长进城办事,晚上找住处的时候也有个穿着很时髦的女郎问他要不要休息。他想,正好自己也在找住宿的地方,于是就稀里糊涂地跟了过去。进到一个小房间以后,女郎便主动上来脱村长的外套。村长心想,城里就是好啊,住个店还有人给脱衣服。可是接下来村长就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女郎的手总是有意无意碰到村长的敏感处。村长大声质问:“你要干什么?” 女郎倒是十分镇定,不慌不忙地说:“给你按摩啊,能很快消除疲劳的。” 村长信以为真,也就不再反抗,但是没想到,女郎按着按着就开始有意无意摸到村长的私处。 刚开始,村长以为女郎是无意的,还稍微提醒她小心一点,但是女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伸手解开村长的腰带。村长噌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大声说:“你手放规矩点。” 这时女郎可能也意识到村长的不上道了,便直接说:“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捣酱缸的,没有其他的目的。” “什么捣酱缸?”村长云里雾里地问道。 “看来你还真是个土包子,捣酱缸都不知道。难道你在家就没做过?”说着女郎就抓起村长的手放在她的圆球上。 村长赶紧将手抽回去,抓起外套就想往外跑。 村长刚跑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女郎就已经跑到他面前了。 女郎靠在门上,沉着脸,对村长说:“你已经消费了,就这么跑了?” “我是来住店的,我现在不住了。” “你住不住点跟我没有关系,但刚刚我的服务你得付我服务费。”女郎毫不退让,接着她又说:“如果你想逃单,那我就只能叫人了。你是想私了还是我叫人来处理呢?” 村长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当他为难之际,女郎又说:“我建议你还是私了,省事,而且也不至于把事情搞大。” 村长一听到“把事情搞大”一下就慌了,哆嗦着问:“怎么私了?” “我们提供的是全套服务,你刚刚已经消费了一半。你是继续消费还是结账。” “反正我是不住下去了。” “那你还要继续刚刚的服务吗?” “不用,结账吧。” “一百。” “什么?一百?我都不住店了,怎么还一百?”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是住店费一百,而是服务费一百。” “不可能,住店也不用那么多呀?” “那你要是不给,那我只能叫人来处理了。” 最后村长实在没办法,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也只有90块钱。 当然,说村长身上只有90块钱也不对,其实他身上还有钱,只是都藏在裤裆里了。经常有从农村来城里的人被小偷光顾,于是很多人都把钱藏裤裆里,兜里只留一点零钱。也正因为如此,在农村一些小镇上,带有袋子的内裤最受欢迎,卖得最火爆。 女郎眼看不能从村长身上再榨出什么油水了,也只好放他走了。村长像逃命似地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心想,还好藏在裤裆里的钱刚刚没被那女的发现,不然非被她诈个干净不可。身后是女郎难听的叫骂声。从此,村长对这种在街上叫他去消息的女人深恶痛绝。 村长气走了那个妖艳的女郎,又在支教中心门外的路上来回走了一会儿。期间又有几次走到门卫室的窗前向里探头探脑,弄得里面的人很不耐烦。 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村长等不了了,他只得返回我住的宾馆。当他站在电梯口时,服务生很惊讶地上说:“你不是在上面吗?” “我刚刚出去了一下。” “哦。” 服务生问都不问就直接将村长带到五楼。 村长想,只能挨个敲门了,总有一个是对的。于是,村长就一边挨个敲门,一边叫我的名字。 他敲了两三间以后,有个服务生就来制止他了,并把他训了一顿。 村长自知理亏,也不急于辩解,而是等那个服务生发泄完。 “是,是,是,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村长连忙说。 服务生一听村长说还有下次,有些无奈地说:“你这样会把整层楼都弄得不安宁,影响其他客人休息。” “我是来找人的,但我忘了他住哪个房间。年轻人,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我们是不能随便泄露客人的信息的,你回去吧。” “我来找蒙老师,昨天我和领导来过,只是回去睡了一觉,早上醒来就忘了他住哪个房间了。”村长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塞给服务生,说“麻烦你了。” 服务生没有接村长的烟。不过他还是问村长昨天是和谁一起来的。 “跟我来吧,”村长把领导的名字告诉服务生以后,服务生说,“我带你去前台查一下。” 看来支教中心跟宾馆应该是有业务上的往来,村长一提到领导的名字,服务生还主动帮忙了。 村长听说可以找到我,也就停了下来,跟服务生到楼下的登记处查询,并最终找到了我所住的房间。服务生深怕村长不知道,又亲自带他到5楼找我。 还真如村长所说,我们聊着聊着,乌云踏雪还真的自己回来了。一边走回来,一边把脖子伸到路边,啃食路边的嫩草。 第9章坐立不安 我的行李直接拉到了学校,卸了行李并存放停当后才往村长家走去。 天色已经暗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能见度已很低。一路上荷锄而归的村民看见我跟村长都纷纷站到路边驻足。 白天的时候,除了在一些比较难走的路段或者遇见庄稼地的时候村长下车牵着马之外,大多数时候,村长都是将缰绳搭在马背上,任由马悠哉悠哉地前行。自从天色变暗以后,村长就一直牵着马,也很少说话了,只是小心地前行。 说实话,让村长在前面牵引着马,而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却坐在马车上,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当遇见那些荷锄而归的村民后,我就更是坐不住了,好几次都想要下来走路。可终究还是拗不过村长。村长说我是头一次来,对路况不熟,还是坐在马车上比较好,以防万一。而且,远道而来就是客,因此坐在车上也是无可厚非。 村长的话挺有道理,于是坐在马车上的我也觉得心安理得了不少。 到了村长家门口,我刚跳下马车,一阵急促的狗叫声把我吓得够呛,我差一点就往回跑了。我以为村长家的狗就要向我扑过来了,但是并没有。我站住一动不敢动,屋里黑灯瞎火的,村长也不勉强我。 村长只身摸索着进屋去,没一会儿,村长手里提着一盏马灯出来接我。 马灯看起来已经有些岁月了,我觉得挺好奇的。小时候,也见过马灯,只是后来都不知道家里的那些马灯都放到哪个角落里去了。自从村里通了电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看着村长手上的的马灯,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发愣。 村长发现我看着马灯走了神,叫我一声。 我回过神来,觉得有点尴尬,笑了笑,说:“小时候家里也有这玩意,不过现在应该成了古董了,也不知道放到哪里了。” 村长将灯放在一张桌子上,拉过来一把竹椅,叫我坐下来休息。 初次到村长家,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这种陌生令我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同时也令我变得有些局促不安。 看着村长忙前忙后的,我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每次村长消失在黑暗里的时候,我就想坐下去。可是我的屁股都还没来得及碰到竹椅,村长又从黑暗里钻了出来。我就像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来。我感到不自在极了,双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总觉得抬起来不合适,放下去也不合适。 过了一会儿,村长从门口出去了。屋里立刻变得安静起来。我很想跟着村长一起出去。我非常不想一个人待在屋里。虽然那盏让我回忆起很多小时候的事的马灯正燃得正旺。虽然我就被包围在马灯的光晕里,但光圈之外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黑暗像只怪兽一样正张着黑洞洞的嘴,对我虎视眈眈。可是村长出去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我自然也不好意思跟着他一起出去。于是我只好蜷缩在竹椅里。马灯的光圈就好像是被村长施了法一样,只要我离开那里半步,都会有危险。因此,我不敢走动半步,就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 很快村长的脚步声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的心跳声。心跳声虽然很短促,却异常的清晰。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我感觉好像整个地球都在起起伏伏。我感觉屋内每个黑暗的角落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凉意慢慢爬上我的背。可我分不清这股凉意是来自身下的竹椅,还是我臆想出来的黑暗里的眼睛。 我将双臂抱在胸前,我越抱越紧,同时我的双手分别抓住竹椅两边的扶手,抓的紧紧的,仿佛是深怕自己会被什么东西抓走似的。我感觉竹椅都因为颤动而发出细密的吱吱声。 “爷爷,爷爷······” 当我正感觉光圈之外的黑暗越来越近而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从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我立马坐了起来。我不想让人看见我那副窘样,我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看着门口,心里充满了希望,却也无比的紧张。 一阵急促却很轻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没过一会儿,一个小孩出现在了门口,嘴里还“爷爷,爷爷”地喊着,可能是刚刚跑得太急,呼吸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想必是小男孩看见自己家里有灯光了才急急忙忙跑回家的。记得小时候,我也是经常如此。 小时候,每当家里的大人都下地劳动去了,家里没人掌灯,黑漆漆的。天黑以后我宁愿在外面玩,也不肯回家。一直玩到家里亮了灯才急急忙忙跑回家。有时候,天黑了,地里的活还没有干完,可是剩下的活又不是太多,要是留到第二天再去完成吧,就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安排。所以,大人们索性就抹黑或者借着月光把最后的活干完。可是,当把活干完了以后再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就去玩伴家里。当家里的大人回到家发现我并不在家里,才满世界地找我。尤其母亲,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边喊着我名字,一边挨家挨户地找我。 当母亲终于找到我的时候,我早就已经吃过晚饭了,而且还在某个玩伴的床上睡觉了。母亲一边向那家人道谢,一边将我从床上抱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我背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母亲一方面担心我会醒过来而很小心地走路,另一方面又总是不停地对我说话:“儿子啊,咱们回家啰······” 一路上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就说这么一句话,后来我发现其他的大人也是这样。据说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小孩子的魂迷路,尤其是每当经过岔路口的时候,更是要不停地对小孩子说话。大人说,小孩子比较调皮贪玩,晚上走夜路时要是不对小孩子说话,他们的魂魄很可能会跟着某个小鬼一起玩而忘了回家。当他们想要回家的时候,就很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村里有的小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大人们都说是他们的魂被小鬼勾去了。 伏在母亲的背上,仿佛自己是睡在婴儿摇篮里,极大地满足了自己对母爱的贪婪,所以一路上都假装自己还在睡觉。实际上,当母亲把我从小伙伴的床上抱下来的那一刻我就醒了,但就喜欢让母亲背我回家,喜欢听母亲近乎自言自语的对话。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母亲背我回家的时候,她的步履变得越来越蹒跚起来了。被我的双手箍住脖子的母亲的呼吸也有些困难起来了。 一段很短的路程,途中也要停下来好几次将我往上提,可是没一会儿我就又下坠得快要掉下去。母亲又不得不停下来再度将我往上提,母亲的动作越来越迟缓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滴在我手上,滚烫滚烫的。 每当这时,我都会说我要尿尿。于是母亲将我放下来。 我站在路边,摇摇晃晃的,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母亲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嘴里“嘘嘘······”地叫个不停。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我也使劲想要打开我的括约肌,可就是尿不出来。后来,母亲又学会了吹口哨,可我还是尿不出来。 之后母亲就不再背了,而是牵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东问西问的。白天都玩了些什么呀,晚上在别人家里都吃了什么好吃的呀或者问我想吃什么呀等等,有时候说的话毫无主题,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就是为了不让我的魂被小鬼勾了去。 回到家以后,我就变得很清醒了,甚至有些兴奋,尤其是帮母亲将小鸡抱进鸡窝的时候。小鸡在手上扑闪着翅膀,我就又叫又笑的。瞬间,感觉家里就充满了人气。 我深深地陷入到对小时候的回忆中,可这种回忆并不美好只会增添我的愧疚。我已经很久没有跟母亲好好说话了。 想到自己离开家那天是那么的迫切,仿佛一秒钟都不愿多停留。我就越是感到惭愧,我感觉我的脸越来越烫了。我非常希望有人能扰乱我此刻的思绪。我希望小男孩能够大胆地走到我的面前,这样我就可以从那些像沼泽一样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可是小男孩并没有走过来。 小男孩刚进门就立马跑出去了,我甚至都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从他身上的衣服猜测他的性别。 小男孩出去了没多久,又折回来了。这次他走到我面前,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又跑出去了。一边跑还一边兴奋地喊着:“老师来了,老师来了······”仿佛村里能来个老师是件旷古奇闻的事一样。 小男孩的声音渐渐远去,屋里又被夜幕包裹了。 过了一会儿,村长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捆柴。 “槐序回来了?”村长问。 我不知道村长说的是谁,但感觉槐序应该是一个人,而且我觉得不回应村长的问话似乎不太礼貌,愣了一会儿,我只好说:“刚刚有个小男孩来过,又跑出去了。” 我的回答显得有点答非所问。 村长说:“哦,那一定是了,这小子一天到晚不着家,在外面疯跑,野惯了。” 村长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责怪,却又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爱。 村长顿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哎哟,蒙老师,真是不好意思,我真是老糊涂了,也没跟你介绍一下我们家的情况就突然问那么一句。” 我说:“没关系。” 然后村长就开始介绍起他家的基本情况来。村长一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出嫁了,大儿子也已经成婚,小儿子在省城读师范。刚刚跑回家又跑出去的是大孙子。村长说大孙子是农历五月出生,因此,为图省事就取名槐序。 槐序今年已经八岁了,已到了适龄儿童,要在城里早该上学了,但村里的学校条件有限,老师一波接一波的更换太过频繁。之前也上过半年学,之后因为支教老师放假回家之后就再没回来,因此学校被迫放了个长假。当村长说到这里时,我终于明白了当初在支教中心的时候人家为什么对我那么殷勤了。 村长一边说着话一边前后忙碌,一会儿走进黑暗里,一会儿又走出来。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却又帮不上忙,这让我颇为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村长消失在黑暗里的时候,我就坐下去,当村长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站起来。 虽然我觉得坐立不安,但村长好像并没有发现我的窘迫,村长依旧说着话,忙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当村长再次从黑暗里走出来,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塞给我一包糖果。我以为村长是怕我饿着,先给我包糖填填肚子。说实话,我当时还真的挺饿的。不过,再怎么饿我也不好意思拿村长的糖。于是我百般推辞,说:“村长,我不饿。” “你先拿着吧,晚饭还得有一会儿呢。”村长将糖果硬塞到我的怀里,然后就转身去生火做饭了。 我拗不过村长,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包糖。不过,之前我已经不止一次跟村长说过我不饿了,所以也不好意思拆开包装,只有偷偷咽口水。 第10章我们都是孩子 火生好以后,村长将一口大黑锅架在火上,之后村长又开始忙前忙后了。村长一会儿走进黑暗里,一会儿又走出来。不过,我感觉好多了,因为我有事情做了。虽然只是帮忙将柴添进炉灶里,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有了事情做,我就再也不用因为村长的进进出出而感到坐立不安了,也不用因为不知道跟村长聊些什么而感到尴尬了。这么想着,我觉得自己坐在那里似乎也理所应当的了。 为了让自己坐得更加心安理得,我假装很认真。但实际上我的心一刻都安静不下来,我的余光总是扫视周围的所有地方,还要堤防被人发现。我就像与狼共舞第一次在踢鸟家做客时一样,很是拘谨,却又忍不住东看看西瞧瞧。 当一群小孩子的声音从屋外的夜幕中传来时,我就像约翰·邓巴看见抱拳而立进入踢鸟家时一样。 很快我就看见一群小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却又不敢进来,就连槐序也不进来。槐序和其他的小孩子一起在门口你推我攘的。直到村长叫他们进来,他们才鱼贯而入,却又一个个都一副怕生的样子。 一群小孩子很想靠近我,却又很害怕我的样子。他们表面上是在打闹,嬉戏,实际上却时不时地偷偷打量着我。 我和村长将我的行李拉到学校的时候,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学校里了。我几乎是空着手到村长家来的,身上除了手机、钱包就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因此,当一群小孩子来到村长家并表现出他们想要靠近我的强烈欲望时,我立马变得窘迫起来。虽然我的背包里确实有些零食,在前往支教点的前几天,在县城做小生意的朋友就给我买了不少的零食。他说让我带着在路上吃,路途遥远,还特意为我践行,弄得好像我真的是被发配边疆似的。 我并不知道村长家有小孩子,而在白天的时候,也没有跟村长聊及这些。可现在却有一群小孩子来到我的面前。如果只是槐序一个,我或许还可以给他一、二十块钱。钱对小孩子永远具有毁灭性的诱惑力。我小的时候,每次有客人来,大多都会带点东西,吃的或者玩的,如果什么都不带,那么多半会给我几块钱。所以,我小时候,特别希望家里来客人。那时候只要能有一块钱,就能高兴好几天。怀里揣着钱,天天到村里的小卖部去,看着诱人的零食或小玩具,拿起来又放下去却始终舍不得买。 现在一群小孩子来到我面前,我要回学校拿背包显然是不现实的,我第一次来这里,对这里的环境极陌生。白天我都可能会迷路,更别说是晚上了。如果给他们钱,这更不行。我可以给槐序,但绝不能给其他的小孩。因为我只是村长家的客人,而其他的小孩子只是因为听说老师来了,高兴之余前来看看。 正当我感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村长说:“都别闹了,帮蒙老师烧火,蒙老师有糖给你们吃。” 我恍然大悟,我怀里就有一包糖,虽然是村长给我的,但我并没有拆封。我在佩服村长的未卜先知的同时,更多的是感谢。 姜果然是老的辣,村长早就知道会如此,也早就知道我刚从学校毕业进入社会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所以出了县城之后特意在路边一个小卖部里买了包糖果。当时我以为村长是为了我们在路上吃,还跟村长说我背包里有不少的零食,足够在路上消磨,不用买。只是村长坚持要买,我也不好再阻止他。现在,我才知道老一辈人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槐序接过我递给他的糖,随后从黑暗中找来一个簸箕,把糖全都倒进簸箕里。然后一群小孩围着簸箕叽叽喳喳地讨论该怎么分,手指掰来掰去,可总也不满意。 看着一群孩子如此天真,如此可爱,我跟村长相视一笑。我心里油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情。 村长骂道:“平时叫你们好好学习,你们就知道贪玩,现在连糖都不会分。” 村长的骂声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又充满了对孩子的爱怜。 “爷爷,没有老师我们怎么好好学习呀?”槐序说,语气中满是委屈和无奈,同时又像是在埋怨,我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点想哭的冲动。 “那怎么办?我倒是可以给你们分,可我要切菜做饭。”村长一边切菜一边说,同时看了看我。 村长的意思很明显,因为我是老师,虽然我并没有教过一天的书,但我毕竟是由支教中心指派过来当老师的,我在村里就是一个老师的角色,因此由我来给孩子们分糖果最适合不过。而更主要的原因是,这是我跟孩子们建立起关系的第一步,很重要。 “爷爷,可不可以请老师帮我们分呀?”槐序问道,同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其他的同伴。 其他的小孩子没有说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眼神在我和村长之间游弋。 村长说:“我不知道呀,你们为什么不问一下老师呢?” 这帮小家伙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想要靠近我,我也很想跟他们靠近,为了今后能更好地展开工作,我需要跟他们建立起关系来。可是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开始,而村长早就看出来了,村长早就看穿了我们的心思,所以他才会给我们这些孩子支招。 槐序拉着竹篾编制的簸箕来到我身边,其他的小孩子也跟了过来,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一个个看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们想让老师给你们分糖果?”我说。 “嗯。”异口同声,干脆利落。 分完糖以后,他们还在我身边围着,叽叽喳喳。他们看上去是在玩他们的,但实际上却偷偷地打量着我,就跟刚开始时一样。只是现在他们离我更近一点了。 村长看见孩子们一边舔着糖衣,一边在身边叽叽喳喳。假装生气地问道:“你们都吃完了?也不给老师吃,你们还想不想让老师教你们读书呢?” 村长刚说完,孩子们一个个都将手伸到我面前。每一只小手都有点脏,可每一只手上都有好几颗糖。我记得给他们分糖的时候,每人分到的就那么几颗。他们好像深怕我真的不教他们读书似的,所以一个个都倾其所有。 看着面前的一双双小手,再看看一双双对知识无比渴求的眼睛,我又有点想哭。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多愁善感的。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说:“老师是大人了,不吃糖了,你们自己吃吧。小孩子多吃糖会变得更聪明,学习会更好。” 听了我的话,孩子们还是有点犹豫,他们看了看村长,好像是在求助。 村长说:“那你们吃吧,听老师的话。”我很感动,也很感谢村长为我做的一切。如果没有村长,初入社会也不愿跟不熟的人说话的我要在这里工作,生活下去将会很难。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小孩子被家人叫回家去了,接着其他的孩子也都陆续回家去了。屋里只剩村长、槐序和我。槐序坐在我身边,一边跟村长家养的狗玩,一边偷听我跟村长之间东拉西扯的闲谈。那条长着一身如英格兰奶牛一样斑纹的小母狗此时已经变得温顺了很多,它的表现与我刚到村长家时相比,仿佛是变成了另外的一条狗。因为狗身上的黑白斑纹,村里人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花。 小花时而咬住槐序的手,脚或是衣服,时而又在地上打滚。有时候槐序抓住小花的嘴,小花张不开嘴时,呜呜地低吠着在地上打滚,一副已经完全臣服了的样子。 玩着玩着,小花突然跳起来向门口蹿了出去,嘴里一阵欢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