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下 没有人喜欢火车站的氛围。到处乱哄哄,人头攒动,熙来攘往,接站的人翘首以盼,送行的百感交集,每一个角落,都浓缩着不同的悲欢离合。 就在此时此刻,一对青年情侣相互依偎着挤进北京站,就像两条小鱼,淹没在大海之中,他们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男青年名叫洪文波,瘦高个子,梳着90年代初期正统青年比较流行的一边倒发型,穿了一件没有牌子的白色T恤衫,灰色运动裤,脚下一双旅游鞋,虽然脸上的表情有些忧郁,但人显得还蛮有精神。 紧挽着洪文波的胳膊,头靠在他肩膀上不停流眼泪的女孩叫白溶溶,是她的女友。她上身紧贴着洪文波,就好像粘在他身上一样,双手缠绕在他腰间,死死抓住他的衣褶,生怕手一松,他就会消失掉。 他们从大学三年级恋爱,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本来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却不得不经历一次很可能会长达三年的离别。 洪文波搂着白溶溶的肩膀,不停地给她擦眼泪:“别哭了,不是说好了嘛,你要笑着送我,你哭成这样,我怎么放心。” “我要笑着送你,让你想我的时候也开开心心的。”这是前天晚上她在床上对他说的悄悄话。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她不想把自己完完整整地再留上三年,她想在他临走之前,让他们的身体融合在一起。 第一次的经历都有些手忙脚乱,但她还是整整兴奋了一夜。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而忽略了身体的感受,她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痛楚,也没有体会到那种夸张的销魂感受,为真挚的爱情而献身,反而让身体的感受变得平淡无奇。 到了昨天晚上,他们才体验到融合在一起是何等美妙,原来爱情还能如此美妙,远不止花前月下,那种如醉如狂的体验结束之后,白溶溶忽然有一种想抱住洪文波大哭的冲动,禁果的滋味越是甘美,将到来的分别就显得更加苦涩。 一夜的时间很短,白溶溶含着眼泪和洪文波一次又一次温存,似乎只有在几乎疯狂的濒死体验中,在肉体和情感的激荡之中,才能放缓时间的漂移速度。 然而,当分别的时候真的到来的那一刻,白溶溶就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洪文波赶紧放下箱子和背包,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而他自己的眼眶里,也早就充满了泪水。 虽然火车站里并不缺少种种缠绵的离别,但像洪文波和白溶溶如此动情却也十分罕见。 洪文波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白溶溶梨花带雨,娇小柔弱,一对金童玉女般的情侣在芸芸众生当中显得卓尔不群。 离开车还有五分钟,洪文波捧起白溶溶的脸,强忍着自己的眼泪,哄着她说:“溶溶,你回去吧,别等开车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嘛?” 事先说好了什么,现在发生了什么,白溶溶都抛到了脑后,她就那么紧紧地抱着洪文波,又把脸紧紧地贴到他胸前,纤柔的肩膀随着抽泣不停地抖动。 他们是大学同学,郎才女貌,天生地造的一对儿。毕业之后,两个人都顺利留京,白溶溶分到中国国际文化交流中心,洪文波分到商业部机关。虽然工作以后不能像在学校那样,每天花前月下,但一周也总能见面两三次。 白溶溶是文化单位,经常有各种内部电影、专场演出票。 洪文波所在的部机关,每周都会发放各种福利,柴米油盐,烟酒糖茶,日用百货,无所不发,像他们这样住集体宿舍的单身汉根本用不完、吃不了。 每到周末,两人炖一只鸡,烧一条鱼,吃饱喝足了,打辆面的去看演出,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让那些分到基层的苦逼同学羡慕不已。 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了一年多,各大部委忽然要选派一批干部到特区挂职,既是支援特区建设的具体举措,又是锻炼干部,在一线工作中培养、发现一批人才。 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由组织部择忧选派,都是年富力强、重点培养的对象,他们挂职锻炼,实际也是为了增加履历,为今后提拔打基础,因此,很多人要托关系来争取挂职指标,特别是一些闲职官员,更是积极争取,希望通过挂职,能从闲职转为正差,重新点亮自己的仕途。 对于普通机关干部来说,情况就不同了,虽然不能说挂职没有吸引力,但是,有人拖家带口,家里离不开,还有人马山要提职,他们担心,一旦去了特区,位子马上被人占了,失去的机会可能就永远失去了。因此,多数人都千方百计走门路,不想被发配到岭南。 洪文波所在的综合四处,一共六个人,一正二副三位处长,都是业务骨干,都有大领导提携,除了往上升职,基本都不动。另外一位副处级调研员王大姐,丈夫是在计委工作,除非让她升司局长,哪里都不去。还有一位30出头的彭建设,那是处里重点培养的骨干,也是处里唯一的骨干,他要是离开了,三位处长连个使唤人都没有了,因此,即使组织部点名要他,处里也不会放人。 于是,派给综合四处的指标不偏不倚就落到了洪文波的头上。 “小洪同志,你工作一年多了,进步很快,人也很踏实,听说很喜欢学习,很好啊。这次选派优秀青年干部到特区挂职,组织上考虑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年青人,到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去接受锻炼和考验,将来就是一笔宝贵的人生财富啊。” 组织部干部二处的孙处长就像面对一位老相识,语气很亲切,态度和蔼,却没有一点回旋余地。 组织上给他两天考虑的时间,但洪文波只用了一宿就决定服从组织安排。 洪文波想得很清楚,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二选一的题,而是一条单行道,只能向前走,禁止掉头,不许转弯,只通往岭南。 “感谢领导和组织的信任,我服从组织安排,愿意到特区锻炼。” 洪文波的表态简单而明确,超出了组织部门的预期,他成为部机关里第一个确定的外派干部人选,受到了机关党委的表扬。 孙处长说,会把他这种自觉服从组织分配的积极态度记录到人事档案中,作为干部考核的一条评价。 部长也在欢送大会上提到了他的名字:“我们有一位年轻同志,名字叫洪文波,组织上给他三天时间考虑,第二天他就决定了,坚决服从组织分配。同志们,这就是觉悟,高度的政治觉悟。洪文波同志参加工作刚刚一年多,他就有这样的觉悟,说明他理想信念坚定,我这个有40年党龄的老同志都对他十分的敬佩。同志们,到特区去工作,去改革开放的最前沿,这是党的要求,是人民的需要,是事业的需要。有些人讲价钱,提条件,甚至无理取闹,与洪文波同志相比,难道不感到惭愧吗?让我说,洪文波同志,就是新时代的黄继光,新时代的董存瑞,是这个时代的英雄儿女。” 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之后,洪文波被授予了“青年党员标兵”的称号。 “各位旅客请注意,开往广州的36次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 洪文波很用力才掰开了白溶溶的手:“溶溶,我得上车了,车马上就要开了。” 白溶溶已经哭得泪眼模糊,无助地望着洪文波登上列车,浑身颤抖得就像风中的弱柳。 列车开动了,缓慢而沉重,白溶溶跟着列车向前跑,不停地挥着手,头发凌乱了,眼泪也流到了耳根。 “文波,你写信来” 跑了十几步,白溶溶感觉再也没有力气了,脚下一软,瘫坐在站台上,眼睁睁地看着火车把洪文波带走了。 洪文波眼看着白溶溶的身影越来越小,随着车头向南一拐,东便门的角楼也被甩到了后面,整座城市都变得模糊了。再见了,溶溶!再见了,北京! 车厢里渐渐平静下来,昏沉的灯光让空气显得更加污浊。 洪文波是中铺,他还不想窝进那个狭窄夹缝里,就坐在过道的弹簧凳上抽烟,一会儿看看窗外浓重的夜色,一会认真地盯着烟头的红光,脑子里仍然不断闪现出白溶溶瘫坐在站台上的那一幕,偶尔也会联想到像夜幕一样不可知的将来。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年前还在学校里书生意气,他和白溶溶约会的时候,两人并排而行,中间相隔一尺远如今,他们因为要分别三年,虽然心里有千般难舍,虽然身体已经有过交融,但是,谁知道三年之后又会怎么样呢?三年,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 “对不起,能麻烦你别抽烟了吗?有点呛人。”下铺的姑娘面带歉意地看着洪文波。 她长得很好看,乌亮的眼睛,卷花的刘海儿,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看上去十分干练。 洪文波赶紧把烟掐灭,说了声:“对不起。” 姑娘笑了一下:“是我该说对不起。”她拿起一瓶可乐,起身两步,离洪文波近了些:“请你喝一杯可乐吧。” 洪文波忙摆手婉拒:“谢谢,我不太喝可乐,都是糖水。” 姑娘笑了,拉开拉环,喝了一口:“补充点糖吧,这么长的旅途太乏味了。” 对面姑娘对面下铺的一位长者呵呵一笑,也插言道:“他抽烟是打发无聊,你喝可乐是排遣乏味。” 洪文波见长者颇为面善,就问道:“您常出门旅行吧?” 长者点点头:“人生就是一次长途旅行啊,大家都在旅行。人生这个旅途才真是无聊,不如意事常八九,所以古人就说:不作无聊之事,何以了此有涯之生。” 姑娘看着长者说:“太消极了吧?” 长者看了她一眼:“你看这一车人,不远千里而来,不惧千里而往,都是因为无聊。不作无聊之事,当下就无事了,哪还用长途旅行呢?” 洪文波点点头:“您说的是禅理啊。” 长者转过头看看洪文波,和善地说:“年轻人懂禅理,不简单。不过,从你的面相看,恐怕也要做几年无聊的事啊。” “您会看相?那您给我看看吧?”姑娘很好奇,坐回自己的铺位,正面对着长者,洪文波正好看到她的侧影。 悬胆一般的鼻子,尖尖的下巴颏,颀长的脖颈,峰峦叠荡的曲线,天生的一个美人,处处透出一种魅力。 长者哈哈一笑:“你不用看,天生福相。” “您怎么看出来呢?”姑娘睁大了眼睛连连追问。 “你上车的时候有三个人送行,大包小包都有人拿,你只管往这里一坐,这还不是有福吗?” 长者拿起空茶杯去接开水。 姑娘对洪文波说:“这老头挺神的哈!” “嗯,挺能说的。”洪文波随口附和。 “你是出差吗?去那里啊?” “算是出差吧,去特区挂职三年。”洪文波淡淡地回答。 “三年?天啊!你不怕女朋友让人拐跑了?”她调皮地歪着头,看着他笑笑:“也说不定你被别人拐跑了。” 洪文波笑了一下,没说话。 “还难受呢?刚才看到你们那个分别的样子,我都有点受不了。一个女孩子哭成那样,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可见她对你感情有多好。” 洪文波轻叹了一声:“就是不放心她,她比较内向,不够坚强。” 姑娘嘴角挂了一丝冷笑:“你还不是很了解女孩子,我们一般都比看上去要坚强得多。”她拿起毛巾和牙具,就像对一个很熟的朋友一样说:“你看着东西,我去洗脸。” 洪文波点点头,看着她朝车厢另一头的盥洗间走。 她身材高挑,腰身苗条,修长匀称的小腿完美无缺,绝对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就想一直盯着看的魔鬼身材。 长者回到铺位上,斜靠着身子,跟洪文波聊起来:“年青人,做什么工作?” 洪文波答道:“在机关。” 长者又望了他一眼:“嗯,很稳重,话不多,应该这样。孔夫子说,为政之道就是少说、慎行,少言则寡尤,慎行则寡悔,为政之道就在其中啊。”说完,他整整枕头,和衣睡下了。 洪文波看看表,十点半了。转头看看外面,夜色沉沉,什么都看不到,让他联想到一个词——前途未卜。 姑娘洗漱回来,对洪文波说:“水特别小,一会儿恐怕就没了。” 洪文波答应了一声,也拿了毛巾牙刷去洗漱。 等他回来的时候,下铺的姑娘正坐在铺位上看书,阅读灯从斜后方向前投射,逆光的效果就像给她的头上戴了光环,简直美若仙子。她腿上盖着毯子,却露出两只童话里的灰姑娘一般精巧的脚尖,红艳的指甲在昏暗的车厢里仍然无比耀眼,晃得洪文波有些心不守舍,忍不住偷偷瞄了好几眼,匆忙爬进中铺的格子里。 躺下之后,刚刚闭上眼,满脑子里不断闪现着哭成泪人的白溶溶,还有下铺姑娘头上的光晕,以及她那双涂着红艳指甲的足尖。 洪文波的心绪飘到了下铺,好像能听到她翻书页的声音,还有她均匀的呼吸。 她看上去好像成熟一些,好像年龄也比他大几岁,但人真的很漂亮,而且很大方开朗,是一种充满活力的美感,跟溶溶的娇柔完全不同。 念头又回到了溶溶。今天一别,什么时候再见?元旦只有一天假,春节只有三天,飞机票那么贵,火车这么慢,真的是相见时难,她会不会变心?会不会真的被人拐跑?机关里道德败坏的人很多,专门勾引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大学同学去年就有遭到插足而分手的了。 “你跟溶溶怎么办?三年不在一起,你们的关系能维持吗?”母亲最担心的也是他跟溶溶的关系。 当初他们恋爱的时候,她就都不太同意,理由有点老套,溶溶是江南人,生活习惯不同,太娇气,不是过日子的人,完全不符合母亲对儿媳妇的要求。 “咔哒”。下铺的阅读灯熄灭了,车厢里变得更加昏暗 她也休息了吧?能跟这么漂亮的女孩同路南下也算是很幸运了,她好像对自己有点好感,明天可以找机会相互认识一下,漂亮姑娘不能当面错过,问问她的名字,说不定还有机会联系。 洪文波躺在那里翻了个身,感觉腰部有些酸。 这两天他太消耗了,直到出门之前才从床上下来,也难怪溶溶在站台上会瘫倒在地,他都现在还有点轻飘飘的感觉,难怪老人们常说,年轻的小两口不能把那种事当吃饭一样,一日三餐可不行。不过,以后想把那事当饭吃也不行了,只能自力更生了。 一阵睏意袭来,洪文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章 吃瓜 绿皮火车是那个时代的标志,而车轮与钢轨的摩擦声就是绿皮火车的声纹。从北京到岭南要行驶一天两宿,咕咚咚咚,光当当当,那单调的声音有时候会让人感到绝望,似乎永远都看不到那个写在车票上的终点站,漫长的旅途被那种噪音搞得永无止境。 洪文波醒来的时候,感觉像腾云驾雾,头有些重,他探身朝窗外张望,看到的是层峦叠嶂,漫山葱茏。 下铺的姑娘见他醒了,就笑着揶揄道:“你老人家总算醒了,大白天的鼾声如雷,比火车的声音还要吵。” 洪文波抱歉地笑笑:“这卧铺实在太不舒服了,枕头又低,总感觉呼吸不畅。”他又朝窗外望望,问:“这是到哪里了?” “大别山,一会儿要到武汉了。你来过武汉吗?” 洪文波点了一下头,然后从中铺爬下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肩膀和腰背,好像是有意炫耀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 “上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骑车穷游,在这里转了一个星期。” “骑车?从北京到武汉?那要多久啊?”姑娘忽闪着两只眼,盯着洪文波追问。 “差不多五天,中间还搭了一段车。”洪文波掏出烟,刚想点上一支,又收起来,转身朝车厢连接处走。 姑娘起身也跟着他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问:“你们怎么会想到骑车到这么远的地方?” 洪文波靠在车门旁边的板壁上,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原是为了写论文,做农村经济调查,后来就变成单纯旅游了。” 她仔细打量着洪文波:“你学经济的?现在正是最吃香的专业。” 她伸出左手,向洪文波要了一支烟,夹在葱白一般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十分优雅。 洪文波一边给她点烟一边随口问:“你是出差?能问问做什么工作吗?” 她吐了一口烟,面带微笑说:“你应该先问我叫什么名字,再夸我名字好,然后才可以问工作。看来,你还是个老实孩子,没有搭讪的经验。” 洪文波脸一红,被她说得有点不太好意思。 的确,他不是一个很擅长搭讪的人,自从他开始追求溶溶之后,好像全天下所有的女孩都比不上她,哪里还会去跟别人搭讪呢? 他又抽了一口烟,然后问道:“那你叫什么?” “喂,你不是受过高等教育吗?问女生名字能这么没礼貌吗?”她板起脸来,眼神越发顾盼含情,把洪文波看得有些手足无措。 “对不起,请问芳名?” 她翻一下眼珠,就像教训弟弟一样说:“真笨,你该先自我介绍。唉,真不懂你是怎么追到女朋友的。” 洪文波嘿嘿笑着,说:“我叫洪文波,在商业部工作,下放到特区挂职锻炼的,很荣幸能跟您同乘一趟火车,请问您怎么称呼?” “哦,原来是部里的大干部。”姑娘含笑翻了他一眼,说:“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装得那么笨。”她大方地伸出右手:“我叫张玫,玫瑰的玫,很高兴认识大干部。” 洪文波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感觉到一种别样的纤柔、绵润,还有些微凉,一时竟不忍松开。 她太美了,红扑扑的脸上绽放着迷人的笑容,真的就像一朵娇艳的玫瑰,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馨香。 张玫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噗哧一笑:“又装傻了。现在该夸我得名字好啊!” 洪文波挺了挺腰杆,找回一点北方男人的自信:“姐姐,您让我特别紧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去,谁是你姐姐,我有那么老吗?讨厌!”张玫也弹了一下烟灰,两条腿交叉站着,透出一股迷人的小女儿神态。“好吧,我就吃点亏,当一回姐姐。” 洪文波憨笑着:“您有这么好的名字一定也有一份好工作,对不对?” “我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什么生意?”洪文波有点不太相信。“您可一点也不像生意人,我一直以为您是大学的讲师,怎么看也不像生意人。” 张玫把烟掐灭,塞进车厢壁上的烟灰斗里,回过头来说:“生意人也不是都长着一副面孔啊,本来就有一种儒商。” 见洪文波只是点头微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就自己直截了当地问:“愿意留个电话吗?” 洪文波感觉幸运降临得太快了,支吾着说道:“我,到了特区还要等分配,还不知道去什么单位” 没等他说完,张玫就打断了他:“你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死吗?肯定是笨死的!”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你收好,不许乱丢啊。” 洪文波接过去,见上面写着:南国华光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张玫。 “您都是总经理了?真了不起。” 张玫笑了:“你没听说吗?在特区,从楼上往下泼水,被水淋到的都是总经理。” 说完,她又看着洪文波说:“你到特区人地两生,有什么需要帮忙就打个电话给我,这次旅行就是我们伟大友谊的开始。” 她用了一句经典爱情片里的台词,洪文波一听就笑了:“我也喜欢看《卡萨布兰卡》。” 这下轮到张玫脸红了,而是是通红,一下子竟红到了脖子,要不是有衬衣挡着,说不定能看到那个都是红的。 尽管洪文波是用情专一的人,此时看到张玫粉面戴桃花的娇羞样子,鼻子差一点就喷出血来。 常言说,同船一渡,要修行十年。同乘一列火车,同在一节车厢,同在一个卧铺隔间,又是上下铺的相邻关系,几句简短的交谈就互有好感,仿佛一见如故,如果没有前生几十年的修行,怎么会有如此的机缘巧合呢? 那天,洪文波跟张玫一路上相谈甚欢,旅途也就变得没那么枯燥了。 他们从北京的烤鸭聊到广东的烧鹅,从北方冬季的严寒聊到南方夏季的酷热,从北方的官僚主义聊到南方的重商主义,从北方的土气聊到南方的洋气,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话题能聊得来。 洪文波觉得,他自己平生所学大概就是在为这次长途聊天做准备,这些日子以来积郁在心的纠结、焦虑,离愁别恨、孤独寂寞,都在和张玫滔滔不绝的交谈中排遣得无影无踪,他甚至有那么一点妄想,希望旅途永远不要到终点,火车永远也别停,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聊下去,永无休止。 从湖北聊到湖南的时候,夜幕又降临了。 最后一个阶段的旅途是最难熬的,各种疲惫纷纷呈现出来,车厢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也越来越浑浊沉闷,人的精神都消耗得差不多了,瞌睡开始在车厢里蔓延开来。 尽管一整天都心情很好,此时的张玫也感觉有些支撑不住,倚靠在铺位上睡着了。 坐在她铺位外侧的洪文波轻手轻脚帮她盖上毯子,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怜惜之情。她那光洁的前额,精致的眉眼,红润的香唇,简直让人不能自已,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抱紧她,然后一顿狂吻。 如果以后两人真能保持联系,这样一次旅途中的偶遇,说不定就是一个浪漫的故事。 洪文波也回到自己的铺位躺下,这时,他才感觉到已经精疲力竭,浑身的筋骨都不舒服。 也不知道溶溶现在怎么样了。一想到溶溶,洪文波忽然警醒起来。自己一整天都在跟下铺的张玫说说笑笑,好像把溶溶忘记了,以前,他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难道自己真的被下铺的女孩吸引住了?太容易见异思迁了吧?如果分开之后的第一天就能这样,三年的时间会变成什么样?一千多天,那还不忘得干干净净? 洪文波翻了个身,假装探身向车外瞭望,又偷瞄了几眼已经睡熟的张玫,心里又开始原谅自己。不过就是跟漂亮姑娘聊聊天,打发旅途的无聊而已,什么事都没有。明天到了岭南,各奔东西,以后顶多是茶余饭后多了点谈资,夜不能寐的时候多一点遐想,还能怎么样呢?对溶溶才是挚爱真情,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的。 洪文波闭上眼睛,一会儿想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溶溶,一会儿又想到就在下铺的张玫,感觉昏头胀脑的,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文波,文波,你醒醒啊。” 洪文波吓了一跳,这是溶溶的声音啊。他猛地睁开眼,果然看到溶溶站在那里看着他,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洪文波立刻坐起来,迷惑不解地问:“溶溶,你怎么在这里?” 溶溶嘟着嘴说:“我一直就在这里啊,你只顾跟别人聊天,一点都没注意我。” 洪文波完全懵了:“这、这怎么可能,火车开的时候我看到你倒在站台上了。” 溶溶叹了口气:“你看到我一点都不高兴,我还是走吧,反正你也有人陪着说话。” 洪文波急忙伸手拉住她,嘴里喊着:“溶溶你别走,我不是不高兴,是你来的太突然了。” 溶溶冷笑一声,指着下铺的张玫说:“我来就太突然,她来就不突然吗?你们一路聊得很开心是不是?” 说着,她低下头看看熟睡的张玫,仔细打量了几眼:“她哪里比我好呢?怎么就让你一见倾心?” 洪文波被问的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心里一阵阵起急:“我没有,什么一见倾心,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你才是真心的?” 溶溶见他真的有些激动了,这才露出一点微笑:“傻瓜,我们怎么不知道呢?我是故意逗你玩的。你一整天不理我,我都吃醋了。” 洪文波伸手死死拉住她,说:“来,你到床上来,咱们一起躺着说话。” 溶溶像平常一样,顺从地爬到那个狭窄的格子里,挨着他躺下,好像还有点害羞,便用手捂住脸。 洪文波一碰到她的身子,就有些动情了,凑到她耳边说:“害什么羞呢?现在又不是第一次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轻轻把她的手拿开,吓得惊叫了一声。哪里是溶溶,这明明是张玫啊!鹅蛋圆的脸,一双杏眼顾盼生情,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她轻轻启动一双轻薄俏丽的嘴唇,温情款款地说:“你傻傻的看什么?我们已经认识了啊。” 洪文波四处张望,哪里也找不到溶溶的影子了. 张玫捂着嘴笑了:“还在找你的心上人?别找了,刚才是我变成了她的模样,现在你就把我当成她吧,难道我不如她漂亮吗?” 说着,张玫竟然解开自己的衬衣,身上散发出丁香般的芳香,一下子就把洪文波迷呆了。 他张着大嘴合不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润滑如玉的肌肤,心脏狂跳不止,浑身上下血脉贲张,下半身开始狂躁地请战。 “怎么了?傻了?你不想要我?”张玫忽然翻身起来,一把抱住他,主动跟他亲吻。 洪文波再也把持不住了,双手紧紧抱住她,感觉她浑身发烫,早就情不自已了,便腾身压上去,这就要开战。 到底还是经验不足,洪文波激情一动,早就开始狂躁请战的抢手就搂不住了,还没进入阵地就叮叮当当一阵乱射,急得洪文波又是咬牙又是跺脚,想止住下面的乱枪,可是哪里还能止得住?只感觉自己腰腹一阵阵热流,像是中了乱枪,心里一慌就摊了下去。 张玫见他这么快就摊在地上,忍不住笑起来,冲着他嘲讽道:“你知道你以后是怎么死的吗?不是笨死的,是精尽而亡。” 说完,她用力一腿就把摊在一坨的洪文波从中铺推了下去。 洪文波正在那里羞愧难当,冷不防她这么一推,立刻就从铺位上滑落下去,两手在空中无助地乱抓,嘴里大声呼叫着,身体却早就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洪文波惊叫一声坐起来,四下看看,火车还在单调地行驶着。揉揉眼睛,低头看看下铺,张玫头朝里面侧身睡着,一只脚露在摊子外面。 原来是做了个梦啊,怎么就像真的呢?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都是心里想的,难道真的对这个偶遇的张玫动心了?洪文波正纳闷,忽然感觉腰腹间湿漉漉的。难道是梦里面遗了?怎么会呢?临行前两天都没闲着啊? 再想想刚才的梦,溶溶变成了张玫,要是真能那么变一下也不错,说不定这个梦就是一个预示。不过,一想到最后被张玫嘲笑,洪文波又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怎么不坚持住呢?多坚持一会就能进入更美妙的阶段了,等尝到她的滋味之后,就是死了也值啊。 难怪张玫会说他是笨死的,笨死算了。洪文波竟然真对自己有些气恼了。 梦醒了,坐着、躺着都不舒服,洪文波只好拿了些卫生纸去厕所。 虽然车上的条件不好,也总得先处理一下,要不然早晨起来让张玫发现了可就丢脸了。 第三章 赴宴 洪文波在厕所里把遗出来的东西擦干净,又洗了手,洗了脸,折腾了一番,已经睡意全无。朝窗外望望,东方天际已经隐隐发白,不由心中一阵激动。 天快亮了,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到达终点站了,漫长的旅途煎熬总算是结束了。 小小地激动了一阵,洪文波又轻手轻脚回到铺位前,准备再上去躺一会儿。 他朝下铺的张玫看了一眼,只见她脸朝外侧卧,睡得正香甜,身子蜷缩得像一张弓,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 她真的很漂亮,某些地方甚至超过了溶溶,尤其是那一双嘴角微微上翘的红唇,男人看了都会怦然心动。 但愿到了岭南还能跟她保持联络,哪怕成为普通朋友,能经常有个来往也好。 正在那里呆呆想着,张玫的下身忽然抽搐了一下,洪文波一惊,赶紧抓住扶手向上爬,可是,他刚抬起脚,就听张玫“啊——啊——”叫了两声,接着就翻了个身,一下子坐起来,伸手朝小腿上抓,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 洪文波松开一只手,俯下身小声问道:“怎么了?” 张玫皱紧眉头说:“腿抽筋了,哎呀,疼死了。” 一听张玫说是她的腿抽筋了,洪文波也不知怎么了,心里竟然一阵窃喜——机会来了——但表面上还是装得很沉稳,问:“用我、用我帮忙吗?” 张玫哪里有工夫跟他磨牙,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快点啊,疼死啦,啊——” 洪文波赶紧撩开她身上的毯子,只见她的右脚五根脚趾夹到一起,小腿肚子绷得紧紧的,还在突突地颤抖。 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洪文波右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左手扳起她的脚趾向上压,一边压一边对张玫说:“你把腿伸直了。” 经过洪文波一扳一压,小腿的抽筋被控制了,只是肌肉还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张玫咬着下嘴唇,两手向后撑着,把两条腿都尽量伸得直直的。 洪文波问:“左腿也疼吗?” 张玫摇摇头,脸上已经没那么痛苦了,眉头也舒展开了。 洪文波知道,自己这一手英雄救美干得很漂亮,她的腿部抽筋已经被控制了。不过,他不想立刻就松开,左手还在继续轻轻按压她圆润、纤巧的脚趾,右手则顺着脚踝向上按压,舒缓刚才抽筋造成的肌肉紧张。 这真是天赐良机,谁能想到呢?竟然有机会帮她的按摩脚抽筋,甚至还能触摸她的小腿,除了那什么和那什么,这可是女孩身体最敏感的部位啊。洪文波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这么完美的小巧、圆润、细滑的女足,连溶溶的都比不上,心里那份鸡动、那份得意、那份流氓就甭提了,简直就叫心花怒放,而且是一放再放,要不是刚才已经遗撒了,现在一定忍不住。 但凡男人了色心,两只眼基本上都是直的。张玫见洪文波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的脚,揉得那么仔细,不由感到一种异样,脸上一热,有些羞涩起来。 这是怎么搞的?脚和小腿竟然被这家伙握住了,多难为情啊。 她想把脚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死死的,而且,还能感受到他手掌心的热度,一股暖流像过电一样传遍了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通畅和愉悦。 “诶,好了吗?”张玫到底还是女孩子,怕别人看到,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洪文波头也不抬,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好了吗?还疼不疼。” 张玫说:“嗯,不疼了。” 洪文波有点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帮她盖好毯子,说:“你再休息一会儿,别着凉,还有两个小时到站。” 张玫看着他温情款款的样子,调皮地笑着问:“你对女朋友一直都这么好吧?” 洪文波也笑了:“她有一段时间也经常腿抽筋。” 张玫眨巴一下眼睛问:“那她有没有说,腿抽筋之后不能走路,需要人扶着?” 洪文波立刻心领神会,干脆地回答:“等会下车我帮你拿行李吧。” 张玫又眨巴了一下那双弦月般美丽的眼睛,点点头说:“算你聪明。” 终于到站了,旅行的疲惫,闷热的煎熬,再加上意外遗撒,洪文波感觉筋疲力尽,而岭南那种烧烤般的暴热更让他开始后悔当初的草率。假如再拖延两天表态,假如再托托门路,假如辞职下海可惜,种种假如都挡不住南国的热浪,从下车到出站,洪文波已经大汗淋漓。 洪文波自己有一只箱子,又帮张玫拖了一只更大的箱子,还背着一个双肩包,艰难地走在前面。张玫自己拖一只小箱子,拎着一个大包,一颠一拐地跟在后面。 她小腿抽筋之后,走起路来还是有些吃力,不过也有可能故意装出来的,只有这样,洪文波才会心甘情愿帮她的忙。 出了车站,张玫公司里派人来接,而她坚持要先送洪文波去市委组织部:“你人生地疏,走丢了多麻烦?特区可不像北京,你连东西南北都找不到。” 洪文波还想客气两句,张玫已经让接站的司机把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他确实是两眼一抹黑,连公交车站都找不到,只好乖乖地听从她的吩咐。 张玫跟他一起坐在后排,这是他们两天来第一次并排坐得这么近。 车内有空调,已经在绿皮火车里闷了36小时的洪文波感觉就像进了天堂,而张玫就像把他带到天堂的天使。 看着他满头都是汗,脸也胀得通红,张玫从手包里掏出一方真丝手绘梅兰图案的手绢,让他拿去擦汗。 “这么好的手绢,怎么能擦汗呢?”洪文波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等一下到了组织部去洗脸吧。” 张玫却一把按住他的手,一边亲自给他擦汗一边说:“你这样子去组织部,人家还以为你是民工呢,哪里像北京来的领导干部?” 由于张玫侧着身,上半身几乎贴在了他身上,以至于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柔软,让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僵硬地坐着,让她把脸上的汗擦干。 “这么温柔体贴,该不是对我有意思吧?难道这就是江湖传说的艳遇吗?我的运气也太好了吧?”洪文波心中暗自庆幸:“能遇到这么一位美女也就不虚此行了,但愿这就是我洪文波好运的开始。” “怎么样?我们岭南跟北京不一样吧?”张玫有意识凑过来,向他介绍窗外的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还有正在盖楼的工地。 岭南市其实更像一座大工地,塔吊林立,重型卡车前后相随,托车裹挟着热浪,向四面八方传播着躁动,目力所及,到处都充满动感,让坐惯了办公室的洪文波感到有些眩晕。 张玫淡淡地说:“等你安顿好了,我带你出去转转。” 洪文波随口答应着,感觉声音都不是从自己口中出来的,仿佛是来自身体之外的地方。 很快就到了市委大院,张玫下车跟洪文波道别,嘱咐他说:“你自己当心,有需要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假装客气。” “这就很感谢了,要不是你送我过来,现在还找不到北呢,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洪文波握着她的手,两人四目相对,心里都有一种难言的感动。 一天两夜的旅程,张玫成了洪文波认识的第一位特区人。从火车站到市委大院这段距离,虽然没有太多语言的交流,却加深了彼此的默契,握手的那一刻,洪文波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张玫就是一位相识已久的朋友。 “你快去报到吧,再站一会儿就晒干了,再见。”张玫坐回车里,隔着车窗向洪文波摆手,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又摇下玻璃说了一句:“记得打电话啊。”说完翘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目送张玫坐车走远了,洪文波这才拖着行李走进大楼。 这是一座十几层的写字楼,岭南市党委机关和主要工作部门都在这里办公。 在大楼门口做了登记,组织部办公室一位姓刘的干事下来接待他。 洪文波拿出介绍信,刘干事看了一遍,然后带他到五楼的接待处休息,还给他沏了一杯红茶。 洪文波在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浓酽的红茶,感觉十分苦涩。以前常听说岭南人喜欢功夫茶,今天算是第一次喝,那种苦涩在嘴里完全化不开,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咽下去,立刻感觉口鼻之间那种燥热被冲散了,连刚刚被热晕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这时,刘干事陪着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进来。 “你好,洪文波同志,欢迎到特区工作。”戴眼镜的人热情地跟洪文波握手。 刘干事介绍说:“这是干部二处的张处长,专门负责挂职干部工作安排的。” 张处长请洪文波坐下,很客气地给他让烟。洪文波连忙推辞, 张处长还是执意给他点烟:“你刚到,还是客人。” 两个人都点上烟,张处长继续说:“特区一切都在发展,条件比不上首都,很多地方条件还很艰苦,中央部委下来的同志要受些委屈了。” 洪文波忙说:“谈不上,到特区就是参加锻炼的,能有机会参加特区建设,是我的光荣。” 张处长夹着香烟的手轻轻一摆:“以后组织部就是娘家人,都不说客套话了。今天下午先休息休息,晚上组织部有一个欢迎仪式,为挂职的同志们接风。咱们关市长,还有沈部长,都亲自出席,跟大家见见面。” 洪文波试探地问:“张处,您看我的工作怎么安排?” “工作上市委专门有过指示,中央部委的同志按照专业对口原则分配到最需要的岗位。你从商业部来,基本上是到商贸系统,具体工作由他们安排。今天晚上各委办局的负责人都会出席,到时候都会见面。当然,如果你对工作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出来,组织上会通盘考量。” 洪文波笑着瑶瑶头:“一切服从组织安排,我会尽快跟上特区的速度,适应特区的新环境。” 张处长竖起大拇指:“部里的同志就是水平高,有些从地方调来的干部,挑三拣四,真是头疼。” 又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张处长起身离开,让刘干事带洪文波去招待所。 招待所离市委大院不远,刘干事找了辆自行车,让洪文波驮着箱子,一边走一边向他询问在部里的工作。看得出来,他很羡慕在部里工作的人。 到了招待所,刘干事帮他在前台安排好食宿,又留下电话,以便有事联系。 按照公务接待规定,洪文波这样的科员要两个人住一个标间。他被安排住在三楼307号,跟轻工部一位叫章谦的同住,他比洪文波来得早,已经入住两天了。 来到307门口,里面好像有人说笑,洪文波便敲了敲门。 里面的说笑声停下来,有人问道:“谁啊?” “你好,我是商业部的洪文波,前台安排我住在这里。” “哦,请稍等,请稍等。” 紧接着,屋里好像一阵忙乱,过了近一分钟才听到从里面打开门锁的声音。 一个年龄比洪文波略显老成的人把门打开,热情地说:“请进,请进。”一边说一边伸手帮洪文波拎箱子,嘴上还做着自我介绍:“我叫章谦,立早章,谦虚的谦,轻工部计划司的。你是哪个部的?” “我叫洪文波,商业部的。” “咱们同住一室,这是缘分啊,以后就是室友了。”章谦有一种自来熟的热情,让人感觉很亲切。 放下箱子,洪文波跟章谦握手,同时看到靠窗户的单人沙发旁还站着一位女同志,年龄跟章谦差不多,中等身材,长得很周正,戴一副眼镜,一脸书卷气。 章谦忙给他介绍:“这位是教委的田红苗处长,北大中文系硕士,也是一起挂职的战友。” 洪文波跟田红苗点点头。看样子刚才的言笑声就是他们两人发出来的,此时脸上还带着些潮红,有点不自然,说不定人家正干好事呢,被他一敲门给搅了。 洪文波感觉有点歉意,下意识地朝床上看了一眼。 章谦指着靠门口的那张床说:“这张床是你的,赶紧休息一下。这一天两夜的火车真够瞧的,以后打死我也不坐了。” 田红苗拿起手包往外走:“你们聊吧,等会儿吃饭叫我。” 章谦把田红苗送出去,又回到里面。 “这鬼天气热吧?就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章谦边说边拿出烟,给洪文波让了一支。“你们商业部物资司的韩司长认识吗?跟我是老乡。” 洪文波摇摇头:“我才工作了一年多,只认识我们司的几位领导,其他领导都不熟。” 章谦笑笑:“咱们今天认识了,以后在这边要多走动,互相关照着点。” 洪文波忙说:“好,我工作经验少,还请你多关照。” 章谦透出很关心的样子问:“你是自愿的吗?” “谈不上自愿,领导定了,我积极相应,不自愿也不行。”洪文波一副无奈的样子。 章谦眼里闪着几分狡黠,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你这么想就右了。我是纯自愿的,志愿书就帖在部里宣传栏上,大张旗鼓。知道为什么吗?我工作三年了,现在还是个闲散办事员,靠熬年头提副处,猴年马月啊?就算资历够了,编制还有员额限制,要比贡献,还要比山头。你有靠山吗?没有怎么办?那就得想办法把贡献做大。这次来特区,我自愿的,这就比别人有资本了。三年期满,杀个回马枪,咱们是参加过特区建设的功臣,再比贡献,谁能比?还不给咱们提副处加分吗?想通了这层,在特区工作能不欢欢喜喜吗?如果特区这边给个先进啥的,那就更妥了,说不定也能成为重点培养的年青干部,那就要风得风,要水得水喽。” 洪文波赞叹道:“还是你老兄看得透彻,我这下就真想通了。” 章谦见洪文波听得认真,自己也来了兴致:“还有个小道消息,来这里挂职的干部都加一级使用,只要表现好,以后组织鉴定都会推荐重用。” 洪文波心小声问:“有文件吗?” 章谦吸了一口烟:“那就不知道了,组织工作有时候有文件,有时候就是领导意见,在工作中灵活掌握。” 他站起身来道:“你赶紧冲凉吧,冲完了咱们去吃饭。他们这里的伙食不错,比我们部的食堂强多了。” 章谦起身出了房间,大概又去找那位田红苗了,说不定也是帮她治疗腿抽筋什么的。 第四章 青萍之末 从北京派到岭南特区的挂职干部相继到齐了,市委组织部为他们办了一场为期三天的培训,介绍特区的基本情况。培训结束后,按照单位对口、专业对口、发挥特长的原则进行统一分配。 不知道因为符合了哪条原则,洪文波被分配到刚刚建立了两年的龙湾经济开发区,在开发区管委会贸易发展局二科挂职副科长。 龙湾是岭南市西部的一处海湾,东边一座龙岗山将这片海湾与市区隔开,西边一条虎岭又成为特区的天然区界,北面的五岭余脉与华南山地连成一片。三面环山,南面向海,中间有西江干流蜿蜒流过,使它成为一片相对独立又相对封闭的区域。 龙湾原本属于龙岗区,但由于位置偏远,交通基础设施不完善,与岭南市其他地区相比,落后了一大截,经济一直以农耕、海洋水产为主,年轻人都跑到龙岗以东去寻找机会,使得龙湾变得有些萧条。 两年前,岭南市委提出全区域开放,全方位发展的思路,设立了龙湾经济开发区,要把龙湾建设成特区中的特区,加速这一地区的发展,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发展速度还是比较缓慢。 了解了这些情况,洪文波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如果他是重点培养的青年干部也就罢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把他派到条件最艰苦、位置最偏远的地区是理所应当的。可问题在于,他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普通小科员,把他派到龙湾,只能说明一件事——软柿子总是要被捏的。 尽管心里奔腾着十万只羊驼,洪文波还要面带微笑表示服从分配。 从市区到龙湾,汽车开了近三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绕行龙岗的盘山公路。司机说,穿山隧道已经立项了,只要有了钱很快就会开工。按照洪文波的理解,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一句后来才出现的网络短语——然,并,卵。 到了开发区,洪文波花了几天的时间熟悉工作,但稍微熟悉了之后却发现,他其实帮不上任何忙。 开发区管委会每个人都有招商任务,洪文波一来就分到了5000万元的指标。他在部里工作才一年,位卑人轻,把所有的人脉都筛一遍,也不知道向谁拉这五千万,只有横下一条心,爱咋地咋地,顶多把他退回去,那到是求之不得了。 他所在的商贸局二科主要负责向国内招商引资,原来有五个人。 科长蒋子豪长得肥头大耳,才三十多岁头发就有些稀疏,总是梳得油亮,脖子上明晃晃一条金链子,非常扎眼,看人的时候鼻子眼睛都向上翻,一副牛鼻哄哄的样子。 坐蒋子豪对面的小伙子叫王展雄,是蒋子豪的心腹小弟,负责科里的公文收发,二十出头,浓眉大眼,行动举止有些阳刚不足。 跟他们两人组成品字形的是林香茗,人长得一般,却很会来事儿,每天只围着蒋子豪转,端茶倒水,买饭刷碗,就像贴身大丫鬟,看样子,蒋子豪让她上床伺候,她也会立马脱光。 还有一男一女跟蒋子豪的关系明显没那么近乎。 女的叫尹潇潇,是科里最年轻的科员,刚满22岁,却已经工作了四年。据说她父母都在市政府工作,说不上背景有多深,却也有点来头。 坐在尹潇潇对面的是唐志高,三十出头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由于生活压力太大,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一些。唐志高学的是财会,却在科里负责法律事务,专业错配大概让他很伤脑筋。 洪文波来到之后,跟尹潇潇和唐志高组成另一个品字,背南面北坐,正好跟林香茗背对背,经常能闻到从她那边飘过来的香水味。 虽然挂职副科长,却并没有具体工作,跟着科里的同事在区内跑跑企业,帮助整理上报材料,大家都出去办事的时候,留在办公室里接电话。不过,多数都讲岭南话,沟通都困难,几天下来,他就变成了连电话都接不了的废物,只能按时出现在办公室,读报喝茶,下班之后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想念千里之外的女朋友。 来到岭南之后,洪文波时刻都感到形单影只,对白溶溶的相思常常让他夜不能寐,甚至会抱着枕头呼唤她的名字,然后亲自动手把相思的鸡情喷洒到空中,才能暂时缓解心中的苦闷。 洪文波哪里知道,他思念白溶溶,白溶溶又何尝不思念他呢? 自从那天把洪文波送上火车,白溶溶就像丢了魂一样,日思夜想,天天盼着早一点能收到洪文波的来信。可是等了一个星期,还是一个字都没收到,白溶溶那份焦虑,真是如坐针毡,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洪文波,简直都快神经了。 像他们这种正在热恋当中的情侣,本来就如胶似漆,又刚吃了禁果,从感情和身体上都恨不得能粘在一起,冷不丁分开了,那份跌落感特别强烈。晚上下班回来,白溶溶在宿舍独守空房,想一阵,怨一阵。想他对自己的好,怨他这么久也不来信,有时候还会在枕头上哭一阵。 就这么一个多星期下来,白溶溶明显瘦了许多。白溶溶本来就只有95斤,又瘦这一圈,体重就不到90斤了,整天没精打采的,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谁看着都心疼。 快两周过去了,白溶溶这才收到洪文波的第一封信。如果洪文波在不来信,她都要怀疑人生了。有时候恨上心头,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飞到南方去,当面质问他是不是变心了,然后明白告诉他,再这样下去,就一刀两断。 恨归恨,想归想,拿到洪文波来信的那一刻,白溶溶那颗柔软的小心脏立刻就被幸福充满了,一个人躲到单位阅览室的书架后面,把来信反反复复读了七八十遍。 亲爱的溶溶, 到特区已经一周了,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在组织部培训了三天,被分配到龙湾开发区管委会,在贸发局挂职副科长。没想到,我第一次升官竟然是在离京千里的岭南。虽然官不大,还是副职,但毕竟挂上衔了,自己走路也感觉带劲。 是不是有点肤浅?就让我肤浅一点吧。在北京的时候,感觉就是一个碎催,而在这里,别人看你的眼光都充满尊敬和羡慕。有些人干了十几年还是科员,而我一到就当副科长,感觉还真像一根大葱。 岭南的发展速度惊人,开放的活力巨大,特区人都像正在裂变的原子,能量成几何级爆发,都有一种舍我其谁的干劲。能够来到这样一个充满活力的城市工作,开始感到一点小小的骄傲了。但愿未来能够尽快汇入这股蓬勃的大潮,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也不枉青春一场。 目前,我的工作主要是协助招商引资。你也帮我留心一下,看看有什么投资方面的消息,及时告诉我。原先看来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到了这边就会变成重要信息,拿鸡毛当令箭有时候也挺好使的。 当地在生活方面很照顾,给我分了一间宿舍,40多平米,家具、电器全配套。一名当地家具厂的老板听说我是北京来的,特地送来一套真皮沙发,说是借给我用。我客气了半天,只好先收下,还主动向科长汇报。科长说,这种事以后不用跟他讲,跟他讲了反而不好处理,只要自己把握尺度就好。这是不是在纵容我受贿? 以前在机关,虽然也有烟酒之类的礼品,可那是处里分配的,我自己从没单独收过礼,还是有点担心,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好处受到组织处理,就太不值得了。不过,在这种环境中,不饮贪泉之水也做不到,只能加倍小心。 你上班忙吗?每天都很想你,感觉度日如年,恨不得让时间插上翅膀,赶紧结束这漫长的分离,重新回到你身边。回想那些在一起的日子,憧憬未来的久别重逢,是我现在最大的精神寄托,。 秋天了,你要多喝水,多吃水果。对了,这边的水果品种非常多,如果有人出差到北京,我会托人给你带一些过去。 随信附上一张照片,在海边公园照的,离我们办公室不算太远,如果你在就好了,咱们可以一起去赶海,我一个人就没那份心情了。 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特别想在这个时候抱着你,吻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回想起现在遥相思念的日子,会感到另一种幸福吧。此致千万次亲吻! 落款是“你的文波”,后面还用红笔画了两颗心。 白溶溶把信反复读了好几遍,精神一下子就被激活了,脸上绽放出喜悦的光芒,紧锁的双眉也舒展开了。她在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洪文波伸出双臂,拥她入怀,甚至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温度,忍不住在“你的文波”四个字上吻了又吻。 下班回到宿舍,白溶溶又把信读了几遍,在龙飞凤舞的笔迹上寻觅他的激情,从墨水的味道中分辨他的气息。只要知道他好好的,只要他把爱她多重复几遍,分离之苦就会被甜甜的幸福感冲淡,让分离也别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也让爱情变得更加纯净。 “溶溶,你在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门口叫门。惊醒正陶醉在情书中的白溶溶,她轻声问道:“谁啊?” “阿娇,你听不我的声音来吗?” 白溶溶惊喜地跑过去开门,跟站在门口的阿娇拥抱在一起:“亲爱的,你来了真好。” 阿娇拍着白溶溶的后背:“我就知道你无聊,所以来陪你啊!” 阿娇学名叫陈瑜,跟白溶溶是室友,也是亲密无间的死党。 她上下打量着白溶溶,煞有介事地说:“嗯,瘦了,看来相思真是最好的减肥药。” 白溶溶笑着说:“我今天才称的体重,比上周轻了三斤。” 阿娇叹了口气:“老天爷啊,也赐给我一个男朋友吧,然后让他滚到天涯海角,让我为他相思,也瘦个三斤五斤的。” 白溶溶嘻嘻笑着:“你动机不纯,老天爷才不管你的闲事。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出去吃?” 阿娇右手食指勾住溶溶的尖下巴:“快打扮一下,姐带你出去玩。”然后又退一步,色迷迷地看着她感叹:“啧啧,这小蛮腰,这小翘臀,甭管什么样的男人,有一个迷一个,这还是得穿着衣裳,要是脱了,男女通杀!” 白溶溶拧了她一把:“快说,去哪里玩?” 阿娇拿起书桌上的小镜子顾影自怜:“前几天给大陆石油公司做了一条新闻,他们宣传处长被我迷住了,今天打电话过来说,他们公司有个大party,请我过去。” 她把镜子放下:“我要是一个人去,万一他有非分之想,我不好脱身。干脆带上你,他看到你,就不会动我的歪脑筋了。” “你是让我当电灯泡吧?那我不去了,在一边晾着多没意思。” “别废话,赶紧换衣服,车还在外面等着呢。”阿娇催促着。 “车?什么车?” “就是那个处长专门派来接我的车啊,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哇,你傍上大款了!得了好处不许独吞。” “没出息,处长算什么大款?我们台里还有人还傍上部长呢。” “你们电视台还了得,别人得傍你们。”白溶溶对着镜子梳好头发,擦了点唇膏,又描了描眉毛。 “别臭美了,刚才还不愿意当灯泡呢,现在就臭美起来没完了。” 阿娇挽着白溶溶走出宿舍楼,坐上一辆停在门口的皇冠轿车。 陈瑜的小名虽然叫阿娇,但天生性格爽朗,有一股闯劲,人长得清秀俏丽,在哪里都是人气女王。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在朋友的聚会上认识了一位经济电视台的编导,几杯酒下去,他就答应介绍她到台里实习。在电视台实习,凭着一股机灵劲,很快就跟上上下下混熟了,做出来的新闻也有模有样。经济节目中心的领导爱惜人才,在她毕业的时候,就把她正式招了进去,成了一名真正的电视新闻记者。 虽然从工龄来说是刚参加工作,实际上却已经在经济新闻圈里打磨了三年,算名副其实的老记者了,如今在台里台外都小有些名气。 轿车开出市区,进入一片茂密的人工林。 天色已晚,白溶溶有些紧张,小声问阿娇:“这是到哪儿了?” 阿娇问前边的司机:“师傅,咱们去什么地方?我怎么没来过这里?” 司机微笑着回答:“这里是我们集团的绿化基地,培训中心就在前面了。” “这培训中心什么时候建的?”阿娇随口跟司机聊起来。 “前年才建的吧。” “河滩绿化不是不让建楼堂馆所吗?” “政策上当然是不让,可是,这一大片人工林有几万亩地,总得有个养护基地,要不林子就没人管了。等于是用人工林养护基地的名义,把培训中心修起来了。等一会到了您就知道了,说是培训中心,规格比五星酒店不差,水上娱乐、网球场、什么都有,还有一个高尔夫球场,也快完工了。”司机讲得神采飞扬,透着一种自豪。 阿娇话锋一转:“我听人说,你们集团的康总特别了不起,上任三年,就把集团带上了三个台阶,你们自己人怎么看。” 司机从倒后镜瞟了一眼阿娇,笑着说:“我一个司机怎么能背地里议论大老板呢?不过,我个人挺感谢他,职工的收入一年一个台阶,很多人的住房也解决了,我就是受惠者。要不是康总搞资产整合,人员优化,哪有现在的好日子啊!” 阿娇连连点头:“看来康总还真是很有本事啊。” 司机的话匣子似乎已经打开了,继续说道:“肯定是有本事,没本事国家也不会把这么大的国企交给他。不过啊,咱们哪儿说哪了,光有本事还不够,还得有靠山,得有人用你。像你们二位,都是大学生吧,能说没本事吗?你要是没认识的人,能到这种地方参加晚会吗?你有本事,还得有人照应你,那你干事才能无所畏惧,要不然,别说改革这么个大企业,你改一个部门试试,到处都是地雷阵。” “您说得太深刻了。”阿娇顺着他的口风追问:“那康总的靠山是谁啊?” 司机不说了,笑了笑:“这个,靠党的领导啊,党的方针路线,就是改革者最大的靠山。” 阿娇竖起大拇指:“高,师傅您水平太高了。” 正说着,前面出现了一座灯火映照的拱形大门,从大门进去,酒看到一座隐秘在丛林中的豪华酒店,简直就像童话世界里的仙境一样。 第五章 淡疼的时候 阿娇和溶溶下了车,从旋转门进入大堂。 大堂里灯火辉煌,水晶灯华彩绚丽,音乐声悠悠扬扬,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金黄色调的装饰风格显得十分夸张。 在人群中巡视了一遍,阿娇看到了邀请他来参加活动的那位郑处长,便拉着阿娇朝他走过去。 郑处长名叫郑大庆,是大陆石油集团宣传部媒体联络处处长,专门跟媒体记者打交道,在集团中层干部中属于少有的细致人。他身材不高,有些微胖,头发很少,这让他看上去像是50多岁的人。 “郑处长,活动搞这么大场面啊?”阿娇走到郑大庆近前,立刻抢了众人的风头。 “陈老师一到,立刻满堂生辉。”郑大庆热情地招呼阿娇,又看看白溶溶问道:“这位是” “我朋友,白溶溶,来蹭饭的。” “说哪里话,来的都是客嘛。”说着,郑大庆很自然地掏出名片,双手递向白溶溶。 阿娇一把拿过名片,插进白溶溶的包里,说:“这些俗套就免了吧,我已经跟她介绍过了,郑处长是康老板跟前耍得开的人,要是做成品油的生意就找你,保证发财。” 郑处长笑道“两位一看就都是文化人,哪用做什么生意啊。” 阿娇问:“郑处,什么时候开饭?我们还饿着呢。” 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面对一位老朋友,这让郑处长感觉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回答说:“等康总一到马上就开始。如果饿了的话,那边有点心,有茶水,可以先用一点。” “今天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你们康老板?你上次答应过,得说话算数。”阿娇一直想采访大陆石油集团总裁康海明,就是一直都没机会。 “好,我来安排,陈老师交办的事,我是一定落实。”郑处长满口奉承。 他们正说话,门口那边一阵骚动,一辆加长奔驰停在门外,从里面下来一位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威猛,穿一件深色西装,没系领带,领口敞着,满面笑容朝人群频频招手,显得很有气派。 溶溶踮着脚尖朝那边看,小声问阿娇:“他就是你说的康总?我还以为是个老头,还挺帅的嘛!” 阿娇笑着跟她打趣:“你看上啦?托郑处长给你递个话?” 白溶溶搡了阿娇一把:“你没正经。” 康海明穿过人群,走进电梯,随即大堂的广播响起来:“各位贵宾,请到五楼宴会厅就坐。” 宴会厅里弥漫着阵阵酒香,三十张圆桌渐渐坐满了来宾,其中多数是各大媒体财经部门的编辑记者,还有一些是给大陆石油集团提供服务的公关公司、会展公司、广告公司等,都与宣传口有关联。 阿娇和白溶溶被安排在第六桌,座次相当靠前。落座之后,同桌的人开始彼此交换名片,有报纸财经版的主编,杂志社的编辑记者,还有电台的主播和采编。 那时候,在媒体圈子里电视台是老大,经济电视台又是国家级的大台,所以陈瑜立刻就成为那一桌的核心,其他同行多少都流露出一些艳羡的目光。 “听说经济台要分出一个娱乐频道,有进展吗?” “台里也在传,那是大脑袋们的事儿。” “今年你们台的广告标王又要创新高吧?” “还是电视台好,不用操心销售,我们杂志要求采编人员每人每年一百个全年订单,都要疯了。” 白溶溶见阿娇跟同行们聊得热络,自己插不上话,就起身去洗手。 在卫生间,她对着镜子补了补妆,前后左右照一照,看到苗条的身段,清秀的眉眼,不禁叹息了一声,又想起了洪文波的来信,心情有几分幽怨。 女为悦己者容,这么好的姿容没有人欣赏,只能陪着闺蜜跟一群陌生人吃饭,实在是无聊。 从洗手间出来,她兴味索然地从贵宾室走过,脑子忽然抽了一下——那位康老板大概就在贵宾室吧?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她竟然放缓了脚步,向贵宾室的大门看了一眼。 在贵宾室与宴会厅之间摆放着一架巨大的观赏石,在背光的映衬下显得雄浑苍劲,粗糙的砾石表层下,隐隐透出斑斑点点晶莹的碧色,顶部有一块皮层自然剥落,露出里面娇艳欲滴的翠色,在强光照射下闪着幽幽的宝光。 白溶溶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冰凉沁骨,又滑润无比,轻轻一触,就感觉像通灵一般心有所动。 不会是翡翠原石吧?白溶溶凑近那一块翠色,完全被那种纯净碧透的翠色迷住了,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贵宾室的门开了,康海明跟几个人谈笑着从里面走出来,正好撞见白溶溶在那里观赏宝石。 白溶溶一惊,赶紧转身想走开,可是,脚下却有点慌乱,竟然在大理石地板上滑了一下,啊地一声尖叫,一个趔趄便倒了下去,右手下意识一抓,蹭到了那块观赏石,被划破了几道小口子。 康海明正走在前面,看到白溶溶慌慌张张地摔倒在地,赶紧上前一步把她扶起来,嘴里关切地询问:“怎么样?要不要紧?哎呀,手划破了,快带她包扎一下。” 白溶溶没想到竟在康海明面前摔了跟头,还被他亲手扶起来,又是尴尬,又是害羞,顿时满面通红,本来白皙的瓜子脸,一时红得就像盛开的桃花,心脏更是狂跳不止,要不是她紧咬着嘴唇,早就从嘴里跳出来了。 康海明出手去扶白溶溶的时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并没有多想。等他两手握住她柔软的手臂,把她轻轻托起来的时候,看到她满脸的羞红一直红到脖子下面,心里也是一动,不由自主地在她脸上多看了几眼。 大大的一双凤目,弯弯的两道娥眉,翘翘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就像动画片里的美少女,丹唇皓齿,粉面如酥,浑身上下娇娇柔柔,有一种难描难画风流意态,简直就是从天宫落到凡间的仙女,一下子就把康海明的魂给勾住了。 康海明让人带白溶溶去医务室,眼睛仍然望着她的背影问:“她是哪个单位的?” 郑大庆正在他斜后方,赶紧上前回答:“是跟经济电视台的一位记者朋友一起来的。” 康海明点点头,说:“你去照顾一下。” 他又朝身后一个人说:“韩主任,这个地面确实太滑了,很不安全。搞工业的人,安全生产永远是第一位,你不落实安全责任,就有人摔跟头。人家来这里做客,出了问题怎么办?里面坐了几百名记者,传出去是什么影响?工作要做实、做细才行。” 他说话的语气透出一种威严,让身边的人都绷紧了神经。 那位韩主任赶紧检讨,康海明摆摆手:“不用检讨了,一会儿看你们的拿手菜再说吧。” 他朝身边一位客人说:“赵总编别见怪,我这个人什么事都联系到工作上,有时候说梦话都在谈工作,还训人哩。” 赵总编笑着打趣说:“你训人不新鲜,什么时候有人训你,那才是新闻。” 康海明听了哈哈大笑,带着众人一起走进了宴会厅。 虽然是一次媒体招待会,既然康海明亲自出席,自然要讲话。 他端起一杯酒,走到话筒前,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 “各位新闻媒体的朋友们,今天请大家来,不仅仅是要跟大家吃一顿饭,喝一杯酒,还要代表我们大陆石油集团十三万干部职工,对大家表达十三万分的真诚感谢,谢谢大家多年来对大陆石油的支持。 “三年前,我刚刚调到大陆石油的时候,《人民经济杂志》就发表了一篇文章,叫作《十年亏损,大陆石油危在旦夕》。文章历数了大陆石油存在的问题,管理混乱、生产停滞、人浮于事,其中有一句话写道:康海明这个时候执掌帅印,他能把大陆石油带入正轨吗?那篇文章对我们触动很大,给我们敲了警钟,也激发了我们破釜沉舟、通过改革断臂求生的动力!今天,我把那篇文章的作者请来了——” 他伸手示意主客位置:“赵红兵总编,一位了不起的新闻人。” 宴会厅响起了掌声,赵红兵站起来向大家致意。 康海明接着说:“赵总编一直关注大陆石油的改革,多次深入企业,组织写作了大量关于大陆石油的文章,其中很多都带有批评性,真是良药苦口啊。如今,我们通过资产重组、人员优化,发挥绩效工资的调节机制,以改革带动全局,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大陆石油已经实现了脱胎换骨,凤凰涅槃。所以今天我要特地向赵总编、向所有关心大陆石油的朋友报告,我们的军功章里也有你们的一半!让我们共同努力,在不同的战线上推动改革的事业不断前进!干杯!” 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便是觥筹交错,接着席开五味,菜列八珍,整座宴会厅在嗡嗡嘤嘤声中一齐开动。 阿娇一直聚精会神地聆听康海明的讲话,上了两道菜之后才发现白溶溶还没回来,正要出去找她,却看到郑大庆陪着白溶溶从侧门进来,不由得有些讶异。 “你跑哪儿去了?” “别提了,刚才摔了一下,擦破手了。” “啊?要紧吗?” 白溶溶举起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上有几处擦伤,涂了碘酒。 “不要紧,就擦破了点皮。” 郑大庆说:“康总已经批评我们没照顾好客人,稍后我来弥补过失。” 阿娇更加惊讶:“都惊动康总了?你运气真好,早知道我也去摔一跤,只要不摔到脸,怎么摔都行。” 郑大庆笑着说:“再把您摔了,我们就更担不起责任了。” 他跟这一桌的其他人一一招呼,然后到主桌向康海明报告,康海明还朝这桌望了一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康海明和大陆石油的几位负责人分头到各桌敬酒,很快就敬到了第六桌。 “我们刚才见过面了。”康海明似乎就是冲着白溶溶才到六号桌,刚走到桌边就先跟她说话。“手怎么样啊?要不要紧?” 白溶溶还是含羞摇摇头:“不要紧,不要紧。” 康海明笑着说:“不要进就好,一会儿让郑处长负责赔偿。来吧,各位朋友一起干杯,谢谢大家的支持。” 同桌的人纷纷举杯跟康海明碰杯,到了白溶溶那里,她却只端起饮料,康海明笑着说:“喝饮料不算数,要喝酒才行。” 旁边阿娇立刻抢着说:“康总,她这杯我替了,不过你要答应我做一次专访才行。” 康海明见阿娇有股冲劲,就故意跟她开玩笑:“好啊,你连喝三杯,我就答应。” “好,一言为定。”说完,阿娇端起第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把溶溶那一杯喝了,接着拿起酒瓶讲两杯都倒满,又一口干了一个,最后端起第四杯酒,直视着康海明说:“康总,这一杯我敬您。” 看到眼前这个俏丽的姑娘如此豪爽,康海明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赞叹,跟她碰了一下杯,说:“你这个性格很像我们石油工人,跟我对脾气,我就答应你的要求,接受你采访。” 阿娇高兴地跳起来,康海明笑着对跟在后面的郑大庆说:“你的情报工作没做好,要是知道她这么好的酒量,我就让她喝十杯再答应了。” 一句话把大家都说笑了,阿娇更是得意地起来:“只要您答应采访,喝二十杯也行啊,反正是你们请客,喝多少我都是赚的。” 康海明笑着嘱咐郑大庆:“一会儿你安排一下,让大家喝好,一定要尽兴。还有,特别要照顾好受伤的小白姑娘。” 说完,他跟大家摆摆手,在属下人员的簇拥下离开了宴会厅。 大老板走了,客人们也纷纷离席,阿娇和溶溶随着人群出了宴会厅。 有跟阿娇相识的,就邀请她们一起活动,但溶溶的手不方便,保龄球、游泳什么的都不能玩,只好先到处转转。 在歌舞厅门口,郑大庆从后面追上她们,满面带笑地说:“两位喜欢玩什么?咱们这里各种娱乐项目应有尽有。” 阿娇说:“你们应有尽有,可是我们溶溶的手受伤了,也玩不了啊。” 郑大庆朝见两边没人,迅速从口袋里取出两个信封,塞到阿娇手里,低声说:“这是贵宾卡,欢迎你们以后常来。只要这里没有会务,打球、唱歌、开房间休息,统统免单。” 阿娇笑着问:“真有那么好使吗?” 郑大庆认真地回答:“当然好使,这是康总刚刚特批的。” 阿娇接过金卡,对溶溶说道:“你这一跤摔得太值了。”然后又对郑大庆说:“郑处,专访的事你要帮我盯紧了,酒我可不能白喝。” “放心,再过一段时间。”他神神秘秘地说:“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之前,我们要为集团做全面的宣传。”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郑大庆笑了:“已经给你们安排了房间,明天早餐后有中巴车送大家回城里,你们看可以吗?” 阿娇一副被感动的样子:“安排得太周到了,那就悉听尊便。” 阿娇柔媚的样子让郑大庆有些乱了,连声说:“应该的,应该的。” 郑大庆转身去了,溶溶对阿娇耳语道:“郎有意,姐有情吗?” 阿娇摇摇头:“姐还要放长线钓大鱼。” “大鱼你也钓到了,康总不是答应你做专访了吗?” 阿娇看了溶溶一眼:“你没注意他看你的眼神?八成看上你了。” 溶溶一愣,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乱讲,你自己看上他了吧。” “你看,脸又红了,你动心了吧?放心,我不会告诉洪文波的。”说完,阿娇转身就跑,溶溶快步追了过去。 那天,她们玩到很晚,阿娇又喝了不少酒,第二天九点多才起来,早饭也没吃,就搭中巴车回到城里。 下车之后,溶溶跟阿娇告别,独自打车回宿舍。 回到宿舍,她感觉萎靡不振,有一种从天堂到人间的落差,坐在书桌前发呆,回想着昨天跟康海明相遇的场景,好像还能感觉到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托着自己的手臂。 桌上放着洪文波的来信,而她只是淡淡地想着,应该给他回信。 这个念头一闪,溶溶像被电了一下。从昨天到现在,她并没有想念文波,竟然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实在太可怕了。 她赶紧把金卡放在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信笺,准备给洪文波回信。 “亲爱的文波,来信收悉,得知你一切安好,十分欣慰。” 刚写了开头几个字,她就写不下去了,坐在那里,又想起了康海明敬酒的时候望着她的眼神。 康海明真的会看上她吗?不会是自己痴人说梦吧。 第六章 夜朦胧 溶溶的来信让洪文波如获至宝,读信、写信、盼信,他自己感觉又回到了大学时代,鸿雁传情成了最大的精神寄托。 可是,工作仍然没有起色,没有人管他能不能完成招商指标,科长蒋子豪基本就当他不存在,看到他总是耷拉下眼皮,一副死相。 尽管心情郁闷,每天还要按时上班,然后花大量的时间读报。《岭南特区日报》、《龙湾开发区报》,一直到《人民日报》,一边读一边做笔记、做摘抄,偶尔写几句感想,十分认真。这是在大学养成的习惯,并非只为消磨时间。 日子一天天过去,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直到管委会主任石守正被双规。 那是星期一上午,办公会开得比平日时间长,还有市里来的人参加。 会刚开一半,就有消息传出来,石守正因为涉嫌受贿已经被双规。机关里一下子就炸了锅。 临近中午办公会才散,二科的蒋子豪也铁青着脸回到办公室,他朝大家扫了一眼说:“刚才传达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发现洪文波不在,问:“洪科呢?” 唐志高指指门口:“好像去洗手间了。” 蒋子豪嗯了一声,打开笔记本:“会上传达了市委的通报,龙湾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石守正严重违纪,涉嫌受贿,正在接受组织调查,市委、市政府决定,免去石守正的龙湾开发区工委书记和管委会主任的职务,由副主任孙抗美暂时主持开发区的全面工作。” 恰好此刻洪文波回到办公室,蒋子豪斜着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上级要求,全体干部职工认真学习市委市政府的决定,吸取石守正违纪的教训。对于掌握石守正违纪、违法证据和线索的人,要主动检举揭发。有问题的同志,要主动说清问题。” 他晃了晃沉重的身子:“每个人都要写一份报告,谈自己对石主任……石守正问题的认识,写好了就由洪科汇总。” 这还是蒋子豪第一次在会上给洪文波布置工作,大家感觉有些奇怪。 “这件事十分严重,大家做好自己的事,不要上蹿下跳,谁出了问题,自己负责。”蒋子豪又招呼洪文波:“洪科,这段时间科里的学习你主抓一下,你水平高,多带动带动大家。” 洪文波明白蒋子豪的用意,他是石守正提拔的人,如今领导出了问题,他既不能落井下石,又不能是非不分,这才让洪文波主要负责,替他挡挡风言风语。 “还是蒋科你来把总,具体工作我多做一些。”洪文波很谦虚,蒋子豪露出难得的一丝笑意,没有再说什么。 石守正是龙湾开发区的元老,人脉极广,根深柢固,他这棵大树倒了,树上的猢狲也难免受牵连。一时间,管委会里山雨欲来,很多人都担心会发生一场强烈的人事地震,各个办公室里都充满压抑、不安的情绪,只有挂职的洪文波能超然于事外。 红头文件下发到各科室,接连几天开会学习,严肃而沉闷,每个人都强打精神,但还是会有人昏昏入睡。 每次开完会,蒋子豪都要走到洪文波旁边,浏览一遍会议记录,而且看得非常仔细,一个字都不落,看完之后会说声不错,然后才离开。 这样的学习到了第三天就已经让人脱胎换骨、灵魂出窍了,被消耗一空的洪文波终于那天迎来了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通电话。 “洪科,你的电话。”电话是尹潇潇接起来的,把听筒递给洪文波。 洪文波感觉奇怪,自从到开发区之后,只有章谦打过一两次电话,谁还会突然给他打电话呢? 洪文波轻轻“喂”了一声,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是洪文波吗?” “是我,你是哪位?”洪文波感觉声音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哈哈,总算逮到你了。你以为不跟我联系就找不到你了?快交待,为什么这么久不主动给我打电话?” 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一种春暖花开一般的感染力,让人无法抗拒。 这是张玫的声音,那位跟洪文波同乘一趟火车的漂亮旅伴。 洪文波心里一阵狂喜,定了定神才说:“是你啊,真神通广大,怎么找到我的?” “你还好意思问呢?到了开发区也不告诉我,是不是把我的电话号码丢了?害得我还托人到组织部去打听。诶,你在开发区怎么样?” 洪文波嘿嘿一笑:“还好,一天一天混日子呗。” “听来有点消沉,你过来,我给你打气。” “我在上班呢,有时间再说吧。”洪文波很想马上就答应,可嘴上还在装。 张玫的语气陡然冷峻:“你不许找借口,你要是不来,咱们的友谊就算到了终点站,以后也不用联系啦。” “我并没说不去啊?听你的,这样行吧?”当着办公室同事,洪文波尽量保持淡定。 张玫笑了:“这还差不多。你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下午6点。你认识这里吗?” “我是特区人,要你这个外地人担心吗?你下班后到大门口等我,我开车过去,红色本田,尾号666,记住啦?” “这还记不住吗?放心吧。”挂上电话,洪文波感觉如沐春风,狭小的空间里已经装不下他心中溢出的喜悦了,就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尹潇潇朝对面的唐志高努努嘴,指指电话:“女的。” 唐志高瞪了她一眼:“三八。” 尹潇潇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林香茗回过身,指着电话对尹潇潇说:“说话的声音好甜的,下班约会。” 尹潇潇说:“洪科那么一本正经,这么快就在这边有女朋友了。” 林香茗冷笑一声:“男人哪有正经的?都是假正经。” 那是洪文波到开发区之后第一次强烈地盼望着下班,六点钟一到,他就赶紧收拾了东西。 林香茗在旁边说:“洪科今天这么着急啊,是不是有约会啊?” 洪文波只是笑笑,便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他本想先回后院的宿舍洗洗脸,换身衣服。刚走出大楼,就看到对面的路边停着一辆红色轿车。 张玫到了?洪文波犹豫了一下,朝那辆车走过去。刚刚穿过马路,车窗就摇了下去,露出张玫甜甜的笑脸。 大波浪的披肩长发,戴着一副黑框墨镜,穿一件红色露肩圆领衫,双唇娇艳欲滴,嘴角微微上翘,展现出迷人的微笑。 “你也太漂亮了,比在火车上还要漂亮一百多倍。”眼前的张玫让洪文波惊艳不已,简直就像一个乡镇干部面对公主,说话都怯生生的。 张玫仰着脸,从墨镜后面望着他:“别啰嗦了,快上车。” 她颀长的脖颈白皙鲜润,他一低头正好看到她若隐若现的酥胸,这种诱惑来的太强烈,让他感觉一阵阵激情澎湃,赶紧绕到另一侧,坐到副驾位置上。 张玫娴熟地开动了车子,颇为得意地笑着:“没想过我会等你吧?”。 “没想到,我本来还想去洗把脸的。” 张玫扭脸看了他一眼:“看上去有点疲惫。” 洪文波苦笑着:“每天闲着很累,呵呵。” 张玫伸手轻抚着他的小臂:“真可怜。”她手上有一股兰香,虽然淡雅,已经足以让洪文波情动,再加上她绵柔的手指轻轻的抚触,洪文波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百爪挠心,只好努力把目光投向窗外。 已经是黄昏时分,流霞染红了天地,也照亮了前方的龙岗。 洪文波指着前面问:“那是什么山?” “石头山啊,山上有个石头洞,洞里有个石头精,我就是石头精派来抓你的。” “认真聊天。”洪文波感觉自己在她面前束手无策,完全被她控制了。 张玫收住笑,认真地说:“这座山就是龙岗,龙岗再往东是市中心。”她指指背后:“向西20公里,那座山是虎岭。左青龙,右白虎,面朝大海,北跨西江,西江再向北,是五岭余脉,名叫葛仙岭,所以,龙湾是风水宝地。” 洪文波连连点头:“把坟地选在这里,可以让后世子孙兴旺发达。” 张玫戳了他一下:“乱讲,做生意也要看风水的。” 洪文波开玩笑说:“那你到龙湾做生意吧?就算我拉到的第一笔投资。” “好啊,但是要谈条件,看你能不能给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offer。”张玫星眸一转,那种难以名状的妩媚差点把洪文波融化掉,他感觉自己已经难以自拔了,在她的温柔陷阱中越陷越深。 来到了龙岗山脚下,转入盘山小路。路边高大的棕榈树顶天立地,亚热带灌木密不透风,到处都生机勃勃。 “你真跟石头精下了套儿吗?”洪文波不知道要去哪里,有点好奇。 她莞尔一笑:“怕了吧?等会儿我就会吃掉你的。” 从西侧绕到山南,眼前豁然开朗。暮霭笼罩着苍茫无际的大海,岸边岩礁上几处航标灯明灭交替,指引海上的风浪直扑海岸。 “海天一色,真壮观。”洪文波有点激动。 “白天的时候风景更好,龙头岩延伸入海,退潮的时候,可以到龙头岩上挖紫菜和生蚝,周末一起去。” 不经意间,她又安排了周末的约会。洪文波感觉自己插翅难逃,心里美滋滋的。工作上虽然失意,能情场得意也不错,能跟张玫这么漂亮的女孩约会,纯粹是上天的眷顾。 转过一个S形大弯,穿过一道拱形大门,迎面一块影壁巨石上写着四个镀金大字:龙岗花园。 从巨石前左转,沿着缓坡向上不远,来到一座双层独栋别墅前。 “我们到了,欢迎光临。”张玫把车停好,招呼洪文波下车。 洪文波环顾四周,赞叹道:“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别墅区。” 张玫走近洪文波,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问:“是别墅漂亮还是我漂亮?” 她总是那么直接,让洪文波难以招架,只能笑而不答,享受着被她半拖半拽的感觉。 走上台阶,她甩掉绛红色高跟凉鞋,露出那双最让洪文波心动的纤巧双足,涂成红色的指甲,在门灯下显得更加红艳撩人。 走进房门,张玫打开吊灯,让整座一层都灯火通明。 洪文波环顾大厅的布置,格调十分淡雅,高大的落地窗装饰着蜜色碎花窗帘,左边摆着两对卡其色沙发和一张茶几,右边是一个小型酒吧,靠墙的酒柜与书架错落,左前靠墙是一道木楼梯,通往楼上。 张玫拉着洪文波走到吧台,让他坐在外面高脚凳上,她自己转到吧台里面,跟他面对面站定,右手托腮,风情万种地问:“先森喝什么?” 洪文波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平静地说:“有什么就喝什么。” “什么都有。”张玫眼睛眯着,左手食指轻轻搔着洪文波的鼻尖。 “那我就什么都喝。” “那你会醉死。” “我不怕。”他咬了咬牙,暗自下了决心:“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张玫朝他吹了一口气:“那就和威士忌。” 说着,她拿起两只平底杯,从架子上拿了一瓶芝华士,斟了两杯酒,把其中一大杯推到洪文波面前。 洪文波端起酒杯,毫不犹豫地喝干。一股灼热感从胃里直冲上来,他忍不住大口呼出一口气:“哦,这酒还真有劲。” 张玫笑而不语,又给他斟了一杯:“再来。” “还喝?”洪文波感觉胃里像着了火,他以前从来没有空着肚子喝过酒。”要喝,这是拦门酒,要连喝三杯。”张玫把杯子举到他嘴边。 “好吧。”不知为什么,张玫那种不容质疑的口气让他感觉很舒服,有点心甘情愿受她摆布,大概这就是犯贱吧。他举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张玫笑着,果然又倒了第三杯。 洪文波抹了一把嘴,心想:酒能乱性,她这是有意要灌醉我吗? “怎么光让我喝?你呢?” 张玫狡黠地笑了:“这一杯我陪你喝,来,干了。” 三杯酒下肚,洪文波有点兴奋起来。 “你这是什么风俗,进门先灌三杯烈酒,不怕我喝醉了?” 张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烈酒才能试出男人的性情。” “是吗?这倒是听着新鲜。那我是什么性情?”洪文波拿起酒瓶,主动倒了两杯酒,等着她回答。 张玫凝视着洪文波,温情款款地说:“你目标远大,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就是禁不起诱惑。” 洪文波有三杯酒壮胆,主动握住张玫的一只手:“不是我经不起诱惑,是因为你太诱惑了,你是终极诱惑,让我无法抵御。” 张玫忽然把脸一绷:“那你为什么一直没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想把我忘到九霄云外?” 洪文波憨憨一笑:“我一直想跟你联系。到开发区之后,想先安定下来,要不然那么急着联系你,你会怀疑我心怀不轨。” 张玫笑着问:“那你有没有心怀不轨?” 洪文波迟疑地说:“有,有时候有。” “坏人,你想怎么不轨?”张玫的声音很轻,双眼闪动着妩媚的柔波。 洪文波的防线早就开始瓦解了,男人的本能和酒精的热力正在激烈地挑战他最后的底线。 他把脸埋进手掌里,轻声说:“张玫,我有女朋友,我们很相爱。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热情,不过,我不能伤害到你。” 张玫从另一侧绕到他身边,背靠吧台站着,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你没有伤害我,只是喜欢我,我是终极诱惑,你抵挡不住。” 她猛地勾住他的脖颈,轻吻他的上唇,又吻他的眉心和额头,让他的脸贴在自己柔软的胸前。 洪文波呼吸到从她皮肤下散发出的馨香,那种销魂让人窒息,他内心的堤防彻底奔溃了,刹那间转守为攻,就像一条极具攻击性的猎狗,疯狂地咬住她的红唇。 一个热吻之后,他捧着她的脸,声音粗重地问:“为什么我这么幸运?” 张玫直视着他:“一见钟情,第一眼就喜欢你。我对自己说,不能错过你,要死死缠着你。” 她抱紧他的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滚烫的身体更刺激了他的狂野。洪文波凶猛地吻着她脸颊,还有脖子,贪婪地呼吸着她散发出来的荷尔蒙气味。 烛光摇曳,将两人缠绕在一起的身影投射到地板上,紧接着,两个人的身体也滚落到地板上。 第七章 贵人 自从跟张玫第一次约会之后,洪文波就像变了一个人。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羁旅孤单被张玫的温情融化了,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原来四平八稳的短袖衬衫配西裤,也换成了新潮的登喜路套装,手腕上还添了一块海诗丹顿名牌手表。洪文波不得不自认老土,他是头一次听说这些时尚品牌,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块手表的价格竟然相当于天文数字,如果不是来到特区,如果不是遇到了张玫,或许他会一直那么老土地生活下去,并且也不会感觉到缺憾。 “我这样大概就是被保养的小白脸吧。”虽然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也会感觉到内心深处隐隐的一丝羞耻,但洪文波还是很庆幸遇到张玫,美貌、青春、财富集于一身,更难得的还对他一见钟情,谁能对这样的女人无动于衷呢?洪文波也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是一个刚刚进入社会不久、对未来还充满欲望的普通人。 在首度良宵之后,他内心曾经充满对溶溶的愧疚,痛恨自己竟然如此轻薄地移情别恋,可是,当他再次触张玫飘逸的长发,嗅到她散发的迷香,感受到她肌肤滚烫的热情,所有的愧疚感、羞耻感便都瞬间烟消云散了。张玫给他的温存是如此销魂,起初是欲罢不能,渐渐变成难以言表的依恋,是恋人,又不是恋人,是朋友,又分明比朋友的关系更密切,几番寻思都找不到合适的答案,洪文波索性弃了这种无谓的计较,把这一切都看成是上天的恩赐。 如果不是天意,怎么会让他遇到张玫?如果不是天意,张玫怎么会对他这样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公务员投怀送抱?如果不是天意,他们又怎么会在热烈的欢愉中相见恨晚?一切只能是天意,索性就顺天而行吧,不管走多远,不管将来如何,也不管结局会怎样,当下的甜情蜜意,当下的如胶似漆,让洪文波乐不思蜀,把南国的羁旅当成了温柔之乡,甚至连想念溶溶的时间都用来与张玫共度良宵。 “喂,洪文波吗?你怎么搞的?怎么溶溶都说你失联了?”阿娇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如同五雷轰顶,把洪文波从温柔乡炸了回现实。 “是,是,阿娇啊?真没想到是你。”洪文波努力镇定下来,把话筒从左手换到右手,仿佛害怕被电话里的阿娇看到他左手腕上的海诗丹顿名表。 听筒里传来阿娇爽朗的笑声,还跟从前一样爽朗:“没想到吧?还有你没想到的呢,我下周要去特区采访,你得来接我,我要替溶溶拷问你,怎么老不写信。” 听阿娇这样说,洪文波才定住心神,呵呵一笑:“好啊,领导亲自来考察,我自然要接站,一切听领导的指示。”他灵机一动,追问道:“你最近跟溶溶见面了吗?她好不好啊?” “呦呦呦,这会子又问溶溶了,真肉麻。你还没问我好不好,凭什么我要告诉你她的情况?”阿娇跟洪文波一向很熟,说话也就显得霸道。 “对不起,领导您怎么样?这次来特区怎么安排?”洪文波的语气也轻松起来。 “这态度还差不多。”阿娇放平了语调继续说:“我们是专题采访,有人接待,要不是溶溶托我给你带东西,我才懒得给你打电话呢。” “那你们具体什么时间到啊?我好去接你啊,总得赏光吃个饭吧。” “下周二下午两点的飞机,我们四个人,你要是方便的话,咱们晚上在棕榈酒店见吧。” “不用我接啊?那不是太怠慢领导了。” “我们四个人你怎么接啊?人家接待单位派专车,就不劳你的大驾了,到时候你来酒店,把溶溶带的东西给你,我完成任务就行了。” “什么东西啊?还让你大老远的带来。” “废话,她给你带什么东西能告诉我吗?我也不想知道,肯定是你们俩之间见不得人的东西呗。”说着,阿娇又是一阵大笑。“好了,不跟你啰嗦了,我现在是借着联系工作打私人长途。对了,人家还让我告诉你,她挺好的,让你不用老惦记她,好好工作什么的,反正都是肉麻的话,我也不学舌了,你自己发挥想象力吧。另外,你看看那边有没有朋友需要发消息的,送给你个人情,等到了之后再细聊吧。” 挂断电话,洪文波沉默良久,耳畔还回响着阿娇的笑声,心里却泛起一阵不安。 已经两周没给溶溶写信了,有几次想写,可是刚拿起笔就感觉到强烈的负罪感,写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又寡淡无味,便把信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那些牵肠挂肚的话没有了,那些遥相思念的感觉也没有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他做不到用满纸谎言去欺骗溶溶的翘首以盼,于是回信的事便一拖再拖。 “洪科,您真是红鸾星照命,给你打电话的都是女生,一听声音就知道,肯定又是美女。”跟洪文波熟了,尹潇潇开始拿他打趣。 洪文波也不介意,笑笑说:“是同学,经济电视台的名记者,市委宣传部请来做采访的,让我看看有什么要报道的。”洪文波也是有意要显摆一下,所以做了些合乎情理的夸大。 “哇,经济电视台的?好厉害啊!难怪都要去首都,好像每个人的工作都那么牛。”尹潇潇充满惊羡地说:“那你清她来报一下我们开发区啊,让我也出个镜头,说不定一下子就火了。” 洪文波还没答话,坐在尹潇潇对面的唐志高就鄙夷地冷笑一声说道:“你上火了吧?回家赶紧吃凉药去。人家经济电视台报道的都是正经事,又不播八卦,让你出什么镜头?” 尹潇潇抓起桌上一团废纸丢过去:“你废话那么多干嘛?我就不能说正经事吗?我可以给开发区代言啊,等我有了名气,以后出去招商也容易一点。” 坐在里面的蒋子豪忽然也插话进来:“对啊,洪科,请你朋友来咱们这里做个采访啊,要是能在经济电视台播一下,那广告效应可不得了啊。” 洪文波转脸答道:“好吧,等她来了商量一下。”稍做停顿,他又问蒋子豪:“如果真做报道,是不是要请示一下啊?” 蒋子豪呵呵一笑,说:“咱们就是随便说说吧,要是你觉得合适可以问问宣传科,这种事他们主管,如果真上了经济台的节目,也是一件功劳啊。” 听蒋子豪如此说,洪文波知道他是怕多事,不想担责任,便也随口答应:“好吧,那我就问问。” 尹潇潇回转身对蒋子豪说:“科长,是我提议让洪科请他朋友帮忙的,也有我一份功劳吧?” 吃完午饭,多数人都回宿舍午休,一部分爱玩的凑在一起打牌。由于下午两点才上班,办公区几乎都没有人。洪文波本来也想回去睡一会,可是,隔壁开了一桌麻将,搓牌声,叫骂声,声声聒噪,让人不得安宁,因此,他只略眯瞪了一下,就洗了脸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王展雄在,好像正处理一件招商的公文。按照机关的习惯,除非是领导交办的紧急公务,否则谁都不会牺牲休息时间办公,因此,洪文波只跟王展雄点了个头,就径自坐到自己位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美国未来学家凯斯勒的《大趋势》,点上一支烟,然后开始读书。 过了好一阵,王展雄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整理好公文袋,对洪文波说:“洪科怎么不休息啊?下午又没什么事。” “我刚休息了一会儿,你还在忙啊?”王展雄平时话很少,特别是蒋子豪场的时候,因此,几个月来洪文波也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有一间香港公司要办审批,是蒋科亲自引进的,需要加急。”说着,王展雄把公文袋放进背包,匆匆朝门口走。刚拉开门,又转回来,从背包里拿出三包香烟,往洪文波桌上一放:“上午来办事的人给的,您抽抽看。”没等洪文波推辞,王展雄就匆匆离开了。 这种小意思在机关也不算什么新鲜事,无非是私下跟领导拉拉关系,所以,洪文波只大声说了句谢谢,顺手打开一包,点上一支,其他的都拢进抽屉里,继续看书。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洪文波被书中描绘的信息革命浪潮深深地吸引,那种慷慨激又昂振聋发聩的文风也非常有感染力,他沉浸在一种近乎忘我的阅读状态之中,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推门而入,直到来人轻轻敲了一下旁边的桌面,他才猛地一抬头,看到一位梳着整齐的二八分头的中年男人站在唐志高的座位旁边,正和颜悦色地看着他。 洪文波以为是来办事的人,就放下书,很平静地问了一句:“您是来办事的吗?什么事情啊?” 来人没有回答,却反问了一句:“你们怎么都没人上班啊,我看这一层楼里几个办公室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洪文波望了那人一眼,见他眉宇间凛凛有股英气,目光犀利,很有穿透力,不禁心里一怔,暗暗思忖:他这样问话,一定不是一般的办事人员。只电光火石般一闪念,洪文波已经礼貌地开口答道:“您请坐,现在还是午休时间。”他看了看表:“还有半小时上班,有什么事您不妨先讲一下,看我能不能帮忙。” 中年人也不客套,就在唐志高的座位上坐下,双臂习惯性地放在桌面上,两手自然交叉,平静地望着洪文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具体负责什么工作?” 洪文波毕竟是在部里历练了一年下来的,平常司局长找人谈话大体都是这副架势,再看来人言谈举止,平易中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度,绝不是等闲之辈,于是,便敛容正色,严肃地回答:“我叫洪文波,是内贸部派来挂职的,现在参加二科的招商工作。”洪文波态度从容,语气平和。 对方听了点点头,说道:“难怪,我看你也不像南方人。”他指指洪文波面前的书:“这本书你读完了吗?有什么体会?” 话题转到书上,洪文波就更加认真地回答:“我刚刚看了一半,体会谈不上,就是感觉有一种紧迫感,压迫感,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隔膜感觉,就好像山那边已经酝酿了一场风暴,我们这边却还没看到一点云头,明明山雨欲来,却又不知道到底会是怎么样的一场风暴。” 中年人听了连连点头:“你这个比喻很贴切,山那边已经是暴风骤雨了,我们这里还在午休,不知道风暴将至。”他长吁了一口气:“我们的体会差不多,我读这本书也一种压迫感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啊。信息技术将带来第三次浪潮,我们大部分人对他还一无所知,很可怕啊,再不警醒,一个浪头打来,我们都要被时代的浪潮吞没啦。” 洪文波听他这一番感慨,便不失时机地问道:“您是” “我叫刘刚天,以后咱们就要一起工作了。”说着,他站起来,伸出右手,洪文波赶紧站起来,跟他握手,脑子里却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这个刘刚天到底是何许人也。 刘刚天笑呵呵地说:“咱们这就算认识了,你是新来挂职不久,我是刚刚到任,往后咱们还要互相关照啊!”他拿起那本《大趋势》,翻了几页,见洪文波在上面划了许多重点,有些地方还做了标注,还有随笔写下的感想或问题,连连称赞道:“嗯,你读书的习惯很好啊,说明你是认真在读,读进去了,这样读完之后才会有收获。”他又看着洪文波,说:“能不能交给你一个任务啊?写一份读后感,把你说的那个紧迫感、压迫感,写得再具体一些,详细一些,特别是跟我们的工作形势结合得紧密一些,山雨欲来,既然我们看到了苗头,就要赶紧招呼大家警醒,你看怎么样啊?” 洪文波心口怦怦直跳,虽然还不知道此人的身份,既然他开口布置任务,一定大有来头,赶紧应承道:“好啊,我尽最大努力。” “那么,什么时候能完成啊?”刘刚天目光炯炯盯着洪文波追问。 洪文波明白,一般领导这样询问下属,一定是希望越早越好,便毫不犹豫地回答:“明天可以吗?明天上午。” 刘刚天点点头,对洪文波的回答感到满意,面带微笑说:“很好,工作就是要雷厉风行,拖泥带水,那是干不好事情的。”他看看表:“大概睡午觉的人也都该醒了吧,我再去转转,咱们下午开会再见吧。”说完,刘刚天迈步走出二科办公室。 洪文波把刘刚天送出办公室,心口还在跳个不停,他仔细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回味着刘刚天说的每一句话,猛然间想到,自从开发区管委会前主任石守正被双规,一把手的位置一直空缺,最近几天一直有人传言,将会有新官上任,莫非这位刘刚天就是新来的管委会主任?如果他真是新来的一把手,那他洪文波可是太有造化了。 下午一上班,管理科的人就开始逐个办公室查考勤,一个个表情十分严肃。很多人不明就里,还不免发几句牢骚,责怪他们多事。 蒋子豪公出没回来,洪文波代他在二科考勤表上签字,然后又不动声色地让尹潇潇赶紧呼蒋子豪回电,对谁都没有透露中午发生的一切。 刚刚查完考勤,开会通知就来了,各科室只留一个人值班,其他人都到一楼大会议厅开会。大家稀稀拉拉、晃晃荡荡来到一楼,这才感觉到气氛有些异常。管理科科长、副科长和两名科员分列两侧,手拿考勤表按照进场顺序逐个画勾,进去一个勾一个,表情紧张,脸色难看。紧挨着考勤人员的是主持工作的管委会副主任孙抗美,他旁边一个中都能身材的人就是刚刚跟洪文波谈话的刘刚天,孙抗美还不时向刘刚天介绍科室的负责人。 洪文波一见,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脚下却加快了速度。 洪文波走到跟前,孙抗美也介绍了一下:“这是二科洪文波,是内贸部派来挂职的同志。” 刘刚天点了一下头,不动声色地跟洪文波握手,神态中透出一种凛然不可犯的威严。洪文波感觉心中一颤,暗自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午睡:但愿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第八章 天上落下乌纱帽 走进会场,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嘈杂声中隐含着不安、不解。 “静一下,现在开会。”孙抗美副主任主持会议,布满细纹的脸上没有表情,广东腔的普通话生硬而怪诞。 “今天开会,要传达特区党委和政府的重要决定,下面请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沈周同志讲话。” 沈周走到发言台,调整了一下话筒:“同志们,我受特区党委和特区政府的委托,宣布关于调整龙湾经济开发区领导班子的决定。” 他朝台下扫视了一眼,郑重地宣读:“为了进一步促进龙湾经济开发区的改革开放,全面提升龙湾经济开发区的发展,岭南市委、市政府决定,任命刘刚天同志任中共龙湾开区工作委员会书记兼龙湾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主任。” 沈周转身朝向坐在主席台的刘刚天,带头鼓起掌来。 “刘刚天同志参与了岭南特区筹建工作,政策水平高,工作能力强,在特区基础设施建设领域有突出贡献,领导工作经验丰富,推进工作力度大,特区党委认为,由刘刚天同志出任龙湾开发区党委书记兼管委会主任,一定能团结、率领全体同志,打开龙湾开发区建设的新局面。下面,请刘刚天同志讲话。” 台下刚才还茫然无知的群众,毫不吝惜地把热烈的掌声献给站起来的刘刚天,注视着他迈步走到话筒前面。 刘刚天目光炯炯,环视了一下会场,然后用洪亮的声音说:“同志们,我坚决拥护特区党委和政府决定,同时也感谢特区党委和政府对我的信任和重托。站在这里,感觉肩上有千钧重担,责任重大,使命光荣,从现在开始,我愿意和同志们一起,用辛勤的工作向特区党委和政府,向特区人民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希望同志们帮助我,鼓励我,也监督我,把这份工作做好,让我们共同奋斗,把龙湾开发区打造成特区改革开放的新标杆,让龙湾区成为特区的新地标、新名片。” 台下依然有掌声,但是显然已经不那么热烈了,有人开始低声窃窃私语,大概是这种话听得太多了。 刘刚天话锋一转,表情陡然严峻:“今天我刚刚到任,下车伊始,按说应当只是握握手,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过,我上任之前,梁天明书记和关汉青市长特地把我找去,他们说,刘刚天,你去龙湾是要干事的,不是让你当好好先生的,你要是不能打开龙湾区发展的新局面,最好现在就提出来。 “同志们,我是头脑一热,在书记市长跟前拍了胸脯啊。”他声调提高了八度:“我跟梁书记和关市长立下军令状,龙湾开发区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五年之内龙湾开发区要成为特区的金字招牌。” 刘刚天扫视着鸦雀无声的会场:“胸脯我是拍了,可是,就在刚才,沈部长宣读决定的时候,我就有点后悔啦——” 刘刚天的话引起一阵哄笑和骚动,他举起几张纸,声调又降低了一个八度:“这是管理科做的考勤统计,在编干部52名,出勤只有27名,公出9名,请假3名;在编职工76名,出勤才多少啊?59名,请假的只有2名。” 他严厉地望着鸦雀无声的台下,一字一顿地问道:“不在岗的人员去哪里了?有些科室的负责干部也不在岗,而且没有公出记录,没跟领导打招呼,怎么回事啊?”他又晃晃手里的考勤表:“还是这份考勤表,刚才在会议大厅门口按人头统计,来参加会议的在编干部24人,在编职工42人,除去留在办公室值班的同志,没来开会的人去哪里了?” 会场上鸦雀无声,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只见他把考勤表一放,语气忽然缓和了许多:“我相信,这些没出席会议的同志,并不是冲着我来的,那他们为什么理由不出勤呢?这是不是管理的问题?是不是作风的问题?”他盯着台下陡然严厉命令道:“人事科、管理科的负责同志请站起来。” 人事科科长、管理科科长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感觉如芒在背。 “请你们把今天把未到会的人员情况汇总给我,能通知到的,今天来见我;今天不能来的,明天来见我;有特殊情况的,我登门拜访;两天还见不到人的,按组织程序处理,该处分的处分,该除名的除名,这种情况决不允许再出现第二次。” 他又指着管理科长说:“管理科当着领导的面在考勤上弄虚作假,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啊?你们要自查,下班之前把自查结果报给我,不适合在管理科岗位上工作的,今天就要调离。” 他停顿了几秒钟,会场的气氛就像冻住了。 “同志们,干事业是要有精气神的。从今天开始,大家都要抖擞精神,鼓足干劲。我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今后,奖勤罚懒绝不是一句空话。混日子的,另请高就,龙湾区养龙,不养猪。今天咱们大家就算认识了,以后在工作中还要加深了解,会就不开那么长了。散会!” 人们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视角审视着刘刚天首次亮相就放出的雷霆霹雳。 回到办公室,洪文波默默回想着刘刚天的讲话,揣摩着他微服巡视的用意,思考着该如何写出一篇能让新领导满意的《大趋势》读后感。 尹潇潇在外面串了一阵才回来,神秘兮兮地关上门对大家说:“听说了吗?刘主任以前是梁书记的秘书。”见没有人答话,尹潇潇又强调了一句:“这可不是小道消息,是真的。” 唐志高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接茬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烦不烦啊?”尹潇潇回到座位上,小声怼了一句:“就你不烦。” 洪文波问唐志高:“老唐,蒋科回电话了吗?” 唐志高摇摇头:“没有,我呼了好几遍。” “再呼一下展雄,看他能不能联系到蒋科。”说着,洪文波拉开抽屉,想拿一支烟,忽然感觉手感很重,心里一惊,赶紧把那包烟向里面推了推,从开包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点上,开始整理读书读报笔记,想从中找出一些灵感。 下班之后,洪文波带着那本《大趋势》和王展雄送给他的香烟回到宿舍,关好门窗,将其中手感比较沉的两盒打开,去掉表面排列整齐的过滤嘴,里面装的竟是两块金牌,黄灿灿,亮光光,成色十足。 洪文波惊愕半晌,将金牌和打开的香烟盒都用手帕包了,放进抽屉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展雄是蒋子豪的人,跟他这个挂职副科长没说过几句话,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送两块金牌呢?有什么用意?洪文波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找机会跟王展雄聊聊,然后再相机而动。 洪文波把王展雄送的东西锁好,开始起草领导交办的《大趋势》读后感。他是学经济的高材生,对《大趋势》的感受很深,平时又积累了不少资料,对开发区的工作也有一些思考,经过一番梳理打磨,很快就写成了一篇与现实密切结合的议论文章,工楷誊录在公文纸上,倒头睡了几个小时,天就大亮了。 大概是因为有很多人撞了枪口,今天早上各科室基本都是全员出勤,这种情况几乎从来都没有过,所以,整栋大楼里都显得非常热闹。 洪文波走进二科办公室,蒋子豪满脸堆笑跟他打招呼:“兄弟,不好意思,昨天让你担心了。”说着还拿出烟来,给了他一支。 跟洪文波称呼兄弟,这也是破天荒从来没有的事,洪文波也有点不适应,忙说:“应该的,这种时候别撞枪口就好。” 蒋子豪用一只金灿灿的zippo打火机给两个人点上烟,顺手把打火机放进洪文波上衣口袋,爽朗地说:“关键时刻才见兄弟情分。晚上我请客,大家一醉方休。” 洪文波惊喜地问:“这么开心,是什么喜事啊?” 蒋子豪哈哈笑着:“我准备辞职了,下海做生意,以后你兄弟还要多关照我啊。” 洪文波十分惊诧:“辞职?太突然了吧?” 蒋子豪没有回答,对大家说:“今晚都要去,谁不醉就是看不起我,以后绝交。”说完,乐呵呵地晃出办公室。 洪文波坐下来,看看尹潇潇,又看看唐志高,说:“这两天都是突发事件。” 唐志高说:“也不算突然,蒋科人脉广,做生意很快就发达了。” 尹潇潇说:“我也想下海呢,当个小科员,早七晚八,就那么几百块,图什么呢?” 洪文波侧脸看看一言不发的王展雄,见他正伏案在写什么,就问:“展雄,晚上去哪里啊?” 王展雄停下笔,转过头来回答:“不知道,蒋科还没安排。”他说话的时候看上去与平时没有不同。 这时,管理科一位办事员进来大声说:“各科室负责人今天都别外出,领导要谈话。”他看着手中的花名册,说:“洪科,你十点半去找刘书记。蒋科不在啊?” 王展雄赶紧回答:“在孙主任那里。” “好吧,那你通知他十点去见刘书记。”说完,转身走了。 十点钟,蒋子豪准时去见刘刚天,很快便结束了谈话,回到办公室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大概已经递交了辞呈。 按照顺序,接着就是洪文波,他正犹豫要不要提前过去,管理科的电话就过来催了。 蒋子豪笑呵呵地提醒:“小心一点啊,这位领导够厉害的。” 洪文波来到五楼的主任办公室,刘刚天正背靠班椅,在看手里拿着得一份履历表。 刘刚天示意他坐到对面,开门见山地说:“咱们是第二次谈话,一回生,二回熟,不要拘谨。” 他目光炯炯有神,两道剑眉眉梢上翘,让人望而生畏。 “蒋子豪刚刚交给我一份辞职报告,你知道吗?” 洪文波点点头:“今天早上听他自己说的,感觉很突然。” “他这个人怎么样?你了解吗?” 洪文波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了解不多,感觉他工作能力很强,经验也比较丰富。” 刘刚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然后直奔主题:“好吧,说说你的情况,挂职三个多月了,工作上有什么想法?” 洪文波从口袋里取出连夜写好的文稿,呈给刘刚天:“这几个月我主要是学习,适应新的工作环境,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做了一个梳理。” 刘刚天接过去,看了一眼标题——《从信息革命的趋势看龙湾开发区建设》,把文章放在桌面:“你简单说说。” 洪文波清清喉咙,像做论文答辩一样,从容说道:“我来到开发区之后,主要参与二科的招商工作,在这个过程中,感觉在招商方面特别被动,完全依靠下面找关系,找门路,引进的项目大部分都是简单加工业,而且在行业上杂乱无章,有金属加工,有服装,还有食品,都挤在一起,看上去挺热闹,实际上没有任何规模效益,与龙湾开发区建设的定位和目标相差很远,等于是把一张白纸画乱了,很难起到带动特区发展的作用。” 刘刚天认真听着,见洪文波停下来,就问:“你认为应当怎么改进我们的工作?” 洪文波感觉心跳加快,但仍然保持着从容的态度,说:“应当重新规划,战略定位要高,要有大手笔,大视野,重点抓住两条主脉:第一,把龙湾的发展与国家层面的企业改革相结合,引进国家重点企业入住,把龙湾区建设成为大型国企的升级发展基地;第二,要结合世界经济发展的大趋势,重点引进信息化产业,努力打造信息产业发展高地。做好了这两点,龙湾区的发展才有后劲,才有可能成为特区发展的排头兵,能够引领经济的潮流。另外,招商引资不能仅仅依靠给下面的人压指标,要通过明确发展战略,提高龙湾的知名度,形成一种凝聚力、吸引力,让全国、全世界的企业以在龙湾落地为荣,我们的工作应该是为他们做好服务,为他们的发展创造条件,而不是疲于奔命拉关系、找项目。简单做个比喻,我们应该是栽种梧桐树,梧桐树栽好了,自然就能引来凤凰。” 刘刚天一边听洪文波讲述,一边快速把他的文章看了一遍,忽然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些问题的?就靠一本《大趋势》?” 洪文波举起自己手里的笔记本:“我平时会把一些学习到东西记下来,包括一些想法。” 刘刚天示意他把笔记本递给自己,认真地翻阅着,又问:“这篇文章写了多久?” “连夜写出来的。” 刘刚天把笔记本还给洪文波,说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发奋时。文章不错,先放在我这里,我还要仔细看看。标题的立意很好,就是还缺少一点气势,要考虑再改一改,气魄更大一些。” 他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通了,刘刚天对着话筒说道:“是组织部吗?我是龙湾开发区的刘刚天,找沈部长。” 对面很快接通了沈部长,刘刚天热情地问候:“沈部长,我是刘刚天啊,对、对,已经开始收拾烂摊子了,压力很大,所以,沈部长要多多支持啊。是这样,我们这里有一名商业部的挂职干部,洪文波同志,对,小伙子很有潜力,我想把他提到正科级使用,应该怎么走组织程序啊?” 大概对方认为有些妨碍,刘刚天说:“手续上的事,就拜托你沈部长,你总会有办法的,改日我登门道谢。当然也欢迎沈部长经常莅临龙湾指导工作。好的好的,那就太感谢了。” 刘刚天放下电话,看着一脸懵圈的洪文波:“你听见了,我要升你的官。”他若有所思地自问:“给你个什么职务呢?主任助理,够你施展吗?” 洪文波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我,太没经验了。” “经验都是锻炼出来,年青人要敢于挑重担。”他指了指桌上的文章:“这篇文章要好好作,争取发到特区日报上去。你说的有道理,龙湾发展得有大手笔,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一笔一定要写好。” 洪文波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升到了主任助理,虽然是个虚职,但从此以后就是领导的左膀右臂了,地位比科室的正职还要高。 前不久刚跟张玫洞房花烛,今天就来个金榜题名,喜事一桩接一桩,看来洪文波是时来运转了。 第九章 交换提升价值 张玫一直到周末才知道了洪文波升职的消息。她的公司在市区,只有周末才能来龙湾跟洪文波小聚。 洪文波想给张玫一个惊喜,在电话里一点口风也没透,直到两个人到龙头岩散步的时候,他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张玫听了简直喜出望外,立刻踮起脚,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仔仔细细地端详,明亮的双眸透出万种柔情:“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大主任。” “是助理,主任助理,比较高级的碎催。”洪文波轻轻揽着张玫的纤腰,幸福的感觉就像一个被姐姐宠爱的弟弟。 张玫主动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吻:“我就知道你前途无量,是不是很有眼光?快点夸我。” “你独具慧眼。”洪文波把她抱紧,上身前倾,想跟她更热烈地亲吻,却被张玫用双手托住下巴,向后躲闪着说:“别那么急,要好好想想,筹划筹划,让你发挥出最大的能量。” “筹划什么?挖空心思往上爬?我可没有野心。”洪文波松开张玫,两人十指相扣,并肩而行,踩着松软的沙粒在海滩上漫步。 张玫很认真地说:“不用挖空心思,只要紧跟着提拔你的领导就行,这就叫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我没想那么多,我又不是特区的干部,三年挂职期满,还是要离开。” 张玫看了他一眼,这是她最不喜欢的话题,她希望那个三年的期限永远都不要到来。 “不管将来如何,现在能有这个机会,也要好好珍惜。”张玫这么说似乎一语双关,并不单指洪文波的工作,还有他们的关系。 洪文波当然能听懂,握紧她的手说:“当然要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最宝贵的时光。” 虽然明知道洪文波领会了她的意图,她却偏偏故意否认:“我说的是要珍惜你的工作机会。你要成为领导最信任的人、最倚重的人,将来不管走到哪里,他都是你很有价值的人脉关系之一,就像,就像一起上过井冈山,一起爬过雪山、走过草地,这种战斗情义历久弥新啊。” 洪文波被她说得大声笑起来:“爬雪山,过草地,你说话怎么就像政委?放心,我会好好干,怎么说刘主任也算我的伯乐,凭一篇文章就认定我是可用之才,遇上这样的领导,真是造化。” 张玫转过身去,跟他脸对脸,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倒退着走:“我才是你的伯乐,我可比你们那位刘主任更有眼光。” 洪文波拦腰抱起她来:“你不仅是最有眼光的伯乐,还是我的幸运女神,是你把好运气给我来的。” 张玫开心地笑着,扭着他的两只耳朵:“开放下我,我还有要紧的话要说。” 洪文波把她放下,两人继续挽手而行。 张玫说:“你说梁书记把他秘书派到开发区来,是不是说明他对开发区很重视,要不然也不会派自己最信任的人过来。” 洪文波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的,说明梁书记很重视龙湾的发展。” “如果梁书记很重视龙湾,那么今后市里对龙湾的支持就会加大,发展速度就会加快。”张玫停下脚步,两眼闪闪放光,显得有点激动。 洪文波没有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含糊地接了一句:“很可能。” 张玫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门:“笨,还不明白?这就是商机啊。” 听张玫这么一说,他好像才有了点意识,但仍然不清楚她具体指的什么,就问道:“发展快了肯定会带来商机,那又怎么样?” 前方不远处有一块突兀的礁石,张玫说:“你闭上眼。” 洪文波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样,但还是乖乖地把眼睛闭上。张玫牵着他的手,让他在原地转圈,说:“转十圈,不许停下。” 洪文波笑着在那里转圈,张玫却悄悄地朝那块礁石跑去,跑出一大段距离之后,才回头朝洪文波大声喊道:“傻瓜,我都跑远了。” 洪文波睁开眼,有点眩晕,再一看张玫,已经快跑到礁石上了,他赶紧追了过去。 张玫站在礁石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洪文波,笑嘻嘻地说:“现在明白了吧?这就叫先发优势。既然我们知道龙湾的发展要加速了,就要领先一步抓住机会。” 洪文波也爬上礁石,张玫指着远处的高楼大厦说:“看那些房子,五年前只有3千多一平,现在差不多要5千了。” 她又指指身后的龙岗:“龙岗的环境这么好,面朝大海,山清水秀,别墅才卖5千多,而龙湾的新楼刚过3千。”她兴奋地拉着洪文波说:“你看,商机就摆在面前,我们可以提前布局啊。” 洪文波已经明白了,但还是装做懵懂:“我们布什么局?” 张玫甩开他的手:“榆木疙瘩。这跟下围棋一样,龙湾发展快了,这个角就做活了,将来这里的房子会大幅升值,现在买房子,将来就大赚。” 洪文波像是恍然大悟:“哇,你太有经济头脑了,竟然对洼地效应运用自如。” 张玫这才发觉洪文波是故意装糊涂,他学的就是经济,怎么能不明白呢? “你讨厌。”她用力捶打他的胸肌,却被他抱住,还被强吻了好久。 等他松开之后,张玫充满柔情地说:“我们在一起,能抓住很多机会,创造很多财富。” 洪文波深情地说:“我已经抓住机会了。” “你爱我吗。”张玫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我想听你说爱我。” 洪文波犹豫了一下,轻轻说了一声:“我爱你。” 张玫用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嘟起嘴说:“根本不是真心的,眼神都不对。” 她背对着洪文波,面朝大海,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白纱裙,在蔚蓝色的海天映衬下,宛如一尊女神。 洪文波从后面抱住她,紧贴着她的耳轮,柔声说道:“我爱你,真心爱你。” 张玫任凭他耳鬓厮磨,还是冷冷地问:“真的爱我?” “真的爱。” 张玫转回身;“那你跪下发誓。”她歪着头。含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 洪文波不敢再犹豫,单膝跪下,捧着她的左手,像演戏一样说:“我的女神,我爱你,忠于你,永远做你卑微的奴仆,请赐给我一个温柔的吻,让我的灵魂得到你仁慈的抚慰。” 张玫得意地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命令:“现在像狗一样亲我的脚。” 洪文波毫不犹豫:“那是我最喜欢做的事。”他立刻伏地汪汪叫了两声,扑上去就舔舐张玫的脚面。 张玫大笑不止:“痒死啦,不玩啦,不玩啦。” 她推开洪文波想逃走,却被他抱住双腿,高高地举起来,扛在肩上,任她捶打、扭动、叫喊,却再也无法挣脱,然后就像凯旋的英雄一般,扛着战利品走回山坡上的龙岗花园。 毫无疑问,回到别墅之后,洪文波会嚣张地把张玫收拾得服服帖帖,这样的游戏,他们会翻来覆去玩上一整天,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为止。 很快就到了周二,阿娇跟随采访组一起飞到了岭南,洪文波按照约定到棕榈泉酒店去跟她见面。 棕榈泉是岭南特区最好的酒店,奢华的氛围让洪文波有些紧张,坐在咖啡厅里左顾右盼,直到看见阿娇从电梯间走出来,才感觉轻松起来,赶紧起身跟她打招呼。 “你好阿娇,几个月不见更漂亮了。” 阿娇穿了一条米色碎花吊带裙,露着软滑的香肩和锁骨,性感十足,手里拎着一个手提袋,看到洪文波就把手提袋甩给他:“少来,油嘴滑舌跟我不好使。”她上下扫了他几眼。“不错嘛,都穿上名牌了?果然是衣不如新啊,人模狗样的。” 他们是大学同学,阿娇又是溶溶的闺蜜,所以说气话来非常随便,而洪文波只能笑脸相陪,比在溶溶面前还要低眉顺眼。 阿娇在他对面坐下:“等多久了?” 洪文波看看表:“没多久,才半小时。” 阿娇像发现了他的名牌腕表,让他把左手伸过去,攥住他手腕,仔细端详了几眼,冷笑着问道:“好你个洪文波,来特区没几天就变质了,名牌衣裳名牌表。你交待吧,不用跟你讲政策了吧?” 洪文波赶紧解释:“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这些都是福利,发的。” “什么单位这么好的福利?几万块钱的表都发,甭问了,肯定还发老婆吧?溶溶那个傻丫头,巴巴的让我给你带条破围巾来,还说是她自己亲手织的,我看你不需要了,给她带回去吧。”阿娇故作一脸冰霜的样子。 洪文波一个劲陪笑:“领导,我可是冤枉,天地良心,我一直都是好人。”说着,他拿出一个小礼盒,毕恭毕敬地递给阿娇。“领导不远千里来特区,还给我们带东西,真是说不出的感谢。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阿娇瞥了一眼:“这是贿赂我的?” 她接过去,打开一看,是一枚镶着红色碎宝石的梅花形胸针,十分精美。托在手上仔细看了看,又在胸前比了比,然后才说:“好吧,下不为例。” 阿娇把胸针收好,说:“你有什么给她带回去的?抓紧送过来,我时间紧着呢。” 洪文波说:“我还想请你吃饭呢,你必须得抽点时间,怎么也得到我工作的龙湾看看啊。” 阿娇斜了他一眼:“洪文波,你也学会曲线救国了?说话还绕弯子?有话直说。” 洪文波嘿嘿一笑:“好,那我就只说。我呢,在开发区得了一个主任助理的衔……” 阿娇惊讶地叫起来:“哇,癞蛤蟆踩电门,你抖起来啦。” “见笑见笑,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可是总得弄点事,脸上才有光。我准备搞一个宣传活动,给我们开发区鼓吹鼓吹,请媒体都来报一报。” “嗬、嗬,真是屁股决定脑袋,刚挂上衔儿,这就你们开发区了。”阿娇揶揄着。 洪文波一垂头:“他们,他们开发区。可是,这件事让我来弄,我到哪里找关系去?这不就想麻烦一下领导嘛,请您在百忙当中抽那么一点宝贵时间,帮我筹划筹划,看看怎么做才好。当然了,如果正好跟领导的工作方向有契合点,那就再好不过了,咱们两好凑一好,帮我干成这一票活儿,让我在他们开发区的人面前露个脸,我对领导就感激不尽了。” 阿娇略想了想,问:“总得有个题目,有了题目才好拿来说事。” 洪文波一拍手:“题目有一个。”说着,从随身手包里取出一张报纸,指着头版头条的文章说:“就是这个题目。” 阿娇接过去一看,是昨天的《岭南特区日报》,大字标题十分醒目——《乘时而上,弄潮信息时代,开创龙湾开发区新局面》,作者洪文波。 “是你写的?哇,真是树挪死,人挪活,才来特区几天啊,你就成了人物了。” 洪文波一摆手:“你就别挖苦我了,咱们说正经的。” “谁跟你说不正经的了?上了特区日报的头版头条,你不得了啊,看来以后我得跟你混了。” “我这是被领导扔出来投石问路的。”洪文波小声说:“跟你透个底,我们龙湾开发区的主任刘刚天,原来是特区市委书记的大秘,绝对亲信。这篇文章是刘主任授意写的,梁书记亲自过目之后,批示给特区日报刊发,所以,后面的文章要做得更大才行。” 阿娇是资深记者,完全明白洪文波这番话的分量,神情严肃了许多,问道:“我能帮你什么,你就说吧。” 洪文波竖起大拇指:“上阵亲兄弟,关键时候还是老同学仗义。不过,我也老实交待,对你们新闻界的事我是不明白,所以,你得帮我出出点子,怎么把这事做大,做出影响,最好是轰动性的影响,咱们争取一炮见红。” “呸!少说流氓话!”阿娇瞪了他一眼。 洪文波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哈哈笑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打死我也不敢在领导面前胡说八道啊。我是急于求功,有点口不择言了。” 阿娇把报纸卷起来,慢悠悠地说:“这两天我先看看你们特区发展的大好局面,然后再替你斟酌吧。不过有一点要说明白,宣传也是要讲经济效益的,你们特区人应该懂这个。” 洪文波忙说:“他们特区人肯定懂,既然这篇文章梁书记批示了,下面就会跟进,宣传的费用应该不是问题。还是那句话,这一炮得打得响才行,不能变成哑炮。” 阿娇站起来,没好气地说:“你是真学坏,满嘴都是打炮、打炮,离开打炮就不会说话了。” 说完,她迈步朝咖啡厅外面走,洪文波赶紧跟着,满脸陪笑:“哎呀,领导,我又错了,您千万别生气啊,我是臭嘴不臭心,心里是干净的。” 阿娇晃晃手里的报纸,也不看他,径直走向电梯间,边走边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的忙,回头咱们通电话吧。” 洪文波跟她走到电梯间,殷勤地说:“那什么时候再联系?我是随时恭候。” 电梯来了,阿娇迈步进去,朝洪文波摆摆手:“明天吧,明天要是我心情好,又有空的话,就给你打个电话。” 洪文波急忙递过去一张名片,说:“上面有我的呼机号,可以随时呼我。” 阿娇接过名票,忽然朝他露出一个笑脸:“还有这么多话没说完,要不你送我回房间去?” 洪文波听了先是一愣神,接着赶紧退后一步,电梯的门就关上了,只听见阿娇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个疯丫头,连这种玩笑都敢开。洪文波心里嘀咕着走出酒店,到停车场去找张玫。 等洪文波上了车,张玫一副怪怪的神情问道:“这么快就谈完了?久别重逢,应该有很多话说啊。” 洪文波听得出,她是在有意酸他,就解释说:“跟你说过了,她只是我同学。” “知道,是同学,可是,这么漂亮女同学,哪个男生不垂涎三尺?只是没机会下手对不对?” 见洪文波不回答,张玫伸手去勾他的下巴:“说话啊,对不对?” “我们的关系就跟兄弟似的,怎么会垂涎三尺?” “哦,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同学做兄弟,以后我可要小心了。”她又看了一眼洪文波手里的那包东西,有些伤感地说:“千里送寒衣,礼轻情意重。” 洪文波轻轻抚摸着她的香肩,想安慰她,却又没有合适的话,只好把溶溶托阿娇带给他的那包东西扔到后排作为上。 一边是溶溶,一边是张玫,虽然两个人都让他难以割舍,但是,毕竟张玫就在眼前,就在身边,他感觉自己感情的天平慢慢在向张玫倾斜。 第十章 瞄准果岭 其实,不仅仅是洪文波在面对感情上的纠结,远在北京的白溶溶也正在因为一个男人的突然出现而经历情感上的波动。 星期六下午,她接到一个电话,一个男人热情寒暄,就像多日不见的朋友,但她却想不起此人是谁,直到对方问起,最近怎么没到培训中心去玩,她才猛然想到,那是大陆石油集团宣传部的郑大庆。 数月之前,她曾跟好友阿娇一起参加过大陆石油举办的联谊活动,她自己摔了一跤,郑大庆为此送给她们每人一张金卡,能免费享受培训中心所有的娱乐项目。后来她跟阿娇一起去过两三次,都没再见过郑大庆。由于距城区太远,阿娇的休息时间又不确定,再加上天气渐冷,最近也就没再过去。 白溶溶礼貌地回应着郑大庆的热情,心中弄不懂,这个中年男人为什么突然来电话。 “我们公司搞了一块高尔夫球场,周末请一些朋友过来打打球,体验一下,请务必赏光啊。” 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突然联络一个女人,要么不怀好意,要么没安好心,绝不会有第三种可能。以前阿娇是这么说的,所以白溶溶对这份邀请保持着警惕性。 “我可不会打高尔夫球,还是算了吧。” 这样婉拒显然不足以回绝郑大庆:“没关系,这种运动刚刚时兴,会打的人比熊猫还少,就是请大家放松一下,我们请了教练,可以学学。而且,我们康总特别关照,一定把你请来,要不然我就要挨尅了。”郑大庆特别把康海明搬出来,这就让白溶溶不好再拒绝。“明天上午九点,有车去接你,一定要来啊,再见再见。” 白溶溶对自己的优柔有些生气,怎么就学不会拒绝呢?跟郑大庆又不熟,也不知道去的都是些什么人,打什么高尔夫呢?阿娇说过,这些人都很好色,一个人去会不会有麻烦吧? 内心几经反复,第二天还是准时出门,坐上了来接她的轿车。一次普通的交谊活动,有什么应付不了的?白溶溶在复杂的情绪中,坐着轿车驶向郊外。 已经是初冬,落在地面的树叶黄绿斑驳,深深浅浅,融汇成一种伤感的色调。 白溶溶又想到洪文波。已经快两周没收到他的信了,不知道他在南方怎么样,此时此刻会不会也在想念她呢?如果他在身边该多好啊,一起逛街,看电影,或者就在宿舍里腻上一整天,怎么会无聊到跑这么远来打什么高尔夫? 汽车穿过松竹掩映的小路,眼前出现一组巴洛克风格建筑。半圆形主体建筑环抱着莲花形喷泉,中央主楼比两厢略高,立面外窗都装饰着白色大理石浮雕,墙体是暖暖的橙黄色,屋顶是橙红色,在灰色的林地中间就像童话里的宫殿,白溶溶也不由得赞叹:“太美了。” 汽车中间开进了主楼的门廊,郑大庆正在那里等候。 对于这种高规格礼遇白溶溶很难为情,感觉脸颊发烫,可是在别人看来却如同面带桃花。 郑大庆满脸热情的微笑:“欢迎,欢迎小白老师,请到里面坐。这个球场搞了两年,刚刚搞好不久,先请一些朋友来试试,明年春天才正式开放。” 郑大庆重复着电话里那几句话,但态度十分认真,就像从没对人说起过一样。“今天请的人不多,不用拘谨。机关工作平时运动少,今天就放松一下。高尔夫也是很时髦的运动,你们年轻同志应该喜欢。” 进入主楼大厅,大理石地面铺着蓝底花纹地毯,中央悬垂着一挂巨型水晶吊灯,光芒四射,两厢是休息区,一水崭新的英式古典家具。 郑大庆把白溶溶引领到左侧休息区,在靠近窗口的座位坐下。 “先休息下,喝杯咖啡吗?”郑大庆补充说:“这里的咖啡不错,意大利专业咖啡师。”然后对旁边的服务生说:“来一杯你们那个卡什么琪?” “卡布奇诺。” “对,卡布奇诺,给我也来一杯。”他笑笑说:“改革开放,新事物、新名词越来越多,脑子都快跟不上了。毛主席当年就说,三天不学习跟不上刘少奇。现在是天天都学习,还是记不住卡布其诺。” 郑大庆就这样自说自话地跟白溶溶聊天,尽量用风趣和热情填补令人尴尬的时间空档,这让白溶溶更不自在,只能僵硬地保持微笑、连头,感觉真是活受罪。 咖啡端上来,肉桂粉在白色牛奶泡沫上画出阳光笑脸,十分可爱,牛奶的鲜润与咖啡的浓郁混合,形成一种诱惑力十足的醇香,闻一闻就已经让人兴奋了。 “来,品尝一下味道如何。”郑大庆端着咖啡,像喝粥一样吸溜着浮在杯子表层的牛奶泡沫,煞有介事地说:“西方人喝咖啡跟咱们喝茶一样,也很讲究。第一口喝下去,是这个奶泡的香甜,而且很柔软。第二口呢,咖啡的苦味就出来了,在嘴里混合,苦涩与鲜香发生化学反应,妙不可言。怎么样?品出来了没有?” 白溶溶还是第一次听人讲解这款卡布奇诺咖啡,按照郑大庆说的方法品味,果然感受到一种独具特色的香醇,那种味道随着口腔下咽,让人从内心赶到柔软、轻松,很快就驱散了她内心的紧张。 白溶溶红着脸恭维道:“您真是博学多闻,连品咖啡都这么专业。” “我是现学现卖,陪领导来的时候,能说出三条四条的,领导就会另眼看待。其实啊,我还是喜欢咱们的茶,这个东西,装装样子还行,喝多了心慌。” 正说着话,从大厅走过来一位三十几岁的女人,高挑的身材,瓜子脸,眉毛修成一道弯弯的柳叶,一双杏眼顾盼生姿,透着精明,卡其色小翻领套装,显出前挺后撅的身条,喇叭口裤腿遮蔽了脚面,只在迈步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鞋尖。 郑大庆朝外坐着,一见来人忙起身招呼:“陶处长,这边坐。” 郑大庆给白溶溶介绍:“这位是咱们交际处的陶露露处长,是大陆集团的石油之花。”然后又指着白溶溶说道:“这是小白同志,在国际文化交流中心工作。” 陶处长上下打量着白溶溶,脸上露出很做作的惊喜:“哎呀,好标致的姑娘,快坐。到底是文化系统的人,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跟朵海棠花似的。哪像我们石油的人,顶尖的美女也是油炸的、铁打的,没一点女人味儿。” 白溶溶还没有听别人这么夸过她,脸更红了,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好尴尬地陪笑,那份含羞带怯的情态,简直难描难画。 陶处长似乎意犹未尽,竟拉起白蓉蓉的手,又是一阵啧啧称道:“看这双小手,跟葱白似的,要是过去,这得是大家闺秀。”她伸出自己的手一比:“你看大姐这手,手指头一根比你两根。”她笑着叹了口气:“下辈子我也修一个读书写字的命,要是能修成你这样的人儿,也不枉了做一回女人。” 郑大庆哈哈笑着打断她:“你这脾气秉性,下辈子肯定变成男人。” 陶处长啪地一巴掌打过去,骂道:“住嘴,变男人也要比你强,不长毛的丑八怪。” 郑大庆笑着站起来:“你陪小白坐着,我去看看老板到了没有。”说罢,朝白溶溶点点头,快步走了休息区。 陶处长不错眼珠地盯着白溶溶,一副关心的样子问道:“今年多大了?” “24了。”溶溶在她盯视下感觉如坐针毡。 “多好的年纪啊。你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不用上山下乡,能读书上大学,一出校门就进机关。哪像我们这些人啊,生下来就苦命,上山下乡,吃苦受累,为了一个招工指标能打出狗血来。等进了工厂,干活跟男工一样,受得那个罪啊。”她握住白溶溶的手,压低声音说:“有时候来了月事,照样扛管子,拧螺栓,什么体力活都照干,肚子疼得针扎似的,也不好意思跟人讲。你说我们那时候有多傻。” 白溶溶忍不住看看她的脸,被化妆品遮盖下的瘢痕透出许多沧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这时,传来一阵笑语声,陶处长赶紧站起来,白溶溶回身一看,康海明正走进大门。她心里一慌,险些碰翻了桌上的咖啡杯。 康海明穿了一身白色运动装,戴一顶鸭舌帽,人显得很精神,径直走到白溶溶跟前,和颜悦色地说:“你是小白吧,咱们又见面了。” 白溶溶被康海明看得完全凌乱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陶处长见状忙打圆场:“老板,您是怎么认识小白的?” 康海明说:“上次媒体联谊会,培训中心的地板滑,把小白同志伤着了。我把韩主任狠狠撸了一顿,然后举一反三,开展了一个月安全生产大检查。” 他笑着对白溶溶说:“要不是那次你被滑倒,我脑子里安全生产这根弦也松懈了,所以,我要特别感谢你啊,我们安全大检查弥补了不少安全生产的漏洞,处置了许多潜在风险。” 他扭头问身后一个戴眼镜的年青干部:“小俞,那次大检查的数字你还记得吗?” 小俞略想了一下,回答道:“全集团查出安全生产漏洞136项,发现风险点270多个,排除各种隐患78处,重新修订生产流程及安全流程合计59条,合计减少安全损失近4千万元。” 康海明又对白溶溶说:“减少4千万的损失,按照我们公司的生产责任制,应该对做出突出贡献的人给予奖励,所以,今天特地把你请来,要好好感谢你啊。” 白溶溶简直都要哭了,连连摆手说:“我可不敢当,那天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尽出丑了,算什么贡献,您别笑话我了。” 陶处长忙拉了白溶溶一把,笑着说:“傻丫头,老板都说奖励了,你还推辞什么。老板,要不我也摔一跤,你也奖励奖励我吧?” 培训中心的韩主任听了上前一步说:“陶大姐,你就积德吧,你摔了,还不把地板砸坏?国家财产受损失,我们又要挨批了。”大家哄笑起来。 康海明一挥手:“走啦,去打球。” 门口已停着几辆球车。康海明兴致很高,要自己开车,可是没有人敢贸然跟他同乘,纷纷向后闪避。 康海明笑道:“你们躲什么,我的技术有那么差吗?”他一指陶露露和白溶溶:“来,你们上车,老司机连电瓶车都开不好岂不是笑话。” 陶露露拉着白溶溶坐到车上,康海明一松离合,便轻松地驶向球场。 陶露露乘机大声问康海明:“老板,你到底给人家小白什么奖励啊?” 康海明反问道:“你说应该怎么奖啊?” “既然是突出贡献,怎么也要调两级工资、分一套房吧。” 看海名侧回身问白溶溶:“小白同志,愿意到我们大陆石油来工作吗?” 白溶溶连连摆手:“我没想过。” 陶露露捅了捅白溶溶,说:“赶紧想想啊,咱们大陆石油的待遇肯定比你们文化部门要好得多。康老板亲自邀请你,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她又对康海明说:“老板,咱们职工文化中心缺一个副主任,把小白调过去吧?” 康海明哈哈一笑:“那要看小白同志自己的态度了。” 陶露露手往白溶溶肩头一搭:“傻丫头,还不谢主隆恩?职工活动中心副主任可是副处级,一上任就三室一厅,新建的宿舍区,条件可好了。” 白溶溶却一个劲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我可不行。” 车子已经开到了发球区,康海明把车停好:“等会再说,咱们先打球。” 郑大庆已经在发球区迎候,上前对康海明说:“康总今天这一身还真像专业选手,我建议以后咱们每年搞一个大陆杯高尔夫球赛,支持一下这项运动的普及。” 康海明习惯性地四下巡视一番,对郑大庆说:“这个想法不错。既然搞了球场,就要效益最大化。这球场搞专业比赛有问题吗?能不能跟国际接轨啊?” 郑大庆忙答道:“具体情况还要请体育部门评估,应该问题不大。我建议可以先把方案搞出来,一边搞比赛,一边完善设施,没有条件创造条件,这也是咱们石油人的传统嘛。” 康海明一点头:“好,那你就先搞起来,一定要高起点,高规格,国际化,别弄业余的,那没意思。” 康海明走上发球台,摆好球,然后熟练地摆动腰胯,双手抡起球杆,咚地一声将球击出,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众人齐声喝彩,康海明挥挥手:“你们都好好学学,以后咱们大陆石油的干部都要会点上档次的,别光知道搓麻将、敲三家。” 大家纷纷走上发球台,在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击球。多数人从来没接触过,第一次击球洋相百出,有的抡空了,有的擦地,有的怎么也不会调整胯骨轴的摆动,把一旁看热闹的陶露露笑得前仰后合,白溶溶也忍俊不禁,抿着嘴笑个不停。 康海明走近白溶溶问:“打过球吗?” 白溶溶没有那么紧张了,摇摇头说:“只在电视里看过。” 康海明把自己手里的球杆递给她:“来,试试。” 白溶溶想推辞,又怕不礼貌,只好接过球杆。 康海明亲自把一粒球放在发球托架上:“高尔夫球是很高雅的运动,击球是第一步,试试看。”他像教练一样站在对面指导:“双手握杆,手和杆要成为一个整体,对,自然站立,放松点。髋和膝前屈,有点太极的感觉,手臂自然下垂,不要太僵硬,双肩有个倾斜度,左肩略高,对了,很好。” 他一边讲解动作要领,一边伸手纠正她的姿势和动作,一双大手特别厚实有力,还拍着她的手背,让她握紧球杆,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对他的下属那么严厉,竟充满父亲般的慈祥,白溶溶在他的指导下,慢慢地有点入门了。 康海明蹲下,一手握着球杆下端,仰头看着白溶溶继续深入讲解:“挥杆的时候,一定要球杆底端先动,感觉到了吗?用球杆底端的惯性带动后续动作,手臂和双肩要自然用力,同时保持稳定,像个三角形钟摆,摆起来,身体重心移向右脚。” 他松开手,让白溶溶把球杆挥到最高点:“好,快速向下挥动,重心移到左脚,髋关节向左移,旋转,右脚根向左脚前部推,转腰,旋转击球。” 他拍了一下巴掌,夸奖道:“很好,很有天分。把刚才的动作连贯起来,瞄准了球。”他一指远方:“第一洞果岭在那里,看准了吗?来,把球朝那里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