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酸火醋拳 尽管我很渺小,可我仍然听到了那前进的步履,感爱到了那奋发的气氛。一个澎湃的时代,需要英雄,也需要平民,才能和谐完美。即然我做不了英雄,那就让我做一个平民吧,一个为时代真实记录的平民! 夜半时分,隔壁传来响亮的哗啦!砰! 正靠在凉椅上默着明天事务的冷刚,下意识的瞟瞟老婆,脱口而出:“又干上啦!”。 老婆像没听见一样,依然伏案疾书,一本新版的《教师教学用书》,在台灯下闪着绿莹莹的暗光。哗啦啦!砰!砰!哗啦! “你以为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瓜蛋?告诉你水刚,那狐狸精我早打听清楚了,连住在哪儿我都知道。信不信老娘马上拉了你,一齐到她家对质?信不信?” 啪啪!啪啪!手巴掌拍在桌上的响亮声,响遏行云。 一片沉默,隐隐约约传来慷慨激昂的歌声:“……因为畏缩与忍让/人家骄气日盛/开口叫吧,高声叫吧/这里是全国皆兵/” 呼,很响的拉门声,冷刚站起来,有些恐怖的瞪着房门。 十三个平方的小房间,被一张大床和书柜塞满;一根五号铁丝凌空拉过,挂起一大张月白色的床单,算是给卧室拦了视线。 现在,床单被紧扯在一边。 一块一角绣着二只彩蝶的白绸缎,横在大开的房门正中。风从窗口吹进,再从房门吹出,从而形成对流。 嫌空气不好而喜欢开门,这是冷刚的习惯,可也给他带来烦恼。这不,他刚想上前把门关上,一个婀娜的身影就晃在眼前:“欣老师!鸣,我不想活了。” 冷刚还没说话,老婆早扔下笔过来。 欣然一掀白绸缎:“资老师,这么晚了,怎么又吵嘴呀?” 身影一晃,妙人儿进了门:“鸣,我不想活了。水刚太混帐了,混帐得令人忍无可忍。我要离婚,这次真的离。” 老婆顺手把床上的东西撸撸,请她坐下。 然后拉着她的手:“唉,一夜夫妻百日恩,资琴,说什么气话哟?坐下,坐下歇歇。”,于是,二女孩儿就这么相对坐在床沿,喁喁而谈。 见状,冷刚只好微微皱眉,轻轻出去了。 外面,月色如水。清亮的月光照着长满野花杂草的小院坝,有风吹来,一片摇曳。 冷刚站一会儿,突觉身畔有人,也不扭头冷冷的问:“露馅了,被捉了现行?”,来人笑笑:“哪能呢?资琴我看就是脑子有毛病,人家找我是有事嘛。来不来就吵闹扔东西,真以为我怕她?” 冷刚回过身,瞟着他:“水刚,我看是你脑子有毛病。你那点臭事儿自已心里明白,为人不要太嚚张。” 水刚朝他耸耸肩,摊摊双手,呶呶嘴唇,做了个无可奉告手势。 “……万里长城永不到/千里黄河水滔滔/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问我国家哪像染病/”,吱吱吱!一阵令人心悸的尖叫声,在草丛中响起。 紧接着,二只老鼠追逐着跑出。 鼠们也不管有人无人,若无其事的追逐会儿,一扭头,竟向院内跑去。 慌得冷刚和水刚一齐跺脚追进。幽亮狭窄的走道,相对一溜五间房。标准的教室用悲砖墙从中一隔,就成了年轻教师们的宿舍。 因为学校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住房,面对陆续新来的年轻教师,浦校长一咬牙,把这几间搁置许久,无法继续用于教学的破教室修修,改成了十三平方米的教师宿舍。 可别小看了这十三平方米,要住进去,得符合校委会的3条硬指标: 1、教学骨干。2、培养对象。3、婚后确无住房,又有双方单位和镇办证明。 僧多粥少,谁都有意见,谁也无法回天。幸运儿总是有的,这不,学校小教组的一半精英,在众老师羡慕的目光中,名正言顺的搬进来,成了芳邻。 而原来素不相识的三个小伙子,也就成了朝夕相处的邻里。 巧的是,三人名字都带个“刚”。 于是,有老师笑称:“三只水(刚)缸,三个骨干,绝配!农夫三拳有点疼哦!”。问题是,让众老师们羡慕不已的十三平方米,因底楼,潮湿和幽暗,。同时也成了鼠们的最爱。 于是,见了老鼠就跺脚驱逐和追赶,也就成了刚们习惯成自然的条件反射。 跟着追进去的冷刚和水刚,众志成城,直撵得二老鼠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慌不择路的乱跑。 一只一头撞在墙上,晕头转向之际,被水刚狠狠一脚踩住。吱!一阵乱叫,尖嘴巴淌出一丝血渍,不动了。 另一只吓得吱吱狂叫,一扭身,竟然钻进了冷刚的十三平方米。 深夜十二点半,二声女孩儿的惨叫骤然响起,惊得坡上坡下都亮起了灯。 老师们都探出了脑袋瓜子,眨巴着眼睛朝宿舍打望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浦校长则领着二个校工匆忙赶到。 却见冷刚和水刚怒目狂瞪,挥拳踢脚的在十三平方米中上窜下跳。 二女孩儿则躲在墙角,惊恐万状。 待问明清楚,浦校长叹口气,摆摆手:“唉,算了算了,你二个刚退下,让老扬他俩逮吧。”。稍倾,二校工不负重望,从大床底下将吓得半死的老鼠拧了出来。 浦校长一行凯旋而归。 水刚就朝自已老婆伸出手,露出甜腻的笑容:“亲爱的,跟我回家吧。” 资琴老师就一把抓住了他双手,小鸟依人般顺从而温柔的出了门,也不回头看一眼或说句谢谢的什么来着。 瞅着床榻上乱蓬蓬的脚板印,老婆铁青着脸,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哼,讨厌!讨厌死了,讨厌!” 冷刚摇摇头关上门,抓起鸡毛掸打扫一番。 然后端来温水,从铁丝上扯下毛巾递过去:“洗脸吧,这么晚啦。” 老婆不接,只是幽怨的看着窗外。“好啦好啦,以后晚上不开门啦,行了吧?”冷刚陪着笑脸,蹲下地把毛巾打混,绞干再递给老婆。 第2章 一定快活 “都是我不好,以后晚上一到十点钟,咱们就关紧房门,看谁还撞得进来?” 说来也真是得怪冷刚自已,这种情况发生已不是一二次。 巧的是,次次都发生在他开门贪风凉之时。许因老婆是莲花校的小教组组长和人缘好缘故,小教组的年轻女教师们,一闹家庭纠纷或教学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就直端端的找到老婆诉苦谈心。 其中,犹以邻里的二刚老婆为甚。 小教组长是品什么官儿?冷刚不知道。就知道老婆很忙,找她的年轻教师特多。 而且,待来人走后教老婆也很少休息,不是看书就是批改作业。老婆不是神仙,在实在疲惫不堪时,也就亲手关门谢客。 可感到空气不流通的冷刚,却常常趁她不注意,又悄悄把门打开。 本来今晚上老婆是顺手关了门的,可没想到被冷刚又悄悄打开了。 老婆终于接过毛巾,一面拭洗,一面自言自语:“第十七单元,抑扬顿挫,注意朗读节奏和儿化音的区别。” 叩!叩叩! “冷刚,睡了吗?没睡就出来一下。” 冷刚睁大眼睛望去,窗口外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晃晃,又是叩叩叩:“睡没有?出来一下,有事儿呢。” 冷刚走过去,没好气的把窗帘一拉:“深更半夜叫什么叫?有事儿明天说不行?” “嘿嘿,好心不得好报。不听?不听算了哦。” 说话间,冷刚出了门,转个小圈,就到了窗外:“什么事儿啊?被嫦娥甩了哦?”,空坝上,一个咧咧趄趄的身影在晃动。 “甩我吴刚?笑话!我不是个随便的人我随便起来不是人。刚回来,惦念着老朋友,哥是舍不得你哦。” 冷刚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扭扭鼻孔,有些厌恶的皱眉:“又在哪个单位巡游了来?” “食品公司,知道吗?食品公司的王书记余股长一伙,真是他妈的酒缸,啤酒管喝不醉,白干管灌不累。” 胖胖的吴刚挥着手,笨拙的左右晃动,月光下犹如一只笨熊:“我们都是八十年代的好哥儿们,喝酒我还想着你呢。” 想想明天一早还要爬起来挤车上班,冷刚扭头就走。 吴刚忙一把拉住他:“慢!我是酒醉心明白,冷刚,我听说局里准备在下面提一个局办秘书。今下午王局长还特地谈到了你,我看你是有希望的,所以特地来告诉。” 冷刚站住了,瞧瞧区商业局的业务科科员,没吭声。 说起这个吴刚,冷刚一肚子的郁闷。 那是年初老婆刚当上小教组长后不久,一日挺滋味挺神秘的笑道:“这下好了,咱们宿舍凑足三口(刚)缸啦。呃冷刚,怎么我看人人都比你聪明能干,有出息呢?” 冷刚瞧瞧老婆,随口答道:“这还不难理解么,远香近臭,距离惹的祸呗!” 老婆一面撩起头发喝粥,一面瘪嘴巴:“我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但又找不到出路。冷刚啊冷刚,真看不出你自我解嘲的本事一流着呢。” 冷刚不高兴的瞟瞟老婆,他当然知道小教组长的有感而发。 上个礼拜天,左隔壁新搬来一家年轻教师。 七零八落的东西一入屋还没收拾摆放好,俩口子就窜了过来。女的婀娜多姿,高佻身材,娃娃脸,肤色白哲,身着时下还少见的小兰斑碎花短衫。 一条刚好盖至她膝盖蓬松的黑短裙,显得格外年轻漂亮。不,简直是有点妖冶。 男的呢,也是高个儿,最显著的是戴着一副几乎盖满脸的蛤蟆镜。 灯火下,折射着蔚蓝色的反光。 “欣姐,我搬来了;这是水刚,我爱人。”娃娃脸高兴的挽住老婆,有些撒娇般指指蛤蟆镜,再对蛤蟆镜介绍道:“这是我们莲花校的小教组长欣姐,这呢,一准是欣姐的爱人了。” 老婆就对她笑道:“资琴,真有你的,上次不是给你介绍过吗?这是冷刚,我家那口子。” “啊哈,冷刚,也带刚?” 资琴夸张的叫起来,指指蛤蟆镜:“他叫水刚,这下好了,二口缸碰在一起,小心啦,莫打破啰。” 蛤蟆镜就上前一步,用肩膀碰碰冷刚:“兄弟,都带刚,以后多关照哦。” 一面右手搂着冷刚肩头,左手往自个儿腰间一叉,居然哼哼起来:“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噢你何时跟我走”…… 这让一向为人拘束的冷刚,很是不舒适。 紧接着下个星期天,右隔壁又响起了开门声。 不一会儿,一位年轻女孩儿带着一个胖高个儿小伙,出现在冷刚家门口。 “欣组长,您好!我们终于搬来啦,谢谢您关心支持。”,老婆同样亲切的拉着女孩儿双手:“任老师,搬来了就好。这下,我们小教组的一半老师,都住在了一起,有事儿好碰头沟通。这位是?” “吴刚,我爱人。吴刚,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我们莲花校的小教组欣组长。欣组长可不简单,科斑出身,是学校重点培养对象呢。” 胖高个儿矜持的朝老婆点点头,咧咧嘴:“你好!欣组长,以后请多关照关照。” 可他对一旁的冷刚,却正眼儿也不瞧一眼。这很让一向自负很高的冷刚,感到受到了极大的轻蔑,脸上淡笑着,心里却鬼火直冒。 三口刚就这样认识了。 事后才知道,水刚家里是单干户。 因此,高中毕业后的他,白天帮着单干户老爸作贼似的卖衣服,晚上就到地下舞厅吹小号伴奏找钱。 吴刚呢,新近从原单位借调到区商业局业务科跑外勤。 区商业局,啊哈!恰好是冷刚所在物资公司的直接主管上级部门。 也不知是从哪儿得知冷刚身份的吴刚,遇到小科员冷刚,就眯缝着胖眼儿笑笑:“下班啦?张书记为人不错,冷兄活得一定很快活吧?” 第4章 谢谢你了 要不,就是:“昨天和达股喝了二台,直看不出这小子红白混搭,只进不出呢。我操,当初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张忠诚,区物资公司党总支书记;达午,物资公司回收股股长,二人都是冷刚的顶头上司。冷刚当然知道吴刚的意思,有时笑笑:“好啊,活得一般。” 有时沉默,心里直呸:“冒什么冒?以为我会求你?拉大旗做虎皮。” 再接触下去,冷刚就在自个儿心里丌自冷笑。 还业务科员,自以为是呢?不知天高地厚,就知蹭吃蹭喝蹭玩,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哦,下意识中就对吴刚愤然中多了些轻蔑。 不过,世上的事情怪就怪在这儿。 自诩为能写诗写小说,懂艾略特、托尔斯泰和德拉克洛瓦的自已,在生活中活得平凡无趣,单位上也并不如意。 而屁事儿也不懂的吴刚水刚们,则活得有滋有味…… “谢了,可告诉了我也白高兴,公司同意吗?” 出于礼貌,冷刚朝他点点头,又轻轻叹道:“头儿们都像对我有成见,大约这小科员要当一辈子了。” 吴刚咧咧嘴,疲倦的呼出一口酒气。 然后,十分失落的瞪着对方:“我还以为你听了高兴得要蹦起来呢,没想到倒像死了爹妈一样,垂头丧气的。算啦,不和你说啦。算我白忙乎了。” 吴刚转身即走。 走二步,又停下回过头:“冷刚,你俩口子晚上睡觉不拉帘,不怕别人偷窥啊?” 冷刚有些茫茫然:“偷窥?谁偷窥?怎样偷窥?”,他瞧着几步远的自家窗台。一条窄小的露天排水沟,横亘在窗台下。 任何人跨过院坝站上排水沟沿,只要稍稍踮踮脚仰头,就能看见屋里的一切。 可冷刚当初也不是没想到过这一点,因此在窗台下横放了一块二十公分高的木板。 自已也多次试过,偷窥者即便想踮脚偷看,也相当费力。再说,露天排水沟沿长满青苔腻滑,而且还要拉窗帘呢。 冷刚再一细瞧,恍然大悟。 哎呀,窗台上的木板上次被老婆抓去,当作坐在床上看书备课的垫板,一直忘记了重新放回。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为了空气对流,有时窗帘也没有拉……矇眬中,吴刚朝冷刚挤挤眼睛,意味深长的一笑,转身进了大门。 本已睡意缠身的冷刚脑子一激:瞧这小子鬼的,莫不是他曾偷窥过呢? 他妈的,偷窥别人俩口子睡觉,这算是啥事儿啊? 他脑中浮起这么一副图文并茂:矇眬的夜里,一个家伙悄无声息的踮着足,一双色眼贪婪地盯住屋里睡姿不雅的一对儿…… 冷刚拍拍自已额头,没说的,就凭吴刚这小子的德性,一准偷看过。 还有那个自诩为风流潇洒的水刚,没准儿也干过? 他朝矇眬中的教师宿舍看看,又朝坡上坡下散落的教师住房瞟瞟,胸中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唉,整个莲花校目前就这个样子。 许多多年的老教师,现在都还一家几代挤在陈旧的平房。 就连德高望重的浦校长,一家二代五口人,也挤在坡上一间十七平方的小瓦房中。 自已刚结婚一年,就有了十三平方米,知足了吧,知足了。冷刚摇摇头,转身往院内走去。正待走进窄小的走廊,他忽然驻足。放轻脚步转向屋后。 矇眬夜色下,依然是一条露天排水沟。 因为是在屋后坡下的死角,长满青苔的排水沟,发出了难闻的醉臭味。 冷刚小心翼翼的移动着脚步,嗡!仍惊起一团苍蝇蚊子,扑面而来。 冷刚双手使劲儿在半空挥拨,颈子和胳膊肘儿上,仍被叮咬得刺痛。好不容易移到了吴刚窗口前,冷刚偷偷一踮脚,吓得马上蹲下。 上帝!矇眬的十三平方米里,一张大床上,横亘着两具白花花的身体。 胖家伙四肢摊开脸朝下扑睡着,呼噜扯得震天响。 旁边呢,一个仅着鲜红三角裤衩和乳罩的年轻女孩儿,仰卧而息。一袭乌黑的头发,雪花般簇拥着黑暗中的脸庞,依稀只听见她轻微的吐息…… 冷刚吓得心怦怦直跳,再也不敢踮足,弯腰悄无声息溜了出来。 转到墙角,冷刚直起腰,抹一把额角的冷汗,心里涌起一股报复后的满足。 “谁?站住!”随着喝问,一道雪亮的手电简光射了过来。冷刚忙往幽黑的走廊中一缩,再小心的探出脑袋瓜子看看。 二个黑影从坡上慢慢走下,手电简光扫过来扫过去的,最后扫向教师宿舍的屋后屋前。 冷刚莞尔一笑,朝远处值夜校工的身影挥挥手,一闪身进了自已的十三平方米,一夜无话。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冷刚匆忙起身,就着昨夜准备好的冷水抹一把脸,就出了门。屋外院坝,露着一身健子肉的水刚正在举哑铃。 “这么早就走呵,还没打7点钟呢。47,48,49,呃冷刚冷刚,你等等。” “有事吗?” 冷刚停了停,有些羡慕地瞟着水刚渗出的满头汗珠:“锻炼好,晨练尤其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新陈代谢哦。” 自小喜欢锻炼的冷刚,当然知道晨练的好处。 只是因为工作身不由已,阴一天阳一天的偷空锻炼,哪有水刚这般从容潇洒? “你和你老婆真是天生一对,一说话就知书达理,引经据典的。我们是粗人,没你们那么雅。”水刚深深呼吸一口,有意识的运气鼓劲,耸起一身肌肉在邻居炫耀。 “上次你不是说你小时曾吹过笛子吗?” “嗯!岂只吹过,当初在我们那一带还是大有名气的呢。” 冷刚骄傲的挺挺胸。水刚的炫耀他早看在眼里,他深信自小喜欢锻炼的自已,丝毫不会比他差到哪儿:“大清早的,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冷刚一面回答,一面撒开脚步。 他早细心而认真的算过,从屋里快步出发到车站,大约需要十分钟。 人到车开,路上需要半个钟头;如果人到等车,再加上七八分钟的等车时间。一路这样算下来,一般四五十分钟内,就可以赶到公司。 当然,不包括路上堵车等意外。 事实上,随同老婆住到莲花校的二年多来,在自我设计把握时间基础上,自已没迟到过。这让冷刚在每年申加评比工资序号的争夺中,得益非浅。 见冷刚边问边撕丫,水刚忙道:“有人请假,能不能去帮忙救救场?” 冷刚没听明白,身子早跑了出去:“救场?该找消防队啊!走了,要迟到了。” 水刚则追出几步:“我打电话给你,办公室电活没变吧?” “没变!”,冷刚跑到车站时,正好瞅见晨曦里一个束着短辨的年轻女司机,拱着背脊在车屁股后面吃力地拉着电杆。 那细长细长的电鞭子,被一根肮脏的粗绳套着,左右摇晃摆动就是不肯对准凌空的电线。 天天坐车,冷刚也对这编号4路车的驾驶员们,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偏偏现在这个小姑娘司机却从没见过,大约是新来的吧?等车的人很多,可都站起漠不关心的瞅着;大多焦急的咕嘟咕噜,有的直看腕表,有的还不满的发出了嘘声。 拉着电杆的小女司机,自然也感到了人们的不满。 她一着急一躬腰,加大了拉扯力量,竟然不小心露出了雪白的腰际。 可饶是这样,那高高撅起的电鞭子,依然对不准电线,在睛朗的晨空里乱晃。奇怪的是,离车几米远的车站调度室,睡眼朦胧的调度员和二个司机模样的小伙子却视而不见,热烈的忙着聊天吹牛。 跑拢车站的冷刚看看自个儿的腕表,发现离预定时间又过了几分钟 他有些着急。脑子一热,居然跑上去帮她拉绳。 这才发现电杆的弹力大得吓人,莫说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司机,即便是自已初次拉扯,也根本掌握不住力度,制止不了电杆在空中的乱晃。 冷刚一急一跺脚,使出浑身力气,一咬牙狠狠拉住了粗绳。 小司机则借机一瞄,一松,嗒!一声轻鸣,电鞭子稳稳的卡在电线上。 立即,悦耳动听的鸣鸣鸣电流声荡开,人们一下涌了过来。小司机顾不得对冷刚说谢谢,挥着满手油垢跳上驾驶室,哗啦啦打开了前后车门。 早等急的人们乱纷纷涌上,居然就挤了满满一车。 忙着擦拭手上油垢的冷刚稍一落后,面对的只是一车人的背脊和叫声:“开啊,还等什么?要迟到了哟。” 的的!电车鸣了二声,却没开动。小司机一步窜到窗口,探头朝仍在用力挤着人们屁股的冷刚喊:“这边上,快!”,冷刚忙跑到左面驾驶员室,小司机早起座像只大虾般曲身站着,一大络乌黑的头发滑在耳间:“上!,来,我拉你。” 冷刚摇摇头,抓住车门边的铁环,抬脚一使劲,窜了上去。 他右脚刚在驾驶室边沿站稳,左脚就下意识的往后一蹬。 谁知立时传来嚎啕:“哎呀,你蹬在我头上了,当是西瓜吗?”,回头一看,一个拎包的小伙正嗤牙咧嘴的半拉着门环:“兄弟,五讲四美三热爱哟。你倒是踩着我的脑袋瓜子上了,我还半吊着呢,快拉我一把。” 冷刚笑笑,伸出手去。 可是立时引来一片怒吼:“你自已都是开的后门,还管得着下一个?司机,快开车,你看几点啦?” 小司机就把冷刚朝里一刨,一下坐在驾驶座上,抓住窗门用力往里一拉,吓得那拎包小伙一下松开右手,惨叫一声:“哎哟,这是什么世道啊?”跳了下去。 四十分钟后,冷刚下了车。 回回头,他刚好看见那小姑娘司机,隔着拦风玻璃对自已微笑。 见冷刚回头,小姑娘司机就半站起探出驾驶室,向他喊道:“405号,我是405号,谢谢你了哦,再见!”,冷刚笑着朝她挥挥手,再看,电车早被上班的人流淹没了。 第5章 办事能力 好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 刚醒来的城市淋浴着霞光,街边的树荫葱葱郁郁,夹涌着不宽的柏油马路一路蜿蜒。 二边栽着冬青和串子花的人行道,整洁干净,不时可见匆忙的人们走过;一大群鸽子在空中盘旋,衬映着蓝天白云,格外令人愉悦。 你好,城市!我的家园! 多年来你就是这样,超脱般沉静在自已的平凡与暇想。 冷刚平和的打量着街景,一面慢慢朝前面的小食店走去。多年来,小食店就蹲在一大片陈旧的平房之中。每天清晨,门外总是排着长队。 人们几乎是怀着急不可耐的心情,把手中的钞票换成小木牌。 然后坐在桌边,静候着服务员抑扬顿挫的喊唱:“3号,小面二两。17号,馒头二个,稀饭一碗;9号,清汤二两。” 小食店前面十几米,一幢二屋楼房矗立在海洋般斑驳陆离的房顶之上,像灯塔,那就是冷刚工作的某区物资局。 捏着小木牌的冷刚寻一僻静桌坐下,不防一回头,正看见公司张书记楞楞的瞅着自已。 “张书记,您早!” 张忠诚矜持的略一点头:“早!”眼光早越过他,望向远方。 冷刚感到有些不自然,便侧过身瞅着小食店的厨房门口。没法,公司周边就这么一个小食店。经常都是彼此不愿碰见的人,却无可奈何的撞在一起。 “8号,小面二两。”,冷刚忙站起朝厨房门边的小窗口走去。 “24号,清汤三两。”,张书记也站起跟了过来。 冷刚弯腰从小窗口接过热腾腾的面条,再退出来。然后就听见张书记的声音:“怎么搞的,我要是红汤?”,看看手中的面条,冷刚也哭笑不得。 自已明明要的是清汤,怎么变成了红汤? 本来最喜欢麻辣的冷刚,想着今天换个花样尝尝,没想到对方就完全颠倒了。 “哎呀,端错了,端错了,前面那个8号,你怎么端的?”,小窗口探出个肥腻脑袋,冲着冷刚冒火:“快和24号换换,你看你,筷子都插进去了,你还没吃吧?” 张忠诚直起身子,回头斜了冷刚一眼。 冷刚有嘴难辩。 只得端着面碗问:“你说什么?和谁换换?我还没离开呢,怎么吃啊?”,旁边负责喊唱的女服务员,瞪瞪他:“端错了就是端错了嘛,还犟什么嘴?真奇怪,现在都八十年代了,还有人这么不自觉。” “我,你,你说谁呢?”冷刚脸一下红了。 碍着公司领导在场,不好发作,又不好走开,很是尴尬。 不想张书记开了腔:“你这个冷刚,生怕吃落了一样,也不看看是不是你的,就端了过去,真是糊里糊涂。好,现在你一个人吃吧。”说罢,放了碗,转身就走。 望着张书记气哼哼的出了门,冷刚一肚子的莫明其妙。 “我又没得罪你,确实也不是我端错了,服务员么喝的,你气哼哼的做什么呀?” “19号,馒头二个,稀饭一碗。哎,你楞着干嘛,端走啊。”服务员抑扬顿挫的哼唱,突然变成了女高音:“小伙子,一大早的,别拦道,让开啊。” 冷刚只得端着一碗红汤面条,悻悻的离开了小窗口。 匆忙几下吃完,他逃跑似的离开了小食店。 跨进回收办,同事们已经陆续到齐。小香正举着一块布料,让凑近的茹鹃细看:“你摸摸,瞧这质地和花纹,多柔软多有光泽呵。” 茹鹃呢,低头细细的欣赏,啧啧称赞,小小的鼻尖上居然有了一滴亮晶晶的汗珠。 “不错不错,市面上没得买。哎小香,这么好的料子,你是从哪儿弄到的哟?” 小香就凑近她耳朵,低低的吐出二个字。一时羡慕得茹鹃的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往后仰仰,以手捂嘴:“哎唷,你家有亲戚在那边?” 小香就骄傲地点点头。 一眼瞅到冷刚进来,小香就说:“诗人,来看看,认得到这是什么料子吗?” 冷刚看看她,摇摇头,自顾自的坐下,打开抽屉。想想又扭过头:“小香,我说过我不是什么诗人,你别那么酸溜溜的好不好?让人听见笑掉大牙。” 小香就把布料珍惜的折叠着,仔仔细细的装进一个透明玻璃袋。 玻璃袋上,一幢摩天大楼在颤巍巍的抖动。 “公司的墙报上不是登着吗?白云蓝天/健儿扬帆/青春献给祖国/汗珠浇灌风采/我们是八十年代的新一代/,哈!写得好啊,还不是诗人?” 小香嗔怪似的斜他一眼。 茹鹃也笑了。 “冷刚,你是真谦虚还是假谦恭?物资公司的小才子,公司领导还表扬过呢。怕是嘴上不说,心里挺高兴吧?” 冷刚只好摇摇头,无力的再一次申明:“真的,我不是什么诗人,不要这样喊好不好?” 见他无可奈何的模亲,后排座的克服也笑了。 “我们想当还当不成呢,冷刚,脑子管用,前途无量哟。哪像我们就是拼死拼活干的,也看不到一点光芒。” 门口一暗,达股长走了进来。 达股很惬意的拍拍手:“都在?好,我们开个短会,传达公司领导指示。”,大家便拿出笔记本,旋开了钢笔。 物资公司,是区商业局领导下的区属国营单位。顾名思义,负责全区的物资调运配套和废旧回收。 公司不大,也就二三百把号人。除了几十年没挪过窝的老职工,诸如冷刚小香茹鹃类的年轻人,占了公司总人数的四分之一。 在冷刚记忆里,参加工作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事儿。 大学一毕业,被同学们称为“男保姆”的校办主任,就笑吟吟的递过一张报名表:“去吧,去吧去吧,到社会的大风大浪中锻炼锻炼吧。” 冷刚接过瞧瞧:“区物资公司?做什么的哟?” “管物资的啊,你知道什么是物资么?” 男保姆和蔼可亲的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吃喝拉撒,油盐醋米,嗬,重要着呢。你忘记现在可什么都要凭票啊?冷刚,这潮涨潮落的,等几天说不定我还要找到你帮忙哟。” 就这样,大学生冷刚拿着学校的分配介绍信,到区物资公司报了到。 不觉二年的时间,就水一般流落过去啦。 冷刚小香茹鹃一批年轻大学生的到来,让二层楼房里充满了生气。冷刚们这才知道,物资公司一如其名,几十年间没进过新人。 同类或稍年长的年轻人,几乎都是公司干部或职工的后代。 这些在顶替,合同工、转正等各种形式下,来到物资公司的同门师兄师姐,文化水平都不高。 可个个聪明伶俐,热情好客。对冷刚们的到来,表示了极热诚的欢迎,这很让冷刚们感到高兴。正是因为新生力量的加入,一楼那堵斑驳陆离的正方型旧墙壁,才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公司宣教股谢股长,兴冲冲的带着冷刚们花了三天下班时间,铲掉了墙壁上的破烂标语和物资价格,刷上喷香的白石灰水。 再让会绘画的小香茹鹃画上几株梅花,勾勒出淡蓝淡黄的条格,就绘成了物资公司破天荒的“宣教栏”。 谢股长又配合时事形势,剪一些报上的新闻均匀的粘上;还鼓动新来的大学生们投稿,写写工余间的感想和心得体会,很得到公司领导的称赞和职工欢迎。 冷刚就是因为投了一篇习作,被大家笑称为“诗人”的。 幸好冷刚脑子清醒,知道大家本无恶意,不过是喊起好玩儿罢啦,所以,尽力推辞。 不过,在大学就喜欢舞文弄墨的冷刚,倒是很在乎自已的习作表达。这篇所谓的诗歌习作,他是认真下了一番功夫的。 临了,还请老婆再三斟着修改,才拿给谢股长给“发表”。 习作的成功,让冷刚在物资公司声名鹊起,独步无所抗手。 表面上他满不在乎,其实心里自视很高,认定会由此给自已带来好运。可是,墙报热闹一阵后,就消声隐迹了。 谢股长关于“从新生血液中选调能干者,充实宣教股。”的报告,被张经理驳斥为:“急功近利,书生之见。”退了回来。 于是,冷刚小香茹鹃一齐被公司人事科,以美好的理由和充足的借口,分配到了公司最艰苦的回收办公室……眼下,达股见大家都洗耳恭听,满意地笑笑,翻开了手中的笔记本。 “公司领导结合当前形势指出,进入八十年代,社会上掀起一股急功近利的享乐思潮。 好像共产主义马上就要实现了,革命就要成功了。你看社会上各种思潮泛滥,小青年们,还包括许多好了伤病忘了痛的中年人,动不动就是拨乱反正,解放思想,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好想真有多么忧国忧民。 其实,一戮穿大多是假的。是资产阶段享乐腐化思想的大暴露。有鉴于此,物资公司要抓紧对全体干部职工的五讲四美三热爱教育。 落实到具体,就是各股室要行动起来,自觉抵制非无产阶级的工作作风。” 念到这儿,达股停停,朝大家望望。 克服从办公桌后站起,屁颠颠的拎起水瓶为他倒上开水,再溜回自已的位子坐下。达股就五指分开,熟稔而夸张地抓住黑红的茶碗,凑到自个儿嘴边,一瘪嘴唇,吱溜!吮进一大口茶水,咕嘟,吞下了喉咙。 达股,真名叫达午,回族人。 此人生得面弱,肤白瘦削,说话尖声尖气,若隔得较远处听去,一定以为是个女人。 高中文化的达股,顶替自已父亲进了物资公司,在满眼小学文化程度的干部职工里,不蒂于是个标准的文化人。 再加其脑子活,会盯事儿,兼具一定办事能力,没几年,就荣升公司回收股股长,一步跨入了中层领导序列。 克服,是他当股长时就带着的学工。 第6章 耸耸眼睛 农村孩子克服一身牛劲儿,认死理却忠厚老实。大家都很喜欢他,谁都乐意与他打交道,做朋友。 可是,至今大家不清楚克服到底是怎么进的物资公司? 又属于什么工作性质? 总之,冷刚小香茹鹃三人一进物资公司,就看见一天到晚跟在达股屁股后面晃荡着的克服。这很让才从学校出来不久的三个大学生,忿忿不平和白眼儿。 不过,好在克服有一种农村孩子的纯朴。 虽然大家看不惯他那唯达股马首是瞻的模样,仍能和他和睦相处。 见他屁颠颠的给达股斟满开水,达股又拿腔拿调的呷着茶茗,小香就白他一眼,有意将自已喝水用的小玻璃杯,朝他身边移移。 克服呢,下意识的站起来,又去拎水瓶。 正在这时,达股清咳咳,克服就放下水瓶重新坐下,虔诚的望着顶头上司。 气得小香狠狠剜他一眼,扭过了头。“具体到我们回收股呢,像过去那样坐等顾客上门,是不可能的了。” 说到这儿,达股有意瞟瞟三人,眼睛落在冷刚身上。 “捏着电话要数据,分指标的官老爷作风,也是不可能的了。公司领导要求大家沉下去,到第一线去,真正了解自已的工作和人民的需要。” 冷刚轻轻咧咧嘴巴。 他从达股的话里,听出了明显的幸灾乐祸,知道他是借题发挥,有意所指。 具体的说,电话要数据,分指标,正是冷刚小香和茹鹃按部就班的日常工作。物资公司机关人员也就二三十人吧,其余的全部在各采购供应点和回收点。 这是多年的工作程序,也是多年的工作习惯。 公司机关通过基层工作人员,控制,了解和实施着自已的即定管理职能,成为保障城市运转巨大机器的一颗螺丝钉,可现在成了“不可能的了”? “办公室坐久了,就让我们有的员工坐得忘乎其形,自以为是,目无领导,这是绝对不充许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面改变;可在我们物资公司,当官做老爷作风,却渐趋渐进的泛滥成灾,所以,” 下面的话,冷刚没听进,满脑子里想着清晨在小食店的情景。 公司张书记,副营级转业干部。 张副营长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后复员到了现在的区物资公司。张书记常年穿着一身没了帽徽领章的绿军装,走路办事匆匆忙忙,好像仍在部队带兵训练打仗。 对于冷刚小香茹鹃一类进公司不久的年轻人,张书记是高高在上的公司领导,只能仰视。 正因为如此,大家才对张书记敬而远之,即便在工作中不幸撞见,也都低着眼皮,恭敬的侧身让过。 可是,今天早上却不幸在小食店撞见了他,而且还被他气哼哼的批评,冷刚一直都暗犯咕嘟。 张书记气哼哼的神情犹在眼前,现在达股又这么直截了当,就差点名了,不能不让想冷刚想到这个“忘乎其形,自以为是,目无领导。”,指的就是自已。 这么一想,冷刚便有些愤慨了。 冷刚在学校的四年,正是中国发生翻天覆地巨变的四年。 沸沸腾腾的社会现象,不蒂于给才从极左桎梏中冲出的大学生们,上了一堂在课堂上根本学不到的大课。 原本一些朦胧困惑的思维和概念,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清晰与明朗。 所以,冷刚的性格和内省,也注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然而,跨入社会工作二年多来,这种变化却悄无声息的像冰雪,在烈日下发出了噼里哗啦的崩塌声。毕竟生存和习俗的力量,任谁也无法抗拒。 可饶是这样,脑子里四年的积蓄,却依然发挥着热能。 所以,对张书记和达股的指桑骂槐旁敲侧击,冷刚不能像克服一般容忍。 “冷刚,说说你听了领导指示后的想法。,冷刚,叫你呢。”,小香在桌下踢踢冷刚的脚跟,他才回过神来:“想法?我没想法,领导的指示就是命令,执行就是呗。” “执行就是呗?听这口气思想不通嘛。” 达股仿着冷刚回答的口气,直直的嘲笑,白白的面庞上,居然泛起一缕红潮。 “当然执行就是呗!谁还敢不执行吗?不过,你是回收办的大知识份子,思想激进,挺有个性,就这么简单的执行,未免太委屈自已了吧?” 冷刚忍耐不住了。 他皱眉道:“大知识份子不敢当,不过是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虚渡了几年。要说领导的指示,不简单的执行,难道还要阳奉阴违的复杂执行?如果这样,就对不起一向看重和赏识自已的领导了。” 达股像被汤元卡了喉咙,一时语塞。 回收办公室编制五人,具体数来,就二男二女,多了股领导达午。 冷刚三人没来的时候,达股领导着克服和三个中年妇女。克服就不说了,三妇女呢,低眉顺眼,俯首帖耳,在达股领导下勤勤苦苦的认真工作,踏实做人。 回收办风平浪静,业绩平平,年年都是公司的先进股室。 这样的平静,在历史跨进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时,被彻底打破了。 三个大学生的到来,让达股又是欢喜又是忧。 中年达午,不,确切的说是跨入而立之年的达股,妻儿老小一室,日日畅享天伦之乐,事业上也小有成就,说得上是心满意足。 然而,自已的治下一家伙涌来了美女如云,帅哥丌立,达股平静的心,泛起了涟漪。 当初在公司会议室,张书记还特地指着达股说:“回收办一向团结如家,年年公司先进,不错,该表扬。 可是我要说了,回收办给人的感觉却像一趟死水,死气沉沉,这不好吧。我们是革命的大家庭,要保持旺盛的革命精力,完成党交给我们的任务,就要经常充满欢笑和快乐。 你看看人家宣教股,业务股等股室,工作时间快快乐乐,业余时间欢声笑语,朝气蓬勃。这才是我们八十年代物资公司的新气像。所以,考虑到回收办的实际情况,组织上给你分来了三个大学生,二女一男,明天报到。” 这样一来,回收办的工作气氛,倒是立马变了模样。 可是,紧接着不久,让达股刚泛起涟漪的心,又陷入了莫名的烦恼和愤然。 冷刚小香茹鹃同年龄,同学历,吹得拢,聊得近,自不在话下。三人对克服,也格外宽容和友好。唯独对顶头上司达股同志,敬而远之。 客观的说,达股也曾努力想溶入大学生们的圈子。 可是双方隔着七八岁的时间和空间,却成了彼此交往的巨大障碍。 最后,一件不经意发生的事情,彻底隔开了大家。那日上班后不久,达股就脸带瘟色,不吭不声进来,一屁股坐在股长桌后发楞。 连克服讨好般拎着暖水瓶给他倒水,也被他不耐烦的喝斥:“你就晓得拎水瓶,国家都要改变了,咋不知道?” 正在各自桌上忙着的三人,相互瞟瞟,不知股头儿出了什么事情? 自从被分配到回收办,工作和工余之际,顶头上司总是设法套亲乎,凑嘴聊天。 令人喷饭的是他经常南辕北辙,天上地下,差之分毫,失之千里,引得大家捧腹大笑。尽管与他聊天是件痛苦的事儿,可也看出人家是主动投其所好。 作为一个股领导,如此亲近部下已实属不易。有什么不足或挂漏,也权当是风吹过吧。 可现在又怎么了,国家都要改变了,咋不知道? 是不知道啊?没有谁告诉啊。冷刚正要像平时那样,说句笑话取笑他,达股又开口:“好了,大家先别忙啦。刚才张书记召集开了个紧急会议,传达上级指示,大家知道吧?” 说完,看着四个部下。 这是达股的口头禅和标志性招牌。 几个月来,大家也习惯成自然,连笑都笑不起来了。“据说前几年在北京西单民主墙贴标语的那伙人,最近蠢蠢欲动,在某些外国势力的幕后支持下,闹着要我们释放那个反革命份子魏京生。” 达股突然提高了嗓门儿,一股杀气凌厉的扑来。 “谁想改变我们国家,我达午就与他血战到底!他妈的,还有王法没有?被国家法庭判了刑的反革命份子,居然还有人替他翻案?我说当初就该一枪崩了他个狗日的。”…… “达股,公司领导指示,当然要执行。可是怎样执行?你得给说说啊。” 茹鹃见股头儿被呛得脸红筋涨的语塞,怕冷刚吃亏,就接了上去:“我们又没开会,不知道哟,不知者无罪嘛。” 达股瞅瞅她,再瞧瞧冷刚,又扫一眼一直没开腔的小香和克服,好不容易吞进口恶气。 慢慢答道:“简单也好,复杂也好,凡是公司领导的指示,我们都要认真执行不过夜。冷刚,这你没意见吧?” 冷刚也平静下来,淡然道:“没意见!达股,该听下面报数据啦。” 达股就把那台黑色的橡木电话一掀,脸色阴霾。 “忙什么忙?先听完传达不迟。具体的说,就是大家要走出去。工作位子还是在回收办,每天直接到基层要数据,检查和指导工作;其中的废旧回收组,要身体力行,到基层参加劳动锻炼。茹鹃,听懂了吧?” 茹鹃漂亮的脸蛋上满是迷惑不解,推推自个儿的眼镜架,老实的回答:“没听懂!照你的安排,我们都到基层直接参加劳动锻炼,是不是公司要解散回收办?” 一旁的小香也问:“达股头,你的意思就是嫌我们是多余的,直接安排到基层?可我想,如果我们都走了,回收办就剩你一个光杆司令,张书记会同意吗?” 达股一楞,耸耸眼睛,正想说什么,克服也开了口。 “达股长,我到基层去了,谁来替你接送达军达花?谁来为你拎水瓶倒开水,整理办公桌,打扫清洁卫生哟?” 第7章 到了镇办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盯在了农村小伙的身上。 达军,达花,是达股的一对龙凤胎儿女。 刚满五岁的小姑娘小男孩,鲜明的继承了父母的基因,格外玲珑嘴甜,讨人喜欢。只要二孩子一到回收办,办公室必定充满了银铃般的欢声笑语。 虽说大家对顶头上司不敢恭维,却也喜欢他的这一对青葱儿女。 这个逗,那个乐,另一个抱的,欢欢喜喜中,连一向讨厌的达股,也显得清癯可爱。 达股家的情况大家也知道一点,龙凤胎宝贝已高龄的婆婆爷爷,和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儿住在一起;其夫人在一家运输公司当管理员,比达股还忙。 可是,奇怪也就在这儿。 因为,谁也没见过达股为了儿女,上下班迟到早退或请假什么的。 同事们还猜测敢情是他家有钱,请得有保姆呀?可现在,这一迷底自动揭晓,原来这个“保姆”,就是可怜的克服。 达股的脸颊一下涨通红,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瞪农村小伙。 他恼怒的斥责道:“你就晓得这些屁事儿,大事儿一窍不通;笨蛋,给我退下。” 克服就习惯性的咧咧嘴巴,笑笑,然后一屁股坐下,眨巴着自已的眼睛。“什么接送?你接送了什么?达军达花,是你喊的吗?也不看看自已几斤几两?” 达股还不解气,一连串的砸过去。 可克服只是笑自个儿的,像没听见一样。 叩叩叩!有人叩门,大家一抬眼,居然是张书记。达股一下站起来,笑容满面的迎上去:“张书记,您亲自来了?快请坐。” 说话间,克服早捧着茶碗,站在领导面前:“张书记,嘿嘿,嘿!” “随便看看,传达得怎样?” 张书记没理他,若无其事的走进,坐在冷刚前面:“小冷,清汤好还是红汤好?我这个人就只能清,不能红,部队养成的习惯,这辈子大概改不了了。” 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让包括达股在内的众人一楞。 “我,我看还是红汤好!不吃辣椒不革命呢。”冷刚有些慌乱,下意识的往后仰仰头。 这个公司领导,常常行事不同,语出惊人,让部下很是捉摸不定。张书记笑了,朝冷刚摆摆手,一向严谨的瘦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英雄所见略同,咱俩的见解是一样啊。小冷,早上的批评不对,我向你道歉哟。” 众人大眼瞪小瞪,不知所措。 特别是冷刚,搔搔自已额头,迷惑不解的回答:“张书记,我不该乱端的,让你没吃面就走了。”,张书记刚呵呵而笑。 “我想清楚了,服务员是先喊的你,后叫的我。昨晚没睡好,心烦意乱。因为是领导,所以乱批评,不对呢。” 冷刚瞟瞟达股,见他一脸的茫茫然。 便有些好笑地低低头:“张书记自谦了,不过,这么大的片区,一个小食店太少,怎么不多开几个啊?” “国家计划呢,哪能想多开就多开?小冷,有个事儿找你呢,现在有空吗?” 一直在旁听得目瞪口呆的达股,马上答道:“有空,冷刚现在有空。” “好吧,请你跟我来一趟。”张书记站了起来,看看其余的人,扭头问:“公司的指示精神传达了吗?”,不等达股回答,便转身面朝大伙。 “转变工作作风,迎接新形势下的挑战,是必然。大家振奋精神,认真的干吧。” 说罢,昂首阔步,跨出了房门。冷刚朝达股瞟瞟,紧跟其后,二人很快消失在门外。 二人一消失,众人便松了口气。茹鹃往后一靠,抚着自已胸口:“张书记好严肃,我看见他就有点怕呢。” 小香偏头捋着自个儿鬓发:“我也是,听说张书记在部队是营长,哎,克服,营长多大?管多少人?”几缕乌黑漆亮的头发,在她指间抖动。 克服则眨巴着眼,望望达股,喃喃自语。 “营长,我也不知道管多少人哟?大概几百上千吧。” 叩叩叩!达股的指头敲在办公桌上:“哎哎,自由讨论啊?谁让你们这样做的?克服,你给我坐好。工作时间,东倒西歪的,像什么话?” 克服就赶忙坐正身子,一动不动的望着顶头上司。 小香和茹鹃却滋滋滋的笑了:“克服,真听话啊,不许眨眼,怎么还在眨?要挨批评哟。” 达股不怒,反倒也难得的笑笑:“你二个呵,也像冷刚一样,尽给我过不去。现在好了,冷刚给领导叫去,怕是要挨批评呢。弄不好,还要给记过处分,甚至开除呢。到时,看你们怎么办?” 二女孩儿自然不知冷刚早上小食店的事儿,可也觉得刚才的达股,是有意恫吓。 逐将嘴巴一瘪:“头儿,张书记也没说让我们全部下基层啊,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要赶尽杀绝哦?” 达股像没听见似的,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俩。 事实上,达股确是在拉大旗做虎皮,指桑骂槐,借题发挥。 庞大个回收办,对自已构成威胁,自已如哽在喉的,只有一个冷刚。克服么,充其量不过是会呼吸的活人罢啦;小香和茹鹃,虽然平时与自已敬而远之,毕竟是青春活泼的年轻女孩儿,在35岁的达股眼里,宛若带刺的鲜花。 鲜花虽然带刺,却分外芳菲,时时激动或挑逗着不曾凝固的雄性。 达股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冷刚,二女孩子简直就是张书记对自已多年勤苦工作的回报。 有谁知道,英俊潇洒的达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面对着三个中年妇女的真实情感?自诩风流倜傥的回收办领导,家有娇妻爱女,年轻轻就成了公司中层干部。 是多么渴望抓住青春的尾巴,掀起感情的风浪啊。 正当暗自嗟叹,几十年未进过新人的物资公司,第一次迎来了十几个年轻的男女大学生。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张书记居然一下给自已分配来了梦寐以求的美女。当然,随便还搭了一个帅哥。可这更好,帅哥自然比什么也不懂的克服强,自已的工作有了真正的帮手。 可随后发生的种种,让他不断皱起了眉头。 最后,达股终于烦了,愤懑不已了。 假如没有冷刚该多好,二美女虽然是大学生,却毕竟是女孩儿,男女有别,自已早占尽天时地理人和。 其时,边工作,边欣赏美女美姿,开开玩笑,哼哼歌儿,赏红颜而销魂,闻馨香而独醉,左搂右抱,嗬嗬,那才叫浪漫,不虚渡人生呢。 可是,就一个冷刚在中间哽着。 此人不但时时与自已对着干,而且还把美女的目光牢牢吸住。 以致于二美女对自已的感觉,越来越淡薄,越来越虚无了。事实上,张书记在开会时就事论事,并没有特别对达股说什么。 达股在传达时,先就揉进了自已的想法,或者说是下意识地宣泄着自已的愤恨。 不知内情的二女孩儿自然感到莫明其妙,唯有冷刚杯弓蛇影,对号入座了。 现在,面对二美女的似嗔含怨,达股不便细说,只是故作矜持,莫测高深。同时,怀着莫名的心情,欣赏着二美女无边的春色。 水刚很早就醒了。 尽管昨晚上睡得很晚。醒了的水刚先睁大眼睛躺在床上,听着资琴在梦里均匀的呼吸。 初夏的天空亮得早,不过才六点吧,那一抹乳白的云彩就透过窗口飘了进来,在桌上的粉色圆镜里恣意浮华。 而资琴一头乌黑发亮的鬓发,则云堆水雾的簇拥在镜中,刚好把云彩款款压住。 只见一大片散黑中,浮现乳白的轮廊,犹如一幅精心制作的镶嵌画,在黎明的恬静中,呈现着绝妙的美。 水刚瞧着瞅着,支起身伸手抓过了圆镜。 圆镜在他手中翻来折去,闪着深铜泽光的基柱。 镜边拱圆润亮的镜片,粉色的边缘和镶着二人结婚照片的镜背,在越来越来越绚烂的的清晨里,发出一歇歇柔和的光亮。 水刚知道,这是市面上很少能看到的粉色镜。 那日,老爸从广东进货回来,关上门后把老婆儿子唤来。 然后,宝贝般从一大堆衣裤里面,轻手轻脚的摸出三面镜子,递给儿子:“看看水刚,我淘到了什么宝贝?” 水刚接过,还没来得及细看;水刚妈瞪瞪老头子,从儿子手中抢过一把。 老妈先细细照照自已,再翻腾过来瞧后面,一下红了脸。 “这是什么?死老头子,你从哪儿弄到的?呸,你不害怕我还害臊呢。水刚,别动。”,可水刚早翻了过来瞅,原来镜后面是一张身着比基尼的美女图。 老爸斜老婆一眼,瞧着儿子一笑。 “这是艺术,你懂吗?艺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重要的是看这镜子的做工,色彩和镶边,瞧这粉色,多均匀多好看啊,市面上哪有呢?” 水刚抚摸着润腻的基柱,爱不释手的问:“爸,多久钱一张?” “11块8毛。” “这么贵?”水刚妈差点跳起来:“还有一个不正经女人,我看你咋卖得出去?这次要亏。再说,被镇干部看见了,你不怕人家说你是流氓,抓去坐牢?” 老爸就又瞅瞅水刚,一丝苦笑渗在嘴唇。 “贵?这是艺术品,艺术无价哟。我弄回来就没打算卖,有大用处呢。” 水刚也瞧着老爸,露出会心的微笑:“爸,不管怎样,我要一张。”“你一张!剩下的二张,你说给谁?” “大老刘,小阿刘各一张,包赚不赔。” “真是我的儿子,咱想到一块去啦。好,水刚,有出息。就像我给你说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们勤快一点,吃苦一点,要不了多久,就会发财了。”…… 第三天,父子俩包了粉镜,一起到了镇办。 过去的走资派,曾经的革委会主任,现在的沙河镇镇长正打着哈欠,摔着二手水珠从厕所里出来。 第8章 生财之道 老爸斜老婆一眼,瞧着儿子一笑。 “这是艺术,你懂吗?艺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重要的是看这镜子的做工,色彩和镶边,瞧这粉色,多均匀多好看啊,市面上哪有呢?” 水刚抚摸着润腻的基柱,爱不释手的问:“爸,多久钱一张?” “11块8毛。” “这么贵?”水刚妈差点跳起来:“还有一个不正经女人,我看你咋卖得出去?这次要亏。再说,被镇干部看见了,你不怕人家说你是流氓,抓去坐牢?” 老爸就又瞅瞅水刚,一丝苦笑渗在嘴唇。 “贵?这是艺术品,艺术无价哟。我弄回来就没打算卖,有大用处呢。” 水刚也瞧着老爸,露出会心的微笑:“爸,不管怎样,我要一张。”“你一张!剩下的二张,你说给谁?” “大老刘,小阿刘各一张,包赚不赔。” “真是我的儿子,咱想到一块去啦。好,水刚,有出息。就像我给你说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们勤快一点,吃苦一点,要不了多久,就会发财了。”…… 第三天,父子俩包了粉镜,一起到了镇办。 过去的走资派,曾经的革委会主任,现在的沙河镇镇长正打着哈欠,摔着二手水珠从厕所里出来。 “刘镇长,您好!” 隔得老远,老爸就点头哈腰的招呼:“一大上午,您老就在忙呐!” 镇长没回答,一面走,一面斜斜父子俩,右手在裤兜里掏摸。 老爸紧赶上一步,闪电般掏出一包大前门,熟练的撒开抖出一支,双手递到他面前:“镇长,请!呃,我那事儿?” 身材高大的刘镇长也不说话,而是顺势接过塞在自已嘴里。 水刚则上前双手一按,喳!一缕蓝色火焰凑近了他烟头:“刘镇长,我们那事儿?”,一大缕蓝烟袅袅上升,绰号大老刘的镇长没吭声,而是盯住水刚手里的新鲜玩意儿。 “哪弄的?怪好看的。” 老爸就抓过儿子手里的打火机,连同大前门一起捏在手中,陪笑道:“镇长,屋里说话,屋里说话。” 三人还没进镇长办,一个身材娇小的中年女,从邻近的窗口探出了头。 “镇长,区里通知下午开会,二点正哟,去还是不去?” “去!正在抓纲治国,实践检验真理呢,天大的事儿放下也要去。”“好咧!”镇办主任脆声回答,然后,朝走在最后的水刚眨眨眼。 水刚呢,也朝她笑笑,微微扬扬手里的挎包。 三人进了镇长办,老爸和水刚就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张黑木沙发上。 瞅着大老刘镇长慢腾腾的泡茶,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大迭纸堆儿放在桌上,细细的分开后,再端起茶杯,响亮地呷一大口,咕嘟咕噜的滑下喉咙。 然后往后一靠,头抵在贴着一大张地图的墙头上,骨碌碌的盯过来。 老爸这才小心翼翼的说:“刘镇长,我那事儿,行不行啊?” “水平,多久回来的?”大老刘所答非所问,圈子上扎着一道新麦条的藤椅,在他粗壮的身下吱吱作响。 “前天!” “哦!路上没什么吧?”“哪能呢?就是查得紧,不准乱带东西。”老爸胸有成竹,瞧着镇长大人:“不过,想想镇长对咱平时的照料,也冒险给你带了一点礼物。” “哦!” 水刚就捏捏装着粉色镜的挎包,不想老爸悄悄用膝盖碰碰他,示意莫忙。 “哦,礼物,不外乎又是衣服裤子吧?”大老刘双手往桌上一靠,索然无味的说:“我说水平呵,你在搬运公司干得好好的,怎么就想起了跑广东? 我看你这样下去要犯大错误的,还要我们镇办签字同意,这怎么可能?你父子俩,弄些广东沿海的玩意儿回镇上卖,是什么性质和方向,至今我不清楚,派出所也不明白呢。” “刘镇长,这叫单干!广东沿海地区那边正时兴哟。” 老爸这才站起,又抖支大前门给大老刘,再替他上火。 然后,把烟和打火机轻轻放在桌上,退回坐下:“刘镇长,即便马上批不下来,也该充许我们父子俩自食其力吧?水刚高中没读完,也没工作,二十五六的人了,总不能就这样干耍着哟。” 一大口浓烟,徐徐吐出大老刘鼻孔。 他享受地咂咂嘴巴,再摇摇头。 “这事儿不归我管。确切说,现在国家刚缓过劲儿,百废待举,关系到国家前途的大事儿都抓不过来,谁管你这芝麻小屁事儿?” 想想,又警告似的瞧着父子俩。 “前些年,真是把人的思想搞乱了。幸得中央采取一系列措施,举一反三,拨乱反正,才避免了亡党亡国的危险。 即便这样,现在社会上也不平静。 你看街上,奇装异服,打架斗殴,抹口红露大腿,偷听敌台和縻縻之音;听说还有些小青年,对资产阶级腐朽坠落的那一套着迷,聚众跳舞,搂搂抱抱的。水刚,你偷没偷,舞没舞?” 水刚哑然失笑:“刘镇长,哪能呢?我是一个好儿童,好青年哟。” “唔!就该这样。” 大老刘满意的的瞅瞅他:“水刚也不小了,有女朋友没有呵?”“正等着您老介绍呢。”老爸不失时宜的示意水刚送上那粉镜:“水刚可是您刘镇长看着长大的哟。” 大老刘接过水刚递上的大纸包,轻轻捺在自已面前。 然后忍着心跳,矜持地笑笑:“当然当然。水平呀,我看这事儿先放放,你就现在这样做着吧,走一步再看吧。”…… 从镇长办公室出来,路过紧邻的办公室时,父子俩钻了进去。 搞惦镇办主任毫不费力。 小阿刘镇办主任早把办公室的人打发出去,一个人佯装忙忙碌碌的等着。这次水刚没故弄悬乎,而是撒了纸袋,把粉镜直接给了镇办主任。 水刚当时瞧见小阿刘眼睛蓦然瞪大,一股火焰在瞳仁中跳跃…… 粉镜粉镜,为什么男人女人都爱不释手?水刚至今不明白个中缘由。 反正,当老妈把最后一张粉镜,当做结婚礼物给未来儿媳妇时,资琴高兴得一把紧巴巴的捺在自个儿胸前…… 墙外传来纷沓的脚步。 水刚放下粉镜,轻手轻脚的站到了地上,拉开门出去再返身锁上。 喜欢锻炼身体,是水刚从老爸身上继承的优点之一。在他记忆中,老爸从来就晚睡早起。有时一早离家走了,更多时是在窗外劈腿抡胳膊肘儿和举哑铃。 事实证明,在艰辛的生活里,风里来雨中去的老爸,身体一直强壮如牛,很少生病吃药打针。 所以,水刚自幼也爱上了锻炼。 一番扭腰旋颈和压腿活动后,水刚听见后面门一响,踢踢达达的脚步响起。 闪身一瞟,瞟见冷刚急匆匆的跑出,忙喊住他。要冷刚帮忙救场,这是水刚思考了一晚上问题的结果。 为什么要考虑一晚上? 因为这实在是个困难重重,不,是具有十分惊险的选择。 进入八十年代初,从广东沿海地区悄悄吹来了大老刘镇长所说的“靡靡之音”。镇区一帮音乐爱好者,就悄悄聚在一块儿,相互吹嘘和交换心得体会。 尔后,不知是哪位资深的痴迷者,弄到了一盒张小英的盒带和一个半旧的手提录放机,马上,就哄动了圈子里。 大家窒神息气的听着,听着,谁把家里的椅子饭桌一拉,就跳了起来。 消息一传开可不得了啦。 多年被窒息压制的舞友们,立刻闻风而至,围着可怜的“半截砖头”蹦啊跳的,一身臭汗却兴致勃勃,完全忘记了隔房有耳,窗外有眼。 几天后,正当大家照例兴高采烈的围着“半截砖头”蹦蹦跳跳时,被在镇长大老刘的亲自指挥下,沙河镇派出所的全部警力围得水泄不通。 在一片白警服红领章和威严的怒目而视之下,舞友们被喝令站好,二人一队的用钢铐串着押了出来。 那个始作俑者的“半截砖头”呢,被大老刘镇长当场一脚踩烂。 不过,后来又传由于“半截砖头”质量好,很硬朗,虽说被大老刘180余斤的重量狠狠踩压,却没立即散烂,而是硬邦邦的狠狠烙了他的右脚一下。 大老刘疼得当场就跳了起来,骂道:“什么他妈的资产阶级鬼玩意儿,装神弄鬼的。哎呀莫忙,你们让开,离得远一些,哎,再远一些。” 刘镇长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瞪起眼睛,警惕地对白警服红领章挥挥手:“谨防爆炸!要死,就死我一人吧。” 于是,在众人远远崇敬而感动的注视下,沙河镇长大老刘同志猛吸一口气,高高跃起,然后重重落下。 哗啦,啦,咣当!“半截砖头”终于散开了。 一干舞迷齐齐在沙河派出所蹲了一夜。 为首头儿,也就是那位资深的痴迷者,则足足在派出所的小号关了七天,还差一点被押送上级机关处理呢。不过,那是二年前的事了。 当水刚参加进去时,地下舞厅虽然还在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却似方兴未艾,大有燎原之势。 可是官方不认可,毕竟不敢公开。 因此,大家都是以口相传,以人相约,情景有点像地下工作者联络接头。 进入地下舞厅后,人人还得下意识的四下东瞅瞅,西望望,呆头呆脑的站上好一会儿,才敢放开入场蹦跳。 至于乐队,开始是全凭音乐爱好者的热情和义务伴奏,完全没有报酬的。 后因效果显著,召集者才提出跳舞者给一定舞酬,再由舞酬中提一点给乐队。 具体的说,每场能分到伴奏者手中的,也就是一二块钱。不过,积少成多,每场一二块钱的舞酬,以每天每月算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养家糊口是没问题了。 所以,完全靠人熟组建的乐队,自然同心同德,团结一致。 一为保密,二为自已的生财之道,抵挡着任何外来者的加入。 第9章 讨价还价 水刚之所以要考虑一个晚上,皆因如此。不能不说他的考虑,自有道理。上次,邻镇的一个地下舞厅乐队,一打击乐手临时生病换人。 新人平生第一次靠自个儿的技艺,换来了三块钱的人民币。 那个惊讶和高兴劲儿,没说的。 可乐昏了头的打击爱好者却没封紧自个儿的嘴巴,消息泄露,地下舞厅,舞客,乐队和经营者,被白警服红领章连锅端,经营者至今还扔在号子里。 你说,血的教训,怎么能不让水刚考虑了一晚上? 说来也巧,那是上个月的一天晚上。 莲花校的教师宿舍晚饭后的情景,大抵都是这样的:坡上一长排陈旧的教师住宅,门前一条石板小路,弯弯曲曲的穿过。 家家门前的小棕榈树,在向晚的风中轻轻摇晃。 老师们或在屋里或在门外,不时可以看见被老师留下训话的小学生,搭拉着小脑袋瓜子慢腾腾的走过。 坡下呢,也差不离。 唯有夹在其中的小教宿舍,安安静静。莲花校以小学教育为主,所以小教组的教学任务特别繁重。而莲花校的小教组一半精英,皆住在这儿。 三个年轻的女老师,不是在教室忙忙碌碌,就是在自已的十三平方米眨巴着眼睛思考。 这天巧了,三女孩子不约而同都没回家。 弄好饭却久等人不归的水刚,闲散得无聊,就抓起自已的小号,往喇叭筒塞入消音塞练指。忽然听到隔壁的笛声,居然抑扬顿挫,技巧上乘,颇具功底。 水刚竖竖耳朵,眨眨眼睛,隔壁不是住着冷刚二口子吗,可从没听他会乐器啊? 听,居然吹的是《扬鞭催马送粮忙》 这首笛子独奏曲的开始,中间和结尾,多有技巧和张力。再听,《鄂尔多斯草原》,引入,怀想和衔接起落,多么舒缓,紧凑和节奏。 水刚终于放下小号,挪了过去。 门没关,照例拉着一条绸缎拦目。 “冷刚!”,笛声嘎然而止:“谁呀?”“我,水刚!欣组长还没回来?”“忙着攻关呢,资老师也没回?”,水刚就一撩拦门布,走了进去。 结果才知道,冷刚竟然是无师自通的幼儿学。 水刚当即就想约他,不过,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还是悠着点吧,邻镇的事情太深刻了。可现在,病急乱投医,救场如救火,一时又该到哪儿找人? 再说,这冷刚虽然平时颇具矜持自负,来不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有意和自已保持着距离,可也看不出有多狡诈,最重要的是他嘴巴紧。 至少,水刚认为比那个吴刚好。 那个吴胖,听说也就是个局里跑龙套的小科员。 可那副架式和言谈举止呵,嗬嗬,倒像一个大局长。行!就喊上冷刚。因此,瞧见冷刚屁颠颠的跑了,水刚摇摇头。 一个大学生,一天就这样忙忙碌碌的忙着上班,下班,有屁意思? 瞧咱,嘿嘿,想早起就早起,想晚起就晚起,多自由! 给老婆弄好早饭,然后一上街,咱找的钱可是你大学生的好几倍,这还不加晚上的呢。唉唉,这人啦,真是人各有志。 想着炼着,忽听得老婆的娇叫:“还在外面瞎蹦什么?你看几点啦?” 水刚忙停住,跑了进去。 直窜进厨房的水刚,揭开锑锅盖,冒着袅袅而沸腾的蒸气,端出蒸在锅里的馒头稀饭,跑进了自已的十三平方米。 站在地下的资琴已经洗好了脸,正对着粉镜理鬓咂嘴唇。 听见水刚弯腰进来,也不回头的吩咐:“天天这玩意儿,嘴淡死了,给我下碗面,味道重一点。”,被锑锅把手烫得嗤牙咧嘴的水刚,就将进了门里的半个身子一扭,重新窜回了厨房。 厨房里,任老师和欣组长正在灶台手忙脚乱的忙着。 见水刚端着锑锅跑出又窜回的,任老师就笑。 “有新命令啦?水刚,你可真是个听话的好儿童。赶明儿干脆到我班上插班算啦,帮我管管学生哦。”,欣组长瞧瞧他,也笑了。 “资老师很忙,你就多担当点哦。不过,这等于就是锻炼身体呢。但请你稍窜慢一点,我看着你每天早上东跑西窜的,就担心会跌倒。” “锻炼身体,就是等于锻炼身体!” 水刚一面忙忙碌碌,一面打着哈哈。 其实,心里在想;这就是锻炼身体?怎么不让你家那口子也锻炼锻炼啊?妈的,看来,还是到外面拎着小包上班又神气又划算。 至少,每天早上不像我这样东跑西窜的。 资琴和水刚,是典型的青梅竹马。 二个自小厮混在一起的亲密邻居,忽然有一天发现彼此长高了,变得漂亮和雄壮了,便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 资琴的外公外婆,传说在台湾。 爸妈呢,均是过去在上海读书的大学生。 当然,爸妈在那些年代同样也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资琴妈至今仍习惯于一个人,披着春夏秋冬呆呆的坐在窗口前,见了陌生人就浑身颤抖,嘴里喃喃自语:“不要打我,我投降,我有罪。” 资琴爸呢,一个心力交瘁的中学校长,就默默的走过去,宛若一座山,紧紧地搂住妻子的肩膀。 资琴家很洋派,尤其是一座红彤彤的落地台钟,格外引人注目。 台钟宽大明亮的玻璃镜片,黄澄澄的钟摆和惟妙惟肖的罗马柱,每一个时辰都会当当作响,钟声悦耳,极富冲击力。 令邻居感到奇怪的是,在资家所有的发还物资中,唯有这座钟居然毫发无损,崭新锃亮,仿佛才从钟表店里购回一样。 正因为如此,漂亮得一塌糊涂的资琴,格外和一般女孩儿不同,也就情在理中了。 任老师和欣组长还在忙忙碌碌,水刚却下好了面条,端着窜了出去。 “资琴,面条好了,快吃吧。”,老婆就挺委屈般撅着可爱的小嘴巴,接过来有一筷子无一筷子的吃着,一边扑闪着眼睫毛想心事儿。 原来,资琴老师呕心沥血写出来的的教案,在昨天的教改讨论会上,被欣组长和浦校长否决了。 可怜熬了好几个夜晚,自感熬得花容失色,青春凋零的资琴老师,心里好不委屈。 瞧瞧,。欣组长是怎么说吧? “题目呢,《莲花校三•七班八二年教学改革计划》,倒是提纲挈领,有概括力,可内容和分段都有问题。一是立意浅,二是全文都是重点,结果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重点,三呢,” 浦校长则评论得更气人。 “文如其人,我至今仍相信这就是真理,经实践检验好的真理。资琴呵,这文就如你呢,漂是漂亮得没说的,可都是花架子,没什么实际内容。我想,这一定是初稿吧,你是不是再改改啊?” 哼,讨厌!讨厌! 一个小教组长,一个大校长,怎么就跟我过不去? 明明是我花了几个夜晚的心血,查阅和参考了好几本小教材料,呕心沥血才写出来的,怎么可能无真正意义上的重点? 是初稿,还要再改改?哼,讨厌,这是嫉妒! 哼,没我漂亮也没我年轻是不是啊? 须知,能进入莲花校小教组,非同小可。不但前途光明,而且待遇优先。这令众多老师羡慕不已的十三平方米,就是明证。 而且,校内已在疯传,几十年没动作过的莲花校,要修新楼房了。 届时,哈哈,还用说吗? 小教组的骨干教师,自然又比一般老师的分房理由更充分。只是,待遇好,前途明,得有百倍付出的代价。 这个代价,就是你的教学业绩。 “唉,挑到地下啦,洒了一地哦。” 水刚见老婆边想心事儿边吃面,面条合着汤汤水水的乱挑,忍不住提醒着:“你慢一点哟。”,没想到老婆索性咣当扔了陶磁碗:“什么慢一点快一点?都是因为你。” 水刚一楞,还没说话,门外响起欣组长的嗓音:“资老师,好没有?好了一起走哦。” 怒目而视,状如河东狮的老婆,马上笑逐颜开。 她一抹自已鬓发,又飞快地抓起粉镜照照,悦耳而答:“好啦好啦,欣组长,一起走吧。”,一跺脚,手一伸,水刚忙从墙头上取下蓝色手提包,递给她。 从窗口瞅见三女孩儿手挽手,高高兴兴的迎着清朗的阳光踏步而去,水刚这才耸耸自已肩头,吊吊眉毛,长吁一口气,开始收拾。 十几分钟后,水刚来到了街上。 沙河镇是一个东西宽约十公里的大镇, 镇闹市区离本市市中心二十里,也就是冷刚每天早上乘公交电车上班的直线距离。在沙河镇方圆三十里的地盘上,挤着一家兵工厂,二家冶炼厂,一家农药厂和一家钢铁设计院,是本市人口最稠密的大区镇。 水刚到达镇街时,正是上午车水马龙的好时光。 老远他就看见,一河金光灿烂中,一个身着臃肿的老人,正走来走去的扭动着,比划着。 近了近了,水刚听见老人在低低么喝:“要不?要不?很便宜的广东货。”,一对散步的情侣停下,凑了过来:“什么很便宜?看看。” 老人就站住了。 他先贼眉鼠眼的四下瞅瞅,然后低低回答:“小伙子,瞧见那屋后面了吧?到那儿看货。我先去,你俩慢慢跟着来。不要慌啊,要慢慢的转过来。” 说着,老人就朝屋后面溜去。/ 小情侣俩呢,则相互望望。 小伙子一弹指头,砰:“走,怕什么?他一个老头儿,还把咱俩骗啦,抢啦?走哇。” 俩人就不紧不慢的佯装散步,朝屋后踱去。看到这儿,水刚见怪不怪的笑笑,双手揣进裤兜,晃荡着瘦长的身子跟在后面。 小情侣俩进了屋后。 这是一条长长的巷道,扔满各种拉圾,在初夏灼热的阳光下,发出难闻的味道。 水刚站在巷道口,远远望见老人一展胸,胳膊肘儿齐齐伸出;那俩小情侣就围着掀动他身上的衣服,伴着不停的讨价还价。 第10章 大张旗鼓 最后,俩小情侣选定一条紧裤管的女式裤,一件淡黄色样式很好看的夹克衫,乐不可支的边说笑边走了出来。 抡在半空中的衣裤,差点儿绕在了水刚的颈项。 小情侣一楞,警惕而戒备地看着水刚。 “没事儿,我也买。”水刚指指仍在原地的老人,笑嘻嘻的露着一口白牙:“广东货,样式新颖,价格便宜,下次再来吧。” 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小情侣俩脸颊上酡红,紧张地点点头,一闪身,不见了。 “爸,出来吧。”水刚向老人喊道:“好难闻!快出来吧。”,老人就吭吭哧哧的走出,笑容可掬,乐不可支:“水刚,一早上就卖了五件,100块出头哟,乐死我了。” 水刚也笑道:“爸,你真行!现在歇歇,给我吧。” 老人就把腰一扭,立时,一件件穿在他身上的各种衣裤,以各怪的姿势和,闪现了出来。 水刚从老爸身上接下衣裤,一面往自已身上套,一面埋怨道:“以后莫到这房后面,让人真当贼抓起来就冤枉啦。” “哪能呢?咱老老实实做买卖,又不骗人,怕什么?” 老人把身上穿着的衣裤分了一半给儿子,唠唠叨叨的说着。 “怕什么?上几次给镇上的看见了,送几件衣裤不屁事儿也没有?水刚,你走远点,今天人多,又刚发了工资,争取狠赚一把。” 水刚拍拍臃肿起来的自已,又瞧瞧立马轻松苗条了不少的老爸,自信心满满的。 “放心吧老爸,呃,你也别走得太远。” 抬头瞅瞅天空:“瞧这太阳大的,爸,一会儿您老就回家吧,有我呢。”,于是,出了巷道口的父子俩,就兵分二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着距离,一前一后的溜达开来。 水刚瞅见戴着蛤蟆镜的一男一女,迎上去:“兄弟,衣服要哦?广东货,便宜又好看。” 二人站住,惊讶的上下打量着水刚:“小号,是你,转行干这个啦?” 水刚一楞:“你们?”,男的摘下蛤蟆镜:“是我呀,小号,不认识了吗?”,水刚就扑嗤一笑:“情种,是你哦?这位是” “我老婆!” 绰号“情种”的地下舞厅专业伴舞者,愉快的把身边的女人拉拉:“瞧,够分吧?小桃,这是水小号,一支小号吹得够水准儿。” 女人就朝水刚妩媚地笑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对了,你说便宜又好看的广东货,在哪儿?” 情种看看他,又扭扭头,纳闷的问:“货呢?”,水刚将自个儿的衣服扣一解,露出层叠的衣裤缝儿:“瞧,这不是吗?选选看看吧,说不定有你喜欢的样式哟。” 情种上前一步拉住他,一件件的翻腾着。 一面啧啧的赞道:“真有你的,穿在身上做买卖,这是单干呢。呃给你说吧,前些天我也碰到过一个老人,和你一样穿着衣裤做买卖。真是妙不可言,匪夷所思啊!” 水刚就自豪而悲哀的回答:“还不是给镇上逼的?这不准那不许,怎知道人家广东沿海地区,早摆了夜摊公开叫卖哩!没办法,要活呗!” 瞧见平时挺熟的水小号一脸的无奈和悲壮,情种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不准他的,你买卖你的,两不相扰,互不干涉,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时,身边的老婆拉拉他,紧张兮兮的低声道:“快走,镇上的干部来了,大老刘带队呢,快走!” 水刚闻声而扭头。 可不,在大老刘镇长的率领下,一溜儿七八个镇干部,正一路说笑的迎面走来。 情种顺手把他身上其中的一件浅棕色西服甩甩:“就它了,晚上带来给钱。呃,多少钱?”“21块!现在给吧,没事儿的。” “你没事儿,我还怕呢。等等,这么贵?哎,行了行了,晚上带来,把零头抹掉。” 情种说着,被老婆一把拉走了。 水刚把衣服重新扣上穿好,再扭头,大老刘一行拐了弯,全都站住,围着一个中年妇女正叽叽喳喳的闹呢。 水刚佯装散步走过去一瞧,乐了:哈,这不是王贞吗? 王贞,沙河镇最早贩卖广东货的老单干之一,其上广东下珠海的历史,甚至比老爸还早了近二年。 王贞原是镇上钢铁设计院的设计师。 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活动欣起时,恰逢院领导让她和另外二个女设计师到沿海地区出差。 公差完毕临走时,三人闲逛虎门夜市。王贞被夜市上花花绿绿丰富多彩的绸裙吸引,不顾同行的劝阻,倾其所用,买了十几条带回。 回镇后上班的第二天,王贞就被院领导找去谈话。 原来,同行已经举报了她。 气愤之余,王贞坚不承让,还找到二个同行对质,并冷不防给了二女设计师几个大耳括子。三个妇女不顾其干部身份的尊严扭打在一起,引得观者入潮,怡笑大方。 这在一向讲究道德,风纪和尊卑有序的设计院,是空前的。 等于就是一下捅翻了马蜂窝。 不到半天时间,院领导就作出“除名”的处理决定。王贞倒也干脆硬气,立马签字泼妇般怒骂着离开了设计院。 离开了设计院的前设计师,不久就陷入了生活的困顿。 窘迫之余,灵光闪现,王贞就用挎包背了惹祸的十几条绸裙,站到了街头。 没想到绸裙顺利出手后,竟一下赚回了她当时在设计院的年总工资的好几倍。 一条金光大道在王贞眼前铺开,王贞从此成了沙河镇,不,也许是当时内地的第一个女倒爷。当然,王贞的出名,还不全在于她的敢想敢干和聪明伶俐。 许是女设计师想像与创新的性格使然,此后的王贞,对大大小小的阻挠和干涉,完全采取了对着干的决然态度。 因此,她被镇派出所抓去蹲过小号。 被镇办当作倒腾倒卖的反面教员,还被本市日报公开点名批评,可谓“臭名远扬”了。 奇怪的是,王贞的生意却越来越好。只要她站上街头,身上有多少货必然一扫而光,这很令一帮跑单干的后起之秀,包括水刚和老爸在内,羡慕之余又嫉恨不休。 更兼此人不善周旋,或者说有意对执法者恶言相对,激烈反抗,决不妥协,更令大大小小的干部们深恶痛绝。 因此,只要现场逮到,也决不宽恕。 要说呢,按照单干们不成条文的默认划分,沙河镇宽广的三十余里街坊,自动各自有了主人。 大家一般都自觉遵守着这种划分,毫不越轨。 即便不小心越了轨,也要对当地主人拱个暗手,唱个暗诺,送上一点小礼物聊表歉意。当地主人也就收下一笑而过,双方心平气合,友谊渐增,逐成道上规矩。 可这王贞却从不吃这套。 王贞自持资格老,资金雄厚,我行我素,哪里人多就往那儿闯,常常引起双方的纠纷抓扯,俨然成了沙河镇上单干户们的“人民公敌” 因此,只要王贞一旦与执法者产生冲撞,单干们都幸灾乐祸,围观起哄,巴不得从此把她揪进大牢,没了踪迹,了结众人的心腹之患。 本来水刚今天一上街,还习惯成自然地沿街上下左右巡防了一番。 并没看见自已一向不想看见的王贞身影,暗自庆幸和纳闷这女倒爷是否变得乖巧知趣了? 可没想到自已穿了十一二件新款广东衣裤,得意洋洋在前面挤眉弄眼兜售时,王贞却神出鬼没地突然出现在自已身后。 现在,王贞被逮了现形,水刚就轻松的围上去看热闹。 只见人群中的王贞,被二个粗壮的男干部紧巴巴的揪着。 镇办主任小阿刘,正粗鲁地掀动检查着她身上的衣裤:“这是什么?嗯,这是什么?嗯,大热天的整整穿了十七件衣裤,你搞耐热锻炼啊?还不承认是倒卖?” 说着,又一伸手,从王贞的挎包里搜寻出一大堆钞票。 “这又是什么?哪来的这么多钱?一块,三块,十块,一五一十,二五……” 钞票在明亮的太阳下,闪着暗色的淡光,围观的人群都不吭声了,而是羡慕沉默地看着。水刚吞一口口水,瞅见大老刘镇长和好几个干部的喉咙,在轻轻蠕动。 “四五六十,啊哈,一共是三百八十八块,你抢了银行还是开了银行,哪来的这么多钱?” 小阿刘气愤的站起来,摇摇手中的钞票:“人赃俱获,还有什么说的?带走!” 一直没吭声的王贞,突然一扬头,厉声高叫:“小阿刘,我倒要问了,你们有什么权力随便抓人搜身?” 镇办主任一楞:“你说什么?” “谁给你们的权力随便抓人搜身?我在街头溜达,犯了什么罪?” 王贞面向人群,挑衅般问道:“莫非这街头是你们买了的,容不得别人休闲?”,小阿刘显然没想到过,可恶的女倒爷居然敢公开发难? 小阿刘不禁大怒:“告诉你王贞,我们镇办依法治理街坊秩序,有章可循,有文可依,不许你污蔑镇办。” “污蔑?哼哼,那就把你们的依法文件拿出来,当众读读。” 王贞冷笑着,也不知哪儿的力气,一把甩开二个男干部:“放手!男女受授不亲,当街耍流氓吗?” 二干部不由得一松手,激起一阵哄笑。 哄笑中,王贞欣动着自个儿的衣服。 “不错,我是穿了十七件,可你管天管地还得着我穿了多少件衣服吗?告诉你小阿刘,广东一带还有穿二十七件的呢,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土豪劣绅。让开,我要休闲了。” 镇办主任气得脸色铁青。 自然不可能,也不便马上拿出相关的文件宣读。 再说,她早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镇上有名的单干们。如果硬要把王贞当众抓走,也许会激起公愤呢。 如果真是那样,就可能更下不了台。 她有些后悔这样大张旗鼓的阻挠王贞的行为。 第11章 要讲良心 而这个行为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这个沙河镇办主任。或许应该像往日一样,发现王贞公开倒卖,就上前软硬兼施,先弄回镇办再说? 事实上,王贞们的这种单干,中央和省市领导,至今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指示和说法。 倒买倒卖,这是一个众人认可的时髦词语,可究竟是错是对,是鼓励承认还是取缔打击?谁也没给一个肯定答复。 就连见多识广的大老刘镇长,也模棱两可的回答。 “这没一个明显的界线,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么!” 这等于说了没说的屁话,让镇办主任郁闷了好久。可问题又在这儿,看热闹凑趣的单干们多,好事儿起哄的蠢民更多。 如果不把王贞的嚣张气焰当场打下去,镇办以后的威信必然会受严重的影响。 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王贞,委实让大家下不了台,怎么办? 小阿刘恨得牙痒痒,只得把眼光投向大老刘。大老刘镇长倒还沉得住气,朗声说道:“这样吧,王贞,你要看相关文件,现在就随我们一起回镇办看吧。我保证,一定让你得到最满意的答复。” 王贞却冷笑道:“我不愿意!入了你那个镇办,有理也说不清楚。对不起,别拦路,老娘休闲去了。”说罢,一把抓过小阿刘手中的挎包斜背在身上,拨路就走。 要说王贞的倨傲和顽强,也确实表现得不是时候。 换了任何一个单干,在眼前的情况下,都会收敛让步。 毕竟赚钱或生存都要从这帮子干部的手上过,没人愿意处处给自已设置障碍。所以,王贞的自负和表现,不但进一步激起了干部们心中的怒火,而且让本来就对她没有好感的单干们,都露出现失望的神情。 大老刘自然看在眼里。 对这个颇让自已头疼的女倒爷,实际上他早有了对策和结果,不过,他认为时机没到而已。 现在,大老刘镇长故作委屈的顿顿,低下眼睑,给大家留下一个软心肠或束手无策的想像空间。 然后,平静的回答:“你要休闲,我们当然不反对;可你要出口伤人,我们就不答应了。你给谁当老娘呢?王贞啊,如果我没记错,你不过才三十出头吧?年轻轻的,何来这么大的口气哟?” 围观的人群,马上交头接耳起来,形势立马变得对镇办有利。 王贞却冷笑声声,也不回头,拨开人群扬长而去。 “随便闯到人家的地盘,还傲气得很,就该把她抓起来。”水刚不由得脱口而出,语惊四座。早看见了他的大老刘,这时不失机宜的上前一步。 他指着水刚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小伙子说得对,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随便闯到人家的地盘就是不对。今天,不是我们镇办软弱,而是因为我们讲道理,维护大家的利益。” 水刚眨巴着眼睛,还想说点什么,却感到屁股上被坚硬的膝盖狠狠顶一下。 一回头,他看见了老爸愤怒的眼神。 老爸随即挤开人群离开,水刚想想,也跟着挤到了圈外。父子俩就一前一后的走着,直到远离了人群。老爸这才站住,回头:“关你什么屁事儿啊?王贞被抓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跟着瞎起哄什么?” “嘿,爸,王贞如果真被大老刘抓走,不就替我们铲除了一个竞争对手和不守规矩的讨厌者?” 水刚不解的望着老爸。 上午的阳光照在父子俩的脸上,明晃晃的,连每一根胡须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家都讨厌她哟,你不也讨厌吗?” 老爸眯缝起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穿在身上的多件衣裤,衬映着他额头上的汗珠,显得十分滑稽:“王贞是个另类,够惹人讨厌的。可有她在前面拦着,我们就好受许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哦?” 水刚眨眨眼,仿佛这时才想起,曾为小干部的老爸,话之有理。 “再说,国家大难初过,目前正是休养生息,如何前进的关键时刻。依我看,咱们跑单干这条路也前途未了。莫看大老刘每次都收下了我们送的东西,其实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心里并没有底的。” 老爸像个大将军似的挺挺腰,瞅着迷漓的远方。 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要夹起尾巴做人,少抛头露面,最好被大老刘忘记最好。” “嗯!”水刚不情愿的回一声,不以为然的歪歪嘴巴。他承认老爸说得有理,考虑得也比自已周到,可毕竟也太谨小慎微了吧? 即然这样小心谨慎,那你还领着我到大老刘处要什么办那事儿? 哪事儿?说到底,就是要镇办签字同意自已经的单干合法。 水刚想起就好笑,为什么非要大老刘签字认同啊?眼下,跑单干的多着呢,个个都靠这个赚钱养家糊口,大老刘也知道的,可并没有明令禁止。 这就说明了镇办的态度。 镇办的态度,也就是政府的态度。 即然政府都默认这种行为,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8“爸,今天就这样了吧,回去了?”“回去了?”老头子鼓起了眼睛。 水刚发现老爸的眼睛虽然很小,射出的光却很明亮。 “这才十一点过,还早呢。不过,今天的太阳倒是很热。” 老爸抬头看看天上,抹一把额上的汗珠,又望着水刚,心疼的说:“那,你先回去吧,我还得多呆会儿。一般这个时候的人最多,可以卖出好价钱哟。” 水刚有些感动的咧咧嘴,却没回答。 说实话,水刚确实想走了。 虽然没有像冷刚那样受上班的时间限制,可这样风雨无阻的天天站上街头,他有些受不了啦。高中毕业后,水刚在家里呆了半年,就跟着老爸上了街。 老爸当时那个气呵,直用脚踢他。 “不思上进考大学,跟着我学这个有什么用?水刚,自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还是准备准备考大学吧。钱不是问题,思维才是问题呢。” 水刚当时就瘪嘴巴。 “就要考上大学又怎样?爸,你当年不就是大学生吗?结果当了臭老九,全家跟着倒霉。我早看透了,这社会什么你可以没有,独独不能没有钱。” 老头子就迷惑不解的眨着眼睛。 “水刚,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个怪论,才多大哟?还是准备考大学吧。读了书,什么时候也有用啊。” 水刚却断然的拒绝了。 “不,爸,我不能重复你的悲剧,走你的老路。我早想好了,跟着你学作生意。我有了钱,就可以孝敬你们,娶个好老婆,给未来的儿子一个宽松的环境,这就是我的全部理想。” 水刚自小倔强,认定了的事情决不回头。 爹妈当然知道这一点。百般劝说无果,万般无奈之下,老爸终于同意了儿子的选择。 可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渐渐地,水刚对这千篇一律的街头生活,有些厌倦了。理想是美好的,钞票是可爱的,可这赚钱过程,却实在不咋的。 不说站上街头后,习惯成自然性的挤眉弄眼,贼一样压低嗓门儿说话。 也不说无论春夏秋冬,不上街头就没钱赚就没饭吃。 仅仅这受人白眼和轻蔑,就足够小号手郁闷和难过的了。一次,记得是个秋雨天。水刚正在街头游弋着挤眉弄眼。 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喊住了他:“小伙子,请站一站,请站一站。” 水刚就站下了,自动凑上去:“要吗?广东货,便宜又好看。 边说,边习惯性地一件件撩起身上的衣服边儿。模样儿很文化的男青年笑了,先围着水刚转了一圈,然后才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慢腾腾对一边的女青年说:“瞧这身板儿! 这骨碌碌转的眼睛和这穿着的十七件衣服,多好的题材和素描啊!我们还委托罗院长找什么模特儿呢?这就是活生生的模特儿。” 如此,姑娘也扑闪着蝴蝶般的可爱眼睛,上下左右的打量着水刚。 嘴里也喃喃道:“线条,骨架,就是脸上光滑了一点,再多些皱纹就好了。” “创作呢,你自已可以改加呢。”小伙子瞪大眼睛凝视着小号手,修长白哲的手指头,一个劲的叩在自已腿侧:“王凤,为了表现那疯狂年代对人性的摧残,需要对这模特儿精加工,额头的皱褶加多加深,手加枯,脸” 听得一头雾水的水刚终于忍不住了:“哎二位,买不买?莫担误我的生意哟。” 年轻人奇怪的反问:“做生意?谁跟你做生意?哦,原来你穿着这么多衣服,哈哈哈!”没等他笑完,“我撸你老母!”水刚一跺脚,气汹汹的咒骂着走开了。 那一次,天上飘着雪花。 由于新进了一批广东的时髦内衣,父子俩一早就上了街头。 内衣是不能穿在身上的,所以,父子俩一人套一件在外衣下,又一人拎一个大布包,相隔百多米的距离游弋着,像二个寒冬里的流浪汉。 不过,这广东的时髦内衣做得确实好看。 不出半天,父子俩就卖出了大半包。 眼看胜利在望。这时,一双大手轻轻拍在水刚肩膀:“好衣,多久拢的?” 是大老刘镇长和小阿刘镇办主任。“昨天,昨天下午爸才拿回。”水刚迟疑不决的回答,对这二位顶头上司,小号手早就腻歪了。 “你爸呢?哦,在那儿呢。” 大老刘就朝远处的老爸招招手:“过来过来,你过来。” 老爸就屁颠颠的拎着渐趋干瘪的布袋,一步三蹭的走过来:“您好,刘镇长。您好,刘主任。这么冷的天还工作啊?” “你不也在工作吗?” 大老刘瞟瞟父子俩,突然提高了嗓门儿。 “这个水平啊,做人要讲良心。平时间镇办对你不错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