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难以置信 时光无法倒流,故事从中间开始。 这是二零零二年七月的一天,在云南边境小镇矣盟的伪三星级宾馆里,凌晨五点不到马小三就醒了。在目前这种高压态势下还能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像巴顿那样牛叉的四星上将,另一种是还在襁褓里吮指头的大胖孙子。马小三既不是桀骜不驯的牛叉大将军,也不是娇嗲呆萌的大胖孙子,与国境线外的那一窝同类相比,他只是一个好高骛远贪财好色的赝品坏蛋,虽然心怀鬼胎,但并没有什么坚强的意志,所以他早早地醒了,温柔甜美的睡眠像甜美温柔的吴昕一样决绝地离他而去,再也无从追寻。昨晚他并没喝酒,但此时他的头却像宿醉一样扯着筋地痛。他还是无法相信黄牦牛带来的噩耗,如果那夯货所说的都是事实,那可真是太没有天理了!自己顶着背信弃义的骂名,不惜披上违法乱纪的外衣,押着据说可以创造千万价值的香精母浆千辛万苦地来了,刚要正式踏上清水塘的贼船,可谁料想哐当一声那条歪歪扭扭的破舢板竟然迎面撞上了一艘全副武装的驱逐舰。要说那驱逐舰也是够狠,二话不说轰隆就是一炮——前天下午,就在马小三兴冲冲地从昆明登上长途车后不久,清水塘里单志远却被抓了。四个手持冲锋枪的小军爷客气地将他请到了岙锥政法部特勤队,一位职务为副队长的老军爷按照一道来自军界的命令,简单而又客气地向他询问了几个关于清水塘的生产和经营问题。虽然单志远都给出了谨慎而又合理的解释,但显然他的解释并符合那道命令的要求,所以很快副队长就接到第二道命令:按岙锥规矩办。军令如山,副队长没敢多耽搁,他一挥手一个早有准备的小军爷走过来,娴熟地挥起手里的羊角小钉锤,叮叮当当三下五除二就给单志远砸上了一副重达三十斤的6号脚镣。然后副队长再一挥手,另一位小军爷一抬枪口就把那瘪犊子给押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黄牦牛说这一切都是一个叫小栗子的旅座在暗中操弄的,目的是要将他们全部赶走,重新迎回清水塘的前任老板陈铁锅。 这怎么可能呢? 单志远不是岙锥领袖倚重的座上宾吗?让他上位经营清水塘是领袖钦定的工业振兴方案,那个什么狗屁小栗子旅座他是什么来头?他怎么敢背着领袖打清水塘的主意呢?就算他情深意重要为义兄陈铁锅鸣不平,那也不至于把人给抓进地牢呀!还给砸上了几十斤重的脚镣,这还有没有王法啦?问题是这都两天了领袖他老人家怎么也不出手相救呢? 脚镣,地牢! 作为心腹助理马小三不能不为单老板处境担忧,在法制健全的国内尚不能彻底铲除牢头狱霸这种古老的专业人士,戒备森严的拘留所里偶尔还会有“躲猫猫”、“喝凉水”之类的传奇故事发生,那在“自由得不需要法律”的岙锥,在它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单志远那孙子得被毁成什么孙子样呀?一想到岙锥街上那些趿拉着拖鞋的小军爷和他们手里像水烟筒一样随意摆放的冲锋枪,马小三的后脊梁不由得一阵阵发凉,他有一种——马上——现在——即刻——就滚回昆明的本能冲动! 可如果现在就滚回去的话,又该如何面对晋卫东那个死胖子呢? 上次来岙锥考察前,那胖子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务必瞪大眼睛少说多看,一定要仔仔细细地把单志远的贼船给整明白了,然后再做决定。可自己倒好,整整考察了十一天,不但让义薄云天的闻副总无辜中枪被逼得差点上了吊,甚至还把九杆子都打不着的保山刑警都给惊动了,而昆明警方应洪总的请求则已经准备立案侦察了。可自己这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却被“吕三孃”的卓越风姿给迷得死死的,视线里只有那一跺又一跺的“玉石山”,全然不顾清水塘那么多鸡零狗碎就摆在明面上。回昆明后夸大其词地向晋胖子盛赞单志远不但是一位人间罕见的天才阴谋家,更是高学历的得道方士。那厮颌首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挥手则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把一堆缺胳膊少腿的破铜烂铁丢给他,他都能打造成拯救世界的诺亚方舟!不但添油加醋地盛赞,甚至还巧舌如簧替那厮掩饰他的软肋,激动得好像是火钳被烫了爪子的大黑猫一样嗷嗷地上窜下跳,一时间鼓噪得晋胖子都有些心动了,两次提醒他年底发了财别忘了请他喝酒!那时候,马小三不止是热血沸腾,他确实相信单志远一定能打好精心谋划的“擦边球”,而自己的“种子基金”也一定会如期到手,他甚至连基金到手之后的退缩方案都想好了,现在好嘛,这一闷棍,把去年的黑血都给打出来了! 唉! 马小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之中,看来晋胖子的怀疑是有根据的,说不定自己小时候真被毛驴给踢过脑袋,要不然怎么能蠢的如此晶莹又这般剔透!这事回头有时间真得打电话回家去问问,问问那毛驴踢的是左边还是右边?前脑还是后脑?但现在最迫切的问题是在这危难时刻该怎么向晋胖子汇报……并求救?如果如实转述黄牦牛的话,那这辈子都不要回昆明了,回去就会被那死胖子一脚踹进滇池喂泥鳅去,就他那张破嘴,就他那个好为人师恨铁不成钢的劲,他要不教训自己五年他就不是传说中的极品毒舌男!怎么办?要不……再编个谎为自己开脱开脱?可这时候还撒谎,那脑袋就不是被毛驴给踢出大包的概念了,而是被黑瞎子给啃得稀碎的节奏了! 唉! 马小三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碰上晋胖子那个浑不吝的大哥,可真让人头疼。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这一切的烦扰和恐惧不也正是拜那个死胖子所赐吗?马小三清楚地记得两个多月前的那个星期六晚上,前半夜他领着“盟军特战队”乒哩乓啷地杀了二千多日本鬼子并一举攻占古诺金汤的硫磺岛,后半夜又聚精会神地“批判”了多部肮脏糜烂的“岛国爱情动作片”,所以星期天上午十一点的时候他正睡的像死狗一样,手机响时他是真不想接,但一看号码是晋胖子他又不敢不接。他强撑着眼皮按下接听键刚叫了一声哥,晋胖子就快言快语地命令他马上起床,然后打个车到丰华小区的老四川菜馆与他共进午餐。那时候马小三困得每一根睫毛都有三斤半重,比起喝酒吃饭他更想继续睡觉,所以他闭着眼睛半死不活地对晋胖子敷衍道:“哥,啥事呀?不能在电话里说吗?……不是……我昨天晚上加班,这才刚躺下……要是没啥重要的事我就不过去了。”怕晋胖子翻脸,他忙又打着哈欠补充道:“要不晚上吧……我再睡会……晚上我请你,行不,哥?”但晋胖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翻了脸,他在电话里破口大骂道:“马大眼,大礼拜天的你加什么班?你他妈跟我说你加的是什么班?你一个大男人天天抱着台破电脑不是玩游戏就是看黄碟,你有意思吗你!” 虽然被晋胖子一刀砍中了死穴,但马小三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以为耻,他只是有些无奈地撇了一下嘴,然后翻了个身继续和那胖子磨牙道:“哥,你一天胡说什么呢!我真是加班……那个游戏我早戒了,都删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公司搞那个ISO多忙呀——不是,哥你就说你找我到底啥事吧?要是光请我吃饭我就不去了……我真的太困了……” “我请你吃——鬼!我手机不要钱是吧?你在这跟我嘚吧嘚吧没完没了的!”晋胖子显然是想说我请你吃屎,大概是因为旁边有人不太方便,他这才硬生生地将吃屎改成了吃鬼。这个死胖子越老越没节操,他原来不这样,他以前是一个说话做事都很文明的青年流氓。不过骂完之后晋胖子还是给出他约马小三的答案:“马小三你给我听好了,老骟回来了,他找你有事,正事,好事!你赶紧给我过来,再罗嗦我一脚踢死你!”这次骂完晋胖子滴地一声挂断了电话,马小三揉揉眼很不情愿地爬起来,心中甚是疑惑。老骟,就是单志远。他这个姓有点怪,读作四声的“shàn”而不是“dān”或“chán”,所以晋胖子一直亲切地满怀恶意地管叫他老骟,劁猪骟驴阉公牛的那个骟——就那孙子干的那点破事,骟了他倒也不冤,当然这是后话。 艰难困苦地起床之后,马小三强忍着瞌睡虫的无耻侵袭半眯着小眼睛走进卫生间,一边潦草的刷牙洗脸,一边用昏昏沉沉的脑袋检索了一下关于老骟的相关信息。他和单志远的交集并不多,而且还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几年前,跻身商贾的单志远因为工作需要经常出入娱乐场所招待客户,一来二去就和月宫夜总会的副总经理晋胖子成了朋友。而那时马小三只是晋胖子手下一个不知名的小保安,后来因为机缘巧合的原因他和那胖子有了一命换一命的交情,那胖子便认他做了兄弟,不但将他提拔成保安小头目,还经常带他出去行走江湖吃吃喝喝。受惠于此,他这才有幸蹭过单志远的几次酒饭。爱屋及乌,单志远对他这个小跟班也还算平易近人,每次见面总以兄弟相称。但那时他们一个是事业有成生意兴隆的大老板,一个是心浮气躁好高骛远的小保安,阶级落差实在太大,所以他们之间可供交流的话题和时间都不太多,也就是见面时握手寒暄酒桌上集体碰杯而已,实在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勉强算是相互认识的熟人吧。而且,就算是熟人他们也没熟多久,因为就在他们认识差不多两个月时候,单老板就摔了一个连滚带爬的灾难性跟头,据说他几乎是一夜破产,还差一点身陷囹圄,眼看翻身无望,那厮竟化作一阵妖风躲到终南山韬光养晦去了。前两年晋胖子偶尔还散播他的风流韵事,这二年因为久不见人就连那胖子也很少提及他了,现在他突然冒出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呢? 还是正事,好事,扯的吧! 0002——吃饭不积极 马小三虽然想不出单志远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但有一点他却十分肯定,那就是这一去酒肯定少喝不了。因为有晋胖子那个II期酒精肝患者在,他管你什么好事坏事,先把酒喝美了那才是正事,你要敢不喝,那暴徒三脚两脚就能踢死你! 喝酒,昆明有一个民间验方,说牛奶护胃,如果能在喝酒之前先喝一杯牛奶的话,至少能多活三秒钟。其实喝酒的人都知道,酒这东西除非你不喝,只要你喝就没有不伤胃的。别说你喝一杯鲜牛奶,你就是一口气喝三杯骆驼牌的袋鼠奶也没用,该晕还是会东倒西歪墙倒屋移,该吐还是会一泻千里胆汁倒流,所以这个验方其实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谣言。马小三一向耳聪目明本不信谣,但因为对他转述这个谣言的人曾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对他以心相逼,强令他今生都必须逢酒先喝奶,而他当时又处在心碎如糜的混沌状态,实在是无力抵抗,所以只好点头接受了这谣言,并一举将它信守成了诺言。而且执行的还不错,自从那次在三棵树咖啡馆签下这点头契约之后,这二年他都严格地要求自己:奶在酒之前,无奶酒不沾。今天自然也不能例外,所以洗漱下楼之后他首先来到宿舍马路对面的小卖部,伸手向与他相熟的周老板要了一盒大理产的鲜牛奶,打开之后仰头刚喝了一口,那个谣言的炮制者便又蛮横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这奶顿时变成了七十二度的工业醋精,辣得他的心揪揪地疼,酸得他的肝悠悠地颤,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再次暗下决心,如果今生还能再见到那个造谣家的话,一定要义正词严地告诉她,她这掏心挖肺的“临终关怀”貌似温暖,但其实是一种“揭旧疤”式的残忍惩罚,她好心,但干了一件坏事。可话又说回来,那个小造谣家不就是以好心干坏事为己任的嘛!可恨的是干完坏事她闪身就躲了,一躲还就躲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加拿大的温哥华,她怎么不买个火箭去海王星的斯巴达呀…… 马小三胡思乱想着仰头又喝一大口了,胸口间隔膜还是痛,为了止痛他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这是什么破奶呀,怎么这么味呀!”周老板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就伸着短粗肥硕的脖子问他道:“小伙子,你说啥子?”马小三再次皱了一下眉,撇撇嘴道:“我说你的奶怎么味?骚乎拉嗤的,太难喝了!” 周老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断然纠正道:“小伙子,这是牛奶!牛的奶!——牛奶都这么骚的,你又不是第一天喝,对不对?”因为知道马小三只喝酒前奶的习惯,所以他又十分艳羡地问道:“你今天又有酒喝呀?哦,小伙子,你的这个小日子过的板扎的很嘛,天天有小酒喝,硬是要得噢!”板扎,昆明方言,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好,很好,非常好的意思,在这里周老板的意思是有酒喝的日子才是滋润的小日子。对此,马小三不能同意,他翻了一下白眼说:“我去,有喝酒就叫板扎呀?是应酬呀大哥,我都快喝成胃穿孔你知道吗?还板扎,板扎个屁呀!”这倒不是得便宜卖乖式的炫耀,马小三确实不喜欢喝酒,呼朋唤友山吃海喝那是晋胖子的最爱,他并不热衷。而平常喝瓶啤酒都要看老婆脸色的周老板一听这话就更不能同意了,他也翻了一个白眼恨恨地说道:“小伙子,你知道你这叫啥子嘛?你这叫杀猪匠念佛不吃肉——简直是浪费表情!来嘛,你来帮我看店,我去替你喝酒,我不怕胃穿孔,喝死都不会让你偿命,可要得嘛?”马小三大笑,接着这个欢乐劲抬头咣咣地又喝了两口让他左胸膈膜隐痛的“酸牛奶”,抿抿嘴继续和周老板胡扯道:“是,你是不让我偿命,可你婆娘能饶得了我吗?——哎,对啦周老板,嫂子呢?她到底有准没准呀?这家伙天天忽悠我,天天让我来你家消费,这半年我光牙膏就在你家买了六十多管了,够意思了吧?可她妹子人呢?在哪呢?好歹牵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呀!哪有她这样的光说不练,啥意思嘛?看我个子大好欺负呀!”周老板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咧嘴一笑道:“小伙子,半年买六十多管牙膏,你是当早点吃嘛还是煮米粥?” 马小三被一把勒住了嚼口,心里直埋怨,看来这睡眠不足是不行,连吹牛的质量都受影响,但作为一个已经成名的厚脸皮人士,他并不尴尬,而是一挥手强词夺理道:“哎,你还真说对了,我还就喜欢拿牙膏当甜面酱蘸小馒头吃,我不光早点吃,我连宵夜也蘸着吃,你管得着嘛!周老板我告诉你啊,你别净跟我瞎扯淡,我这和你说正事呢!我问你,嫂子到底有没有妹妹呀?咱哥俩关系不错你给我句实话行不行?回头我请你喝酒,真的,我请你喝好酒!”周老板往他老婆买菜的方向望了一眼,回过头相当真诚地对马小三说道:“好嘛,我就告诉你一句实话,小伙子,你莫听我婆娘哄你,妹子她倒是有一个,但是——”说到这里周老板努力地从柜台里探出他那浑圆壮硕的身躯,示意马小三看他那堪比汽油桶一样粗壮的大肥腰,又勇敢地在他那圆若新坟般的肥肚皮上嘭嘭嘭拍了几下,这才接着说道:“兄弟,你看看我这老腰,还有我这肚子,我告诉你,她那个妹子的腰比我这把老腰还要粗,那个肚肚比我这啤酒肚还要鼓,那家伙去皮净重一百八十多斤,膀大腰圆呢,你要不要吗?你要是娶了她,万一俩口子打架,就你这一把瘦疴踉跄的瘦排骨,三天都剔不出二两肉来,她不说用爪子挠你掐你,只要抬抬屁股都能坐扁你,你扛不扛得住吗?” 马小三被周老板精准地戳中了笑点,噗哧一乐差点吐奶。膀大腰圆这个词让他一下子想起了任丹丹,那就是一位虎腰熊背的大码美少女。周老板说的很对,就自己这把瘦骨头确实扛不动膀大腰圆的美少女,想当年自己和她厮磨了整整一夜,不客气地说裤子都脱了,但最后竟然让那大胖妞全身而退了。说实话膀大腰圆的女胖子真心伤不起,尤其是一个善于“文艺批评”还会“采茶夺命掐”的女胖子,那就更伤不起了!不过,从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和成绩上来看,那个大码美少女的批评虽然有点尖锐有点刺耳,但好像也不全是偏见和短视,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对任丹丹的回忆让马小三有些心虚,但他和周老板斗嘴却依然强硬,他屈起右臂对周老板做了一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动作后说:“什么扛不动?兄弟我是国防身体好吧,瘦是瘦有肌肉。你看这一大块,看见没?就这一块最少有二十公斤,而且全是瘦的!你以为我像你呀,虚胖,一身都是囊囊肉!”说完,他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举起手里牛奶三口并作两口一气喝光,扬手将空盒丢进垃圾筐,又自己动手从冰柜上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倒进嘴里咕噜咕噜地漱了漱口,这才掏出一张五十块的票子递给周老板说:“来,给你钱——对啦,麻烦你再给我拿包烟,塔山,要软盒的。”周老板接过钱,转身从身后的货架上给他拿烟,马小三又对着他的后背继续练嘴道:“周老板,我跟你说个正事啊,回头你赶紧跟嫂子说一声,好歹安排我跟她幺妹见个面,成不成先不说,起码大家见个面,吃顿饭聊聊是吧,万一要成了以后我的牙膏不就可以在你家白拿了嘛,对不对?”老周再次咧嘴一笑说:“小伙子,你莫再开玩笑了,我晓得你是你们公司的栋梁,是搞高科技的人才,我那个小姨妹小学都没毕业,你会看得上她?我才不信,怕是给你一千管牙膏你都不会正眼看她!” “人才,还菠菜呢!人才我连个老婆都找不到,你一人却霸占好几个!”马小三反唇相讥道,和周老板这么一通胡扯,他觉得那来自酒前奶的痛似乎被掩盖了一些,于是他再接再厉继续胡扯道:“哎,周老板,我发现有个事情不对太啊,怎么我一提这事你就推三阻四的呀?你个大坏蛋,你不会把你小姨妹也给霸占了吧?”周老板裂嘴大笑,扭身将烟和找回的钱钞一起递给他说:“小伙子,你开啥子国际玩笑哦,一个老子都受不了,都想弄死她,还两个,你怕是要我死噢!——来,把钱收好。”马小三也笑,接过烟和钱说:“我去,就你这一身膘怕还怕老婆呀?别说是两个,三五个也不在话下噻——你也可以拿屁股坐扁她嘛!”说着顺手拆开那盒烟娴熟地弹出一支递给周老板,又说:“来周老板,抽烟——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你老哥身体好,但也不能太贪心了,你那么多小姨妹好歹给兄弟留两个,也不枉我们两个朋友一场,还有我那六十多管牙膏,对不对?” 周老板笑得肥肉乱颤,大脸蛋子上的神情都被马小三给诬陷得有点猥琐了,他伸手接过那小子递来的香烟,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习惯性伸胳膊要给他先点,但刚一抬手就马上又想起这个小眼睛不会抽烟——在烟草王国混日子他竟然不会抽烟!他怎么敢不会抽烟呢!——周老板缩回手自己点着烟美美地抽了一口,忍不住再一次好奇地问道:“小伙子,你真的不会抽烟哪?哦,你这个伙子硬是要得哦,高科技还不抽烟——你听我挨你讲,像你这样的小伙子以后讨老婆就要讨大学生,一般的大学生你都还不要去考虑,要讨就讨云大毕业的,那才有面子,才配得上你!” “行,我听你的,回头等你小姨妹云大毕业了你记着给我留两个啊,你要再敢下黑手吃独食,我就不在你家买牙膏了,这半年我都买了六十多管了,全是两面针的,多贵呀,是不是?”马小三最后对周老板胡扯道,说着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时间还早,为了彻底埋葬今天的酒前奶带来的隐痛,他决定去办公室去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他又说:“得了周老板,不跟你胡扯了,我还得去办公室加会班呢,这一天屁事情多的很,你忙吧我走了。”说完他挥挥手转身原路返回朝公司方向走去。周老板追着他背影喊道:“是啰,慢走——哪天要是酒喝不完就来喊我一声,小姨妹的事情好商量!” 马小三笑,回头也喊了一句:“要得,好说!”说完他快步走向公司,但并没有朝位于云翔路的公司正大门走,而是直奔宿舍楼最东侧的五单元。在那里一道捷径,一道让办公室顾主任非常非常忌恨他的捷径。 0003——又见老骟 这道捷径就是五单元的二楼楼梯拐角处那扇铁皮防盗门,推开这扇门,沿着一架钢制的楼梯向下走几步就是公司生产区内院了。从这里只需向左再走十来步就能到马小三的办公室门口了,因为他的办公室就位于宿舍楼七单元的一楼,所以从这里进去十分方便快捷。如果从正大门走则需要多绕两三百米才能进来,不但累人而且还要接受门卫的审视。所以住在这楼里的人其实都想从这个门走,但不幸的是这门只是一道应急门,平常有锁并不开启。而公司上下拥有常备钥匙的只有三个人,这三个人分别是行政办公室的顾主任和保安值班室的门卫,以及公司策划部的马小三马主任。顾主任和门卫拥有常备钥匙仅仅是因为工作需要,可马小三却有三个理由:一是懒,这孙子是退伍兵出身,原本并不懒,尤其是过去在广告公司当业务员的时候,为了挣钱娶媳妇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满昆明乱窜,一天跑几十甚至上百公里。但自从进了现在这家公司,并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和能上网的电脑之后,这孙子便和懒虫结了亲,别说是多绕两三百米路了,在他玩电脑的时候两三厘米他都懒的动;二是烦,按公司规定,上班时间只要从大门走,不管进出都要打考勤卡。而负责监督考勤纪律的办公室顾主任,不但有拿着鸡毛当令箭企图把劳动者当作犯人来管理的坏毛病,更要命的是那个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的胖老孃,她与公与私都和马小三结过梁子,所以她对马小三的考勤格外认真负责,每次整理考勤记录都能将他迟到和早退的证据精确到几分几秒。虽然在洪总的庇护下那些不良记录并没有给马小三造成实质性的坏影响,但这种随时被监控的行为还是让他不胜其烦,他早就想造反了。所以他的第三个理由就是故意找茬,就是要公开挑战顾主任管天管地的大管家权威,以报复当初在他立足未稳时顾主任对他犯下所谓种种不公罪行。他那把钥匙是他趁公司上马“ISO质量体系认证”项目时,用“认证工作领导小组组员”的身份,以随时加班整理资料为借口,在领导小组工作会议上向洪总要挟来的特权。当时顾主任以后勤服务人员的身份列席了那次工作会议,听到他振振有词的理由气得都快想咬人了,后来按照洪总的指示给他钥匙的时候,她那张素颜朝天的老脸都被气成嫩黄瓜的颜色了! 当然,马小三的幼稚行为也给他带来了更加严密的监控,据说顾主任想要找他毛病的心态比给她自己小儿子找对象的心态还是急切!所以虽然现在马小三自认为他已经在公司坐稳了屁股,不必再怕那个患有“中老年多动症”的胖老孃,但他进办公室之后的第一件事情还是习惯性地反手锁门,第二件事情当然是伸手拉严窗帘。因为他用来转移隐痛的题材毕竟不是那么……特别纯洁,多少有点拿不上台面,所以还是关门闭窗比较好一些! 今天是星期天隔壁气泵房只开两台机器,所以办公室要比平时安静得多。马小三小心地关紧门窗之后,这才伸手去按电源,而他刚按下电脑显示器的电源,那显示器便在瞬间给他显示出了那熟悉的Windows桌面——这孙子,他早上回宿舍睡觉时只关闭显示器的电源,而电脑主机并没有获得休息的权利,那台可以上网的老奔腾二代还在吭哧吭哧地为他下载一部极其肮脏的“东京热”,这题材不关门闭窗行吗?——马小三弓着腰半趴在桌子上,娴熟地抖动鼠标,找到那个被他隐藏起来的下载界面一看,所谓的“极速飓风”忙活了一上午才下载了两百多兆。而这部压缩格式肮脏小电影一共有六百多兆,需要全部下载后才能解压缩,所以现在想预览一下都不可能,他只好无奈再次点击鼠标命令它再次隐身。虽然小电影暂时“批判”不了,但马小三也并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又打开浏览器像普京总统一样关注起了中东局势和非洲干旱问题,对于要不要打开“盟军特战队”验证一下在自己睡前刚琢磨出来的新战术,他很纠结!因为他知道一旦打开那个该死的程序,时间马上就会加速到七万九千八百二十六马赫,咻地一声一个小时就不见了,再咻地一声一天就过去,自己这一年的业余时间就是这么给咻没了的,而回首已经逝去的时间,马小三总能感到一连串的焦躁、焦虑、焦心、焦灼,甚至是焦头烂额。《岬姆伲坷条约》已经签订好几个月了,可自己“干掉爱情”的进度却一直处在停滞状态。而昆明就这么一巴掌两屁股大,万一哪天在街上不小心邂逅了那个饱受自己摧残的乙方,如果人家问起来自己该如何作答呢?……都怪这该死的电脑——电脑,尤其是有网络有游戏的电脑,简直就是一头吞噬时间的超级恶魔,它蚕食人类青春的手段和速度,比地产商吸血房奴的手段还要犀利还要高效。任何有理想,准备要做点事,需要珍惜时间的人士,都应该远离这头该死的恶魔!——所以马小三纠结再三,最终还是强忍手痒没有打开让他又爱又恨的“盟军特战队”。但为时已晚,刚才那瞬间闪现出来的《岬姆伲坷条约》还是让他心烦意乱起来,心烦到连叶利钦醉酒跳舞趣闻都变的不再有趣。他扔掉鼠标,伸手再次关掉了显示器的电源,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时光飞逝如箭,这些日子,每次想起那款签在脑门上的《岬姆伲坷条约》,他的内心就会充满类似自渎后内疚、自责、空虚和罪孽感,他用双手捧头由脑门像脑后狠狠地撸了几下头发,然后闭上眼睛,在心里第N+101次发誓:今天最后放纵一天,从明天开始重启人生拼搏模式,这次一定要戒除网瘾,删掉游戏,远离电脑,同时还要隔离晋胖子。那胖子的应酬实在太多了,更可恨的是每次应酬他还都让自己喝多,而每次喝多回来之后都要难受好几天,严重情绪和身体健康,所以这次重启拼搏模式后一定要隔离那胖子一段时间。然后心无杂念地努力拼搏,务必在半年内“干掉爱情”,今年年底无论如何都要兑现《岬姆伲坷条约》,否则马某人就不是男人,就是个蹲着洒水的二尾子……好像第N+97次循环起誓的时候已经用过二尾子这个咒约了,作用不大,尽管自己违背了那次起誓,但依然还是一个站着尿尿的糙老爷们,在生理上并无改变,所以这次的咒约必须再狠一点,那就……如果这次再违背誓言,那就让自己这辈子真的再也见不到姓吴的那个小骗子,连个背影再也见不着!对自己来说,这应该是最痛的咒约了…… 默默发完第N+101次誓言之后,马小三起身走出办公室锁好门,准备去丰华小区赴宴并看看单志远那厮究竟有什么正事。因为要打车,所以这次他往公司大门走去,但刚走到大门口,就一眼看见门卫老赵正在翻看的报纸中有对他起到拐点作用的《都市时报》,他便又走不动道了,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刚买的招待烟,抽出一支扔给了老赵,老赵便自觉地把手上的报纸递给了他。马小三接过来首先翻到文艺副刊,一眼瞅见报头上的责任编辑还是那个叫蓝末的家伙,他便放心了——这个家伙可不能现在就下岗或退休,自己被他坑了这么多年,还没去踢他屁股呢,所以他必须坚持到自己成名的那一天。等自己成名之后,一定要到报社去狠狠踢他两脚,然后再请他喝一壶好酒! “马主任,你今天——又——加班呀?”门卫老赵笑着问道,因为马小三常年借加班之名在办公室玩游戏看黄碟是本公司公开的秘密,所以他的话里多少有点揶揄的意思。马小三的眼睛是小点,但他招风耳朵却比狗舍里那两条德国黑背的耳朵还灵,老赵这么浅显的揶揄他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而这个老赵是办公室顾主任的嫡系,他受那胖老太太的指派,天天冒充党卫军第九纠察队,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督并记录自己的行踪,不管有没有什么发现,这家伙都会三天向那胖老太太嚼一次舌根。最可恨的是他明明是一个笨嘴拙舌的半大老头子,但却敢经常性地主动出击,动不动就笑眯眯地噎自己两句。要搁平常也就罢了,马小三虽然是一个退伍军人,但在同事之间他的攻击性并不强。但今天,在此时,这孙子正憋这一肚子因《岬姆伲坷条约》而起的焦虑呢,所以这老赵算是撞到枪口上了,他立即反唇诘问道:“加什么班?大礼拜天的我加什么班?”同时又剑指老赵的后台,不无挑衅地接着抢白道:“再说了,天天让我加班,是你给我加班费呀还是你们顾总给我发年终奖呀!” “你一个大主任,我一个看门的,你让我给你发加班费……我还想给我自己发点加班费呢!”老赵无趣嘟囔道,伸手端起他的大玻璃瓶子狠狠地喝了一口,企图用浓茶冲散自己脸上的尴尬。但马小三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松放过他,这孙子还有半麻袋被强制叫醒的起床气呢,于是这小混蛋一撇嘴继续攻击道:“大主任,多大?处级厅级还是正部级?有没有你们顾主任的小指甲盖那么大?老赵我发现你……”刚说到这里他的手机就响了,晋胖子不耐烦地问他到哪里了?马小三伸头看了一眼门卫室的挂钟,立即毫不犹豫地撒谎道:“哥,我已经到荷花村了……不是,我早就出来了,堵车……这不在堵在荷南立交桥上了嘛,堵得死死的,这破地方哪天不堵车呀,你天天开车你又不是不知道——哥,要不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我一会就到了。”他说的煞有介事毫无违和感,说到堵车的时候还特意将手机举到门外,摇晃着向一辆过路的大卡车借了点背景噪音。一旁的门卫老赵不禁暗暗点头,在心里高度赞同顾主任对这个小坏蛋的评价:他哪是什么狗屁策划部主任呀,他分明就是一个撒谎不眨眼的大撒谎精!不过,让老赵想不通的是在工作上偷奸耍滑也就罢了,可这有人请吃饭他还撒什么谎呢?自古以来,连菠萝村里的那些大憨包都知道,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看来这小眼睛不但是个撒谎精,他的思想还有问题,你说那洪老板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天天像宠亲孙子一样宠着他,娇纵到连考勤卡都不让他打了,全公司就他一个人不打考勤,你说这跟谁说理去! “我们吃什么呀吃!你以为我们都像你一样天天就知道一个吃,我他妈不是跟你说了吗老骟找你有——正事!马小三你就是一个神经病,一说正事你就拉稀摆带,你就给我磨蹭吧,你等着啊,早晚有一天我一脚踢死你!”晋胖子在电话里骂道,但他也无可奈何,因为荷南立交桥的确实是昆明的首堵之地,所以骂完之后他也只能挂断电话静心等待。而马小三对着已经挂断的手机笑了笑,还不走,他愣是将那份报纸浏览完了,这才告别对他另眼相看门卫老赵到街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车上,他闭上眼睛再次“谷歌”了一下关于单志远的信息,因为是在车上,所以他一下搜到了单志远的车——那个挨千刀的老骟,他的车是真他妈漂亮! 0004——嬗变 那时候,马小三骑一辆五成新的春花牌自行车,只要后座上不带人一般不会掉链子。晋胖子开一辆三手的短屁股富康神龙轿车,那车不错,不仅能喝汽油还能烧机油,一踩油门它的排气管子就像千年老妖一样呼呼地喷黑烟。而老骟那个挨千刀的,他竟然拥有一辆日本原装进口的全新三菱帕杰罗。 三菱帕杰罗,外形硬朗车身宽大,六缸四驱动力澎湃,无级变速操控自如,轮胎粗壮底盘坚固,爬山涉水全地形越野无障碍。车内冷暖空调四季如春,真皮座椅舒适宽敞,操控台配有全自动CD播放器,全车前后左右共三对高保真杜比音箱,外加一只水桶一样的重金属低音炮,车顶还有一扇双层电动全景大天窗,这些配置都不算,最不讲理的是那厮竟然还在行李箱里装了一台车载冰箱!要知道那时候很多人连家里都还买不起冰箱,这个挨千刀的他竟然在自己车上装了一台纯进口的奥克斯车载电冰箱,你说他是不是个挨千刀的!把马小三给羡慕得眼睛血红血红的,第一次坐那车就想吐三斤经过二次发酵的老啤酒给他! 除了那辆日本原装进口的三菱大山猫,单志远给马小三留下的第二个深刻印象是他那嚣张至极的语言天赋。这孙子,精通英语,据说他大学时曾经通背过跟砖头一样厚的《牛津词典》,所以他能用牛津口的“英格利斯”轻松自如地和莎士比亚讨论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的哲学涵义;德语流利,这孙子是搞机电的,而搞机电的人一般都有点日耳曼情结,对精密严谨的德式机械或崇拜、或鄙视、或干脆找个理由假装视而不见。而单志远的理念是:有差距不怕,那就去学习。所以大学时他选修了相当绕舌头的“哲儿曼”,后来读完在职研究生后他还向著名的波恩大学申请了什么“红包基金”(注:洪堡基金)。如果不是大学宿舍的老四赵豁牙冒着严寒六顾首都,再三跪求他来昆明开公司,可能多年前他就已经坐在莱茵河畔畅饮他最钟爱的恺撒黑啤了;粗通日语,单志远的日语是自学,而他学日语的目的完全是因为工作需要。他大学毕业在北京某大型国企的研究所当助理工程师的时候,所在的课题组曾和日本东京科技大学有过合作,因为没有那么多专业的日语翻译,所以他们平常和日方专家一般使用英语交流。但日本人的英语尤其是他们的口语那是众所周知的困难户,按照单志远的话说他是真跟他们着不起那急,所以一生气他便自学了有不少汉字的“假盆溺死”。据说他只学了一年半便已会写能读,就是听力稍微弱点,和来自东京大阪的同行交流还行,但如果赶上一个北海道的淳朴渔民那就不灵了,单志远说北海道的海蛎子味为太重,不太容易听懂。不过马小三私下里猜测,虽然那厮听不懂北海道的渔民方言,但估计如果让他批判“东京热”之类糟粕应该没问题。 单志远的英德日这三门外语的真是水平究竟如何,因为接触的时间不多,马小三无从得知,作为一个英语考二十一分的优秀学渣,其实他最佩服是单志远的汉语模仿能力。那孙子以年过三旬的高龄来云南不到一年,便已经能用地道的“昆明马普”和黑林铺胡奶奶为一颗小白菜而讨价还价了。但当让他出尽风头并浪出新高度却是几位伟人,那个坏蛋他居然能惟妙惟肖地模仿电影里多位伟人的口音。每次聚餐他那脱口而出的伟人祝酒词和无伤大雅的小段子都能让大家拍手叫绝,那一阵又一阵的满堂彩真是把他浪的不行不行的!马小三记得有一次酒桌上有四位美女,其中有三位不谙世事的小妹妹听了他的祝酒词,不但笑出了眼泪,甚至还笑出了亮晶晶的哈喇子,她们那盲目崇拜的小眼神在那厮身上直白地扫来扫去,把晋胖子和马小三嫉妒得都想用二锅头灌死那孙子!但这还并不是单志远最狠毒的语言天赋,真正让马小三对他双膝跪地的奇迹发生在异国他乡的地牢里,在那个香艳无比的双层牢房里,那厮一边戴着脚镣打扫厕所,一边仅用半年时间就掌握一门相当生僻的小语种,而且是听读说写四项全能,真的让马小三目瞪口呆惊为天人,当然这也是后话——眼跟前,马小三想的是单志远找自己到底能有什么事?还是正事,好事?一晃好几年不见,他都怀疑那厮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哪根葱。 一晃好几年不见,单志远也怀疑马小三是否还记得自己哪瓣蒜,所以一见面他就问大声道:“小马,你小子还记得我吗?” 单志远热情洋溢,笑容可掬,可马小三胸腔里的玻璃心却咯噔一声忐忑起来,因为一进门他就发现晋胖子他们桌上就摆了一瓶白酒和一壶清茶,菜一个都没上,显然那二位大哥就是在一心一意地等自己,这不由得让他暗暗叫糟!原因很简单,自从二十岁那年不幸罹患II酒精肝之后,晋胖子见到酒比见到他亲二舅还亲,所以圈里的朋友都知道,让这胖子在酒桌上等人,那是死罪!而能让晋胖子自觉自愿地守着空桌子死等的人,那必定是至高无上的贵宾;而事,也必定是惊天动地容不得有半点闪失的大事,否则便喝边谈岂不更好!马小三认识晋胖子这么多年,作为情同手足的兄弟,他和他一起喝过的酒最少也有两百多场,一起经过的是是非非也有不老少,但他还真不记得有几件事、几个人能让这胖子忍着酒瘾端坐等待!至于自己那就更别提了,别的不说,就说那年自己忍着蛋碎的剧痛,空手夺白刃与一个貌美如花但又心如死灰的小醉猫以命相搏,有力拯救了他和他的共案犯田楠田大姐的两条小命。后来田大姐在家设宴谢恩,自己因为蛋碎未愈蹬车无力,又赶上自行车车胎被钉子扎漏了气,所以就晚到了那么一会,结果好好一个谢恩宴,愣是被那死胖子给唠叨成了一个关于“诚信守时”的批判会!今天他突然给自己这种难能可贵的超级贵宾待遇,怎不让人犯嘀咕?!难道单志远这厮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正事?那自己在家里耽误那么久确实有点过分了。但时光如水不能倒流,事已至此,马小三也只能硬着头皮,按着刚才在出租车上设计好的套路和单志远握手寒暄道:“单大哥,你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能不记得你呢,过去我可没少喝你的酒!有一次咱们在海埂农家乐吃黄焖羊,我喝多了,还是你开车送我回公司的,我怎么能不记得你呢!”这是晋胖子传授的社交技巧,对于多年不见的并不十分熟络的旧朋老友,如果能在第一时间说出一件大家共同经历的事情,就能快速引起共鸣拉近距离。但马小三今天提这件事其实还是一个伏笔,因为来之前他刚刚第N+101次循环利用了“人生拼搏模式”的誓言,所以今天他不太想喝酒,至少不想再喝的烂醉,因此他又客气地补充道:“我酒量太烂了,让单大哥见笑了。” 晋胖子的社交技巧对单志远这个老江湖也有效,他愉快地握住马小三的手,一边用力地摇晃一边爽朗地笑道:“哎呀,你小子居然还记得我开车送过你呀!不错,不错,记性不错!——不过我记得那天你好像没喝多呀?谦虚了,兄弟,我知道你的酒量挺好的。” “哪有啊单大哥,我当时都差点吐了!真的……我酒量太烂了——现在就更烂了,更是沾酒就醉!”马小三客气地继续伏笔,并接着又向单志远问好道:“单大哥你挺好吧?这都好几年没见到你了,怪想你的!”说着他心虚地偷瞄了晋胖子一眼,那个大白胖子死绷着他那正月十六一样丰满的大脸蛋子,眼帘朝下一言不发,显然是在愤怒地憋坏!这不由得让马小三心里更是一阵发虚。 “挺好的,挺好的,我挺好的!兄弟你挺好的吧?”单志远回答马小三,并也向他致以亲切问候。马小三当然回答他也挺好的。单志远这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说:“兄弟呀,怎么还是这么瘦呀?不过人倒是比过去更帅了。”马小三刚要腼腆还没来得及道谢,那厮却又咧嘴一笑道:“不过兄弟呀,你这眼睛……好像还是没长开呀?你得多吃香蕉,香蕉富含果锌,具有润眼明目的作用!”一线天的小眼睛是马小三与生俱来的最大无奈,一般人拿这个跟他开玩笑他会不高兴的。但如果是老板和大哥那就不同了,他们是把你当自己兄弟给你面子才和你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这点人情世故马小三还是懂的。今天既然单大老板这么给面子,那自己岂有不顺杆往上爬的道理,所以他忙展颜一笑热热乎乎地回应道:“嗨!单大哥,别说香蕉了,香蕉树都被我啃了好几棵,不信你问我哥,上个月我把他们公司楼下的那棵芭蕉树都给啃了!但不管用,单大哥我这是天灾,娘胎带来的,没治了。”马小三说着,他也翻起小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单志远,自己的小眯眯眼虽然没有改观,但单老板的变化却令人吃惊。过去,在以夜总会为家的那些日子,这位工程师出身的儒商和晋胖子那流氓一样,都是头上不打摩丝不出门,身上不喷香水不跳舞,领带不飘逸成一朵闲云打死也不系的完美主义者。而眼前的这位单老板,过去那一头油光水滑的像被小母牛舔出来的大背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厘米左右的自然短发。这短发就那么自自然然地立着站着,既没打摩丝也没喷发胶啫哩水,倒是在他的耳朵上方可以隐约瞥见一些白雪的痕迹;头顶下方的那张脸还是过去那张英气逼人的正国字脸,只是比过去黑了一些,脑门上也添几道并不深刻的抬头纹,但这些纹路并不影响他的面部观瞻,反而让他看上去比过去更诚恳也更像一个成熟睿智的中年人了;不光是容颜和气质的嬗变,行头也换了。在马小三的印象里,体格健硕,骨骼海拔高达一米八六的单老板那就是个会走路的西装架子,西装穿在他身上就像中山装穿在周总理身上一样,那叫一个相得益彰,所以这厮过去几乎一年到头都穿笔挺刮俊的名牌西服,据说一套要一两万呢。而今天他上穿一件灰色套头圆领T恤,下穿一条皱皱巴巴蓝色牛仔裤,脚上那双牛筋底的休闲鞋虽然还是名牌,但鞋面上却是泥星点点和这油脂麻花的小饭店倒是十分相配,非常和谐。总体来说,几年不见单志远朴实了,看来他那一跤是摔的不轻,把他那一身流光溢彩的铅华都摔没了,乍一看像换了个人似的。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很像一个祥和的邻家老哥,而不再是那个被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矜持招摇的青年老板了。 就在马小三暗自揣度单志远的时候,一个阴深深的声音掺杂着鄙薄地语气清新直白地在他耳边响起:“怎么的马主任,这都几年不见了——骟总——邀你共进午餐还得三催四请呀?下次要不要我给你打个报告提前预约一下呀?” 0005——薄情寡义的狠角色 马小三大窘,天底下善良忠厚的白胖子多如牛毛,但像晋胖子这样的毒舌大哥确实罕见,哪有这么让人当面下不台的呀,这不是诚心逼人撒谎嘛! 真是没办法! 情势所逼,马小三只好无奈地再次扯起善意谎言的风帆:“不是哥——堵车!你给我打电话我就出来了,在荷南立交桥堵得死死的……你天天开车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破地方哪天不堵车呀,是吧?”当然,谎既然撒了那就要利益最大化,所以他忙又扭头对单志远抱歉道:“单大哥,对不起呀,我……堵车了,在那个荷南立交桥上……有一个面包车肇事了,它……它……它追尾,脑袋撞上一辆货车的屁股,然后就把那路给堵的死死,出租车也过不来——不好意思啊单大哥,让你久等了!” “嗨,没事兄弟,我们也是刚到一分钟,没事,没事,反正也没什么急事。”单志远宽容地对马小三说,还非常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又替他解围道:“行啦老晋,小马也到了,咱们开始吧?”说完他挥手招呼服务员给他们上菜。 开始? 晋胖子不能答应,对于马小三吃饭不积极的恶劣行径他一贯深恶痛绝,更何况今天找他来确实不光为吃饭,是真的有重要的正事要谈,可他居然还敢迟到,这样的怂货不教育他怎么能行吗?因此他并不理会单志远好意,而是一瞪眼睛再次骂道:“堵车!你堵个屁的车呀你!知道那个荷南交桥堵车你不让司机提前换条道?从荷东路绕一下能多花你几个钱哪!他妈——老骟——这是你多年的大哥,他大老远的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请你吃个饭商量点事,你给我磨磨蹭蹭的,你告诉我你他妈想干嘛!我看你是不想混了是吧!” “我错了哥,下回我注意,一定注意!”马小三再次无奈地诚恳地道歉道,因为从面相上看那个死胖子的不耐烦情绪已经快爆表了,如果这时候盲目反抗只会招来更加无情的打击。真要把那个报复心极强战斗力彪悍的死胖子给惹急了,他即使不能一把掐死你,也会制造各种事端喝残你,所以还是诚恳道歉避其锋芒比较安全些。同时为了转移话题逃避打击,他忙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招待烟,用双手递到单志远面前说:“单大哥,来抽支烟!”单志远忙笑客气道:“抽我的吧。”说着伸手就要去拿他面前的香烟。他面前摆着两包香烟,一包是和马小三一样的塔山,另一包很奇怪,包装看上去像555,但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555,马小三从没见过这个品牌香烟。不过就像太监会对女人失去了兴趣一样,现在的马小三也早就对香烟失去了兴趣,所以他对那包奇怪的香烟只是瞟了一眼,并没有兴趣去仔细研究,而是从社交礼节角度一把拦住单志远并嚷道:“单大哥,单大哥,烟酒不分家,都一样,都一样——来来,就抽这个吧,抽这个吧!”单志远见他这么热情只好笑道:“好好,那抽你的,抽你的。”说着伸手从他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到嘴上,又任由他恭敬地给自己点着,这才又笑着点头说:“好好,谢谢,谢谢!——兄弟呀,你还是这么客气啊!但今天咱们就是三兄弟一起吃个便饭,也没有外人,后面你就不要再这么客气了,好不好?” “好,好,我听单大哥的,不客气,不客气!”马小三连连点头,满口应承,可转过头他却对晋胖子更加客气:“哥,来抽支烟呗?……不是,哥,我知道我错了,我向你保证下次我一定提前出门,如果堵车的话我就提前换个道,我记着了,我真的记着了,你就再相信一次好不好?我以后绝对不会迟到了……哥,你接着呀!”晋胖子一歪脸颊翘了一下他嘴上的烟屁股用鼻子冷哼道:“客气啥呀,我这抽着呢!”这就是传说中的热脸碰上了冷屁股吧?一般人还真下不了台,好在马小三是广告业务员出身,对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屁股早就习以为常,所以他并介意,而是继续陪着笑脸对胖子说道:“那再抽一支,哥!”说着,他怕那胖子还不肯接,便自己从烟盒抽出一支烟恭恭敬敬地放到他的面前,又没话找话地奉承道:“哥,你这发型不错,还是在小邵那里剪的嘛?那哥们手艺越来越厉害了哈,哥你下回再去带上我呗,我也……” “你自己没长腿呀还是不认识路呀?要我带你去!”晋胖子不依不饶地接着骂道,单志远看不下去了,他伸手拍了那胖子一巴掌,并批评他道:“老晋,自己兄弟一起吃个饭,你干啥呢?你也没说让小马一定几点钟到呀!”扭头有马小三笑道:“小马,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家伙就是狗脾气。”同时,细心他还注意到马小三并没有抽烟,他以为那小眼睛是光顾着对他们客气而忘记了他自己,便拿起自己的塔烟递过去说:“小马,来,你也抽呀!” 马小三恭敬地用双手挡住单志远递来的香烟,然后略骄傲地对他宣布:“单大哥,不好意思,我戒了——戒了很久了——谢谢!” “啊?你戒烟啦?”单志远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他那张英俊的正国字脸一下子惊成了赵本山的鞋拔子脸。 马小三再次略骄傲地点点头说:“是,单大哥,我戒烟。” 单志远还是无法相信地又问道:“你厉害呀,兄弟!戒了多久啦?为什么要戒烟呀?” 为什么戒烟这是个严肃的话题,一向喜欢故弄玄虚的马小三自备三套完全不同的标准答案,以备在不同的时间、不同地点、分别回答不同人,今天对单志远他是据实回答:“嗨,其实也没啥单大哥,就是我这嗓子不行了,老发炎,疼的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这不只好把烟给戒了——戒了……差不多有一年多了吧!”马小三极善撒谎,但这次说的全是实话,可一旁的晋胖子却替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马小三戒烟的真正原因,也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觉得他的行为简直就是神经病,不可理喻!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晋胖子甚至觉得马小三不光是神经病,甚至有点薄情寡义,你说就为那屁大点事,他居然把抽了十多年的烟说戒就给戒了,这不是薄情寡义是他妈什么?! “啊!都戒掉一年多了呀?那就是彻底断瘾了呀!——厉害,厉害!”单志远由衷地赞道。戒烟这种要老命的行为艺术他也尝试过很多次,也采取过各种措施,什么吃糖嗑瓜子,跑步喝中药,甚至还去找中医扎针灸拔过火罐,可谓是穷尽了各种手段,但最长记录也就十九天,他没想到自己做不到的事这小子居然做到了!他不禁疑惑,难道自己的第一眼印象看错了?这个小眼睛还是个狠角色?他是怎么做到的?这可得好好请教一下,所以赞过之后他又诚恳地问道:“兄弟呀,我记得你以前烟瘾不小啊,也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也算是老烟民了吧?你跟大哥说说你是怎么戒掉的?都采取了什么措施呀?是吃戒烟糖还是嗑瓜子呀?” “没有,没有,单大哥我简单,啥措施都没有,就是决定不抽了,然后就戒掉了……好像也没费什么劲,然后就戒掉了!”马小三轻描淡写地说道,他说的还是实话,但不明就里的单志远并不知道,戒烟,对这货而言不但不难,那种穷凶极恶的折磨反而帮他度过了一个灾难性的心灵难关,起到以毒攻毒的疗伤作用。 “啊?!说戒就戒呀!厉害!厉害!”单志远再次表示由衷的佩服,不服不行呀,自己戒十九天的那次,光戒烟糖就买了八公斤,糖尿病都快吃出来了,可最后还是没扛住心瘾折磨,结果半途而废了,难道这个小眼睛真是个横刀立马的狠角色?不对,刚才好像听他说是他因为嗓子不舒服才戒的烟,如果是因为无法忍受的肉体折磨而被动戒除的,那还算不上是正经的狠角色了,只能算是谨遵医嘱。单志远笑了笑又问道:“兄弟呀,你刚才说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咽炎是吧?严重吗?去医院看过没有啊?” “是单大哥,我这嗓子咽炎,还是有点严重的,老发炎,一年四季都发炎,麻烦死了你知道吧!医院就别提了单大哥,中医西医还有电线杆上的老军医我全都去看过,有一次还拿那个美国进口的激光烧过,钱是没少话,但都不管用,是个医生都让我戒烟,说不戒烟就好不了,这不没办法了我只好把烟戒了!”马小三回答说,单志远颌首点头,自己那第一眼印象没看错,这小子果然谨遵医嘱,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横刀立马!当然谨遵医嘱也够狠,因为有很多没起子的货,包括自己都被医生警告过多少次了,说再抽那好好的肺叶就要被抽成黑心棉了,可自己还不是置若罔闻,还不是下不了狠心戒不了嘛! 这时服务员将他们的菜端了上来,晋胖子伸手抓起面前的一瓶白酒——朋友间的聚会第一瓶酒由必须这个脑满肠肥酒司令亲自倒,谁要是敢和他抢,这个臭名昭著的战争贩子就会毫不犹豫地对谁宣战,而一旦成为他的作战目标,基本上就是非死即伤的待遇。这个规矩单志远和马小三都知道,所以他们都不和他抢——晋胖子一把拧开酒瓶盖,咕咚咕咚地往三只钢化杯里倒,这是别人用来喝茶的茶杯,酒缸里泡大的晋胖子通常用来喝白酒,一瓶500毫升的白酒不多不少刚好能倒满三杯。今天这酒很一般,是最便宜的盘龙江大曲,马小三不喜欢喝这酒,嫌它度数太高,辣嘴。云南的酒他比较偏爱红盒版的陈酿九乡醉,那才是美酒,不过那酒也是真心贵。他要想开怀畅饮还要再等十年,等他投奔曾前进那个土豪老班长之后才能做到。晋胖子不嫌弃廉价的盘龙江大曲,反而喜欢的猛烈和火辣,晕开酒气也缓和了他那好为人师的焦虑,所以倒好酒之后他换了一个相对温和的口吻对马小三说道:“行啦马主任,来吧,从你这开始,你先整两句。”马小三吓了一跳,忙摇手嚷道:“哥,你别逗了,你们两位大哥都在呢——我哪敢多嘴呀!你来,你来!”说着他还特意扭头笑着看了一眼单志远,不知道洗尽铅华之后,这老哥的祝酒浪技是否还在?不过,今天这小饭店不比往日的酒店包间,公共场所似乎不太适合展示他的那个浪技能。 0006——马氏三板斧 “什么他妈我来!马小三你怎么这么多虚套子呀!我让你先敬一下老骟,这都几年不见了,他又是大老远刚从外面回来——而且——有点好事还就想着你,你不得先表示一下呀!”晋胖子训斥马小三,但最后那句话却是说给单志远听的,那意思是问他要不要开门见山先把正事说了,虽然他的“酒精肝”早已发作,但他也确实担心让马小三酒后听说那件事情的后果,那是一个听个屁响都会当炸雷的没出息玩意,现在这么大的事他再喝点酒,那得激动成什么鬼样子呀?别再被老骟看扁了他! 单志远不能同意,虽然马小三有恒心把烟给戒了,在谨遵医嘱的方面他确实是个狠角色,让自己挺佩服。但在社会阅历和办事能力方面他似乎有点外强中干,其实刚才一照面他就知道这小眼睛并非是自己想要的最佳人选,选择他那真得好好抻量抻量才能决定,那个职位可以不是一般人能胜任得了的。想到这里他笑着端起酒杯对晋胖子说道:“老晋,你干吗呀?又闹事呀!今天就咱们三兄弟咱不弄那些假眉三道的东西行吗?”转头又对略显窘态的马小三说:“小马呀,你不要被老晋给忽悠了,他就是个战争贩子,一贯惟恐天下不乱,而且他是海量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你不要上他的当——不过,兄弟呀,咱们也确实有日子没见了,这样,来,咱们碰一下杯,都喝一大口好不好?” 就喝一口?那恐怕不太好吧! 马小三在晋胖子还不是胖子的时候就跟他做兄弟,所以那胖子的弦外之音他还是听得懂的,虽然到现在他还是猜不出单志远能带来了什么好事,但既然晋胖子已经明里暗里都释放了弦外之音,那自己就必须放弃不喝醉的美好愿望,端起酒杯勇敢地冲上去表演那么几分钟,否则散场之后肯定会被那胖子再拉去“喝茶”,可今天是自己最后放纵的一天,那是极其宝贵的一天,哪有时间再去听他唠叨呀!所以为了把握自己最后放纵的日子,马小三只好无奈对单志远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他微笑着端起酒杯和单志远轻碰一下后说:“单大哥,你看我也不会说话,我……我就先向大哥道个歉,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见到你了,我又迟到了,真的不好意思!这样——”马小三说着站起身来,右手大拇指往酒杯的下腰部一掐接着说道:“我喝到这,单大哥晋大哥,你们二位大哥随意就行——我先喝为敬!”说完,他不待单志远回应,抬手举杯咕咚咕咚就是两大口,而且居然准确地喝到了他拇指掐住的那个位置。这一招喝不死你吓死你的唬人功夫,是他跟着晋胖子喝醉八十多回才练出的,单志远似乎也被唬住了,他吃惊地嚷道:“哎呀兄弟,你这也太猛了呀!——好好,来来,你先坐下,先坐下!”说着将持杯恭立的马小三拉回的到座位,这才举起杯对晋胖子说道:“来吧老晋,小马都做榜样了,咱老哥俩也别客气了,怎么着?就按照小马的标准喝呗?” “行,老骟,我敬你!”晋胖子说,端起杯和单志远轻轻一碰,马小三在一旁急忙又假惺惺地客气道:“别别,两位大哥,你们随意就行,随意就行!” 两位大哥能随意吗?当然不能。单志远和晋胖子果然按照马小三的标准也都喝到了和他差不多的位置。放下酒杯单志远对晋胖子赞道:“老晋呀,我记得这小子过去不会喝猛酒呀,他怎么现在这么生猛?你教的呀?”晋胖子笑,不屑地摇摇头说:“我哪教得了他呀,马主任人家是自学成才。老骟你还记得严老鬼吧?那家伙是什么量呀你知道的,去年有一次那老鬼都被马主任给整趴下了,大白天的在北京路上又哭又闹,非要在那个大花坛里当着交警的面撒尿,拉都拉不住!” “啊!兄弟你把严老鬼都给喝翻了?”单志远诧异地问马小三。马小三的小脸像秋天的苹果一样润润地红了起来,不光是因为酒精作用,更因为一脸不屑的大白胖子还为他撒谎了,那次喝到满地乱爬并嚷嚷着非要在花台里撒尿的那个人,不是人家严老板,而是他。当然他明白晋胖子这么隐晦地踢这件事,是在警告他不要再像那次一样玩大发了,这道理他懂,于是他红着脸据实回答单志远说:“单大哥,你别听我哥瞎说……他那是打击我呢,那次是我喝多给他丢人了……我酒量特烂了,真的!”扭头看了一眼晋胖子,先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然后对他说道:“哥,我记得我那天没在花台了撒尿呀?我就是说找个墙根……主要你们给我喝太多啤酒了……好好,我不狡辩了!我刚才是喝的太猛了点,这不是因为见到单大哥高兴嘛——”扭头又诚恳地对单志远说道:“单大哥,真的这都好几年没见到你了,我和我哥都挺想你的,所以刚才稍微……喝的猛了点,我就是想表达个心意,你别介意啊!反正你们都是我大哥,我就是喝多了你们也不怕笑话,是吧单大哥?”单志远微微一笑回应他说:“嗨,咱们兄弟之间开心才会多喝,大哥怎么会笑话你呢?这一眨眼好几年不见,我也挺想你们的。” “是是,谢谢单大哥——不过,单大哥我给你解释一下,去年和严老板喝酒我确实在马路边上喊了几句,但没哭也没闹,我就是想找地方撒尿,真的,那个严老板他那规矩不好,喝酒不让上厕所你知道吧?”单志远点头大笑说:“知道,我知道,那严老鬼就是那德行!你尿花台算是不错了,过去那谁……小杨,山西的小杨,直接被喝尿裤子了!”三人一起大笑,单志远伸筷子招呼马小三吃菜,他说:“来,兄弟,咱们边吃边聊——老晋,来,动手呀。”于是三人各自挑自己喜欢的菜吃了几口。单志远看了马小三一眼,觉得这小子刚才那几句场面话虽然有点磕巴,但也还行吧,至少还可以再聊一下,所以他又笑了笑对他说:“小马呀,几年不见你进步很大呀,烟戒了,酒量上去了,这个话也风趣了,我记得你过去话不太多——哎,我听老晋说你现在一家大公司都做到主任的位置了是吧?” 马小三急忙谦逊道:“哪有呀单大哥,我就是在一个小公司胡乱混口饭吃,这不前两天我哥还批评我呢,说我没上进心整天就光知道玩……” “哎呀,马主任,今天怎么谦虚起来了呀?”晋胖子觉得单志远刚才的问话是有含义的,所以他觉得这时候没必要谦虚,于是打断马小三并替他吹捧道:“老骟呀,你是不知道,这家伙现在不得了,大公司策划部主任,独立办公室,光电脑都有三台,还标配两个女秘书,其中一个还是一大模,那个头至少有一米八,贼漂亮!——哎,三呀,你那个大模秘书叫什么梅来着?” 什么梅? 蜂窝煤,市政府规定三环内禁燃,死胖子你就甭惦记了,咱哥俩都没戏!马小三心里骂晋胖子,嘴上也没有打算再厚道,既然晋胖子已经恢复了流氓大哥的嘴脸,那就可以尝试攻击了,但他并不理那胖子,而是对单志远说道:“单大哥,你别听我哥瞎说,他说的那个人不是我们策划部的,人家是我们总经办的领导,前段时间我们公司上一个新项目她到我们部门蹲点监工,这不晋大哥去找我玩嘛,碰见了两次,他就看上人家了,非要让我帮他约人家吃饭。”说到这里他才扭过头痛心疾首万分悲痛地对晋胖子说道:“哥,真不是我不帮你,人家真的结婚了,而且她老公跟我关系还挺好的,经常在一起打牌吃饭什么,再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你说你让帮你约他老婆和你……哥,这事真不是我不帮你……我是真是开不了口!对不起啊哥,我再给你道一个歉!” 帮忙哄抬身价不但不落好,反被怼了一杠子,晋胖子勃然大怒,他用筷子一指着马小三的鼻子怒斥道:“马大眼,我晋某人泡妞还要你拉皮条?你摸着你的胸口看着头顶上的那个灯泡,然后你再跟我说一遍,我他妈什么时候让你帮我约她了?——我他妈泡妞的时候你丫还是童子鸡呢!”单志远大笑,对与晋胖子的这番表白他深表赞同,所以他伸手拍了拍马小三的肩膀说:“小马呀,我客观地说一句啊,别的不说,就泡妞这个领域,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晋大哥是绝对行家里手,这么多年用一句来说,那就是只有他看不上的妹子,没有他拿不下的美女!你我都望尘莫及,知道吗兄弟!”说着他端起酒杯对马小三举了举又说:“来,咱们一起敬你晋大哥一口——哎,不过这次不许再喝那么猛了啊,咱们都随意好吧!”马小三当然欣然同意,晋胖子也接受他们敬意,但心里却十分感概,自从离开夜总会并新添了这一身一抖三颤的五花肉之后,自己的“桃花园”就像被特大冰雹突袭了一样,一觉醒来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只有看不上的妹子,没有拿不下的美女”已然成为了只可追忆的当年勇,每每想起,着实令人唏嘘! 就在晋胖子暗中唏嘘的时候,今天的主菜也就是本店最富盛名的干煸辣子鸡上桌了,马小三忙抄起勺子先给单志远盛了一碗,又伸手对晋胖子说道:“哥,把你碗给我,我给你盛菜——哎,哥,这是辣子鸡不是童子鸡,你吃不?” “我踢死你!马大眼,你他妈挑衅是吧?”晋胖子笑骂道,马小三立即回嘴道:“我挑那玩意干啥又没奖金!”因为还是不知道单志远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所以他认为接下来的话题还是攻击晋胖子比较安全一些,因此他又说道:“不是,哥,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怎么就看上侯咏梅了呢?就像单大哥说的你又不缺美女是吧……哎呀!你踢我干啥!我是说真的……不是哥,你就是踢我今天我也得给你说几句实话,你说他有什么呀?她不就是个子高点嘛还有啥呀?你也不看看她脸上的皮子,那家伙疙疙瘩瘩的跟生菠萝似的,两袋水泥都抹不平……哎呀呀,晋胖子!……你再踢我我跟你急啊……你咋不让人说实话呢?我说的都是真的哥,你可能没注意到,那家伙嘴上还有两撇小胡子呢,你要迎着光看的话她那胡子至少有两厘米那么长,真的!”不知道侯助理听到这样评价的会不会翻脸,反正晋胖子是翻脸了,他一瞪眼眼睛怒道:“哎,马大眼,你他妈今儿和我杠上了是吧?——你放心,哥不和你抢,不就是一个女人嘛,你至于这么紧张吗?搞的你跟护X大使似的,干嘛呀!有点出息行不行呀!”这胖子果然不愧是大师级的流氓,仅用一个用符号代替的脏字,就能把话题拉进龌龊和猥琐的至高境界。面对这专业级的龌龊,还处在入门级别小流氓马小三一时语塞,竟又红了一下脸,半天才反击道:“我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何况她也就是一把老干草——哥,我实在受不了你了,等会回去我就帮你去约她,你放心,不帮你搞定我就不是兄弟!要不我现在就给她打个电话吧,我早上好像看到她跟老公买菜去了,不管了,我现在就把她给你喊来!” “滚一边去,你还真以为你拉皮条的呀,一天到晚你没个正事你!”晋胖子笑骂道,他看了一眼单志远,想再次把话题往正事上扯,但那厮只是未置可否笑了笑,并未接茬。 0007——听者有心感同身受 单志远笑了笑,到目前为止马小三给他印象还凑合,场面上的寒暄,兄弟间的拉闲扯淡,看上去似乎还像那么回事,似乎得到了晋胖子的真传。但光会喝酒扯淡那是远远不够的,要想加入自己的团队,尤其是要胜任那个重要的职位,还必须有谋略有城府,起码要能沉得住气才行,这小眼睛能沉得住气吗?他有点怀疑,所以他决定继续用闲聊的方式抻一抻马小三的城府,因此他顺着他们的话茬说道:“小马呀,听你说的这么热闹我都动心了,改天你把你那个大模秘书约出来给大哥也瞻仰一下行不?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和你抢的——其实你晋大哥也不是和你抢,他之所以那什么说,我想他主要是为了激发你斗志,好让你勇敢地去攻城拔寨,是不是呀老晋?” “那不好说,老骟哪,咱不是没见过女人嘛!”晋胖子撇嘴道,他知道马小三不是单志远一眼过的首选对象,这不怪他,这是意料中的事,毕竟他那个位置确实重要,所以那厮的谨慎一点也是常理。同时晋胖子还知道,单志远刚才话是表明他要继续用扯闲蛋来抻量马小三的份量。扯闲蛋,他怕马小三水平不够,那家伙搞不好就能把这好生生的闲蛋给扯成活生生的笨蛋,那就把自己的老脸给丢光了!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决定撇开马小三自己亲自和单志远扯着玩——最关键的是此时他兜里正揣着两个坏透顶的王八蛋,正要找人分享——所以他先叹了一口,然后才对单志远接着说道:“哎,老骟,你最近见过老邢没有?——那哥们废了。去年十月份时候他开着车王云霞和他吵架,然后那混蛋直接出手拉他的方向盘,咣一家伙就撞隔离带水泥墩上了。老邢的右腿从膝盖到盆骨多处粉碎性骨折,直接就瘸了。王云霞断了五根还是六根肋骨,有一根还戳到她肺里,小命都差点没了。脸也破相了,光这脑门上就缝了一百多针,右边这腮帮子被剐了一个大窟窿,都能看到他的后槽牙了。” “是吗?我……听说了这事,但不知道有这么严重。”单志远说,其实他并不知道老邢的事,这两年他远在异国他乡为东山再起而殚精竭虑,即使回国也只是打个蘸水转身就走,所以昆明有很多事他都不知道。不过虽然他不知道老邢出了这么大事故,但他却清楚地记得,当年帮老邢摆平王云霞是晋胖子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经典案例。而作为一种基本的社交礼仪,在扯闲淡的时候如果能让朋友回顾一下他的昨日辉煌,那将是一种美德,所以他马上又用惊讶口吻说道:“哎,不对呀老晋,老邢和王云霞不是早就分开了吗?我记得当初还是你帮他收拾的烂摊子呀!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又搅和在一起了?” “嗨,老骟哪,当初,你就别提了当初——当初为了他这点破事,王云霞那个疯女人还跟我玩过飞刀呢!”提起老邢和他那点烂事,晋胖子似乎真的有生不完的气,说话时的嗓门都提高了不少。马小三在一旁阴阴地坏笑,因为当年他也曾玩过空手夺白刃绝技,虽然中了一脚鬼影撩阴腿,但也抢过一个疯女人的飞刀,而且还是一把锋利无比的美工刀。至于是谁让那个漂亮女人发疯的,他怕挨揍轻易不敢拿出来炫耀,所以这时候他也只是瞥了一眼晋胖子而已。晋胖子已经一猛子扎了往昔的回忆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马小三那鄙薄的一瞥,他继续高声大气说道:“老子帮他挡飞刀,还陪着王云霞那货去跳楼,差点就真跳了!老骟我不瞒你,当时我真的有点腿软,我们月宫酒店你知道二十一楼天台上,那娘们要是真飞下去的话那我就是杀人犯了!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功夫,好不容易才把那货给镇住,最后终于同意把孩子打掉她回老家了——对啦,她回四川的机票还是我给买的呢,老邢那个龟儿子到现在也没说给我报账呀!”晋胖子说着端起酒杯自饮了一口,大胖脸上写满了对老邢恨铁不成钢的愤懑。单志远笑,端起杯子并招呼马小三喝酒,俩人碰杯各自小啜了一口。那边,晋胖子连菜都没吃一口就接着控诉道:“按理说王云霞回家之后这事不就算完了,你老邢该好好做生意就好好做生意呗,是吧。而且,老骟,你可能不知道,其实王云霞挺仗义的,她回去以后真没再和老邢联系,手机呼机全换了,一次都没联系过。我觉得这事就彻底结束了,对吧?可你怎么想不到,就老邢那个王八蛋,你说他长得跟他妈的牛蹄子踩过的土豆蛋子一样,小学三年级没毕业,可他妈的他居然还是个大情种!贾宝玉你知道吧?他比贾宝玉还他妈情种呢!王云霞回去没半年他就扛不住了,他个没起子的玩意,蔫不吭声地自己跑到四川,漫山遍野转悠了一个多月,硬是在江油下面的一个小县城里把那货给刨出来了。可是人家已经找了一个新男朋友,都他妈准备结婚了你知道吧?可老邢那个臭不要脸他不干,你知道他干出什么恶心事吗?跪地哭求!大街上他噗通往地上一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求王云霞跟他回昆明,还被他那个‘连襟小表弟’一顿暴揍,挨了几十个大嘴巴子,最后给了人家十五万的补偿款,活生生把王云霞货给买回来了!——老骟哪,咱们都说这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说他几十岁的人了弄这么一出,噗通往地上一跪,又哭又闹的还骗人王云霞说只要跟他回昆明,他就百分之百跟她结婚,你说他丢人不?龌龊不?缺德不?” 单志远摇头叹息,马小三却是一阵躲起来的耳热面臊,他忍不住在心里愤愤咒骂晋胖子:你个死胖子,你结婚半年就被你前妻捉奸在床,当场被你前小舅子一顿胖揍差点打成“阳痿犯”,你就不丢人?你一个月换四个女朋友同时脚踏六条船,你就不龌龊?你花言巧语一包破胃药,把那谁哄得要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分秒下地狱,你就不缺德?什么狗屁男人膝下有黄金,老祖宗还有一句话叫情比金坚呢,知道什么叫情比金坚吗?情比金坚的意思就是在真挚的感情面前,黄金就一个屁!别说是膝下的黄金,脑门上的黄金都是个屁!大爷的,没文化真可怕!……马小三和老邢并不熟,更算不着为他出头,他暗骂晋胖子只是因为有些事感同身受罢了,但晋胖子并知道他刚给自己拉了仇恨,他仍高声大气地继续批判老邢道:“老骟哪,这事真不是我骂他,老邢这个王八蛋干的这点事真的太恶心了!你说那王云霞好不容易收心了,咱且不说人家以前跟他那几年的情意,就算是积德行善你就让人家结婚过日子呗!不行,他扛着个柴狗脸说他会心疼,说只要一想到王云霞在和别人睡觉他就睡不着觉,说他的心就会像被锥子戳了一样嚯嚯地疼,吃嘛嘛不香,喝嘛嘛烫嘴!你说这他妈不是扯蛋嘛,人家都订婚了可不得睡一起嘛!噢,你睡了两年,别人就不能睡了?人家就得给你立牌坊守活寡?你说这他妈是什么混蛋逻辑吗?他这是不是有病!”单志远再次摇头叹息,马小三面带笑容,鼓着腮帮子用力嚼一块骨多肉少的辣子鸡,老四川的辣子鸡味道似乎不错,他连骨头一起嚼,嚼得那后槽牙嘎嘣嘎嘣直响! 晋胖子夹了一筷子醋溜小豆芽塞进嘴里,嚼了嚼继续说道:“问题回来之后怎么办?王云霞没别的,她就是一门心思要和他结婚,要他明媒正娶!但你说老邢敢离婚吗?他要真敢离婚他婆娘真敢灭了他九族!那个老婆娘把炸药都准备好了,不光是炸药还有十几个汽油桶,听说还买好几公斤毒鼠强,只要老邢敢提离婚,她敢让他们老邢家断户绝种!老邢敢吗?他要有那个胆量早就离了,就这么骗着、耗着,那他妈早晚不是个雷嘛!——不过,老骟呀,要说这俩人也他妈邪行了,那老邢不是贾宝玉吗,得,我告诉你,那王云霞就是活林黛玉!你知道吗?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男女!过去咱们都说王云霞是图钱,我告诉你还真不是,她还真不是图老邢的钱。你可能不知道,当初她回四川的时候老邢给了她二十万,结果人家当场就给退了十万,还说她要是图钱老邢给她两百万她也会走,她是真喜欢老邢,喜欢的都魔怔了,一门心思就要和他结婚,你说这玩意要命不?”单志远皱眉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觉得晋胖子严重侮辱了贾宝玉和林黛玉那对冰清玉洁的表兄妹,在他印象里靠做地砖工程暴发起来老邢就是一头骚呼呼的兽类,那牲口的经典传奇是一次找四个“失足妇女”,像牲口一样在一个床上跟她们轮流交配,然后他居然还把这脏事作为他成功人士的身份象征,四处炫耀,喝点酒就跟人开讲——据考证,我们的先祖经历了数百万年的磨难,才从兽类进化成了人类,又经过数千年的文明炙烤,才学会羞耻二字。可现在,有一些人类,只要腰里揣上几沓钞票,一分钟就能返祖成为四脚着地的兽类,甚至比禽兽还禽兽,进化真是一个奇妙而又好玩的事情——单志远经商多年,又是离异人士,所以在生活作风问题上也并非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他却从骨子里鄙视老邢之流。当初如果不是看晋胖子的面子,他都不屑和老邢这样的不入流的牲口为伍,现在同样是为了晋胖子的面子,他微微一笑问他道:“老晋呀,那你没劝劝老邢呀?老邢这个家伙还是很固执的,估计也就你的话他还能听几句,别人怕都不行。” “嗨!我怎么没劝,我劝了多少回啦,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劝得了吗?劝不了,为情所困,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脑门子弯进去了,别说是我,天上那大神都没招!”晋胖子说到这里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重重地看了一眼马小三。马小三低着头正在想:不知道老邢那厮有没有听过李宗盛李大师的那首活剖人心神曲?他认为所有揪着心怎么也放不下来的失恋者,都应该去买张CD来听听。那歌绝对提神醒脑,活血化瘀。他想的出神,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晋胖子的在看他。那胖子一看自己竟然被无视,便撇撇嘴有针对性接着说道:“老骟呀,有些人你别看他平常哇啦哇啦的像个人物似的,可一到这个情关他就犯混蛋,你知道吧?怎么他劝都不听不进去,一开始就提醒他有些事不合适,不听,就要一条道走到黑,非头撞南墙作出事来了,哎,他就高兴!”马小三抬头横了一眼晋胖子,目光很是犀利,那胖子暗中踢了他一脚,阳光灿烂地一笑接着说道:“得——现在好了,作成铁拐李了,爽啦!王云霞还把他给起诉了,为了医疗费的事把他和他婆娘一起告到官渡法院去了!” 单志远摇头笑,举杯感慨道:“老邢做生意还可以,但处理感情问题确实有点……消极。” 老邢做生意还可以?——听到这话晋胖子几乎是拍案而起! 0008——杯酒抻城府 “可以个屁!他还会做生意,早不行了,他一出事他的地砖厂就被他婆娘接管了。他那个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打麻将啥也不会呀,厂子早破产了,老邢的那点家底也早被她掏空了——最可恨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我和他从前年就开始跟踪南彩路的人行道工程,废了多大劲呀,忙活了一年多,眼看就要成事,啪,赶上他这破事了,他往医院一躺就是半年多,然后我们所有的前期工作全废了!”这才是晋胖子一提起老邢就恨不得咬他两口的中心思想。 “啊!这么糟糕,那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啦?”单志远关切地问道。 “回旋啥呀,人家早就把工程都做完了!”晋胖子黯然道,那条长达十余公里的人行道是他这辈子离土豪人生最近的一次机会,他把能调动的资源全都调动了,困难也都一个一个克服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候,王云霞纤指一挥,一个四两拨千斤轻轻地就彻底毁了他土豪之梦——如果这都不算是报应,那世间哪还有报应! 单志远伸手拍了拍晋胖子的肩膀以示慰问,但在心里他却笑骂道:那老子给你翻身的机会,你还推三阻四弄这个小眼睛来搪塞我,这就有点不像话了吗?! 晋胖子又叹了一口气,单志远举杯安慰他说:“老晋呀,有些事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来来,喝酒——小马,来,喝酒。”马小三急忙展颜色一笑,三人举杯碰杯,各怀心事地喝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单志远换了一个自认为能让晋胖子愉快起来的话题,他笑了笑说:“老晋呀,上次我回来的时候碰见田楠了,她改行开了个房屋中介公司是吧?你猜她和我说什么了?”一听单志远提到了与自己齐名女流氓田楠,晋胖子马上提高了警惕,他未雨绸缪地反问道:“老骟,田楠那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女流氓,她的话你能信吗?”单志远抚掌大笑说:“老晋,你不要这么紧张嘛,人家没说别的,她就说她诚邀你去她公司做总经理,但你嫌她的庙小不肯去,有这事吗?” “有,有这事。”晋胖子点头痛快地承认了。 “为什么呀?真嫌她庙小?我看她的生意挺火的呀,不是都开两个门面了吗?” “老骟,庙不小,水太深!”晋胖子叹道,田楠是他最喜欢的女流氓之一,俩人本来琴瑟交融一直流氓的挺有诗意,但自从那个女流氓离婚并也新添了二十公斤肥膘之后,那家伙性情大变,竟然企图独享自己这一百九十来斤,钻头觅缝花样百出地非要和自己谈一场以二婚为目的的二手恋爱,阴谋被看穿之后,那女厮恼羞成怒竟然用上釜底抽薪熬灯榨油的毒招,天天涂脂抹粉冒充九尾狐狸精,如果不是自己溜的快,估计这会都被榨成马小三那个瘦猴难民样了! “什么情况呀?说说。”单志远笑着追问道。 晋胖子又叹了一口气,壮胆似的喝了一口酒,还左右看了看这才心有余悸地回答道:“老骟呀,我和田楠那点破事你是知道的,要说她这个人是真不错,为人善良善解人意,工作努力吃苦耐劳,除了对家庭有点不负责任之外,基本算是一个好女人!说实话我也挺喜欢她的——可最近这二年也不知道她吃了什么千年野人参,突然就兽性大发,一晚上三次,一次不能低于一个小时,整个就是一高压榨汁机你知道吧?就我那点陈谷子烂芝麻,连半成品都奉献给她了,她还不满意,搁你,你去吗?反正我这身板是扛不住,一天三斤六味地黄丸都扛不住,真的老骟,真扛不住。”单志远和马小三同时笑喷,都在心里骂这死胖子是他妈不要脸,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他们也都赞同,田楠那女厮也确实是一个风流成性的女流氓。尤其是马小三更加赞同,因为在他还是小伙子的时候,田楠就曾当众掏过他的裤裆,那女流氓还笑嘻嘻声称要封个红包吃了他的“童子鸡”。 “老晋,你现在是稍微胖了点……但也不至于连田楠都对付不了吧?”单志远调侃道,晋胖子一撇嘴说:“不行了老骟,年龄不饶人,咱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金刚七次郎了,可那女人她越活越精神,那家伙每天晚上只要新闻联播一结束,她两眼就放贼光你知道吧?” …… 两位大哥聊的兴致盎然笑声不断,聊完女流氓田楠又扯出一个126传呼台的韩小兰,照这样的叙事风格,马小三估计这顿饭能吃到下午四点半。要搁平时他也就忍了,就权当听评书《金瓶梅清炖西游记》了。可今天不行,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晋胖子刚才声讨老邢的那番话严重刺激了他的情绪,让他有一股今天就启动“拼搏模式”的冲动,他现在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沐浴更衣,今天晚上就开始动手《干掉爱情》,这么想着他的屁股就有些坐不住了,小眼睛也开始左顾右盼起来。恰在这时,他们的第一杯酒已经快见底了,晋胖子端起酒杯倾斜着看了看杯底里的酒,正经地问单志远道:“老骟,你晚上还有应酬是吧?那咱们就这样吧,杯中酒?” “那怎么行呀!”单志远忙摇头道,“这哪够呀?你的量我就不说了,小马兄弟现在也是海量,再来一瓶,咱们慢慢喝慢慢聊,这都多少年不见了——你说呢小马?” “我——我……听两位大哥的。”马小三乖巧而又无奈地回答。于是第二瓶盘龙江大曲上桌,按惯例这第二瓶酒由马小三来斟,同样是将一瓶均为三杯。马小三一边小心地倒酒一边暗下决心,他要主动出击先搞清楚今天到底有什么好事,然后再找借口开溜。所以斟好之后,他立即率先端起酒杯对单志远说道:“单大哥,我再敬你一次,真的好久没和你一起喝酒了——祝单大哥生意兴隆,万事如意!”单志远和他碰杯并微微一笑说:“好,谢谢兄弟,也祝你工作顺利!”马小三当然不会傻傻地就喝,他当然要嘻皮笑脸地对晋胖子说道:“哥,来,一起呗!”晋胖子很给面子,于是三人又重新碰杯各抿一小口。放下杯子马小三咂了一下嘴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哎对啦单大哥,刚才我哥说你找我有事是吧?” 马小三的城府只有一杯酒的进深,单志远相当失望,他立即将他的候选资格排在五名之后,然后他笑了笑故意说道:“嗨,其实也没啥事小马,这不好久没见你了嘛,想和你聊聊天叙叙旧,没耽误你的事吧兄弟?” 聊天叙旧? 马小三晕菜了,这大星期天不让人睡觉,非逼着自己从城南赶到城北,光出租车费就花了二十多,天远地远地跑过来就为聊天叙旧?他判断单志远还是有事,不过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很有可能是帮他搬家,或者帮他朋友修电脑之类的破事,而所谓的好事大概指的就是这顿酒饭,这样的好事这几年晋胖子可没少帮自己承揽,他都快成肥头大耳的包工头了。可现在也不能说走就走呀,马小三甚是无奈,他只好悄悄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拿出一副闲话家常的悠闲姿态对单志远笑道:“嗨,单大哥瞧你说的,大星期天的我能有什么事呀……其实我也特别想和你聊天,就是总见不着你——哎,对啦单大哥,你现在还在做那个矿山设备生意吗?生意挺好的吧?” 这叫闲话家常?这叫不会聊天好吧! “没做那个了……那个行业竞争太激烈了,我现在做点别的事。”单志远微笑着回答,这可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尽管他一直在微笑着,但那遥远的伤痛还是让他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只不过这个动作太过轻微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为了防止伤口扩大化,他迅速地将话题切换到了马小三的身上,他问道:“小马呀,你领导的部门有多少人呀?” “什么领导呀……单大哥你可别听我哥瞎说!”马小三急忙摇手谦逊道,“我们部门总共就三个人,有一个还是临时借用的,大家都是同事,哪有什么领导呀。”单志远笑,先对晋胖子说:“这小伙子还挺谦虚的啊!”然后又对马小三道:“做事情不在人多,精干就好。我知道策划部是一个很重要的部门,哎对啦,你的日常工作是侧重于企业形象策划还是产品宣传执行呀?”单志远专业级的问题让马小三小吃一惊,他心说,哎呀,小样,懂行呀,这老哥果然不愧是儒商,什么都懂。那可得加点小心了,别再把这牛再给吹漏了,这可是自己安身立命的牛皮。他略一思索决定退缩不战,不跟你聊,这才是保证牛皮不被吹漏的唯一法宝,于是他谦虚地说道:“单大哥,我哪会什么策划呀,我就是以前在广告公司混过几天,其实啥都不懂,就是瞎蒙混事……嗯……平常我主要就是做点专卖店的橱窗广告,我们公司有不少自己的专卖店,我就给他们做一点促销招贴什么的,都是些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活……偶尔也做一点媒体的小广告,但不多,我们没钱穷的要死……所以才能容下我这棒槌在里面混事——不是,单大哥你别笑,我是说真的,我真的啥也不懂……就是瞎蒙混事,真的,真的。” “小马你客气啦,我听老晋说你这几年在广告策划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已经是一个相当不错专业人才了!”单志远也客气道,说到这里他心里突然一动,他想倒是可以深入了解一下这小子在这方面的业务能力,看他以后能不能做点正经事,如果能的话也算是给了老晋面子,于是他笑了笑又说:“小马呀,在广告领域我是个外行,但我注意到一个现象,现在大家好像对广告都挺反感的,看电视一到广告时间就换台或者上厕所,而电视台的广告标王动不动就几个亿,所以我就有个疑问,大家都不看那厂家投入巨额广告费不就打水漂了吗?——我这话问的有点外行是吧?兄弟,你和我讲讲究竟什么是广告?还有这广告到底要怎么做才有效?让大家愿意看不换台?”马小三本来还想退缩搪塞,但晋包工头不干了,他威严地瞪了他一眼并严肃地正面警告他道:“马小三,你他妈干嘛呢?老骟这在和你谈正事呢,你他妈端正一下你的态度好不好?” 啊!这就是正事? 0009——邪道 马小三又挠头了,打探自己专业和工作情况,还要端正态度,难道今天所谓好事是要给自己介绍工作?可自己刚在公司坐稳屁股没打算要换工作呀,这死胖子他怎么净搞这些莫名其妙的突然袭击呀!不过虽然讨厌晋胖子多管闲事,但马小三还是决定听从那胖子的建议,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因为如果介绍工作的猜想是正确的话,那可以肯定在自己来之前,那胖子一定不遣余力地向单志远吹捧过自己,就他那张破嘴三分钟就能把狗尾草美化成牡丹花,还得是玫瑰香型的重瓣牡丹花!所以这面子得给他兜着,否则那胖子一急眼了真会动手打人。马小三再次挠了挠头,谈广告他倒不怵,因为这是他吹的最好的一头小母牛,但忌惮于单志远渊博的学识,所以他依然用谦虚谨慎态度对那厮说道:“单大哥,你说的这几个问题我也不是很懂……这样,我瞎说你瞎听,如果我说错了大哥你别当真别笑话我,行吗?”单志远点头微笑,又夸他谦虚。马小三又看了一眼晋胖子,这才拉开架势,拿出当年在广告公司做业务员时的劲头,借助刚才那一大杯高度白酒的外力,从他最熟悉的产品定位入手,一路侃到CI战略系统直至公司企业文化,差不多用了五首歌的时间。单志远从漫不经心到频频点头,最后相当意外地对晋胖子说道:“老晋啊,你说的不错,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不错,真不错!”扭头又诚恳地对马小三说道:“小马呀,你刚才讲的非常好,对我启发很大!我给你说实话,在这个问题上我的观念还是旧观念,还停留在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认识上,我总觉得只要能开发出好的产品就一定能占领市场。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真的深受启发,你说的很对,在买方市场的环境下,光产品好还不行,要想卖的好卖的快,还得吆喝,而且还要针对不同的人不同的需求用不同的方式来吆喝……你刚才讲的那个‘企业、产品、市场三定位’的理论真的很棒,优秀的企业是创造市场,引导消费,有道理啊!没想到你小子进步这么快——你确实是一个人才!” 单志远确实很意外,他没想到这才几年不见,当年那个貌不惊人的小保安居然出落成了一个侃侃而谈的小知识分子,这家伙不但说起广告来一套一套的,就连企业文化那么严肃的话题他也敢聊了,关键是聊的还挺不错,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如此说来,这家伙确实是个人才,等自己完成“年底计划”,开春回昆明死磕太阳能的时候,这小眼睛应该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干将——但如果现在招他去岙锥,让他去跟旅座喝酒吃肉交朋友并称兄道弟,同时还要独挡陈庆东制造的那个复杂局面,他恐难胜任!应酬旅座,对付陈庆东,还得晋胖子那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人不鬼他就说胡话的老江湖才能扛得住,这小兄弟显然还不具备在烂泥坑摸爬滚打的流氓素质。他的小知识分子气质只适合在正经企业里做正经事业,比如自己明年春天就破土动工的太阳能帝国,如果把这小子拉进来一定大有作为!而带他去岙锥就有点驴唇不对马嘴了,显然不符合“让合适的人在合适的岗位上做合适工作的”基本用人原则,这对人才的不尊重,这样用人也必将给企业带来负面效应,绝对不能那么干,想到这里单志远端起酒杯,他决定和马小三喝上口酒,然后和他预约一下春节之后的未来,至于今天的主题就先不谈了,等晚上去见一见另外两位候选人后再说,本来今天喊他来也是说要看看再说的,所以他笑了笑说:“小马,来——大哥敬你!” “哎,好好,谢谢单大哥!”马小三和单志远碰杯,抿了一口酒,看了看晋胖子的脸色忙又说道:“不好意思单大哥……我刚才话太多了……” “你才知道呀?文化不及格屁话一百分!你知道今天喊你来干嘛的吗?你就嘚吧嘚吧吹牛没够!给你一头小母牛你能把它吹怀孕不?”晋胖子打断马小三并用他独有的恶趣味怒斥他道。这胖子贼精贼精的,他早看出了单志远的失望和犹豫,按照这个谈话模式马小三可能就没戏了,那怎么行呀?那自己那设计好的一箭双雕的妙计岂不是要流产了!这是晋胖子绝对不能允许的,他当即决定立即截住单志远的屁股,让那厮无路可退,所以训斥完马小三之后,他立即坚定地直白地一点弯儿都不绕地对单志远说道:“老骟——那个事还是你亲自和他说吧。” 单志远笑了,他没想到晋胖子的举荐决心竟然这么坚决,他这么一来自己还真不好拒绝了,因为后面还有很多事需要这胖子帮忙,包括老谭那里没有他真不行,所以这胖子的面子不但要给,而且还要给足!单志远笑了又笑,马上决定给马小三一次机会,旅座和陈庆东那里暂且不说,就先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做个贴心的马仔,回头让他往昆明跑跑腿啥的,就只当多一个小兄弟跟着分口汤喝,反正有那么大一锅红烧肉也不在乎他这一口两口的,就让他去岙锥锻炼一下也行,想到这里他痛快地对晋胖子点点头说:“好,我来说——小马呀,是这样的,我最近投资搞了一个烟厂,企业刚上规模,现在比较缺人手,你晋大哥向我推荐了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做点事?” 啥玩意?……烟厂? 卷烟厂? 就是那种机器一响黄金万两的卷烟厂? 马小三差点没被一块家常豆腐给噎死,朗朗乾坤万里无云,你舅姥爷又不是八府巡按,那比兰贵妃她二姨还尊贵的卷烟厂是你一介草民说搞就可以搞的吗?大爷的,假烟窝点吧?——马小三费力地咽下嘴里的家常豆腐,认真地看了单志远一眼,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几年不见这厮竟然沦落成了假烟窝主。在他的印象里,那些铤而走险的假烟窝主大都是些没什么文化的山野莽夫,他们蓬着一头乱发,呲着两颗黄牙,隐藏在肮脏猪圈或黑暗地洞里,动不动就被缉私队给追得鸡飞狗跳墙的。好不容易上一回电视吧,不但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窝点被无情地粗暴地捣毁,最后还一定会被新闻主播义正词严地宣布:该团伙首犯已移交司法机关,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而单志远不同呀,这厮是来自首都北京的知名儒商,毕业于著名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不但拥有硕士学历,还有国家认证的机电工程师职称证书,绝对是高学历高智商高收入的三高时尚人士,当年曾开着日本三菱叼着古巴雪茄喝着法国红酒飞驰于大江南北,还动辄用“英格利斯”对着摩托罗拉与远在他乡的知音畅谈人生与理想,那是何等的牛气冲天,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在马小三当保安小队长每月挣三百五十块的时候,他一个手机包就要三千多块,而一套西装上万块也不算稀奇,那是又是何等的风流倜傥,何等的风度翩翩!!好,就算后来他摔了一跟头,但也不至于一下从知名儒商摔成假烟窝主呀,这变身变的未必也太离谱了吧! 可恨的是他自己摸黑造假也就罢了,他大爷的他还来诚邀自己跟他一起去违法乱纪!这不扯的嘛!造假烟,或许是一条一夜暴富的捷径,但马小三并不认为自己有和缉私队斗智斗勇的潜力,而且他也打心眼里瞧不起假烟窝主这个行当,他觉得那个职业实在是太土狗了,即使是穿金戴银也无法和他的文艺质相匹配。 最关键的是这他娘的是一条邪道呀! 邪道! 邪道,一毛钱五条,还需要劳你单老板大老远的送过来吗?作为一个混迹江湖的江湖儿女,谁他妈没有几条自备的邪道呀?就像医学院的医学生,不自备几具尸体你好意思去上解剖课吗? 邪道,马小三自备的邪道就是他的理想。 理想——是人类进步的动力,就像汽油是汽车的动力一样,没有理想的人会意志消沉,没有汽油的汽车就是一堆废铜烂铁。因此我们要善待理想,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理想和汽油一样是动力同时也是危险品。尤其是当理想达到远大的级别时,极具欺骗和成瘾性,一旦沾染,在经济上它相当于华尔街的股票,不是坑爹的套牢而是亮闪闪的无耻掠夺;在思想上,它堪比神乎其技的“岛国爱情动作片”,不用太多,只要两个G就能彻底扭曲你的价值观小宇宙,让原本温顺善良的你,在不知不觉间变的冥顽不化不可理喻,进而众叛亲离鬼憎狗烦,最终蜕变成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恶棍! 所以,追求理想就像讨老婆过日子,一定要量力而行,你不能自己小学毕业,又没有一个叫诚嘉或乔布斯的亲爹,还长的跟德纲兄一样,远瞻近看都是一副蒸坏了的破酥包子样,但却发誓非志玲姐不娶,那叫好高骛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俄国最伟大的诗人糠心罗卜斯基说过:没有翅膀的猪,跳的越高摔的就越惨! 马小三的远大理想是当作家,而他走上这邪道的理由——那真是无厘头到令人发指。 0010——病入膏肓的陷落 马小三二十一岁那年,电视台为放暑假的少年儿童重播经典名剧《西游记》,身为军人的他也跟着凑热闹。当看到女儿国那一集时,这个瘦精干巴的小土狗再次被朱琳姐姐那痴情的双眸所感动,他由衷地相信唐长老的脑袋一定是让二师兄给啃过。要不然那么风华绝代的一位知性大美女,人家不但以身相许,还要把祖传的正国级COE无条件地禅让给他,他怎么能不为所动呢?这不是诚心要急死谁嘛!这样怂货你还让他去取什么经呀,直接拉出去毙了算了! 恼怒唐长老食古不化不解风情的同时,马小三突然天赋异秉,相当莫名其妙地决定投身文学创作,要写还就要写比《西游记》还牛叉两层楼的电视剧。他计划从中国古典文学中汲取养分,首先让梁山伯一怒之下弃文从商去搞房地产,并在他师母的帮助下一举中标年度地王也就是万松书院的A地块,然后将其改扩建为可以和时代广场相媲美的银河广场。一旦成为房产大亨还化什么蝶呀,六十岁照样圆梦祝英台;而牛郎大哥必须用最后五十块钱,一举买中池金高达三亿六千万“乐翻天”奖券,然后在王母娘娘羞愧的笑容里,开着超性感的保时捷大跑,一脚油门将织女妹妹接到昆明铂金蓝钻别墅区,从此过着日均消费二万一的小康生活;至于唐玄奘那个没起子的就让他继续没起子吧,女儿国咱们另选代表,这事全权委托给娱乐至死的环宇无敌文化科技有限公司,让他们按照“超级飞男”的标准组织全国海选。还就不信那个邪了,这么大个中国就找不到一只愿意入赘女儿国的公蛤蟆?实在找不着三条腿的也不怕,大不了自己牺牲一下找至尊宝借用一下月光宝盒,带上一支冲锋枪穿越过去好啦…… 这算什么?一个高中肄业的半文盲,主谓宾都分不清楚,从小到大他的作文获得的最高奖励也就是入选过两次班级范文而已,可现在一觉醒来他竟敢有如此远大又如此冷门的理想,这个雀神怪鸟的倒霉玩意他是吃什么长大的?(雀神怪鸟,昆明方言,雀字读作:qiu,逑,一定要这么读才有韵味。)他小的时候没听说有三聚氰胺这种壮胆的神品呀,他的胆怎么就这么肥呢?女儿国国王真有那么大的魔力吗?——有,而且这个女王还是真实存在的。 在部队时,马小三虽然中了朱琳姐姐的女儿蛊,但无非是炮制个不知所云的情书,写几篇无病呻吟的散文,相当于偶感伤寒其实尚可救药。但不幸的是退役后他的工作迟迟未能得到安置,足足在家待业了两年。就是这无所事事的两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闲极无事,无事生非,他又一次赶上暑假,又一次看见朱琳姐姐那柔情似水的双眸,终于他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向六岁的小外甥伸手讨了半截铅笔,然后摊开一本八毛钱的笔记本,提笔捉刀开始了他的长篇童男作,由此杀向了早已乱纷纷犹如垃圾填埋场一样埋汰的中国文坛!因为对第二故乡昆明有着特殊情感,所以他的书名就叫《昆明爱情》,他倒不怕昆明人民找根米线勒死他。 还别说,人要上了邪道,沾染了理想这邪物,还真有股子邪劲。两年下来马小三居然写满了十二本笔记本,粗略估计至少有二十多万字。不过当他划上最后一个句号时候,眼瞅着那一大摞厚厚笔记本,他并没有品尝到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欣喜,反而陷入了极大的痛苦和恐惧之中!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亲手写的这二十多万字,记录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故事。他觉得自己心里明明有一个浪漫、温润而又饱满的爱情故事,可写出来的却是一堆枯燥干瘪的文字堆砌——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一种褒扬,但对一个自命不凡立志写作的人来说,那无疑最血腥、最残酷、最不人道的精神摧残! 马小三崩溃了,他哭了,他没想到自己以绝大的才华穷两年之功,最后竟然弄出了一个不知所云的荒诞的完全不可能发生的爱情僵尸,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走上了邪路?就在他痛不欲生一脑子浆糊的时候,家乡人民对他伸出了友爱之手,期待已久工作终于安置下来了,他被分配到他们县某国企保卫科。虽然工作性质和老赵头一样都是看大门的,但那时他们保卫科的牌子却是镶金边的,人家不叫保卫科,而是叫XXXX厂经警队。而队员无论是看大门的还是打更的,全部统称为经警,并配发合法的高仿伪警服和高压电警棍,以及明晃晃的不锈钢手铐,他们科长甚至还有一辆带警灯的警用偏三轮,那是相当威风。 靠着国企当时还不错的待遇,在小县城里过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日子还是没有问题的。一同分配到经警队上班的战友们都很开心,大家都忙着贷款买房子,相亲娶媳妇乃至生娃下崽传宗接代,很快小日子过得各有起色。唯独马小三这个小瘪犊子整天愁眉苦脸郁郁寡欢,一副苦大仇深的倒霉样,不明就里的亲朋好友还以为他这是看别人谈恋爱讨老婆,而他找不到女朋友着急上火给憋的,于是纷纷表达了同情和关爱。和他同在一个分队上班的战友林拐子与他关系不错,天天看着他那个倒霉样实在受不了,就主动提出要把自己的亲妹妹介绍给他当老婆,不料马小三竟然一口婉拒了。林拐子不高兴了,他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质问他凭什么婉拒?是不是嫌他妹妹稍微有点胖? 凭什么? 马小三呵呵一笑,其实这孙子对林妹妹还是挺动心的,那个小妹妹五官端正皮肤白皙,他相信只要她能甩掉十到十五公斤脂肪,那她一定是一个国色天香的漂亮媳妇。即使她甩不掉那些恼人的五花肉,其实她也不差,至少比她嫂子也就是林拐子的媳妇耐看的多。所以凭良心说,马小三婉拒林妹妹真不是嫌她胖,而是因为——他人在邪道,身不由己——原来经过一番痛苦的煎熬之后,这孙子并没有放弃理想,而是再一次成功地哄骗了自己。他反复地阅读了自己的手稿之后,最终让自己相信,理想的大方向是没有错的,现在困难只是些技术性的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些技术问题,就一定能撬开那个掩盖自己才华的千斤壶盖,进而完整地掏出那个温润饱满的《昆明爱情》,回报昆明人民对自己的养育和期待!对于林妹妹,如果一定要说嫌,他稍微嫌她有点……俗气,有点市侩。那个小妹妹初中二年级就辍学给人看店,然后十六岁就自立门户蹬三轮摆摊卖服装,等到她哥要把她介绍给马小三的时候,虚岁刚二十一的她已经是做了六七年生意的老生意人了,所以她满脑袋都是生意经,马小三每次去他们家喝酒,不是听她叨叨什么衣服流行,就是听她显摆她怎么把一件进价三十五块的裙子卖到了一百三十五块,以及她怎么机智勇敢地和工商税务斗智斗勇就是不交那三瓜俩枣的费和税……林妹妹的理想,因为她曾经蹬着三轮在马路牙子上摆了三年的地摊,而现在虽然有了铺面但却是向别人租来,每月要付一大笔租金,赶上淡季时候她辛辛苦苦忙一个月挣的钱,还没有袖手旁观的房东挣的多,这让她产生一种月月被人打劫随时被人剥削的真实感受,所以她的理想就是存钱买铺面,先扩大自己的服装店,然后再存钱再买铺面,然后也租给别人,也到月就去剥削就去打劫。反正她所说所想以及所向往的都是些赤裸裸的金钱概念,而马小三是以浪漫主义情怀而自骄的,他坚持认为油米柴盐是温润爱情的天敌,自己一旦陷入孩子老婆热坑头漩涡,那理想一定会被生活拖累成遥不可及的空想!所以尽管他对林妹妹动了凡心,但为了理想他还是咬牙婉拒了林家兄妹的爱心拯救。当然他是不会把这个真实想法告诉林拐子的,他只是对他说了一句实话,他说:“拐子,对不起,我配不上你妹妹,真的!” 林拐子气得差点要和他割袍断义,因为有妹妹的体重在前方垫底,所以这句实话怎么听都像是无耻的嘲讽。但马小三却无暇顾及他的愤怒,此时已病入膏肓了,他没日没夜地思考,究竟是什么样的技术性问题让他陷入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圈套?那问题就像飘渺的鬼魂一样若隐若现,能强烈感觉到,但就是看不清也抓不着。这种上不着天下不落地的中空感觉,让他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听到一句天籁之音,他才明白了症结的所在。 那天他和另外一个战友乔大鼻子一起值小夜班,乔大鼻子抱着一台九英寸的小黑白电视机偷看电视,一边看还一边脏话连篇地发牢骚:“我操,这也太牛逼了!马忆莲你快过来看,这个孬孙居然隔着一条河用手枪和机枪对射……哎呀呀……我操!他居然把机枪手给爆头了!小莲,你快过来看——这个孬孙,他用手枪隔着河把机枪手的头给打爆了哎!”——马忆莲,简称莲莲,昵称小莲,是战友们送给马小三的绰号,取自他的眼睛和台湾的忆莲姐一样迷蒙一样娇小一样亮晶晶。 马小三不喜欢乔大鼻子,不仅是因为这家伙最喜欢叫他小莲,还因为这个大鼻子酷爱抬杠,任何话题他都能找到对立面,逮谁和谁抬。你说狗屁是臭的,他说那也不一定,比如麝香那就是香的。你说麝和狗那是两种不同的动物,他说再怎么不同那也都是动物,对不对? 对不对? 你说对不对? 说不对,你就是昧着良心胡搅蛮缠,因为狗和麝确实都是动物,一点都没错;说对,那你就输了,赶紧掏钱去买啤酒回来拜师学艺吧——这就是乔杠头过人之处,而在生活中我们总是不乏这样的天才辩论专家——马小三平常乔大鼻子是敬而远之能不搭理就不搭理他,但这时候,他因为冥想那个技术性问题用脑有点过度,想的太多后脑勺都有点偏头疼了,所以他便想扯个闲蛋换换脑筋,因此他扭头骂那大鼻子道:“哎,哎,哎你大爷屁股呀——哎!看个破电视你瞎叫唤啥!那他妈是香港电影又是刘德华演的,什么奇迹不能创造呀!别说是用手枪干机枪,你要让他们重拍威虎山,他们敢让座山雕开飞机你信吗?你还别不服气,这叫后现代杜希社会解构,跟你这个烂文盲说这些你也不懂,好好看你的吧!” 这是要抬杠呀!而且违背基本枪械常识的乱抬杠,这还看个屁,接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