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1) 寒冷的冬天,漆黑的夜。 如此的冷,只有在如此黑的夜里才不至于让人感到世界末日的降临。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却有一阵马蹄声,将无边的寂静和无边的黑击得粉碎。 十八匹快马,在山间的小道上疾驰。 莽莽森林,不要说在漆黑的夜里,就是白天,马也不可能跑得这么快,看来,这十八匹马,一定是非常熟悉这条山道了。 不然,它们一定掉进了左边的崖谷。 崖谷很深,如果真的掉进去,连骨头也找不到。 马可以不怕死,难道,马背上的人也不怕死吗?他们不怕掉进悬崖绝谷连骨头也找不到吗?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呼叫。 一个同伴就这样葬身谷底。 可是,马蹄并没有因此而缓慢下来。 马背上的人都知道,说不定下一个葬身谷底的人便是自己,但他们没有畏惧,他们面对的是死亡,他们难道没有一点点的恐惧之心吗?难道他们别无选择?惨叫声又接连想起,又有三个人同时命丧谷底。 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便少了四个同伴,马背上的人,开始额头沁汗。 他们想,若这样下去,还没有达到目的,他们就会全军覆没。 要不是在漆黑的夜里,一定可以看见他们的脸因了恐惧而扭曲。 尽管他们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 幸好,在接下去的很长时间里,没有惨叫声响起。 马蹄如箭,射向黑暗的前方。 不久,他们看见了一团光。 这暗光,仿佛夜幕中一颗星星。 马背上的人心中一喜。 虽然他们距那暗光还很远,但他们都从背上抽出了刀…… 一盏灯。 屋里温暖如春,而使得屋里如此温暖的,并不是这盏灯光,而是一个火炉。 火炉里炭火正旺。 随着一只有力的胳膊轻缓的抽动,炉火中烈焰腾腾,就算放进去一块钢铁,高温也会使钢铁溶化。 炉火将一个年轻人的脸映得通红。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岁,他的目光柔和、平静。 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异常的神色。 他望着火炉旁边的一个女人。 女人坐着。 但即便坐着,也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孕妇。 孕妇也用同样的目光望着他。这是一对很幸福的夫妻。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可以组成一个和美的家庭,在无比幸福的对视里,他们忘记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寒冷、凶残、罪恶、背叛、杀戮和死亡。 男人是一个铁匠。 但是,如果铁匠能够从炉火中炼出罕世的宝刀、宝剑,那么,铁匠不仅是铁匠,至少,他应该是铁匠之王。 他们的目光使烈焰也变得柔和起来。 铁匠之王这时说道:“小莲,感觉好点了没有?” 孕妇点点头,她依旧注视着他,她的眼中好像浮着一层雾。 铁匠之王微微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很从容,很自信。 孕妇的整个身躯陷在藤椅里,她也十分满足地笑着。 铁匠之王说道:“这样就好,不痛了就好,等我将风花剑、雪月刀炼好了。 “你再为我生下两个孩子,我就将这两件尽我一生精力炼出来的武器传给他们,好叫他们……” 铁匠之王刚说道这里,忽见她脸色不对,忙道:“小莲,是不是,肚子又开始痛了?” 小莲嫣然道:“不碍事,你继续炼吧。” 铁匠之王还沉浸在将要做父亲的喜悦中,他的眼神放射着异样的光彩。 他的右手微微翻动铁钳,烈焰吐出青色的火舌。 小莲说道:“宫主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铁匠之王道:“不会的,这个地方谁也不知道,除了我们和阿飞之外……” 小莲皱了皱眉头,说道:“阿飞去了已有十多天了,按理,他应该在三天之前就回来了。” 铁匠之王笑着道:“小莲,别担心,阿飞机灵得很,他不会有事的。” 顿了顿,又接着道:“也许,他要为我们的孩子多买些东西而耽搁了呢。” 小莲这时候忽然肚子剧痛起来,她不由得双手抱胸,汗珠从脸颊滚落。 铁匠之王急道:“小莲,怎么了?” 小莲缩在藤椅里,显然,她就要临产了。 铁匠之王却不能离开炉台,他脸庞通红,尽管他的嘴唇焦急而颤抖,但他仍然不紧不慢地抽送着风箱。 他清楚,如果他现在就停下来,那么,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就会付之东流,风花剑、雪月刀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练成。 而炼不成风花剑、雪月刀,摘月宫的人一旦找到他们,他们已有死路一条。 小莲吃力地抬头,说道:“继续炼……只有将风花剑、雪月刀炼成,我们才可以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铁匠之王一咬牙,他索性转头,不看小莲,只盯着火炉里的青烽。 腾腾烈焰里,他看见了两柄刀剑的身形。 火光是金色的,可刀剑的身形却仿佛被烈焰溶化在一起。分不出哪是刀,哪是剑。 慢慢的,刀剑微微张开,又合上。 如此反复了数十次,每一次的张开与合上,刀剑的身形似乎都有一层灰烬脱落。 他盯着火炉内青烟与刀剑的变化,他的神情紧张,激动,不安,兴奋。 他好像什么都忘了,巨大的欢乐正向他围拢。 连小莲痛苦的呻吟他也听不见了。 小莲已经从藤椅中滚到地上。 她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疼痛…… 她的衣服已经湿透。 她赤裸着下身,她已经痛得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仰身躺在地上,她的双腿极力地张着。 她的呻吟像她的喘气,短而急促,又有一种撕裂的震颤。 可是这一切,铁匠之王看不见,听不见。 忽然,一声狂笑伴随着绚丽的光芒,紧接着,有血光溅起—— 刀剑闪过,脐带双双割断。 婴儿的哭声清脆而响亮。 铁匠之王大笑道:“果真有天意,风花剑、雪月刀有主了!” 铁匠之王左手雪月刀,右手风花剑,刀剑之身有暗影显现,这是他在割断婴儿脐带时留在上面的血痕。 小莲依旧躺在地上,她一手一个婴孩,将自己的两个孩子紧紧抱在胸前。 小莲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也许是巨大的幸福充填了她的心,也许是过度的疲惫令她无法现在就分享欢乐,她昏了过去。 他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多么揪心而美丽啊。 地上流满了血,包括小莲的衣服上和腿上,触目惊心的鲜红构成了最大的激悦。 从这一刻起,他不仅仅是小莲的丈夫,而且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从今以后,他不仅仅要保护小莲的幸福,还要让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长而付出更多的艰辛。 他放下手中的风花剑、雪月刀,他俯望着小莲。 小莲疲倦地闭着双眼。 他摸着小莲怀里两个还在蠕动的儿子,喃喃道:“阿飞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阿飞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一个声音,清晰、尖冷、钻入铁匠之王的耳内。 铁匠之王一惊。 可是,他并没有抬头,而是冷冷道:“是谁杀了阿飞?” 说完这句话,他才抬头。但他仍蹲着,没有站起来。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 火炉虽没有风箱鼓风,可炉火还是很旺,屋子里还很暖和。 这些人,刚刚从寒冷的外面进来,他们眉毛上的霜雪开始融化。 铁匠之王再次道:“是谁杀了阿飞?” “并不是杀了阿飞,他才永远不会回来。”说话的这个人声音很细,却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汉子刚说完,铁匠之王说了一个字:“错!”接着手臂轻挥,一点寒星,从袖中飞出,直射向汉子的咽喉。 汉子看上去又粗又笨,却可以在如此小的空间施展绝妙的轻功。 他的身形低掠,又快又疾,手中钢刀,舞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圆。 看起来,任何暗器都难以伤他毫发。 果然是好手!其他人也都为他暗暗喝彩。 可是,汉子还是死了。 他的咽喉,留着一个透明的窟窿。 谁也不知道,铁匠之王是用什么暗器置他于死地的。 望着地上的尸体,他们的脸上有了恐惧。 铁匠之王说道:“我一生炼了许多杀人的武器,却从未杀过一个人,今天是第一次。” 这些人脸上的恐惧更甚。 只听铁匠之王又道:“摘月宫所有的刀剑都是我铸炼出来的,没想到你们竟用它残杀无辜,我不愿呆在摘月宫,是不想再加重自己的罪孽。 “你们走,请告诉摘月宫主,叫他毁了摘月宫的所有刀剑,不然,我会杀了摘月宫所有持刀剑的人!” 这些人面面相觑。 他们有恐惧,但他们却不怕死。 他们是摘月宫最勇敢最无畏的武士。 他们今天来,唯一的目的是叫铁匠之王回摘月宫,哪怕是抬着他的尸体回去。 一人阴阴道:“铁匠之王,你应该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铁匠之王道:“所以我才劝你们回去。” 那人道:“可是,我们就这样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不回去,也是死路一条。”铁匠之王说着,手一抬,又一道寒光,直射那人的咽喉。 那人倒下,连闪身的机会也没有。 铁匠之王道:“你们刚才还有十四个人,现在只剩十二个了,快回去吧。” 他说着一声叹息,轻抚小莲的额头,将渗出来的汗水,一一抚去。 夜,很静。 寒冷,从门缝间钻进屋里。 他们能够在漆黑的夜里从绝壁间闯过来是一个奇迹,他们还想出现一个奇迹:这就是以他们十二人之力与铁匠之王一搏! 只听铁匠之王说道:“以你们十二人的力量,本来可以与我一搏,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已经炼成了天下无敌的风花剑、雪月刀。” “刀”字未落,光芒顿现,十二颗人头,无声地落在地上,他们的身体,还直直地立着 铁匠之王注视着风花剑、雪月刀,它们已经沾过婴儿与母亲的血,因此,它们不会再沾上其他任何人的血迹。 刀剑之中的暗淡血痕,这也是它们炼成的瞬间,所受的创伤: 如花似雪。 花,不是鲜花。 雪,不是鲜血。 风花雪月,本是世间极致的美丽。 只有铁匠之王才能创造出如此美丽非凡的剑和刀。 风花剑。 雪月刀。 因为风花剑和雪月刀在造就之初,就染上了圣洁之血,所以,它们理应成为正义和无敌的刀剑! 风花剑、雪月刀,世上谁还能与之为敌? 铁匠之王扯过一件衣服,将两个孩子包裹着,抱在怀里。 小莲实在太累了,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小莲却醒了。 也许还是母亲的本能,当有人将她的孩子从身边抱走的时候,她醒了。 小莲微微说道:“别,别抱走了孩子。” 铁匠之王俯身道:“小莲,是我。” 小莲仍旧道:“把孩子给我。” 铁匠之王将孩子放在小莲的身边,孩子不哭,也不笑,一双眼睛惊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第2章 引子(2) 铁匠之王附着小莲的耳际说道:“小莲,这真是天意,我刚刚炼成风花剑和雪月刀,你就为我生了两个双胞胎儿子。” 小莲闭着双目,但笑容已起,她含笑道:“但愿他们一生能够平平安安……” 铁匠之王朗声道:“我铁匠之王的儿子不求功名利禄,不求武功第一,只求平平安安。” 小莲说道:“可是,你平常不是希望你的儿子能够做一个扶正祛邪的大英雄吗?” 铁匠之王黯然道:“什么大英雄?做英雄是需要常人双倍的毅力和忍耐以及双倍的孤独寂寞。我的儿子,我只想他们开开心心。” 小莲睁眼,她不看丈夫,却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眼中尽是柔情和慈爱。 铁匠之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似是痴了。 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无比幸福。 现在,任何东西也无法使他的目光从她们母子身上移开,任何情况也不能使他站起来。 可是,铁匠之王的目光不仅从小莲和儿子的身上移开,而且他慢慢的站了起来。 是什么人,什么情况令他不安? 门被打开,寒风从外面刮过来。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夜幕中出现。 这个人站在门口,立时将外面的寒风堵住。 铁匠之王说道:“这点冷,算不了什么。” 门口那人道:“可是,如果自己变成一个冰冷的死人呢?” 铁匠之王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你进了这道门槛,就会杀了我?” 门口那人点点头。 铁匠之王又道:“你这样站着,是什么意思?” “跟我走。”门口那人冷冷道。 “跟你走?为你创造杀人的刀剑?” “杀人不一定要用刀剑。”门口那人说道:“只不过,我不想看见你死得很惨。” “这不用你管。” “你是我的兄弟,我当然要管。” “不,我们不是兄弟,你是摘月宫的宫主,而我是一名普通的铁匠而已。” “我是摘月宫主,你是铁匠之王,我们的地位是一样的。” 原来,门口这人是摘月宫主。 只听摘月宫主说道:“我们不仅是亲兄弟,而且是一双胞胎,我们本应同生共死,患难与共。” “不!”铁匠之王喝道:“你滥杀无辜,可是,你不要忘记,使无辜者血流成河的,正是你制造出来的刀剑,要说罪恶,你也有一半的份。” 铁匠之王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话可说。 摘月宫主接着道:“我是摘月宫主,你是铁匠之王,只要我们兄弟齐心合力,何愁天下武林不在我们兄弟手中……” “住口!”铁匠之王道:“念我们兄弟的分上,你过去做的坏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须从现在起,毁掉摘月宫所有的刀剑利器,不再滥杀人,不然……” “不然怎样?” 铁匠之王左手雪月刀,右手风花剑,一字一顿道:“不然我杀了你!” 摘月宫主淡淡道:“你以为你炼成了风花剑和雪月刀,就能杀了我?” “你知道这是什么刀?什么剑?” 摘月宫主摇头。 铁匠之王道:“这是无敌之刀,正义之剑。” 摘月宫主笑道:“刀剑是可以无敌,但要看它在什么人的手中。” 不待铁匠之王回答,摘月宫主又道:“你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你绝不可能杀我。 “你不杀我是因为你有一颗仁厚与正义之心,你不敢背上杀死亲兄弟的罪名。 “而我,我不分善恶,不择手段,我可以全力以赴杀死你。” 摘月宫主望着无言以对的铁匠之王,冷冷地笑着。 这时,地上的小莲挣扎着坐了起来,她还十分虚弱,吃力道:“宫主,你们是亲兄弟,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摘月宫主冷笑道:“只要他跟我回摘月宫,我就不会杀他。” 铁匠之王喝道:“我绝不回摘月宫!” 摘月宫主道:“好,那你的孩子马上就会变成没有父亲的孩子了。” 摘月宫主说完,身子一动不动,却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这不是摘月宫主的杀气,而是冬夜里的寒风。 摘月宫主一直站在门口,他没有走开,寒风根本不可能从门口进来。 难道,摘月宫主刚才已经离开过门口? 如果他离开门口铁匠之王却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他的武功是太可怕了。 铁匠之王呆了呆,见摘月宫主仍是那站着,那样笑着。 摘月宫主道:“如果我要杀你,刚才已经得手了。” 铁匠之王道:“如果我的风花剑出鞘,你也已经没命了。” 两个人同时一怔。铁匠之王道:“你终于练成了摘月宫最高武学‘乾坤小挪移’了。” 摘月宫主笑道:“这也是天意,要不是我无意间得到‘天禅心经’,我也练不成摘月宫的最高武学。”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可我没想到,你的风花剑和雪月刀竟会出乎我的意外……” 铁匠之王道:“你也承认你刚才虽然使了‘乾坤小挪移’,却也不能完全得手,对不对?” 摘月宫主叹了口气,说道:“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性,如果刚才我能得手,怎会让你活到现在?” 铁匠之王缓缓道:“宫主,你还是悬崖勒马吧。” 摘月宫主忽然狂笑起来,他大声道:“你是我的兄弟,如今,我的事业正如日中天,我正要统一整个武林。 “你不帮我一把,却在这里胡说八道,杀我高手,难道我们还算是兄弟么!” 摘月宫主说着怒视着铁匠之王,右手微抬,屋里那个巨大的火炉,原本烈焰熊熊,转瞬间却熄灭了。 这是一种什么武功铁匠之王也不知道。 但是,在抬手之间熄灭如此旺盛的炉火,他却做不到。 屋里只剩下一盏暗淡的灯。 铁匠之王仿佛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没有把握杀死他。 他第一次有了被杀的恐惧。 摘月宫主这时又狂笑道:“乾坤小挪移能够以对手的兵器杀死对手,又能够移形换影,动而不动,不动而动,这是武功的最高境界! “铁匠之王,你虽然可以练成锋利无比的兵器,我却能使你丧身自己的刀剑之下……” 铁匠之王注视着摘月宫主,他的声音好像在缥渺的空中,忽然,铁匠之王的神情变了,他发现摘月宫主的影子一个叠一个,屋子里到处是他的影子。 铁匠之王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摘月宫主,尽管他手中有风花剑和雪月刀,却一时呆住,无法下手。 摘月宫主还在狂笑。笑声有些凄绝。 铁匠之王的头有些眩晕。他索性闭上眼睛。他在心里不住道:“天啊,我们是兄弟,他却要用乾坤小挪移置我于死地!我怎么能杀他! “我怎么可以用风花剑和雪月刀杀死我的亲兄弟。 “这难道也是天意?既然这样,上帝为什么要我们两个人同时来到这个世上,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会是亲兄弟。” 铁匠之王一边在心里悲哀地默想,一边调整着手中的风花剑和雪月刀。 除了摘月宫主的狂笑,四周一片寂静。 铁匠之王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想起跟随他多年的阿飞,他在心里道:阿飞,你也许在哪一个小镇上为我的孩子购置一年的衣物。 “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担负起养育孩子的重任,使他们一辈子平平安安。” 正想着,一阵啼哭骤然响起。 铁匠之王急睁眼,看见一柄短刀,射向小莲的胸口! 铁匠之王大惊。 偷袭者的面孔在漆黑的窗外一闪而逝,铁匠之王还是看清了,他脱口叫道:“阿飞!” 阿飞跟随了他们多年。 阿飞竟然要暗算小莲。 小莲一死,两个孩子哪能活命? 铁匠之王心志大乱,他本能地想挥动风花剑,可是,摘月宫主那股强大的吸引力竟然令他动弹不得! 铁匠之王眼睁睁看着短刀“噗”的一声,没入小莲的胸口。 悲哀、惊愕、绝望、愤怒! 铁匠之王一声断喝,如鹰鸣鹤啸,直冲九天。 同时,手中风花剑和雪月刀幻出一片绚丽的光芒——无与伦比的快,一剑刺向摘月宫主。 悲风,黑雨,寒夜。 铁匠之王听到外面在下雨。 风雨夜,这是极富有诗意的境界。 在这样的意境中,最容易产生缠绵悱恻的故事。 温暖的胸膛,柔弱无骨的手指,紧紧相拥的热吻渴望……可是,现在的一切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风是悲风,雨是凄雨。 夜是寒夜。 所有的缠绵只是一个梦。 诗意的境界只是梦中难以到达的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这里究竟是哪里? 忘了。 记不起来了。 也许,在临死前的一瞬,每个人都还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而活。 而在一瞬之后,一切都变得冰凉,一切都成泡影。 摘月宫主的咽喉有一个透明的窟窿。 这是被铁匠之王的风花剑刺穿的。 风花剑太快了。 其实,风花剑只要一半就够了,只要能刺穿摘月宫主的咽喉就够了。 由于太快,风花剑在刺穿摘月宫主的咽喉之后,又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风花剑刺穿了两个人的咽喉之后,仍旧握在铁匠之王的手中。 摘月宫主惨然道:“我说过乾坤小挪移能够以对手的利器杀死对手……” 铁匠之王没有倒下,也不说话。 摘月宫主的脸泛起一层死灰,死神已攫住他的心,他哀伤道:“你,为什么雪月刀不出击……” 铁匠之王也只剩下最后的气息,他说道:“雪月刀出击,虽然可以保住我的性命,但风花剑却要被毁掉。” 停了一会,铁匠之王接着道:“与其毁掉正义之剑,不如毁掉我自己。” 摘月宫主的嘴角已流出鲜血,他惨笑道:“人都死了,谁还去扶正祛邪。” 铁匠之王咳了一下,吐出一口血,他悲伤,但却微笑道:“留下风花剑,正义自有正义者来扶持。” 铁匠之王又咳了一下,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摇了摇,眼见就要倒下。 突然,铁匠之王眼神闪动,大喝一声:“阿飞,世上不应该有你这样的畜生!” 话未落,手中的雪月刀飞向门外。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阿飞的惨叫。 铁匠之王又连咳了三下,连吐了三口鲜血。 摘月宫主这时已瘫在地上。 他好像忽然明白,铁匠之王为什么雪月刀不出击。 原来,他要用雪月刀对付世上最奸邪的恶徒阿飞。 从刚才的惨叫声中,他猛然想起,将铁匠之王隐匿之处告诉他的正是阿飞。 如果不是阿飞告密,他根本不知道铁匠之王藏在何处。 他虽然派摘月宫所有的高手追杀他好几年,但如今他已不再把他放在心上,他就当他已经死了。 是阿飞害了他,是阿飞害了他们兄弟。 像阿飞这种人,这种忘恩负义之徒,绝不能他活在这个世上。 铁匠之王最后的力气用尽,也颓然倒了下来。 俩兄弟,同时来,同时去,他们死了,他们的头,最终靠在一起。 风花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 而这时,婴儿的啼哭,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第3章 雪地熊迹(1) 大雪纷飞。 雪使大地变得洁白。 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喜欢雪,喜欢雪飞扬的姿态,喜欢雪花一般的模样。 雪可以把肮脏的东西掩盖,也可以让天空迷人起来。 但是,雪也有它的不足,它使本来多姿多彩的世界变得单一,使人分不清哪里是山川,哪里是村庄,甚至连行人走过留下来的脚印,转眼间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下任何痕迹,不让后来者辨识方向。 雪越下越大。 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 丁一回头望身后,他只能看见笔直的十二三脚印,再远一点,就是白茫茫连成的一片,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丁一浅浅地笑了笑,转身,继续前行。 前面,是茫茫的白。 身后,也是茫茫的白。 身体连头顶,也是同样茫茫的白。 丁一坚定地前行。他不怕迷路,不怕陷进沼泽或者池塘里。 他坚信他的脚下就是路。 只要是路,不管路多么曲折,多么难行,总有一天会走到平坦的大道上。 丁一的头发上,衣服上,甚至连眉毛,耳朵,鼻子,嘴唇上都落满了雪,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风刚刚将他身上的雪刮走,又有新的雪落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 丁一身躯前倾,他还推着一辆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也跟他差不多,身上落满了雪,像一个雪人。 忽然,一阵大风刮来,将两个人身上的雪刮走,同时,也将轮椅上那个人的长发刮得飘了起来。 原来轮椅上的人是个女人。 丁一的身躯往右边斜,用身体挡住风。 女人抬头,默默地看了丁一一眼。 女人的眼中,没有喜悦,也没有感激,有的只是冷漠。 这么冷的雪天,这么冷的眼神。可是丁一,他竟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清朗,整个雪野充满了他的笑。 雪也似乎小了一点。 一只鸟,就在丁一的笑声里掉下来,掉在前面两步远的地方。 鸟很小,它有一张小而精致的嘴。 可是只一会,雪就把小鸟遮盖了。 丁一快走了两步,轮椅中的女人弯腰,伸手在雪中扒了两下,将那只被埋掉的小鸟挖出来。 女人的手臂很白,虽然只露出一点点,虽然在迷蒙的雪天看不清楚,但丁一仍禁不住怦然心跳。 女人将鸟拿近嘴边,呵着热气,又将它放在心口。 女人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微笑。 可是微笑刚刚泛起,又消失了。 女人轻轻说道:“鸟儿死了,真可怜……” 丁一无语。 他知道她喜欢鸟。 如果她肯开口,他一定会为她捕捉很多美丽的鸟,可是她不肯开口,凡是他给她捉的鸟,她连看也不会看。 为了让她开心,丁一动破了脑筋。 就是这从天上掉下来的鸟,也是他特意安排的。 不然,这么寒冷的雪天,哪会无缘无故掉在他的面前来? 梨花是丁一最要好的朋友。 凡是丁一需要,梨花从来不会说半个“不”字。而反过来,梨花有事,丁一却从不帮忙。 丁一不是那种只要朋友不要帮忙而自己不帮朋友的人,他之所以不帮梨花的忙,是因为梨花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事实上也是这样。如果梨花一个人不能解决的事情,那么,再加上两个丁一也是无济于事。 幸好,到目前为止,梨花还没有碰到过自己一个人不能解决的事。 像梨花这种朋友,丁一就是多交二十八个也不嫌多,可惜,天底下只有一个梨花。 因此,丁一就只有梨花一个朋友。 有时候觉得,人的一生能有一个好朋友就够了。 就像现在,丁一最需要梨花帮忙,梨花就帮了他的忙。 丁一抬头,大雪挡住了他的视线。 可是丁一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前方,梨花还向他招手。 在如此冷的雪天,要找一只鸟并非简单的事情,而要让这只鸟刚好在丁一的面前坠落,则更加困难。 但梨花能做到。 只要丁一需要,再困难的事,他都能做到。 这样的朋友,有一个当然够了。 而一旦有了这种朋友,别人丁一再也看不上了。 丁一也承认自己很自私,就像他为了使她开心,竟叫梨花杀了这只有生命的鸟。 这只鸟,也许它在自己的窝里安然过冬,也许正做着好梦,却被梨花捉了来,丢进这寒冷的雪地。 女人当然不知道,这只鸟是丁一为博她的开心而故意安排的。 女人的眼睛上也落满了雪,她注视着手上的鸟,喃喃道:“如此冷的天,为什么还要飞出来。” 丁一知道她十分伤心,便站着一动不动,任凭大雪埋掉他的双脚。 只听她又说道:“鸟儿,鸟儿,我把你葬在白雪里,你怪不怪我。” 她说着抬头,望着四周空濛的白和无边无际的冷。 她叹了一口气,低低道:“这里太孤单了,鸟儿,我本不应将你丢在这里,可是我们也不知几时能走出雪地……” 她叹口气,眼中竟流出泪水。 无奈,只得将鸟丢掉。 大雪转眼又将它埋掉了。 茫茫雪野,他们显得很小,仿佛大雪可以很快将他们埋掉。 如果他们再不走,雪真的会埋死鸟一样埋掉他们。 由于站得太久了,丁一觉得有点冷。 可是他还不想动。 难道他真的想让雪埋掉? 雪已堆积至他的大腿,他从没有遇到过如此大的雪,这雪大得有点怪,好像有人在空中大把大把洒下来似的,丁一皱皱眉头,一副不解的样子。 但是,他没有忘记将轮椅抬高,轮椅始终在雪之上。 轮椅上的女人慢慢高过他的头。 最后,雪盖住了他的头顶,轮椅就在他的头顶上。 女人依旧很冷漠。 如果没有丁一,她早已埋在雪下了。 她不仅没有感激,而且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怨恨和毒意。 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希望他死。 丁一如此维护她的安全与快乐,她为什么还希望他死。 她回头,已经看不见丁一。 丁一在雪下。 她冷笑着。 忽然,她僵住了。 她看见纷飞的雪花里伸出八支利剑。 剑剑刺她的咽喉。 她不能躲,也躲不掉!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是,当八支利剑就将触及她的咽喉的时候,又一柄剑,从雪地下飞出来,击落了取她性命的每一剑。 洁白的雪地上,多了八具尸体。 她的身后,也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是丁一。 丁一说道:“季季,有没有伤到你?” 原来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季季。 季季说道:“有风花剑保护我,谁还能伤我半根汗毛。” 丁一的腰上,果然悬挂着一柄剑。 其实,剑在剑鞘里,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剑鞘里是什么剑。 风花剑是无敌之剑,正义之剑,它怎么会在丁一身上呢? 丁一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剑,只知道它可以杀我想杀的人。” 季季不语。 雪还下。 她默默地望着一个穿红衣的女人。 穿红衣的女人就在她前面。 丁一叫道:“默雪儿!” 默雪儿就是拦住他们去路的女人,而偷袭季季的八个剑客,也正是她花重金买来的杀手。 默雪儿没有看一眼季季,她只盯着丁一看。 丁一说道:“他们都死了。” 默雪儿笑道:“我有足够的钱收买天下所有的杀手。” 丁一说道:“你可以收买任何人,却不能收买我。” 顿了顿,又说道:“还有梨花。” 默雪儿在雪中笑起来,很美,很迷人,她说道:“你是天下最高贵的杀手,可天下仅你一个而已。” 丁一道:“不,我说过,梨花也是。” 默雪儿还在笑,她笑声很清脆,但她并没有回答,丁一说的话是对是错。 雪埋掉地上的八具尸体。 丁一开始前进,雪地里留下他很深的脚印。 季季忽然说道:“如果你真的想使我开心,就杀了默雪儿。” 默雪儿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要让丁一杀了默雪儿? 默雪儿听到了季季的话,她又大笑,但她的脸上,隐现出几分恐惧。 因为默雪儿知道,丁一的风花剑出鞘,世上没有人能够逃得掉。 但是默雪儿并没有现在就逃,她盯着丁一,一步一步后退着。她的头上,衣服上也已经落满了雪,鹅毛大雪使她变成白色的雪人。 她的红衣裳也不见一点红。 丁一的风花剑并没有出鞘。他推着轮椅,他没有看默雪儿,他只看着轮椅中的季季。 季季虽然没有默雪儿美丽,但他喜欢她,爱她。 她是他唯一喜欢的女人。 望着丁一对季季的关怀与痴情,默雪儿非常妒忌。 她恨不得杀了他。 她也恨季季,如果没有季季,她也许已经得到了丁一。 默雪儿很富有,她有着多得数不清的钱,她从来就是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如果一个人有钱,又有一颗平常的心,那一定是没什么遗憾的事情了。 可是默雪儿有,并不是她的钱不够多,也不是她的心太高,她的遗憾是她还没有能够跟丁一在一起。 一个女人想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这并不是非分之想。 女人想得到男人就像男人想得到女人一样正常。 男人为了得到自己喜爱的女人,往往可以不择手段。 女人也一样,而且,女人的手段往往更惨绝,更令人意想不到。 男人爱一个得不到的女人,他总是会把恨发泄在他的“情敌”身上,他会想办法杀了他。 女人则不同,她不会杀她的“情敌”,她要杀她爱的男人。 这并不是说女人更能容忍,而是女人更残忍,因为,她不杀“情敌”,却要将“情敌”折磨。 就像季季,一年前,她已经被默雪儿砍断了双腿。 但默雪儿并不杀她,她还要折磨她,摧残她。 她要挖了她眼睛,砍了她的手臂。 如果不是丁一一剑解救,刚才那八名剑客,一定将她的鼻子和耳朵割下来。 女人本是善良的。她们天生富有一颗同情心。 是爱使他们改变。 世上最纯洁最美妙的莫过于爱情,可是,当爱情一旦变作无望的时候,爱就会变成恶鬼,变成心中的“魔”。 爱可以使人美丽,也可以使人丑恶。 默雪儿是美丽的,美丽的像天使。 可是,在丁一的眼里,她从没有像天使那样美丽过。 丁一知道默雪儿爱他,想得到他。 他也知道季季厌恶他,憎恨他。 可是,他爱季季,他不愿跟默雪儿在一起。 尽管,他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想要他死。 第4章 雪地熊迹(2) 丁一推着季季,缓缓前行。 大雪无声地将他的足迹抚去。 默雪儿忽然一抖,将雪抖落,露出她那身鲜艳的红衣裳。 丁一感觉到眼前一亮,虽然他没看默雪儿,但他的眼睛却感到一阵刺激。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紧接着,丁一的风花剑出鞘! 雪地里只有默雪儿、季季和他三个人,他的风花剑要刺向谁? 如果要杀默雪儿,默雪儿早已死了。 如果要杀季季,他就不会推着她艰难地在雪地跋涉。 那么,丁一的风花剑要刺向谁呢?难道,他要自杀? 风花剑出鞘,有几片雪花在空中停了停。 还没等它们飘落,就看见从雪地下面喷出三支血剑。 雪就被融化了。 可是紧随其后的雪,纷纷扬扬,将红血掩盖,连一丝腥味也不留。 白雪。 红血。 默雪儿只看见丁一的风花剑出鞘,却没有看见风花剑是如何出鞘的。 丁一脸色苍白。 他还是没有看一眼默雪儿,好像默雪儿根本不存在。 丁一说道:“你这次一共雇了十一名剑客,现在都死了,你可以走了。” “不能让她走。”轮椅中的季季忽然说道:“如果你爱我,就杀了默雪儿。” 丁一缓缓说:“不,我不能杀一个爱我的人,哪怕她做错了事,就像你,你会动手杀我吗?” 季季默然。 丁一又说道:“如果要我杀她,不如杀了我自己。” 季季回头,她看着丁一,一脸的冰霜。 丁一这时正注视着前方,弥漫的风雪里,默雪儿已经不见了。 雪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了,丁一感到有些饥饿。 可他们身上没任何可以充饥的食物。 所有食物一天前就被他们吃光了。 丁一一惊,他这时才清醒过来,季季一定已经饿坏了。 他想走快些,可是,雪太深,怎么也走不快。 丁一轻轻道:“季季,饿了没有?” 话一出口,他才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太傻了。 可是季季却说:“不饿。” 丁一又轻轻得:“道:”怎么会不饿,我们已经走了一天没吃东西了。“ 丁一觉得这又是一句多余的话。 季季说道:“一个将死的人是不会知道饿的。” 丁一惊道:“季季,你不会死的,你不能死的。” 季季的声音很弱,她道:“能够让雪做我的墓床,是我的福分……” 丁一有些茫然。 迷茫的风雪里,他看见一个人影朝他们奔过来。 尽管他还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他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丁一叫道:“梨花!” 人影转眼到了他们跟前。 这是一个年约四十的清瘦汉子,他飞掠的速度极快,雪花也无法停在他的身上。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竹篮用一块白色的毛巾盖着。 丁一笑道:“梨花,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梨花也一笑,说道:“我猜你们肯定快要饿死了,所以送几个馒头来。” 丁一接过竹篮,打开毛巾,里面果然装着满满一篮馒头。 馒头还冒着热气。 丁一欣喜道:“梨花,如果谁敢把你这个朋友抢走,我一定杀了谁。” 梨花笑道:“放心,我始终是你的朋友,谁也抢不去的。” 梨花说着抱拳道:“丁一,前面路难走,你多多保重,我可要去烤火炉了。” 梨花望了望轮椅中的季季,转身,飘然离去。 梨花的速度,当真快得惊人,丁一只看见他迈出第一步,第二步就已经在风雪深处了。 丁一呆了呆,发现雪越下越大了。 丁一拿出一个馒头,递给季季。然后自己也吃了一个。 一个馒头下肚,丁一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再看季季,她一口也没吃。 丁一双手握住季季的手,蹲下身子,说道:“季季,馒头冷了,快吃吧。” 季季一点反应也没有,满脸的忧郁和冷漠。 她手中的馒头已经又冷又硬。 丁一从蓝里又拿出一个,将她的冷馒头拿过自己吃了。 季季喃喃道:“丁一,你说,我父亲坟前的松柏,是不是又长高了?” 丁一说道:“跟去年比,它一定长高了不少。” 季季好像忽然开心起来,她笑道:“真的吗?” 丁一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已经长大了一岁,你二十二岁,我二十六岁,松柏也三岁了。” 季季咬了一口馒头,若有所思道:“丁一,你记不记得三岁时的模样?” 丁一摇头道:“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季季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慢慢道:“我却记得三岁时,父亲背着我去赶庙会,结果,我却尿湿了父亲的双肩……” 季季说着脸容泛起了笑。 丁一痴望着季季的笑容,他想不到季季笑起来也如此美丽。 忽然,季季的脸上又罩上一层绝望的霜,她冷冷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父亲?” 丁一低下头,不说话。 季季又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本来,父亲又会陪我到冰洞里去洗温泉……” 望着无比伤心的季季,丁一说道:“也许,他是一个好父亲,但他不是一个好人,不是好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这时,雪意外地停了。 下雪的时候,满眼是迷茫,天空好像还很亮。 现在雪一停,才发觉已经是傍晚,暮色四合,若不是满地的白雪,天地早已一片模糊了。 季季已经吃了第二个馒头。 他们抖落身上的雪。 丁一道:“半夜时,我们一定可以到达断剑崖。” 季季叹了口气,道:“只有死者才知道死者的寂寞和孤单,你不让我死,我也不想去断剑崖了。” 丁一道:“你不想去看看那棵长大的松柏?” 季季欲言又止。 轮椅继续在雪地上前行…… 这时,在另一个地方,在一间温暖的卧室里,一个女人端着一只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燕窝汤。 这个女人坐在男人的腿上。 她的胸脯紧靠男人的胸膛。 女人左手端碗,右手拿匙,舀了一匙,喂给男人喝下。 男人微闭着双眼。 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此刻很满足,很幸福。 女人一匙一匙,直到将一碗燕窝汤喂完了,才用她小巧的嘴亲了男人一下。 男人本来很安详,很满足,那女人亲他一下之后,他却皱了皱眉头。 女人道:“惊天,你是不是没有把握战胜他?” 被女人称作惊天的男人微笑道:“三娘,别担心,轩辕刀是不会败的。” 原来他就是“天下不败刀”轩辕惊天。 这个女人就是轩辕惊天的妻子杜三娘。 杜三娘道:“可是你今天的心情很乱……” 轩辕惊天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又大雪纷飞,一定是个好兆头。” 杜三娘道:“十三鹰奴说梨花有一个好朋友,但梨花从不要丁一的帮忙。” 杜三娘放下碗,站了起来。 她在屋里踱了两步,说道:“可是,十三鹰奴说,丁一并不是那种不管朋友死活的人。” 轩辕惊天也站了起来,但他的眼睛仍旧闭着。 他手扶着杜三娘的肩,说道:“三娘,正月十五我跟梨花的决斗关系到轩辕惊天的声望与存亡,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杜三娘道:“惊天,我怕你……” 轩辕惊天道:“你怕我双目失明之后,不是梨花的对手?” 杜三娘望着他,忧伤道:“如果不是为了与梨花决斗,你就无须苦练轩辕惊天刀法最后一招‘刀外刀’,你的眼睛就不会失明了……” 轩辕惊天笑道:“三娘,我双目失明也许是天意,幸好我练成了‘刀外刀’,梨花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战胜我。” 杜三娘道:“谁也不知道梨花的武功有多高。” 轩辕惊天接道:“可是,‘刀外刀’的威力,也没有人知道。” 杜三娘还是担忧道:“惊天,你真的有把握?” 轩辕惊天沉默了一会,然后坚毅地点点头。 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杜三娘道。 “我,十三鹰奴。” 杜三娘并没有去开门,而是在床上坐了下来,继续问道:“外面的雪停了没有?” “停了。” “丁一呢?” “丁一正往断剑崖而去。” “梨花呢?” “梨花送了一篮馒头给丁一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究竟去了哪里?” “不知道。” “饭桶!”杜三娘怒道:“不知道梨花的下落,为什么还要回来见我?” “是的,我是饭桶,可是,我回来不是为了见你。” “是不是来见我的?”轩辕惊天说道。 “是的,公子。” “见我为什么不进来?” “有人叫我送一封信给你,说从门缝里塞进来就行了。” 轩辕惊天惊讶道:“是谁叫你送信给我的?” “那个人我也不认识。”门外的十三鹰奴道。 十三鹰奴始终没有进来,但他听了轩辕惊天的话,好像犹豫了一会,才接着道: “那人的身手实在太快,我根本看不出他是哪门哪派的人物。” 杜三娘喝道:“来历不明的信,你怎可带它进来!” 十三鹰奴道:“他说公子看了就知道了。” 杜三娘正要发作,轩辕惊天道:“好了,你走吧。” “是,公子!”一阵脚步声渐远,屋子里,留下一封信。 信被拆开,轩辕惊天失声道:“幽兰花!” 一缕奇异的花香,立时弥漫了卧室。 信封里什么也没有,只一朵幽兰花。 断剑崖。 丁一终于将轮椅推到一座坟前。 这时,雪虽然不下了,但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跟一年前一样,坟前的松柏几乎长高了一倍。 季季始终不说话。 没有了父亲的孩子总是孤单的。 季季觉得,她不应该现在还活着,而且,养活她的,是她的杀父仇人。 季季还觉得,她应该死,一个连杀父之仇都不能报的人,就不配活着。 仇人就在她身旁,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用风花剑刺穿他的咽喉,可是她不能,她不能杀一个爱她的人。 她可以杀自己,却不能杀丁一。 如果她杀了他,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爱她了。 而没有人爱的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可是,她绝不能放过丁一。 他杀了她的父亲,她一定要惩罚他,她要让他受到折磨。 就像默雪儿折磨她一样,她要让丁一饱受痛苦的煎熬。 她知道他爱她,却不让他得到。 丁一用身体为她挡住寒风,说道:“季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你父亲?” 季季冷冷道:“不想。” 丁一道:“那么,你还恨不恨我?” “恨!” “要怎样才不恨我?” 季季长叹了口气,道:“要你杀了我……” 冰冷的白雪,漫山遍野,整个天地都在它的包围之中。 第5章 雪地熊迹(3) 丁一的心很冷,他很绝望,他不能杀一个爱他的人,但也决不能杀他爱的人。 丁一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遥远,他是这个世上的孤儿,他很孤单,没有人理解他,关心他,给他快乐。 他忽然想起梨花。丁一的嘴角微微笑着,每次想起梨花,他都会不由的微笑。 梨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在这个世上,唯一使他感到欣慰的是他有梨花这个好朋友。 他知道正月十五梨花要与轩辕惊天决斗。 这是一场生死决斗,为了家族的声望与荣辱,轩辕惊天一定会想办法打败梨花。 梨花武功是高得惊人,可是,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对手,而且轩辕世家一个家族。 只要是人,不可能永远不败,梨花也一样。 不单轩辕惊天号称天下不败刀,杜三娘手下那十三个鹰奴,哪一个不是顶尖好手? 一个人对一个家族,梨花必败无疑。 他是梨花的好朋友,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一次,就算梨花责怪他,他也要帮人。 可是,他不能丢下季季。 他知道默雪儿随时会来这里。 两个女人,一个是爱他的,一个是他爱的,本来,他应该娶爱他的人,可是,他却选择了他爱的。 丁一从来不后悔,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因为对与错,从来都是很难说清的。 最令他痛苦的,是有人伤害他爱的人,他却不能惩罚她。 因为,他不能惩罚一个爱他的人。 因为,他清楚他即使不惩罚她,她也已经很痛苦了。 又一阵风吹来,坟前的松柏上掉下纷纷的雪。 季季这时说道:“我们走吧。” 从他的话里,好像已经听不出憎恨与厌恶。 丁一一喜,借着白雪的反光,他看见季季正深情地望着他。 丁一很想俯身拥抱她,可是,他却没有迎着她的目光俯身,而是注视着被雪覆盖的坟墓。 季季的声音忽然又变硬变冷:“你应该跟爱你的人在一起,不应该陪着我这个残废。” 丁一痛苦。他的风花剑在腰上凝立不动。 这时,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在地上沙沙作响。 轩辕惊天还在观赏这朵幽兰花。 虽然他双目失明,但他可以“看出”,这是一朵非常美丽的花:精致,小而舒展。花香弥散,轩辕惊天和杜三娘整个人似乎已被染成“香人”。 在这个世上,恐怕没有哪一种花可以与它相比美。 杜三娘赞叹道:“真美……” 轩辕惊天道:“三娘,你知道幽兰花是如何生长出来的吗?” 杜三娘道:“江湖传说,幽兰花只有用肉作肥料,才会生长,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轩辕惊天道:“当然是真的,你看,幽兰花蕊与骨朵,像不像人极力伸张的灵魂?” 顿了顿,轩辕惊天又道:“三娘,你有闻到花香之外的气息?” 杜三娘摇头道:“没有,我只闻到奇异的花香。” 轩辕惊天道:“你再闻仔细点。” 杜三娘的鼻子凑近幽兰花,深深吸了几口,还是摇头道:“只有花香……” 轩辕惊天凝重道:“可我却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什么?”杜三娘惊道:“难道摘月宫……” 轩辕惊天打断了杜三娘的话,缓缓道:“摘月宫是江湖上最凶残,最神秘的组织。 “它杀人的标记是一朵幽兰花,无论谁闻到这种花香,就得死。” 杜三娘失色道:“是不是轩辕世家曾与摘月宫结下仇怨,它要对我们下手……” 轩辕惊天在房内走了几步,说道:“轩辕世家,不要说与摘月宫没有仇怨,就是跟江湖上任何门派,也不曾有丝毫过节。” 接着,轩辕惊天迟疑道:“除非……” “除非什么?”杜三娘道。 “除非摘月宫不想我跟梨花决斗。”轩辕惊天说着在椅中坐下。 他的手上,还握着这朵芳香无比的幽兰花。 静,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只有花香,只有恐惧攫住了轩辕惊天和杜三娘的心。 轩辕惊天忽然叹了口气,低低道:“雪停了,又下大了。” 杜三娘仔细听,果然听见“沙沙沙”的落雪声。 雪落在屋外,屋子里很暖和。 丁一和季季的身上又落满了雪。 他们已经下了断剑崖,他们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走。 丁一在想梨花。 丁一从来不过问梨花的行踪。 他只知道梨花是他最好的朋友,只要他需要,梨花总是会出现。 而梨花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知道梨花在哪里。 所以,就算梨花需要他帮忙,他也帮不上。 就像现在,梨花喝得酩酊大醉,倒在雪地里,他现在很需要有人扶他一把。 梨花喜欢喝酒,有九次是喝醉的。 唯一没醉的那一次,一定是酒喝到一半而有女人坐到他身边来的缘故。 梨花怕女人。 他怕女人不仅怕跟女人上床,而且一旦有女人走近他,他就会拔腿逃掉。 所以,梨花四十一岁了,还没有老婆。 现在,梨花躺在路边的雪地上。 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好像他喝了三缸酒似的。 而其实,他恰好喝了三碗酒。 三碗酒就醉成这样,他的酒量确实不怎样。 一个男人只有这点酒量,女人往往会笑话他。 老板娘就在心里暗笑梨花。 老板娘当然是女人。 对梨花来说,一个女人离他这么近而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实在是破天荒的事。 若在平时,无论他醉成什么样子,只要有女人走近,他便会拔腿逃得无影无踪。 现在,老板娘已经将他抱了起来,他还是没有反应。 是不是梨花死了? 如果没死,他一定遭受了什么巨大的重创。 老板娘抱起梨花走了两步,梨花就睁开了眼睛,他显得很平静,说道:“你要将我抱到哪里去?” 老板娘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是抱到家里去。” 梨花说道:“我没有家。” 老板娘道:“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梨花到:“这不一样。” 老板娘道:“怎么不一样?” 梨花道:“你是女人,我是男人,男人的家跟女人的家当然不一样。” 老板娘笑道:“没有女人,哪里来的男人?” 梨花道:“天下最贱的是女人。” 老板娘道:“那么你娘呢?” 梨花道:“我娘是妓女。” 老板娘道:“我也是妓女。” 雪再次下起来的时候,老板娘看见了一盏灯。 温暖的灯火照着的就是她的家。 梨花这时又说道:“你为什么要在酒里下毒?” 老板娘道:“不下毒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梨花道:“我躺在这里是因为我醉了。” 老板娘道:“你骗人。” “我今年四十一岁,从未骗过一次人。”梨花说。 “从未骗过人的话,最不可相信。”老板娘说。 “谁告诉你的?”梨花说。 “你。”老板娘说着笑了起来。 从她的笑声里,可以听出她还很年轻,最多不会超出二十岁。 “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厉害,今后,整个天下也许就是你的了。”梨花喃喃道。 老板娘又大笑起来,接着笑声一顿,说道:“如果你真的醉了,现在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梨花道:“我为什么要逃?” 老板娘道:“如果你死在这里,正月十五怎么跟轩辕惊天决斗?” 梨花沉默了一会,然后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老板娘道:“我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床上才会想起我究竟是谁。” 梨花惊道:“你说你要跟我上床?” 老板娘咯咯一笑,道:“不跟我上床,我干嘛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抱你回去!” 梨花现在已经躺在床上。 软绵绵的床,身上又不知盖了几床被子,梨花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眼睛可以看出房间里的摆设,鼻子则可以闻到香气。 梨花最怕看见女人,最怕闻到这种香气,可是,他现在不得不看,不得不闻。 在女人和香气面前,梨花会变得浑身无力。 不要说他的穴道被老板娘封住了,就是穴道未封,他此刻也一动不敢动。 老板娘开始脱衣服。 她把外面臃肿的裘皮大衣脱掉,只剩下紧身的粉红色的内衣。 女人的美丽隐现无遗…… 梨花想转脸,可是他的脖子僵硬。 他想闭上眼睛,又怕她作出更羞辱的动作,他不敢看,又只能死死地盯住她。 老板娘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的双颊也粉红,她的眼睛神采奕奕。 梨花忽然闻到一股酒香。 只见她拿着一杯酒,对他说道:“这是一杯陈年窖酒,酒里也不曾放毒,你喝了它吧。” 酒当然是好酒。 梨花闻到了酒香,口水直往肚子里流。 可是,当他看到她坚挺的丰乳时,他差点要晕过去。 她坐在床上,将他的头从被子里拔出来,用臂弯枕着他的脖子,注视着他,说道: “现在是不是不想逃了?” 梨花的嘴唇有些扭曲,他忽然叫道:“贱女人!” 她不怒,反笑道:“女人天生都是贱的。” 顿了顿,叹道:“可惜天下的男人个个都少不了贱女人……” 她说着脸一顿,冷冷道:“要是你不喝,我会杀了你,你信不信?” 梨花也叹了口气,说道:“我信,我当然相信。” 她笑道:“你错了。” 梨花道:“我知道我错了。” “哦?”她吃惊道:“你怎么错了?” 梨花道:“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 “我是谁?” “十二鹰奴。” 她注视梨花良久,才道:“是的,我是十二鹰奴。” 梨花闭上眼睛道:“你杀了我吧。” 丁一决定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阻止轩辕惊天与梨花决斗。 他不能失去梨花这个朋友,如果轩辕惊天杀了梨花,那么,他一定要杀轩辕惊天。 丁一很想把他这个想法告诉轩辕惊天,让他知道,梨花是他最好的朋友,谁也不能杀他。 丁一不禁加快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去看他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他知道,这么大的雪,脚印不可能留下很长时间。 幸好是雪天,不然,现在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刻,他们根本不能行路。 冷是冷了点,但寒冷是可以抵御的。 他知道这么冷的天,季季也不会冷。 因为她穿的,是世界上最耐寒的保暖的冰熊皮。 只要人的身体还有一丝暖意,冰熊皮就可以使这丝暖意永远不散。 他不担心季季无法抵抗雪夜的寒冷,却担心她经受不住心的冷漠与绝望。 因为,只有来自内心的冰冷和伤害,才是致命的。 丁一说道:“季季,别怪默雪儿了,好不好?” 他不知道这时为什么会想起默雪儿。 季季冷漠道:“连你都可以原谅她,我还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的话使丁一心痛。他很清楚她的弦外之音: 连伤害你心爱的人你都可以不计较,那么,你还配喜爱一个人吗? 第6章 雪地熊迹(4) 丁一有些后悔。他不该说这种话,这只能伤害她。 可是,他能杀了默雪儿吗?他能砍断默雪儿的双腿吗? 丁一道:“季季,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季季道:“真的吗?” 丁一道:“当然是真的,我可以发誓。” 季季道:“如果有人伤害我呢?” 丁一道:“我一定舍身阻止。” “如果难以阻止呢?”季季幽幽道。 “不可能。”丁一道:“还没有人能从我的风花剑下逃过。” “你的风花剑可以阻止别人,却不能阻止自己。”季季的声音比冰雪还冷。 丁一惊道:“我自己?” 沉默了一会,然后喃喃道:“你说我会伤害你……” 季季依旧冷冰冰道:“是的,是你在伤害我。” 丁一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奇痛无比。 但他并没有停下来。 只听季季又道:“你说风花剑可以杀死丁一,可以阻止丁一继续伤害季季吗?” 季季的声音不仅冷,而且绝望:“自从我跟丁一在一起之后,从来没有过一天的快乐。 “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一定会使我爱的人开心。 “可是丁一没有,他以为他很高贵,他是世界上最高贵的杀手。 “他的风花剑天下无敌,可是,他却不敢杀死砍断我双腿的人。 “我讨厌他,憎恨他,我永远也不想再看见他……” 丁一终于停了下来。 他仰脸,雪花像冰块,砸在他脸上,针刺一般疼痛。 突然,丁一丢下轮椅,丢下季季,往前狂奔。 雪更大了。 雪地里,只剩下季季和她孤单的轮椅。 轩辕惊天的眉头紧锁又舒开,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 杜三娘道:“惊天,别去想了,是祸躲不过,如果摘月宫真的要下手,我叫鹰奴们全部回来。” 轩辕惊天将手中的幽兰花捏得粉碎,说道:“我并不担心摘月宫,而是在想正月十五与梨花一战。” 杜三娘道:“我已经传令鹰奴,密切监视梨花的行踪。” 轩辕惊天道:“风花剑丁一是梨花最好的朋友。” 杜三娘道:“放心好了,就算他是梨花的好朋友,到时候他也不会帮他的。” “哦?”轩辕惊天笑道:“三娘有什么办法?” “等你见到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明白了。”杜三娘道。 “谁?” “季季。” “季季?”轩辕惊天道:“季季已经残废,丁一与她寸步不离,天下恐怕没有人能够从丁一的风花剑下抢走季季。” 杜三娘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此刻,季季已经在鹰奴的掌握之中。” 丁一狂奔了一阵,猛然醒悟,待他返回去时,雪地之中已不见了季季。 丁一叫道:“季季,季季!” 回应他的是沙沙的落雪声。 丁一再大叫:“季季,你在哪里?我回来了!” 雪地上,连一个脚印也没有了。 丁一仰天骂道:“可恶的大雪,为什么这么快就将脚印掩盖掉!” 丁一叫了一会,又呆了一会,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他躺在雪地上,让雪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想起来,他要让雪将他埋掉。 他睁着双目,眼前一片迷茫。飞舞的雪花张牙露齿,一派狰狞。 他什么也不想,脑海里什么也没有了,仿佛一切记忆都消失了。 忽然一个人影跳了进来—— 梨花。 丁一在绝望的时候又想到梨花,梨花的笑容温暖了他的心。 丁一醒道:“要是我就这样死去,今后谁去照顾季季? “梨花曾帮过那么多忙,正月十五他就要与轩辕惊天决斗,我怎能不帮他一次就死呢……” 想到这里,丁一从雪地上跃起,抖落雪花,往前飞掠。 就算丁一知道梨花落难,就算丁一飞掠得再快,他也来不及解救梨花。 因为,十二鹰奴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刀。 这把刀,像闪电一样切向梨花的脖子。 谁也不能从这么快的刀速之下救走梨花。 看来,梨花这一次是死定了。 十二鹰奴在刀切下去的时候,也忍不住得意地一笑。 虽然这一笑并没有影响快刀下落,但快刀已经有了千分之一秒的停滞。 就是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给了梨花一次机会。 刀光闪过,枕头上的梨花已经不见了。 十二鹰奴花容失色。 但她的刀还是切下去,划破了枕头。 她不相信点了穴道的梨花可以从床上逃走,她怀疑梨花是躲进渗透床里去了。 枕头被切成两半,里面的绒毛一丝丝飘了出来。 枕头里没有。 十二鹰奴还是不相信,刀顺势滑向被子。 五床被子全部割开,仍不见梨花。 梨花这时正坐在桌子旁边。 他已经一连喝了三杯陈年窖酒。 酒香溢满了房间。 十二鹰奴颤声道:“你……是人,还是鬼?” “当然是人。”梨花道:“鬼怎么会喝酒。” 十二鹰奴又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梨花道:“我已经杀了你了。” 十二鹰奴惊道:“什么!你说我已经死了?” 梨花道:“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吗?” 十二鹰奴忽然笑了起来,她转身道:“你以为你真的能杀我?” 十二鹰奴的话刚说完,梨花就已经趴在桌子上了。 十二鹰奴走过去,她举着刀,刀光映着梨花的脖子。 十二鹰奴冷笑道:“我已经在酒里下了剧毒,你终究逃不出我的计算。” 说着,刀慢慢地切了下去…… 刀速很慢。可是,那刀不是切梨花的脖子,而是切自己的脖子。 十二鹰奴不是在酒里下毒了吗?她不是胜券在握吗?她怎么还要自杀? 没有一个人愿意死,尤其是当自己马上就要得手的时候。 十二鹰奴美丽的脸变得惨白,她充满了恐惧,她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的刀曾这样杀过许多人,她从未失手过一次。 可是这次她失手了。 失手就是死。 十二鹰奴,这时才相信,杜三娘说的都是真的,梨花是不败的,梨花无敌。 梨花这时慢慢站了起来,他好像真的喝醉了。 他推开窗门,冷风夹着雪迎面扑进来,他浑身一哆嗦,赶紧关上窗门,踉跄了几步。 这次,梨花真的醉了。 不过,他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十二鹰奴死了。 他还清楚,杀死十二鹰奴的,一定是宫娥。 宫娥是梨花许多朋友当中的一个。 梨花自己也不知道,他看见十二鹰奴切了自己的脖子时,就想到了宫娥。 因为除了宫娥,天下不会有人这么喜欢用别人的刀切别人的脖子。 宫娥其实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乞丐。 三年前,宫娥快要被饿死的时候,梨花便送给他一箩筐的馒头。 宫娥虽然饿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看见一箩筐馒头时,竟大声对梨花说道:“今天你救了我一命,日后我一定还你一命。” 梨花当然不相信宫娥说的是真的,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宫娥报答他。 可是,当以为制服了十二鹰奴,又中了十二鹰奴之计喝下陈年窖酒的时候,他就真的希望有人能救他一命。没想到宫娥真的救了他。 宫娥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看见宫娥从床底下爬出来。 梨花吃了一惊。 因为三年前,宫娥虽然饿得没了人样,但他头上还有一头又脏又乱的头发,现在,他竟然当了和尚。 其实,只要与佛有缘,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佛门弟子,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奇怪的是,宫娥既然当了和尚,就应该六根清静,坚守佛门戒律,他怎么可以随便牵着女人的手呢? 女人的手很白。 宫娥从床底下爬出来,一个女人也跟着爬出来了。 看见女人,梨花就想逃。 只是这一次他真的醉了,他还没有抬脚,身体就倒在了床上。 轩辕惊天现在最担心丁一会突然找到他。 对丁一,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也许是江湖上关于风花剑的传说令他害怕。 他从没有见过丁一。 他不知道丁一长得怎么样。 他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被一柄剑打败。 他很伤心,因为那时候,轩辕刀是天下永远不败的刀,江湖上还没有出现丁一的风花剑。 就在他做梦后的第三天,他就听到了关于丁一风花剑的传言。 轩辕惊天一向高傲自负,可是,当他听到传言的时候,足足呆了五分钟。他知道这不是梦,这是冥冥之中的神在提前暗示他。 他的生命将结束在丁一的风花剑下。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恐惧,他苦练轩辕刀最后一招“刀外刀”,其实不是为了与梨花决斗,而是为了丁一。 他这个胸中的秘密,连杜三娘也不知道。 幽兰花香还在弥漫。 轩辕惊天却有些困了。 他想睡觉。 这时又有人敲门。 杜三娘说:“有没有带她来?” 门外有人说道:“带来了。” 杜三娘笑着对轩辕惊天说道:“我说得没错,季季果真气走了丁一。” 这时,门开了,一辆轮椅慢慢滑过来,轮椅进来之后,门又自动关上了。 可是,轩辕惊天仍很困,他懒懒道:“夜深了,都去休息吧。” 夜,已经很深,可宫娥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笑眯眯的,光光的脑袋。他看上去像一尊弥勒佛。 这女人却长得秀气。她贴着宫娥坐着。 宫娥说道:“流星,这就是梨花。” 流星就是这个女人。 流星低眉道:“梨花原来是一个酒鬼。” 宫娥道:“梨花是酒鬼,可是他从来都喝不醉,如果没有人在酒里下毒。” 流星的头倚在宫娥的肩上,说道:“你看他不是醉了吗?” 宫娥望着她,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流星娇笑道:“为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宫娥兴奋道:“真的?” 流星用手打了一下宫娥的背,说道:“当然是真的,我背叛师父跟着你,为的是什么?” 宫娥好像有意逗她,道:“为什么?” 流星羞红了脸,嗔怒道:“再说,我割了你的命根子。” 说着哈哈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 宫娥打着手势道:“别吵,当心吵醒了他。”宫娥说罢一指床上的梨花。 梨花睡如死猪,就是割了他的脖子,他也绝对不会醒。 流星依旧笑道:“他已经中了我的独门迷药,就算他醒来,也只会乖乖听我的吩咐。” 流星说着又格格笑道:“就像你一样。” 宫娥垂首道:“是的,流星。” 流星用手摸着宫娥的光头,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摸你的头吗?” 宫娥显得很不自在,但他仍笑道:“知道,我当然知道。” 流星道:“你说给我听听?” 宫娥迟疑了一会,道:“因为我的头跟别人的头不一样。” 第7章 雪地熊迹(5) 流星刚刚还笑嘻嘻,这时沉下脸,冷冷道:“你的头不也是,眼睛鼻子耳朵再加上一张吃不饱的嘴,有什么不一样?” 宫娥一惊,他似乎很紧张,失措道:“这……那……” 流星忽地又笑了,说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紧张什么?” 宫娥道:“我,我怕……” 流星道:“你怕我忽然改变主意杀了你,对不对?” 宫娥的光头上好像起了微微的疙瘩。 只见流星又笑着,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取名流星吗?” 宫娥这时默不作声了。 流星拍着宫娥脸上的肉道:“你说,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因为流星的命总是很短。”一个声音轻轻道。 “你说什么!”流星怒目瞪视着宫娥。 宫娥分辩道:“不,那不是我说的。” 流星更怒道:“不是你在说,还有谁!” “还有我。”梨花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眼睛还是睁不开,他说道:“你怎么把我给忘了?” 流星一怔,然后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中了我的独门迷药,没有我的解药,三天之后便会七窍冒血而死?” “知道。”梨花依旧闭着眼睛道:“我当然知道这是真的。” “知道还不乖乖地躺下。”流星冷冷道。 梨花道:“我这个人有个习惯,一旦坐起来,就不想很快又躺下。” 流星道:“如果早知道你有这个坏毛病,我应该先把你的脖子割下来。” “可惜现在知道也晚了。”梨花叹了口气道。 流星望着梨花,笑道:“我想你大概弄错了我是谁了……” “没错,我知道你是短命的人,消失得跟天上的流星一样快。” 梨花说着睁开他醉意朦胧的双眼。 梨花的神情是醉的,但他的目光,却如犀利的闪电。 比闪电更快的,是他的武器。 流星只觉得这块冰凉的东西,就像雪花落在了她的细嫩的肌肤上。 可流星知道这块东西不是雪,而是梨花的武器。 她看不清梨花使用的是什么武器。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像天上的流星一样,一闪而逝了。 她想问梨花,他有没有中了她的独门迷药,如果中了,他怎么还可以发出如此快而致命的一击。 如果没中,他是如何躲避她那没人躲得开的独门迷药。 这,只有成为流星心中永远的迷了。 宫娥光秃秃的头顶,有汗珠渗出。 梨花笑问道:“雪落在外面,屋里并不冷,你为什么冒汗?” 宫娥沮丧道:“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将死的消息更加寒冷。” “你会死吗?” “流星已死,我向谁去要解药?” “你真的会死吗?”梨花再次问道。 宫娥道:“如果我不会死,头上怎么冒汗?” 梨花望着宫娥,说道:“你的命是我救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怎么想?” 宫娥的汗珠顺着鼻翼淌下来,他嗫嚅道:“我怎么想……” “你当然是想成为九毒教的教主的女婿,九毒门还会找你算账。” 顿了顿,梨花接下去道:“到时候,九毒教的独门迷药也许真的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宫娥再次沮丧道:“你早已知道我没有中流星的迷药?” 梨花笑道:“如果你真的中了九毒迷药,就不可能杀了十二鹰奴。” 宫娥也苦笑道:“你以为我能杀得了十二鹰奴?” 梨花道:“以你的武功,杀十二鹰奴并不是一件难事。” 宫娥道:“不要忘记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说完,宫娥叹道: “我曾答应要还你一命,可是,有一个人却抢先杀了十二鹰奴,救了你。” “谁?” “默雪儿。”梨花诧道:“我并不认识默雪儿。” “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是丁一最好的朋友。” 随着话音,进来一个美丽的红衣女人。 梨花笑道:“你就是默雪儿,是你杀十二鹰奴,救了我?” 美丽的女人点点头。她的衣服上还沾着雪花。 默雪儿嫣然道:“我救你是有目的的。” 梨花道:“我并没有要你救我。” 默雪儿道:“可我救了你。” 梨花注视了良久,然后道:“你说吧。” 默雪儿道:“我要你杀一个人。” 梨花笑道:“这很简单。” 接着又道:“不过,普天之下,有一个人我绝对不能杀,那就是风花剑丁一。”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怕他?”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我要你杀的正是他。” “不行。” “我还没有说出条件,怎么就说不行?” “世上还没有什么条件可以令我杀丁一。” “以前没有,并不等于永远没有。”默雪儿说着双目盯住梨花。 梨花跟她对视着。 终于,他垂下头叹气道:“我知道你很喜欢丁一,为什么非要杀了他……” 杜三娘回到另一个房间。 这是她的卧室。 她是轩辕惊天的妻子,但她不但不跟轩辕惊天同睡一张床,而且不住一间房,这也许是一个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杜三娘,一个是轩辕惊天。 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季季。 季季不解地望着杜三娘。 杜三娘比季季大二十岁,可看上去她们像姐妹。 季季微微笑道:“谢谢你,三娘。” 杜三娘诧道:“丁一在雪地里四处找你,你不想他?” 季季道:“我不想再看见他。” 杜三娘笑而不答。 季季道:“你笑什么?” 杜三娘道:“女人总是薄情的。” 季季知道杜三娘话里的意思,她说道:“其实,丁一是天下最好的男人,谁得到他,是谁的福分……” 杜三娘道:“这种福分,你为何不要?” 季季低下头,说道:“因为我不是有福分的人。” 杜三娘道:“我也是。” 季季道:“你不是。”接着,她又抬头,说道:“如果你嫁给轩辕惊天,你很快就会变成寡妇。” 季季注视着杜三娘,冷冷道:“你是女人当中最幸运的人。” “凭什么你这么说?” “难道世上还有比做寡妇更不幸的女人?” “你不怕我杀了你?”杜三娘这时冷冷道:“因为你在诅咒我最爱的男人。” “不是诅咒。”季季道:“天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丁一。” “丁一会杀了轩辕惊天?” “风花剑下,还没有生还的人。”季季冷笑道:“也许,此刻轩辕惊天已经死了。” 杜三娘呆立着,她的酒杯在半空,忘了放下。 季季接下去道:“你每次睡觉前都要喝酒,因为喝醉了才睡得着,对不对?” 杜三娘恐惧道:“你究竟是谁?” 季季道:“我是季季,也是女人。” 顿了顿,又道:“女人岂会不知女人的心。” 杜三娘忽然道:“不,你不是季季,也不是女人。” 季季道:“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先脱光自己的衣服,再脱光我的衣服,看看我们究竟一样不一样。” 杜三娘颓然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季季道:“凡是你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我都知道。” 杜三娘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片迷茫,只觉得手脚发凉,好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她缓缓地抬头,果然看见了一朵雪花,自头顶飘然而下。 她还看见雪花六个清晰的棱角。 洁白的雪花。 美丽、冰冷、身姿耀眼。 她胸中都有一团火,那雪就在火上舞蹈。 杜三娘揉揉眼睛,她定神再看,雪已经溶入她的脖子里了。 一刹那,除了冰冷的感觉之外,还有一点点刺痛。 杜三娘一惊,旋即明白了——那根本不是雪花,而是暗器,她已经着了她的道。 她怒视着季季,绝望道:“你到底是谁?” 季季道:“女人,我是女人。”然后道:“难道你不是吗?” 杜三娘突然吼道:“我不是!”袖中的短刀,已在手上,极快地,刺向季季。 季季也呆住,她不相信杜三娘的刀竟有如此的速度!除了丁一的风花剑,季季还没有见过这么快的杀人速度。 可是这时,季季的轮椅动了动。 杜三娘一刀落空! 再刺! 季季的轮椅又动,又前进一点点。 杜三娘的刀再次落空。 …… 杜三娘第九次跃起,眼看季季已经退至墙壁,雪一样冷的短刀,就要插进季季的头顶,杜三娘却直直地摔了下来,很长时间没有爬起来…… 笃笃笃!有人敲门。 季季一惊。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敲门的人说道:“三娘,轩辕公子死了。” 季季的眼神,杀机顿现。 如果敲门的人进来,她一定会杀了他。 幸好这时,地上的杜三娘醒了。 她说道:“怎么死的?” 门外的人道:“是摘月宫下的毒手。” 雪,终于下得累了。 它也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大地的万物,都在雪的包裹当中。 唯一包裹不住的,是丁一。 丁一还在走。 他走了整整一夜,终于迎来了黎明。 他来到一座小镇。 他不知道小镇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镇上有一个叫做林风的老人。 林风其实是个疯子。 镇上人人都知道有个疯子,却很少有人知道疯子的名字叫林风。 丁一从镇上唯一的街道上穿过。 这时,没有一扇门和窗是打开的,放眼是一色的白。 丁一低头走着。他知道穿行街道,往南翻过一个小山头,那儿有一间破屋,破屋里住着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就是林风。 丁一要去见林风。 有一些问题,他想请教他。 丁一要向一个疯子请教问题,他是不是也疯了? 丁一没疯。 如果丁一疯了的话,那这个世上就没有不疯的人。 丁一依旧低头走着。 忽然,他发现一串脚印。 丁一站住,仔细查看了一会,心里笑道:“这不是人的脚印,而是一头熊从这里经过。” 丁一继续往前走。 奇怪,熊的脚印竟然跟他要去的地方同一个方向? 难道熊也要找林风请教问题? 从脚印判断,熊也是在大雪完全停止之后才从这里经过的。 不然,大雪一定会将它覆盖。走了一会,丁一忽然惊道:“脚印怎么会在半路上出现?难道它从天而降?” 现在,到了该往南走的转弯处。 可熊的脚印往北而去。 丁一站着,迟疑了一会。转身,沿着熊的脚印往北而去。 天渐渐明亮了。 太阳还未出来。 雪地上,蒸发着透明的寒冷。 没有一只鸟在天上飞。 出奇的安静。 大地是一色的。 丁一很不喜欢这单一的颜色和悄无声息的安静。 他还希望空中又飘落着雪花,他喜欢在雪花的狂舞中前进。 第8章 雪地熊迹(6) 走了一阵,他的眼前忽然一亮。他的双目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他不得不站住,闭着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耀眼的阳光铺满了雪地。 那一行脚印,就在雪地上向前蜿蜒。丁一回头,身后并排两行脚印。 丁一心中一动,想道:“熊不可能自天而降,它一定是自北往南而来,若是这样,脚印怎么会突然消失?” 走了几步,又想道:“如果它自南往北,走了一段之后雪才停住,那么,雪地上一定会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丁一回想起刚刚发现的脚印时,脚印就是深而清晰的。 丁一惊疑道:“这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熊走累了,休息了好长一会,等雪停了,等留下的脚印都被覆盖了,它再往前走。 “另一种是熊自北往南,走了一半,又顺着原路返回,这样,雪地上才会只留下一行脚印。” 丁一抬头,阳光已不再先前那般耀眼。 丁一哑然道:“熊又不是人,它虽然懂得按原路返回,却绝对不可能只留下一行脚印。” 丁一仔细查看脚印,暗暗道:“就算是人,进退之间的脚印也绝不可能做到如此吻合,如此没有一丝重复的迹象……何况是熊?” 那么,这脚印是如何留下来的? 丁一不懂,但他很想知道,他很想把这只熊找回来。 第二种情况,已经不可能。 那么,熊一定是自南往北,只要他跟着熊的脚印走,就一定可以找到它。 阳光浅浅地照在身上,很清冷。 丁一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雪地里,依旧安静,依旧只他一个人。 他走得很快,他生怕天上又下起了雪。如果雪覆盖了脚印,丁一一定会迷路的。 可是偏偏,熊的脚印真的不见了。 丁一呆住。他的面前是一口湖泊。 熊的脚印就消失在湖泊里。 丁一凝视着湖面。湖面上结着淡白的冰。 丁一不肯离去,他死死盯着湖面,好像这湖泊就是将他引导这里来的熊。 不知过了多久,丁一忽然眼睛一亮。 他看见了一株鲜艳的向日葵。 向日葵? 现在哪里来的向日葵? 丁一揉了揉眼,再看——没错,是向日葵!而且不止一株,还是一排,一排向日葵! 向日葵生长在湖面上。 丁一大吃一惊。 旋即释然:原来,他看见的只是向日葵在湖中的倒影,而结冰的湖面也刚好一点点融化。 丁一抬头,对面的山头上,耀眼的白雪里果真伫立着一排夺目的向日葵。 向日葵的后面,还有一间房子。 这是什么地方? 房子里有没有住着人? 向日葵不是房子的主人栽的? 丁一已经将他开始的目的忘了,他只想弄清眼前的问题。 丁一从湖面绕过去,来到房子前面。房子的门窗也都紧紧闭着。 丁一站在门前,思索了很久,他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出乎他的意料,里面马上有人问道: “是谁呀?”而且,随着话音,门就打开了。 丁一看见了一个老人。 林风! 丁一一惊,但他还没有喊出口,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老人虽然有些像林风,但绝对不是林风。 因为,这是一个女人。 丁一呆了呆,不知说什么好。 女人头发很乱,可她的神情却很安详、平和。 她望着丁一微微一笑,说道:“冰天雪地的,你敲门有什么事?” 丁一忘了自己为什么敲门,他抬头望望天,一笑道:“太阳已经很高了。” 女人似乎不信,她说道:“真的吗?” 丁一道:“我从来不知道骗人的话是怎么说的。” 女人瞪了丁一一眼,说道:“那你是说我经常骗人了?” 丁一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女人哈哈大笑。 接着笑声一顿,厉声道:“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丁一道:“是熊把我带到这里的。”女人注视丁一良久,忽然叫道:“黑熊!” 丁一正在惊诧,只见从里屋果真跑出一只黑熊来。 丁一大惊。 仔细看,却是一个人。 只不过这人极像熊的模样,强壮得像一座山。 黑熊不看丁一,站在女人身后,恭恭敬敬说道:“娘,叫我做什么?” 女人道:“是你把这个人引到这里来的?” 黑熊这才转脸看丁一。 黑熊的脸像猩猩,他的眼中有一丝不易发觉的愤怒。 丁一刚想解释,只见黑熊的拳头已经过来了。 黑熊的拳头很快。 这不是一般的快,快得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要不是丁一躲得快,这一拳早已打在他的脸上。 黑熊强壮得像一座山,要是这一拳打在丁一的脸上,丁一的脸便不再是脸,而是变成一碗酱,鼻子、眼睛和嘴巴便会挤在一起。 黑熊的拳头是世上很少能见到的拳头。 他的拳头没有打在丁一的脸上,拳头却将丁一身后的一株向日葵打断了。 黑熊一拳不中,极快地退回到大娘身后,他这时才说道:“娘,我没有带他来。” 女人不看黑熊,却对丁一说道:“你说我儿子这一拳打得怎么样?” 丁一道:“很好。” 女人道:“很好是什么意思?” 丁一道:“很好的意思,你儿子的拳头幸好没打在我的脸上。” 女人笑道:“如果打在脸上,会怎么样?” 丁一想了想,说道:“如果打在我脸上,你儿子会死掉。” 女人还是笑着,说道:“你是说,你可以在我儿子打中你的刹那杀了我儿子?” 丁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女人注视着丁一,不信道:“你的剑有这么快?” 丁一仍然点头。 女人道:“普天之下,也许只有丁一的风花剑可以做到如你所说。”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难道你就是风花剑丁一?” 丁一笑道:“你不信?” 女人看着丁一,忽然道:“你是不是丁一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砰”的一声,竟极快地关上了房门。 她的动作很快,快得竟连她用什么手法关门丁一也看不清楚。 丁一怔了怔。 太阳在他头顶。 他的影子投在门上。 丁一刚想转身,门又“吱咯”一声开了。 女人说道:“就算你是风花剑丁一,你也不可能被我儿子打中之后再杀了我儿子。” 女人的身后,强壮如山的黑熊怒视着丁一。 丁一想不到女人开门竟会说这样一句话,他一时哑然。 黑熊这时道:“娘,让我再打一次试试?” 他的话刚出口,女人还没有点头同意,黑熊的拳头,已经打过来了。 丁一想避,可是晚了,黑熊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丁一的脸上。 黑熊一拳得手,极快地退了回去,他笑道:“娘,我说了这一拳决不会打偏的……” 这次,他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右手已经抱住左手,嗷嗷大叫起痛来。 女人淡淡道:“你的手臂已断,今后再也不能打人了。” 黑熊大叫道:“娘,救救孩儿!” 女人道:“你不听我的话,如今手臂已残,留着有何用处!” 说着,眼神一变,一道刀光,便剁向黑熊的左臂。 黑熊见状,急往门外掠出! 可是那刀光,如影相随,眼看黑熊的手臂不保——正在这时,一股风起,仿佛阳光在湖面被波光折射过来,一闪而逝。 叮! 一声细响, 丁一的风花剑出鞘,挡住了刀光。 刀光不是刀。 刀在大娘的袖中,刀光却在袖外。 剑却没有剑光。风花剑出鞘,刀光已逝。 女人笑道:“不愧是丁一的风花剑。” 丁一的风花剑已经入鞘。 他默然道:“风花剑出鞘,从不会无功而返,这是第一次。” 女人仍笑道:“风花剑果真与众不同。” 黑熊这时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在丁一前面,口中道:“多谢大侠赐臂之恩。” 女人笑道:“不是赐臂,而是赐命。” 黑熊赶紧改口道:“多谢大侠赐命之恩。” 丁一惊道:“你……你的手臂没断?” 女人道:“风花剑出鞘,我的刀哪里能废我这不争气儿子的手臂。” 丁一这才稍微面露喜色,吁了一口气道:“黑熊这一拳真的好快。” 女人道:“要不是你手下留情,他的手臂早已废了,哪里用得着我砍。” 顿了顿,女人又道:“不过,黑熊年纪尚小,你是应该让让他的。因为他还是个孩子。” 丁一刚才所说本是心里话,听女人说罢,暗道:“虽然你是他娘,但武功深浅本是常事,你儿子火候未到,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必要说他年纪尚小,是个孩子呢……” 女人似乎知道丁一在想什么,她微微一笑,说道:“黑熊,快告诉这位大哥,你今年多大了。” 黑熊这时已经站起来了,听了娘的话,他又要跪下去,女人说道:“站着说就行了。” 黑熊转身,对丁一说道:“大侠……不,大哥……我今天十三岁零八十九天。” “十三岁?”丁一瞪大了双眼。 他望着女人。 他以为黑熊一定是记错了年龄。 女人笑道:“十三岁,你说是不是小孩子?” 丁一慢慢地转过头,望着黑熊,他真的有些不相信了。 他不相信十三岁的人竟会有如此快的拳头。 “他是个天才,打人的天才。”女人说道:“天才是很难得的,不管他是哪方面的天才。” 丁一点头道:“黑熊是个天才。” 女人望着丁一,她的脸色有些变了。 她说道:“可是,将来他也许会是个魔鬼,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丁一惊道:“你希望黑熊将来成为魔鬼?” 女人摇头,道:“有人想使他变成杀人的魔鬼?” 丁一大声道:“你是他的母亲,你有责任使黑熊成为勇敢与正义的天才。” 女人点头道:“我是黑熊的母亲。”接着,她又摇头道:“可我很快就不是黑熊的母亲了。” 丁一激动道:“你生了他,就应该负责到底,你永远都应该是黑熊的母亲!” 女人苦笑道:“我不能做黑熊的母亲,是有原因的……” 丁一有些怒了,他说道:“有什么原因能使你抛开做母亲的责任?” 女人注视着丁一,眼神渐渐地暗淡下去。她终于低下了头。 丁一怒道:“你说,有什么比做好一个母亲更重要!” 女人忽然抬头,她的眼神是无尽的悲哀,她轻轻道:“因为我就要死了……” 第9章 疯子的破屋(1) 大年初三。 雪已经在融化。 这是亲戚朋友串门喝酒的好日子,有朋友相聚,又有酒好喝,这当然是十分开心的事情。 可以想象,朋友们围桌而坐,你一言我一语,或推心置腹,或开怀大笑,或猜拳喝令,融融之情,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尽情表露,其乐无穷。 可轩辕家却不一样。四院静悄悄的,没有说话声,也没有人走来走去。 空中的鸟都从四面八方飞向轩辕家院内的树上来。 它们也来看一看往常总是热闹非凡的宅第,如今为什么会这样寂静? 四季常青的松柏像一排高大的卫士,矗立在院墙边。 一些比松柏更高大的树,虽然落光叶子,但枝干遒劲,极力伸张。 这样高大的树,足足有一百棵。 这些大树将十几栋房屋包围着,遮盖着。 这是一些古朴而又建造得很别致的房屋。 凭这些房屋就可以判断,这里的主人不是达官显贵,也该是声名远扬之人。 在江湖上,轩辕刀是极其重要的一把刀。 如果把江湖上所有的刀排名座次,轩辕刀一定可以排在前位。 轩辕刀有着非常骄人的战绩。 它一刀打败了风虎堂堂雷盖天。 两刀打败云霄宫宫主弥古青。 三刀杀死青蛇帮帮主薛逆海。 英雄镖局镖头谷窍之也只能在“轩辕刀法”下刚刚走出五招而已。 而这些人,无论是谁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成名人物。 雷盖天的“勾魂手”,弥古青“逍遥印”,薛逆海的“九阴毒掌”以及谷窍之的“英雄剑”都是武林一绝。 轩辕刀从来没有失败过。 可是这次,轩辕惊天却莫名其妙也死了。 尽管江湖中没有人相信轩辕惊天会如此轻易地死去,但人们不得不相信,轩辕刀失败了,轩辕惊天死了。 轩辕惊天躺在棺材里。每个人都想看一看。 从来不败的轩辕惊天,失败时是什么模样。 可他们又不敢看,连永远不败的人也会死,那么,死神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自己的头上…… 厚重的棺材盖缓缓地合上……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哭声顿起。 棺材四周的人群,开始捶胸恸哭。哭声凄惨而悲绝,全院中上百只飞鸟,惊觉冲天。 哭得最伤心的,当然是杜三娘。 杜三娘已经几次哭晕在棺材上。 她的泪已经流干。声音有些沙哑。 她身边有两个老人,是他们一直照顾着她。 他们是一对夫妻,也是轩辕家的管家。他们的年纪都在六十岁以上。 他们一边扶着杜三娘,一边说道:“夫人,人死不能复生,你就不要太伤心了。” 杜三娘又一次晕了过去。 管家手忙脚乱地开始捶杜三娘的背,捏杜三娘的人中。 好一会,杜三娘才悠悠醒转,“哇”的一声,又继续哭叫。 她的脸上,泪痕斑斑。泪流干了,又开始流汗。见此情景,所有的人都十分悲伤。 这时,有人说道:“是谁杀死了轩辕惊天?” 杜三娘还在哭,她没有理会。老管家却站了起来,他一看说话的是个年轻人,器宇轩昂。 老管家走过去说道:“我家主人是被摘月宫害死的。” 年轻人问道:“你是谁?” 老管家道:“我是轩辕家的管家,姓陆。” 陆管家接着问道:“公子贵姓?” 年轻人昂首,淡淡道:“我姓谷。” 陆管家失色道:“公子是英雄镖局的?” 年轻人笑道:“陆管家真是聪明,一猜即中。没错,我是英雄镖局的,我就是谷还锋。” 陆管家躬身道:“多谢谷镖头千里赶来赴丧……” 谷还锋道:“我不是来赴丧的。” 陆管家道:“那么公子来……” “我是为我爹报一剑之仇的。”谷还锋静静道:“我不相信,我们谷家的英雄剑会不如轩辕刀。” 陆管家黯然道:“可惜公子来晚了,不然,我家主人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谷还锋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接着笑声一顿,说道:“该不是轩辕惊天因为害怕才装死躲进棺材里去的吧。” 陆管家脸色倏变,却不作声。 谷还锋又道:“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我到了他也死了,江湖上不是说轩辕刀永远不败吗?” 谷还锋这句话说得很响,相信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陆管家脸色又变。 他说道:“谷镖头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谷还锋冷笑道:“难道你们让我空手而回吗?” 陆管家道:“谷镖头想怎么样?” 谷还锋道:“不怎么样,只想见识一下轩辕刀而已。” 陆管家注视着谷还锋,谷还锋也盯着陆管家。 只听陆管家忽然说道:“好,你看清楚了!”话音刚落,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一刀劈向谷还锋。 这一刀,以绝不可能的方法劈出。 一刀劈出,陆管家笑容泛起。 在他眼中,无论谷还锋采取什么样的攻势或守势,都难逃这一刀之劫。 陆管家知道,当年风虎堂堂主雷盖天就是伤在这一刀之下。 可是,陆管家一刀甫出,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谷还锋的剑比他的刀快得多。 虽然他的刀先发,但谷还锋的剑招却挡在他的刀法之前,致命的一刀变成了虚招。 陆管家想变招,已经迟了。 谷还锋的剑光,缠住了他的咽喉。 陆管家整个人僵住,他明白,一旦人的咽喉被剑光缠住,那么只有死路一条。 陆管家果然死了。 谷还锋也愣住,他不相信陆管家这么容易死。 可他真是死了,他的咽喉,有一点鲜艳的红。 那是人死去之后才渗出来的血。 “现在你该相信轩辕惊天不是装死,而是真的死了吧?”说话的,是杜三娘。 杜三娘接着道:“就像你不相信陆管家会死,可陆管家确实被你杀死了。” 谷还锋还剑入鞘,哈哈大笑。 所有的人都望着谷还锋,他们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他竟敢在轩辕惊天的灵堂前杀死陆管家,他也一定活不了太长。 因为,杜三娘绝不会容许别人在轩辕家耍威风。 果真,只听杜三娘说道:“谷镖头,你笑够了没有?” 谷还锋笑道:“笑够了怎样,没笑够又怎样?” 杜三娘的神情还是盈满了悲伤,她说道:“没笑够的话请你马上笑,若是笑够了……” 谷还锋不笑了,他道:“笑够了怎样?” 杜三娘道:“若是笑够了,你就可以死了。” “死”字方落,杜三娘一刀劈向谷还锋。 杜三娘这一刀跟刚才陆管家劈出的那刀一模一样,所不同的只是速度。 谷还锋也同时拔剑,他拔剑的方式和速度跟对付陆管家时也一模一样,但这时他却慢了。 他只觉得刀光一闪,他的脖子已经被刀光缠绕。 他刚才还不明白陆管家临死的心情,现在,他的心情就是陆管家的心情。 死的心情。他现在感受到了死亡的滋味。 痛苦、绝望、愉悦而且沉重。 他仿佛在一片无垠的沙地上奔跑,他赤着双脚,被太阳晒得炽热的沙子炙着他的脚底。 他越跑越快,他的双脚几乎不着沙地。 后来,他整个人轻轻飘了起来。他有一种魂飞天外的轻松愉快。 忽然,他猛然抬头,看见头顶的太阳变成了一把硕大而耀眼的刀,刀锋如猛兽的利齿,一口咬向他的脑门。 他大呼一声,骤然坠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谷还锋的头还在他的脖子上,但他的脸却转向了绝不可能的角度。 这样的角度,如果头跟脖子还紧紧连在一起,那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只有脖子和头只连着一层皮的时候,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谷还锋的脖子只剩下一层皮。 谷还锋死了。 他终于明白,他的剑不是轩辕刀的对手。 杜三娘不再看他,却又晕倒在棺材上。 这时,众多的哭声都已停止。它们惊诧杜三娘刚才那一刀。 它们忘了哭。 有些人在心里想:杜三娘的刀尚且如此厉害,那么轩辕惊天的刀更加了得,谁又能杀得了轩辕惊天? 有些人甚至觉得:“杜三娘的那一刀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一刀,谁也无法从那一刀之下逃生。” 要不是他们眼前就摆着这副漆黑恐惧的棺材,它们没一个人会相信轩辕惊天死了。 普天之下,能杀轩辕惊天的,也许就只有摘月宫主。 因为,谁也不知道摘月宫主的武功有多高,只知道摘月宫杀人的手段是世上最残忍的,只知道谁接到摘月宫的幽兰花,谁就得死。 只有说摘月宫主杀了轩辕惊天,人们才会相信。 反过来,说轩辕惊天杀了摘月宫主,人们也会相信。 如果换了别人,谁也不会相信。 轩辕惊天死了,人们又开始抽泣,恸哭。 两个管家也只剩下一个。 活着的,是死者的妻子。 她叫李生。 李生是个非常忠心的管家,她的丈夫被谷还峰杀了,她也不流露出过分的悲痛,她明白她最大的责任是照顾好杜三娘。 李生将晕倒的杜三娘救醒,安慰道:“夫人,出殡的时辰快到了,不要太伤心难过了。” 杜三娘的目光,触到躺在地上的陆管家,她早已流干泪的眼中,又湿湿的,哽咽道: “管家……管家,你也放声哭吧。” 李生道:“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虽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连理之情似海深,但,今后的日子还要好好过下去。” 李生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不知是为杜三娘还是为自己。 杜三娘道:“李管家,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李生道:“夫人,你已经为我报仇了。” 李生说完,用手摸着棺材,道:“夫人,你说老爷一定是摘月宫害死的?” 杜三娘点头道:“老爷曾接到摘月宫的幽兰花。” 李生道:“你认得那确实是摘月宫的幽兰花?” 杜三娘缓缓道:“我第一次看见那么美丽的花,也是第一次闻到那么奇异芬芳的香气,除了摘月宫的幽兰花,天下没有这样奇异的花。” “可是。”李生说道:“除了摘月宫主,还有一个人可能要杀老爷。” “谁?” “丁一。” “风花剑丁一?” 第10章 疯子的破屋(2) “对。”李生道:“丁一是梨花最要好的朋友,而梨花正月十五就要与老爷决斗。” 杜三娘道:“梨花为避免与老爷一战,暗地里叫丁一下毒手?” 李生道:“夫人以为这没有可能吗?” 李生话音刚落,有人接道:“对,这绝不可能!” 说话的是为中年汉子,他脸庞方正,身穿青色绸衫,他的眼中流露着悲愤。 他是轩辕惊天生前好友梅重开。 李生道:“梅大侠,你是老爷的好友,你怎么知道梨花不会叫丁一暗下毒手?” 梅重开道:“没错,我是轩辕惊天的好友,但我不是梨花的朋友。”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梨花的为人,他绝不会干下三滥的事,就算他明知不是轩辕刀的对手,他也宁肯死在轩辕刀下的。” 李生道:“你跟丁一是朋友吗?” 梅重开道:“李管家,你应该知道,丁一在江湖上的朋友只有梨花一个。” 李管家冷冷道:“你既然不了解丁一,怎知丁一不会为了朋友而暗下杀手?” 梅重开还未说,李管家接下去道:“梅大侠,江湖传言你也该有所耳闻,丁一和梨花虽是一对至交好友。 “但从来都是梨花帮丁一,而丁一从来就没有帮过梨花。 “梅大侠,正如你所说,梨花是个正人君子,就算他明知自己不是老爷的对手,也不愿假手他人对付老爷。 “可是丁一,他也不是那种置朋友生死于不顾的人,他之所以了解梨花的脾性,因此才会偷偷地暗害老爷。” 梅重开凛然道:“我想风花剑丁一不是这种人。” 李管家冷笑道:“梅大侠,亏你还是老爷的生前至交,老爷一死,你就为旁人说话。” 梅重开黯然道:“惊天之死,我心里跟你一样难受,不是在事实没有查清之前,最好不要妄下判断,再惹出是非来……” 李管家“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摘月宫与轩辕世家从没有怨恨与过节,摘月宫怎么会无缘无故杀死老爷? “而且,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在老爷与梨花约定决斗日期之后便突然下手呢?” 梅重开冷笑道:“李管家,我跟丁一非亲非故,我只是按常理说话。 “你说摘月宫与轩辕世家无仇无恨,那么,摘月宫近三个月所杀的十八大中原武林高手,谁又跟摘月宫有仇有怨呢?” 李管家与梅重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一个说是丁一暗算老爷,一个说是摘月宫害死了轩辕惊天。 围看的人都是轩辕惊天的家人及朋友,他们当然也想弄清楚究竟是谁杀了轩辕惊天,他们也好找谁报仇。 可是,李管家和梅重开各执己见,旁人听起来,两个人的说法都有道理。 难道,是丁一和摘月宫同时杀了轩辕惊天?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杀死轩辕惊天的,肯定只有一个凶手。 凶手是谁呢? 只听梅重开这时平静道:“诸位,刚才三娘也说了,她说轩辕惊天临死前曾接到过摘月宫的幽兰花。 “那么,从以往摘月宫杀人的手段来看,摘月宫杀死轩辕惊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人群中已经有人悄声附和着。 李管家说道:“我从小看着老爷长大,他懂是非,为人厚道从不会得罪任何人,也不会恃强凌弱。 “他之所以能够在江湖上取得一个好名声,完全是因为他的行为所致。 “江湖上不论白道黑道,都不会视他为眼中钉,欲将他除去而后快。 “这次,老爷约定与梨花决斗,其实也只是切磋武功。 “可是风花剑丁一,他平日受梨花的恩惠甚多,梨花又不需要他的帮忙。 “请诸位想想,我们也曾得到过朋友的帮助,作为朋友,最要紧的是平等。 “你帮我,我帮你,只有平等才会心里平衡。 “像丁一,他一定也很想为梨花做点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这次,当他得知梨花要与老爷决斗,他怎么会放过帮助梨花的机会呢?” 顿了顿,李管家又接下去说:“如果在场的每一位换成是丁一,我想,你们也会这么做的。 “因为,这不仅仅是在帮朋友的忙,而且是为了补偿,为了平衡自己的心理。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梨花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对手,而是永远不败的轩辕刀。 “如果梨花败了,对他来说,是损失,也是羞耻。” 李管家望着梅重开,缓缓道:“至于摘月宫的幽兰花,这正是丁一的狡诈之处。 “他以一朵幽兰花便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了摘月宫……” 下面的人听着,不住地点头。 梅重开冷笑道:“大家都知道,风花剑丁一是天下无敌的高贵的杀手,他既然杀了人,绝不会不敢承认的!” 李管家马上接道:“丁一是无敌的杀手,但他也是人,他也怕死,怕被报仇,被碎尸万段……因为他杀的不是别人,而是轩辕惊天。 “因为轩辕惊天有许许多多肝胆相照又武艺超群的朋友。” 李管家说着,望了望众人,只见众人十分激动。 李管家转向梅重开,注视着他,说道:“梅大侠,如果你知道是丁一杀了老爷,你会不会为老爷报仇?” “会!”梅重开不假思索地说道。 李管家冷冷道:“正因为老爷有你们这些侠肝义胆的朋友,所以丁一才害怕,才会嫁祸于人。” 人们又不住地点头称是,好像他们已经认定是丁一杀了轩辕惊天。 梅重开这时大声道:“李管家,就算你们分析得都有道理,但是,你知道幽兰花是如何生长的吗?” 李管家道:“幽兰花只有用人肉作为肥料才会生长。” “啊!”人群中有些人是第一次听说用人肉作为肥料,都失声惊呼起来。 梅重开道:“天下虽大,但能够做出以人肉作为肥料这种残忍、惨绝之事,除了摘月宫主,天下没有第二人。” 顿了顿,梅重开才接着说道:“若说风花剑丁一欲嫁祸于人,他从哪里去获得摘月宫主一人拥有的幽兰花?” 人群中有人轻声道:“是呀,既然幽兰花是摘月宫杀人的标记,那外人无论如何是无法得到幽兰花的……” 李管家冷冷道:“这不能凭我们的想象,丁一能做到的事情,我们恐怕连想都想不到。” 李管家身材矮小,但她却是昂首挺胸,大声道:“那么谁能说出,丁一的风花剑又是如何获得的?” 对呀!丁一是如何拥有天下独一无二的风花剑的呢? 人们好像都是一夜之间便知道江湖上有一个风花剑丁一的。 丁一不可能一生下来便有风花剑的,也不可能风花剑一到他手里,就能做到扶正祛邪,天下无敌。 那么,丁一是如何获得风花剑的呢? 没有人回答。 梅重开也沉思不语。 几十双眼睛,一齐顶着那副漆黑的棺材。 李管家和梅重开分辩了这么久,还是不能使所有的人都信服究竟是谁杀了轩辕惊天。 它们盯着棺材,一脸的茫然。 他们都是轩辕惊天最亲近的人,如果他们知道谁是杀手,它们肯定会为轩辕惊天报仇的。 哪怕丢了自己的性命也罢。 可是,现在,谁是凶手都不知道,难道他们要不分青红皂白,找丁一和摘月宫主两个人报仇? 他们清楚,报仇,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风花剑丁一和摘月宫主,任何一个都极难对付。 如果要同时对付他们两个,这里一百多人加在一起也许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更何况,凶手万一不是丁一或摘月宫主,而是另有其人呢?这样,岂非白白送死。 他们这样想着,谁也没有说出口。 他们希望死去的轩辕惊天能够告诉他们,谁是杀他的凶手。 这样,就算死了,也死的值得。 沉寂。只有飞鸟在空中盘旋。 阳光的声音,从很远的雪山走过来。 风也是寒冷的,吹在人们的背上,拂着他们或长或短的头发,又冷冷地钻进他们的脖子里去。 他们明白,哭泣是没有用的。 对朋友的怀念,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找出杀害他的凶手,再为他报仇。 杜三娘晕过去很久了,她趴在棺材上一动不动。 谁也不去吵醒她,他们希望她能够听懂轩辕惊天的话,它们是夫妻,也许有一些神秘的语言在他们之间传递…… 忽然,杜三娘抬头,她望了望李管家,又看着梅重开,无奈道:“只有让风花剑丁一和摘月宫主来证明谁是凶手。” 这时,一个和尚大声喊道:“出殡的时辰已到!” 山是光秃秃的山。 谁是混沌的水。 轩辕惊天就葬在坡前。 坟墓很小,仿佛这里埋葬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 这跟坟墓的主人很不相称。 因为轩辕刀是江湖上谁也不敢小看、不敢忽略的刀。 就是为轩辕惊天建造一座比山坡更高大的墓地,也不过分。 可坟墓很小,没有碑石,也没有在坟前种一排松柏。 就像一个抛尸荒野的人,被几个好心人埋在这里。 这是轩辕惊天生前就经常嘱咐的,他死之后,绝不允许高排场的葬礼和豪华的墓地。 轩辕惊天曾说过:“人活着的时候,他的经历、环境,所得到的赞赏和所经过的生活也许不一样,一旦死了,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现在,轩辕惊天死了,他跟所有死去的人一样,被埋葬在黑暗与寒冷的地下。 许多年以后,也许,没有人知道这里埋葬的是天下永远不败的轩辕刀。 世界在变,这里也在变。 等暖春到来时,这里将是一派青山绿水的好风光。 所有的人都离去了。 四周一片荒凉、沉寂。 只有几只乌鸦,在空中盘旋,偶尔发出一声二声凄厉的鸣叫。 它们也在为江湖少了一把刀而惋惜? 天渐渐暗了下来。 夜风刮起地上的幡旗,也已经模糊不清了。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 谁还没有离去?谁还站在轩辕惊天的墓前不肯离去? 当夜色完全降临之前,这里还是空无一人。 那么,这个哀悼的人,一定是夜色降临之后才到墓地的。 叹息之后,是很久的沉默。 这么冷,这么黑。 这个人一定走了。 不然,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连他的呼吸也听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