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滨海的早晨 二零零一年的夏天如期而至。早晨,阳光从破窗帘的大窟窿里挤进阁楼,聚焦在马树和的床头。他醒了,揉揉眼,翘起头乜一眼桌上的闹钟。“咋又没响呢?”他气恼地抓起闹钟,使劲扔到床下。 马树和翻身下床,光着膀子,趿着拖鞋朝楼下跑,花裤衩在叽嘎作响的楼道里闪过一道耀眼的流光。他在楼下的公用水槽那儿飞快地洗漱完毕,箭一般地返回阁楼,穿好衣服,对着桌上的小圆镜,用湿毛巾把乱糟糟的头发理顺,这才急匆匆走出门去。 这是滨海市已不多见的一处里弄,位于江浦路的最东边,里弄被高楼大厦包围着,像崇山峻岭间的一片谷地。这里一直被本地人称为“江北佬”的部落,居民多是早年从苏皖等省为生计流落到滨海的小商贩、剃头匠、修脚匠、拾荒者。 马树和疾步如飞地在里弄里穿行,阳光照在身上,空气中带着从遥远的太平洋上汲来的湿润气息,他感到畅快而舒爽。五分钟之后马树和已经到了大马路上,公交站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一个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从身边经过,铁着脸,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马树和想不通滨海男人们干嘛生出这样一副生硬的面孔,远不如脸上挂着琢磨不透的微笑的滨海女人让人感到亲切。他低头走着、想着,差点与人撞个满怀,一股浓烈的香馨直扑鼻腔,禁不住地打了个喷嚏,待扭头再想多看那人一眼,却只见一个婀娜的背影。 他揉揉鼻子,继续朝前走,闻惯了白洋淀芦苇夹杂着鱼腥气味的他,忽然想起儿时看过的一部电影,那个土包子排长不是说南京路上的风都是香的吗。他有点相信那排长的话了,都市女人身上的香味真浓烈哦,和家里用的灭蛾灵的气味一样冲鼻呢。 马树和在淮海路上的那家叫皇家灯饰的公司里当保安,每天早九点上班,晚六点下班。下班后还要赶在八点前到位于西藏中路的红玫瑰娱乐城打另一份工,要干到凌晨一点才能回家。红玫瑰娱乐城的客人多是些年龄在40至50岁之间的女人,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端着酒水游走在贵妇间,感觉就像花丛中的蜜蜂,被馥郁的芬芳包围着。在红玫瑰每月能拿500元工资,还能收到数额不等的小费,这让马树和非常惬意。工作他时努力打起精神,服务好每位客人,可深夜一回到阁楼,身子便散了架一样。他太累、太倦,时刻渴望睡觉,早晨哪怕多睡一分钟也是莫大的幸福。 站牌下立着许多候车人,马树和不时朝车来的方向张望,想着自己的心思。转眼到滨海两个月了,爹娘都好吗?还在生自己的气吗?两个姐姐因家里穷,小学没念完便辍学了,把钱留给自己读到初中。看着一天天老去的父母,过完春节他死活不去学校了,要出去打工。他想告诉爹娘,自己的运气真好,到滨海第四天就找到这份不错的工作,不仅有免费午餐,每月还能拿到800元工资,这在老家可是一个壮劳力一年的收入呢。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好运的,水生不是怏怏地回白洋淀去了,连个打短工的活都没找到。 瞥见有人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他,他低头朝身上瞅,西服是几天前在外白渡桥边的地摊上买的,一位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拉住他,一口洋泾浜普通话听得晕头转向:“小老弟,看看这噶头西服,老噱头、老结棍咯,跑遍滨海也寻不到咯……”经不住诱惑,最后他把喊价180元的西服杀到80元买了下来。他很满意身上的这件西服,虽说和街上男人们穿的西服有些不同款,但还是比自己任何一件衣服都神气。马树和不再在意别人的眼神,挺直腰杆站在人群中、骄傲地想:有啥好看的,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滨海人了! 上班时间到了,马树和身着制服,精神抖擞地立在公司大门口。随着上班高峰的到来,人潮涌向大门,他不断举起右手,冲胸前佩戴铜色徽章的人敬礼。他记着安保部长说过的话,那是入职培训时罗文说的:“都听好了,值岗时看见戴铜徽章的人一定要敬礼,敬礼会吗……”当过兵的他认真示范,直到每个保安都学会了标准的军礼才罢休。 胡弈立在他对面,八着腿,双手背后,小眼睛眨巴眨巴不断朝马树和身上瞅。瞅准机会凑过来,耸耸肩,在他身上嗅:“啊呜驴,昨夜道吃蒜头了伐?好臭。跟侬岗(讲),以后吃蒜头勿要来值岗咯,啥恁(人)受得了这气味。” 马树和瞪他一眼,将头扭向一边,不去搭理。知道这位说话像鸭叫一般的主是罗文的小舅子,得罪不起。 “瞪啥,说的就是侬,啊呜驴,不在家里厢老实呆着,跑滨海戳霉头。” 一辆油亮的黑色大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向门廊,司机飞快地下车,绕到右边,打开后车门。马树和见一个身着白色西服的女人下了车,径直朝大门里走,脖子上的丝巾随着脚步的起伏在舞动。那丝巾真好看,跟晴天里白洋淀的湖水一般的颜色。 女人即将走进大门,马树和猛地瞥见她没戴徽章,飞快地伸出胳膊:“对不起,请问您找谁?” “怎么了?”女人站住脚,诧异地看着他。 “您不是公司员工,需要登一下记。” “豇豆,眼瞎了,伊是阿拉公司的董事长。”胡弈一个健步窜过来,双脚一并,冲那女人敬礼,动作太大,大檐帽掉落到地上。 “你是新来的吧?”女人侧过脸问,温和地看着马树和。 “各嗒赤佬是刚招来,阿乌驴一个。董事长,侬快请进。”胡弈献媚地答,转过脸对着马树和吼:“猪啰,头让驴踢了伐!” 马树和惊出一身冷汗,搓着汗津津的手连声给女人赔礼:“对不起董事长,俺刚来不久,真不认识您哦。” “小老弟,你做的很对。来,跟我到这边来。”董事长走进大楼,朝电梯口走。马树和惶恐地紧随其后。见董事长摁动按钮,门开了,她走进电梯,正不知是否该跟进去,但见董事长转身指指他的裤子。门关上了,梯呼啸着升上去,把他撇在了大厅里。 第二章、马树和紧张起来 马树和懵在那,董事长指自己裤子干嘛呢?下意识低头看,见花裤衩在风纪处若隐若现,脸上一阵燥热,恨不能地上生出一条缝,好钻进去。胡奕这小子真坏哦,干嘛不告诉俺呢,害俺脸都丢尽了。 上班时间过了,门口清净下来,胡弈踱着步,嘴里咿咿呀呀哼着歌:“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命,总吗要照起工来行……”歌唱完了,冲马树和一瞪眼说:“侬站好了,阿拉去商厦巡视,一会就来。”说完一溜烟跑个没影。 马树和强压住心中的愤怒,不再去想刚才的事情,眼睛投向花墙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不知不觉飞回了白洋淀。这个季节白洋淀最好玩了,繁殖期的鲫鱼都在淀子的浅水处追逐、嘻戏,卷起裤腿,在淀子边走上几个来回,便能抓到好些肥美的鲫鱼。粘知了也好玩,家门前的柳树上就有好些知鸟,在一根竹竿尖上糊上面筋,一个中午就能粘好些只呢。知鸟用火烤,用油炸都好吃,撒上点细盐,脆脆的,香香的,就跟油炸鱼的味道差不多。 马树和想着,胃里开始冒酸水,瞧一眼大厅墙上的钟,才十一点,时间过得真慢啊,还差一个小时才能吃午饭。马树和今早没来及吃早餐,肚子早饿了,瞧见街对面麦当劳橱窗里的汉堡广告,他吞了口吐沫。那夹肉的汉堡啥滋味?来滨海两个月了还没吃过,好多次想买个尝尝,可就是舍不得。一个汉堡要10块钱,太贵,在老家够买两斤猪肉的钱了。他想省下每一分钱,等春节回家的时候给爹娘买几斤上好的糖果。他吃过滨海的糖果,那是上个月,公司一位刚结婚的女孩给他的。糖果带着牛奶味道,软软的、很甜,那滋味至今还留在嘴里。他还想给两个姐姐买几件好看的衣服、给小翠买条漂亮的,像董事长那样的丝巾。买这些东西要多少钱他不知道,但他想,只有省下每一分钱才能办好这些事。 想到小翠,马树和激动起来。来滨海的那晚,小翠去车站送他,把一个编织精美的绒线帽戴在他头上:“想着大冬天怪冷,俺给你织了一顶帽子,戴着暖和。” 绒帽是用灰色毛线织的,裙边放下来可以捂住耳朵的那种,北方小伙都戴这种帽子。火车开动的时候,马树和贴着车窗冲小翠招手,从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她,黝黑的长发,红扑扑的脸蛋,小翠原来这么漂亮啊!小翠跟马树和一个村子,比马树和小三岁,母亲去世早,很小就会庄稼活,还会一手好针线,比村子里同龄的女孩子懂事得多。 马树和胡乱想着,连罗部长站在身后也不知道。 “看啥呢,眼睛都直了。”罗文问。 “没,没看啥……俺在看街上的车,好漂亮的车啊。”马树和语无伦次地答。 “滨海的车多着呢,以后够你看的。问你,听说今早你把董事长拦在门外了?” “您咋知道的?董事长怪罪俺了?俺可是按您说的在办呀,要是把俺开除了咋得了啊,俺爹俺娘还指望着俺挣钱养家呢。”听罗文这么问,马树和紧张起来。 “谁让你一根筋的?早跟你们说过,遇事要具体情况具体对待,要灵活点,榆木疙瘩一样,真把你没办法。”罗文摸出一根烟点燃,使劲抽一口,转身走了。 看着罗文的背影,马树和一阵寒颤,闯祸了,说不定明天就要卷铺盖滚蛋了。真蠢啊,俺干嘛多事呢,胡奕不是也在岗上?他都没拦,俺管那闲事干嘛。” 五月的阳光照在身上,马树和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无精打采地站在门边,想着如果真被炒了鱿鱼该咋办。忽然,马树和的心头一动,早上董事长没说啥呀,不是还夸俺做得对吗!是不是俺想多了?这么想着,马树和的心稍稍安定下来,重新挺直身子站在门旁。 下班铃响过好一阵,胡弈才走了过来:“赤佬,不吃饭呀,傻站着干嘛呢。” 马树和看他一眼,没搭理。 “叫侬吃饭去,听见伐?” “你去吃,吃完了俺再去,门岗不能离人呀。” “阿拉早吃过了,吃的汉堡,38元一客,老结棍咯。侬快快叫吃,吃完了换阿拉,阿拉还要睡一会呢。” 开餐时间食堂里格外热闹,营业员,保安,勤杂全聚集到一块。马树和一进食堂直便直奔取餐窗口,跟着长长的队伍,取到一份饭菜,没等走到饭桌便吃去了大半。 “侬慢慢叫吃哦,别噎着,来,帮阿拉分点饭去,吃不了要浪费掉了。”陆玲娣端着餐盘走来,没等马树和答话就把饭菜擀给他。 “谢谢小陆,要不是你给俺饭,还真吃不饱呢。”马树和感激地看着她。 “谢啥呢,不是白给侬吃的哦,下午帮阿拉把横幅挂起来。” “交给我了,有啥事让俺帮忙尽管说。”马树和头点得鸡啄米似的。 “小马,过来一下,有话对你说。”罗文在食堂门口叫。 马树和紧张起来,扔下餐盘,跑过去:“部长找俺有事?” “我不找你,是董事长找你,吃完了吗?吃完赶紧去。知道董事长办公室在哪吗,二十楼右边最里面一间,门口有标牌。” “董事长找俺干嘛?不会真要开除俺吧?”马树和盯着罗文看,想从他脸上发现点什么。 “当你是谁呀,开除你还需要董事长跟你说?”罗文哼一声,转身出了食堂。” 马树和一路小跑,离开食堂,进了办公楼,朝员工电梯奔去。 电梯升到二十楼停下,对着不锈钢仓壁,马树和上下打量一番,见裤子的风纪拉链没问题,才走出了电梯。 找到董事长办公室,在门前镇定了好一会,才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请进!” 听见董事长的声音,他推开门,跨进一只脚,却不敢将第二只脚迈进去。房间很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进来呀,把门关上。”随着话音的落下,房间里的灯骤然亮起。马树和被突然亮起的灯光炫的睁不开眼睛,好一会才适应过来,走进房间。 第三章,董事长好漂亮呢 董事长的办公室好大,地上铺着湖蓝色的地毯、靠墙的地方墩着几个厚实的皮沙发、茶几上,一只晶莹剔透的花瓶里,一束叫不出名的鲜花正吐着芬芳。房间里看不到窗子,猩红的天鹅绒落地窗帘,幕布一般将南边的窗户遮挡的严严实实。 “坐吧,别站在那了。”董事长倚在大班桌后面的皮椅上,指着沙发示意马树和坐。 马树和小心翼翼走进来,踩在绒绒的地毯上,像踏上了白洋淀边的软泥。他在沙发上坐下,眼睛不知往哪瞅,拘谨地盯住对面墙上的一副油画。那幅画色彩艳丽,嵌在一个精致的木框里,画的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踏在一只硕大的贝壳上。贝壳漂在海上,被雪花一般的海浪包围着。画上的女人真漂亮,身材婀娜,手臂那么长,手指那么纤细,皮肤光洁的像玉石。马树和被画上的女人吸引了,眼睛直勾勾盯在画上。 “喜欢这幅画是吗?”听见董事长问,见她起身走到画前,伸出手去,轻轻地在画上抚摸,像在掸去画上的浮尘。 “这是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的作品《神秘的降临》,画中的女人叫维纳斯,知道维纳斯吗?”她瞧一眼马树和继续问着。 马树和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可就是想不起是谁,点点头,又摇摇头答:“俺好像听说过,记性不好,忘记了。” “画上的女人叫维纳斯,是希腊神话中的爱神和美神,掌管生育和航海。维纳斯是从海里生出来的,传说世界之初,统管大地的女神盖亚与统管天堂的神乌拉诺斯结合,生下了好些巨人,后来夫妻反目,盖亚盛怒之下就命令小儿子用镰刀割他父亲乌拉诺斯的肉。乌拉诺斯的肉落入大海,激起无数的泡沫,维纳斯就这样诞生了。所以维纳斯的名字叫阿芙罗狄忒,希腊语是泡沫的意思。” 马树和听着,似懂非懂,故事虽动人,可他更相信这故事是假的,不可能发生过。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编造这些动人的故事来迷惑人心?活着其实是件挺难的事情。 “这幅画表现的是阿芙罗狄忒踩在一只贝壳上,在玫瑰花瓣雨中,乘风破浪漂向岸边,投身到这个世界时的情景。岸上身披紫色斗篷迎接她的是山林仙女……”董事长接着说,像一位谆谆善诱的老师,似乎硬要让他明白这幅画包含的所有内容。 “俺明白了,她是仙女,跟天仙配里的仙女一样,从天上下凡到人间来了。董事长,您叫俺来有啥事呀?”马树和心里着急,不想听故事,只关心是不是要开除自己。 “你叫马树和?从河北来的?”董事长在马树和身边坐下问。 “对,俺叫马树和,从白洋淀来的。”马树和僵硬地坐在沙发上,那沙发太软,仿佛坐在气球上,只要动一动身子气球就会炸裂开来。他不敢将身子向后靠,挺直了腰,别扭地将屁股前移。 “认识一下吧,我叫尹娜,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先说说今早的事,你胆子够大,连我也敢拦。告诉我,是真不认识我,还是……” 没等董事长的话说完,马树和弹簧一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俺错了,俺是真不认识您呢,俺家里穷,需要这份工作,千万别开除俺啊。”一口气把话说完了,马树和用期待的眼神地看着董事长,像个等着处罚的,犯错的孩子。 “谁说要开除你了?你没做错什么,找你来只想随便聊聊,相互认识一下。”尹娜让马树和坐下,冲来一杯咖啡,递到他手上。 马树和捧着咖啡,滚烫的咖啡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感觉鼻子一阵作痒,赶紧揉揉鼻子,强忍住要打出的喷嚏。 “喝吧,UCC咖啡,味道很好的。” 马树和将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苦苦的,像煮糊的粥。“头一回喝这东西,有点不习惯。”他憨憨地说。 “正常咯,多喝几次就出味道了。喝咖啡要品,可不像喝北方的大碗茶哦。” 尹娜和蔼的态度让马树和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不再紧张,感觉董事长像个大姐姐。 他偷眼看了尹娜一眼,董事长好漂亮呢,椭圆的脸、杏仁样的眼睛、乌黑的头发瀑布一般披散在肩头。她优雅地坐沙发上,双手抱在胸前,修长的腿叠绕在沙发前。董事长真年轻哦,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告诉我,你多大了?出来做工几年了?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呀?”尹娜问。 “俺属狗的,今年二十四了,家里有爹,有娘,还有两个姐姐。俺是今年才来滨海的呢,村里的年轻人都出来打工,在家弄不到钱呀。”马树和答。 尹娜的一双眼睛始终盯在马树和身上,马树和被她的眼睛瞅得心乱跳,额上渗出了汗。他挥起袖子擦一把额头上的汗,用巴掌轻轻扇着。 “热吗?我把窗子打开。”尹娜拿起遥控器,轻轻一点,厚厚的窗帘缓缓朝两边分开,她朝窗口走去,推开窗户,凉爽的风吹了进来。 “现在咱们彼此已经认识了,那就开始谈正事吧。叫你来是有件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给你换个工作好吗?不干保安了,有更适合你的工作。”尹娜看着马树和。 “董事长说啥?给俺换工作?除了保安俺能做啥呀?”马树和感觉突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要给你换个工作,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从现在开始,你要用心学习很多东西,争取尽早胜任工作,别让我失望哦。”尹娜认真地说。 见董事长不是开玩笑,马树和着急了:“董事长,俺谢谢您,俺真的干不了别的,只能干保安呢,刚才罗部长还说了,俺就是榆木疙瘩,一根筋,脑子不会转弯。” “不用再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如果真不想干,保安你也别做了。给你一天时间,想好了告诉我。” “那好吧,俺听您的,想给俺换工作就换吧。”听董事长这么说,马树和急了,赶紧答,心想,管它干啥呢,着总比丢了工作好。 从尹娜办公室出来,马树和惦着给小陆挂横幅,急匆匆去了商厦。刚搭好梯子,便听见胡奕张着母鸭一般的嗓音嚷:“赤佬,看勿出侬还老噱头咯。董事长找侬啥事呀?有好事勿要忘记阿拉咯。” “胡嚷啥呢,哪来的好事。找俺啥事快说,没功夫跟你瞎扯蛋。” “赤佬,今朝吃火药了,说话这么冲。冯部长找侬呢,叫你快快叫去人事部。” “找俺啥事知道吗?”马树和问,心里打鼓,董事长不会说风就是雨,现在就给自己调动吧。 “啥人晓得啊,阿拉话带到了,去不去侬自家看着办。”胡奕说完,晃荡着身子,朝商厦大门走。 第四章,命运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从尹娜办公室出来,马树和惦着横幅没挂,急匆匆去了商厦,刚搭好梯子,便听见胡奕张着母鸭一般的喉咙冲他嚷:“赤佬,躲这来了,董事长找侬啥事呀?看勿出侬还老噱头咯,有啥好事情勿要忘记阿拉咯。” “胡嚷啥呢,哪来的好事,找俺干嘛?有事快说,俺没功夫跟你扯蛋。” “赤佬,见了董事长,腔调都变了。冯部长来电话叫侬去呢,是阿拉姐夫让阿拉来找侬的哦。” “谁是冯部长哦?不认识,他找俺干嘛呢?” “豇豆(傻瓜),人事的冯部长啊,啥人晓得伊(他)找侬(你)干嘛,快去啊,阿拉(我)信带到了。”胡奕说完,晃荡着身子朝商厦大门走。 人事部里,冯雨侬停下手中的所有工作,坐在办公桌后面,专等着马树和的到来。他抠着头想,这叫马树和的保安怎么就没一点印象呢,这保安啥来头?董事长竟然亲自过问起他的工作,还指定要安排去企划部。一贯知人善用的董事长今天咋地了?中了啥邪?怎会相中一个保安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听见敲门声,他拖长声音哼一声:“请——进。” 门开处,见一个身着保安服的年轻人,畏畏缩缩走了进来 “你是小马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冯雨侬,人力资源部部长。知道干嘛叫你来吗?”冯雨侬问。 “不,不知道呢。”马树和摇摇头,紧张的说话也结巴了,拘谨地站在一旁。 “别紧张,坐下聊,找你来是关于工作调动的事,准备安排你去企划部上班。知道企划部是干嘛的吗?”冯雨侬上下打量马树和。小伙憨憨的,愣愣的,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除了180米的个头有点障眼,其他倒也看不出啥特别。 马树和明白了,一定是董事长安排的,怯怯地答:“俺不知道呢,俺就是个打工仔的料,做不了啥,能把保安干好就不错了。部长,俺能不去那啥企划部吗?” “告诉我,过去都干过些啥工作?会干啥?滨海有亲戚朋友吗?”冯雨侬问,没回答马树和的话,。 “俺会种田,会打渔,会赶骡车,简单说吧,农活、粗活俺都会。俺是头一回出来打工,今年才出来的,滨海没亲戚也没朋友,除了保安部的几个人,谁都不认识。” “哦,是这样呀,跟你交个底吧,安排你去企划部是董事长的意思。来,先填个表格,完了再说下面的事情。”冯雨侬从柜子里取出一张表格,一支笔,递给马树和。 马树和看着表格,没去拿笔,愣在桌边。 “怎么,不会写字?”冯雨侬瞪圆了眼睛。 “会呢,俺不想换工作,真做不了别的事情。部长,能替俺跟董事长说说吗,不要给俺换工作行吗?”马树和哀求着。 “开玩笑,董事长决定的事谁敢违反。快把表填了,有什么话再慢慢说。” 冯雨侬俯下身,指点马树和一栏栏填好表格。“小马呀,言归正传,现在我代表董事长跟你谈话。董事长能让你去企划部,是对你的最大信任,最大器重,知道吗?知道企划部是干嘛的,那可是集团的要害部门哦,公司经营决策都由他们制定呢。董事长希望你干出个样来,你可别让她失望哦。” “俺真干不了,您要是不替俺说,俺一会自己找董事长说去。” “我可告诉你,集团还没人敢和董事长别着干的,去找吧,不开除你才怪呢。” 见冯雨侬这么说,马树和不敢再吱声,想着爹告诫的话:端人碗,服人管,别由着性子来。他想,只能先干着再说了,万一干不了也怪不得自己,谁让他们赶骡子上驾呢。 “俺明天就要去那什么部了吗?不再做保安了吗?”马树和小声问。 “是啊,从现在开始就不用去保安部上班了,一会你去跟罗部长做个交接,完了就回家,明天上班先到我这来,我带你去企划部报道。” 送走马树和,冯雨侬拿起马树和填好的表格看,钢笔字写的不错,全不像是打渔的人写出来的。做人事工作这么多年,阅人无数的冯雨侬已经对马树和有了一个印象。只是还没弄明白,一个没根没底的农村来的打工仔,来公司短短数月,究竟用的啥手段,让尹娜对他如此的刮目相看。 冯雨侬暗自思忖,最后他想,既然董事长看上他,一定有她的道理。成功女人,尤其像尹娜这样的,不仅成功,还带着传奇色彩的女人,可不是一般人的思维能参透的。他领教过尹娜,多少桀骜不驯,自以为聪明绝顶的男人,不是也败在她手下了? 他抠着过早谢顶的脑壳,开始回忆刚才对马树和的态度,不卑不亢、恰如其分,这对一个打工仔够礼遇。人呀,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明朝皇帝朱元璋,早年还是个叫花子呢。神仙也难知道谁今后的造化。眼前这个马树和也不能小看。冯雨侬一直认为,做人就跟下棋一样,该留活眼要留活眼,活眼多了才能遇事呈祥。人生本就是一盘棋吗。 下午,马树和一离开,尹娜就关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和窗户,拉上窗帘,好让办公室黑下来。仿佛只有在黑暗中,她才能暂时从死亡的困扰中镇定下来。 昨天尹娜背着所有人又去了龙华医院,她想知道自己的病是否还有治,还能活多长时间? 付婕医生不置可否的回答让她绝望,也许着手安排善后的最后时刻真的到来了,必须刻不容缓赶在死亡到来之前做完一切要做的事情。 尹娜蜷缩在沙发里,这些日子,她挣扎在生与死的漩涡中不能自拔。她不惧怕死亡,人不都是会死的吗,那么多伟大的生命,不都灰飞烟灭了吗!可让她无法释怀的是,还有许多的善后没能完成,集团无人托付,如何能去九泉之下见自己的亲人? 黑暗中,尹娜闭着眼睛想着,恍然间,好像看见一颗晶亮的星星在眼前闪烁。她伸出手去想抓住它,星星却跳跃着,朝窗口那边飞去,转瞬间消失在厚重的窗帘后面。她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掀开窗帘,星星变成了一片耀眼的阳光。 尹娜立在窗前,失望地朝远处张望,视线却被幢幢山峦一般的高楼遮挡住。哦,人的目光原来这般的短浅,永远无法穷极所有。 她沮丧地回到沙发上,想闭上眼睛睡一会,脑子里却始终晃动着一个人影,这影子让她热血沸腾。太不可思议了,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难道真是万能的上帝知道了我的处境,垂怜我,让那个魂牵梦绕的人,在我最危难的时刻,投生到现世来了吗?来接替我未尽的事业。 尹娜想着,矛盾着,最后还是抓起电话,拨通冯雨侬的号码。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她要试试、她相信苦心人天不负。 给冯雨侬交代完马树和的事,她开始考虑,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这个打工仔脱胎换骨,成为一个能代表自己意志的,有力量的男人。 “女强人”,“富商”,人们这样评价自己,可在这些耀眼光环的背后,自己肩负的使命、承受的压力却没人知道。没有人知道皇家灯饰的历史,没人知道自己就快死去。已经到了最后时刻,我只能背水一战了。尹娜不断坚定着自己的信心。 下班前,马树和跟罗文办妥了交接手续,脱下穿了两个多月的保安服,交给罗文说:“谢谢罗部长的关照,您对我的好都记在心里了。” “谢啥,又不是不见面了,倒是有啥得罪的地方马老弟要多包涵哦。” 罗文拉起他的手,送他出办公室,看着马树和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才返回到办公室里。 离下班还有一会,罗文给茶杯续上水,端着杯子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一阵莫名的惆怅升上心头:“老了,跟不上时代了,怕真要退伍”回家了。”他想。 得知马树和调去企划部,对他刺激很大。想想自己,转眼来皇家灯饰已经四个年头了。四年里,兢兢业业做事,谨言慎行做人,却还是只能做个保安头,但凡能施展点抱负的部门想也别想。一个打工仔,毫无道理地被重用,究竟凭的啥呢? 罗文沮丧至极,不断安慰自己:怎么办呢?要生存啊,有份事做已经够对得起自己了。如今这世道,他看不惯,也想不通。官不像官,民不像民,欺公枉法,尔虞我诈,全乱套了。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真想啥也不干,拿个低保、躲在家也好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夕阳西下,一片耀眼的霞飞映在窗玻璃上,暗淡的屋子亮堂起来。他走到窗前,探出头去,痴痴地望着西边的天空,那儿夕阳璀璨,橘红色的光影奇妙地变幻着,颜色越来越深,到最后变成了一个红彤彤的火球。哦,好在这世界还有阳光,有阳光就会有希望,为了家,为了女儿,多大的委屈也得吞下去。等女儿大了,自食其力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罗文想着,密布在心头的阴云渐渐散去。 第五章,你有女朋友了吧? 马树和从人事部出来,迎面撞见陆玲娣正朝公司大楼走,赶紧跟她打招呼:“去哪呀,俺正要去给你挂横幅呢。” “早挂好咧,等侬黄花菜也要凉了吔。跟部长谈完了?告诉我,部长找侬啥事呀?” “没啥事,就是给俺换了工作。” “换啥工作了?不做保安了呀?” “去一个叫什么企划部的地方,俺也不懂,不知道那是干啥的。” “好吔,侬进机关了吔,成白领了吔。跟侬讲,要请客的哦。” “啥白领黑领的,俺不懂,要请客还不容易,俺今天就请你吃,说吧,想吃啥,麦当劳行吧?”马树和惦着小陆的好,爽快地答,想着正好也借机尝尝汉堡的滋味。 “好的吔,阿拉喜欢吃汉堡的吔,侬说去哪吃,阿拉下班了就来找侬。” “就在街对面的麦当劳吃好吧,胡奕说那儿的汉堡可好吃了,俺先去,一会下班了你就过来。” 离开小陆,马树和去了麦当劳,进到店里,找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下。他朝四下里张望,来吃麦当劳的人不少,每张桌子几乎都坐着人,桌上堆着一堆食物。第一次进麦当劳,马树和感到新鲜,觉得这里不像餐馆,摆着那么多小桌子,乍看上去跟学校的教室一样。 见桌上有份菜单,他拿起来看,想知道十块钱一个的汉堡长啥样呢?把菜单翻来倒去看了一遍,马树和后悔了,都是些啥呀,这么贵,最便宜的土豆泥也要3元一份。该找个吃阳春面的地方就好了,哪怕吃碗牛肉面,外加两个葱油饼,最多也就花个二十来元钱吧。 扔下菜单,马树和脸朝窗外发呆,暗自盘算这餐饭会吃去多少钱。 “嗨,傻坐着干啥,没点餐呀?”陆玲娣风一般璇到马树和面前。 “等你呢,俺没吃过麦当劳,不知啥好吃呢。” “哦,侬没来过麦当劳呀,那侬坐着好咧,阿拉去点。四个汉堡、四个鸡腿、外加两袋薯条、两杯可乐行伐?” “点这么多呀,吃得完吗?”马树和的心,针刺一般痛起来。 “吃得完咯,侬这么个大块头,怕还不够吃呢。” 陆玲娣去了柜台,一会功夫托着两个托盘回来,盘子里的鸡腿汉堡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吃吧,冷了不好吃的哦。”陆玲娣在对面坐下,将托盘推到马树和面前。 马树和拿起一个汉堡,吞口吐沫,浅浅地咬一口,在嘴里细细地咀嚼。嗯、好吃,味道不错。难怪胡奕隔三差五跑来吃呢,他开始大口地把汉堡送进嘴里。 陆玲娣瞧着他吃,自己却不动,像平日里,看他津津有味地吃食堂的饭菜一样。她喜欢看他吃饭的样子,大口吞咽,像在吃山珍海味。看他吃饭可以让自己的食欲大增。 “干嘛看着俺吃,你也吃呀。” “嗯,好咧,阿拉吃。”陆玲娣拈起一根薯条慢慢嚼,仿佛有着万般滋味。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在外面吃饭,感觉很好,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觉察到小陆热辣辣的眼神在盯着自己,马树和将头朝向窗外。天不知啥时候全黑了,街道上霓虹闪烁,行人攘攘。 “看啥呢,侬还剩一个汉堡、两个鸡腿没吃呢,快吃呀。”陆玲娣催着马树和吃,生怕他没吃饱似的。 “全让俺吃了你吃啥?” “阿拉一个汉堡足够了,怕侬吃不饱呢。”陆玲娣把餐盘推到马树和面前。和这个北方小伙在一起,她有种本能的安全感,一边吃着汉堡,一边想,将来如果找男朋友,一定找个跟马树和一样的,女人图个可靠,安全最实际。 吃完最后一个汉堡,马树和开始盘算,这麦当劳真不是自己来的地方,三个汉堡,外加四个鸡腿,还没填饱肚子,真要想吃饱得花多少钱呀! “来,把饮料喝了,薯条也吃了,薯条也好吃的哦。”陆玲娣快乐地瞧着马树和,他吃的越多,她越高兴。 小陆今天穿一条扎染的连衣裙,裙子上缀满白色的小花,一条白色的腰带分割出优美的身体曲线。 马树和看着,心里想,裙子上的小白花真好看,就跟白洋淀春天盛开的苕子花一样。滨海的女孩真会打扮,如果小翠也穿一条这样的裙子会是啥样呢? “又想啥呢?眼睛都直了,是不是想侬女朋友了?”陆玲娣轻轻敲着桌子。 “想啥呀,俺在欣赏你的裙子,裙子真漂亮。” “侬有女朋友了吧?伊漂亮吗?”小陆眨着眼问。马树和被陆玲娣穷追不舍的问话弄的面红耳赤,缄默不言。 “到底有还是没有啊?有什么可保密的。” “有啦,如果不是俺要出来打工,怕都要养娃了。”马树和答,拈起一根薯条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薯条的味道不错,他不明白家里随处都是的土豆,到了麦当劳咋就变成这么好吃的东西。 陆玲娣不说话了,眼里游离出一丝失落,低下头,手指蘸起溅落在桌上一滴汁液,在桌上画圆。好一会才抬起头,怏怏地说:“阿拉真羡慕侬女朋友,伊(她)真有福气,阿拉祝你们幸福咯。” “福气什么呀,乡下人找个女人不就为传宗接代吗,没啥多的讲究。不像你们城里人,有钱,又会过日子,你们才福气呢。” “那可不一定,福气不福气看侬怎么想了。阿拉就喜欢那种男耕女织,夫妻相守的日子呢。小马,侬女朋友笃定很漂亮吧?有照片吗?给阿拉看看行吗?” 见陆玲娣一脸认真,马树和笑出声来:“你当真了呀?俺哪来的女朋友,女朋友还在丈母娘肚子里呢。” “佬讨厌咯,看勿出来,侬还有本事把假话说的跟真的一样呢。真坏。”小陆探过身子,使劲在马树和胳膊上拧了一把,开心地笑着。 远处海关大楼的塔钟敲响了七下,马树和惊叫起来:“差点忘了,俺还有要紧事办,要走了。”今晚他还要去红玫瑰向老板辞职,换了新工作,他想一定没时间再去那打工了。 “怎么不早说咯,那就快走吧,不耽搁侬了。” “饭钱还没付呢。”马树和在兜里摸钱。 “啥人要侬请客呀,钱早付过了,麦当劳是先付钱后进餐的呀。今天阿拉请侬,祝侬高升。” 出了麦当劳,陆玲娣送马树和上了公交,目送车远去,才转身朝家走。 浦江上吹来的风让她感到一阵凉意,她抱紧双臂朝前走,心里甜蜜地想:要是他在身旁,挽住他的胳膊一定不冷了。念头刚起,便感到一阵脸热,赶紧捂住脸,快步朝家跑去。 夜万籁静寂,陆玲娣在床上,一遍遍回味着与马树和共进晚餐时的愉悦,兴奋让她无法入眠,“阿拉是不是喜欢上伊了?啥时候喜欢上的?”她不断问着自己。想着那次和马树和的邂逅,心里便隐隐激动起来。 一个月前的一天上午,小陆正吃力地从仓库搬着一箱灯具出来,埋头拖地的清洁工阿姨的拖布差点将她绊倒,就在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住。她嗅到一种异样的气息,那气息让她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待从那双有力的臂膀里脱出身来,见扶住自己的是一个大个子保安。她不敢看他,连声谢也忘了说,便红着脸,抱着箱子匆匆跑开了。后来问胡奕才知道,那扶住自己的保安叫马树和,新来的。她想找机会对他说声谢谢,知道只有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能在食堂碰面,便有意无意在那个时间等着他。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终于在食堂看见马树和,她端着托盘走向他:“阿拉寻侬好多天了,谢谢侬那天扶住阿拉,要不那一跤笃定跌惨了。”她对他说。 “谢啥呢,俺赶巧碰上了,举手之劳。”马树和一边吃饭,一边答。 “侬是新来的吧?阿拉勿认识侬呢。” “是啊,俺叫马树和,今后还要你多关照才是哦。” 那天以后,两人熟悉起来。她觉得这保安身上有种让人快乐的魔力,磁石一般吸引着她,喜欢和他在一起。每天 午饭时间,她有意无意地等着他,见马树和块头大,想他的那点饭肯定不够吃,每次都将自己的饭菜分给他。马树和也不推辞,给多少吃多少,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小陆格外开心。 陆玲娣躺在床上想,如果再来一次那样的意外就好了,还让他扶住自己、还想嗅嗅他身上的那股让人心旌摇荡的味道。 第六章,马树和走出红玫瑰娱乐城 深夜一点,马树和走出红玫瑰娱乐城,他是做完当晚的工作才向老板辞职的。他对老板说,“俺明天不能来红玫瑰上班了,俺换了工作,可能经常加班,没时间再来红玫瑰了。” 老板很慷慨,结算完半个月工钱,还额外多给了他五十元,说是对他勤奋工作的奖励。 马树和没乘公交,想徒步走回家去。午夜的风凉飕飕,他却感觉热,心里似有一团火。俺真运气,好事咋都轮到自己头上了呢,让干就干吧,说不定工资也会涨吧?干啥不都是为了赚钱吗。想着明天要换新工作了,不用再像看门狗一样站在大门口,马树和兴奋得一蹦三尺高。等俺赚足了钱,春节回家把钱给爹看看,看他还有啥话说。 一想到爹,马树和心里泛起阵阵波澜,咋说他呢,老实巴交的一个渔民,自己眼光短浅,安于现状就不说了,还老捆住俺,说没得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说要知足常乐。爹要是有点闯劲,就凭他身上的那点本事,走出去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来,何至于让全家跟着受穷呢。 他弄不明白爹是从哪知道那么多事情的,冬天跟着他去白洋淀捕鱼,见他在冰面上凿一个脸盆大的窟窿,朝窟窿里撒下一把酒糟,再将几根挂了饵的鱼线放进冰窟窿里,一袋烟功夫开始收线,活蹦乱跳的鱼就这么钓上来了。问爹,冬天的鱼咋这么好钓呢?一句话能把你呛晕过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冬天鱼在冰下,没吃没喝还见不到阳光。你给冰面凿个窟窿,又扔进那么些好吃的,鱼能不上钩吗?” 爹还知道有个北冰洋,说那儿的鱼更傻,只要在冰面上凿个窟窿,就会争先恐后往上跳,说是爱斯基摩人都这样抓鱼。纳闷,大字不识两个的爹,咋知道那么远的事情。问他,却又被奚落一番:“收音机里不是常播吗?你耳朵长着出气的呀!”爹就是这么个人,好话从他嘴里出来也变的不中听。 凌晨两点,马树和回到了江浦路的阁楼上,进门,开亮灯,便一屁股坐在桌前给爹写信。转眼来滨海快三个月了,一封信没给家里写,想给家里报个平安,告诉爹,自己混的还行,在外面八面逢源,遇事呈祥。 信写个开头,马树和写不下去了:对爹说这些干嘛?他不会信,还会说俺吹牛。不如等到过年回家,把一叠厚厚的钞票放到爹面前,那东西比啥都有说服力。 马树和关了灯,合衣躺到床上,想睡一会,可脑子却静不下来,想着去了企划部会分个啥工作让他做,要是真干不来咋办? 窗户上现出一片鱼肚白的时候,马树和从床上一跃而起,去楼下洗漱,返回阁楼就开始试衣服。翻出上中学时穿的大红色运动装套在身上,感觉不错,红红火火,喜庆吉祥,都说红色能驱邪,俺就穿这件了。 出了门,马树和在弄堂口的早餐店吃了碗阳春面,又在街边的副食店买了一包上海牌香烟,这才朝公交站走。到了公司,老远瞧见胡奕在大门外溜达,赶紧陪着笑,递上一支烟说:“胡哥早啊,抽支烟,俺给你点上。”说着把一盒烟塞进胡奕的口袋。 “哟嗬,长进了,晓得孝敬哥了。阿拉胡奕吃软不吃硬,人报阿拉一尺,阿拉回人一丈,侬小子早这样,阿拉俩不早成朋友了。跟侬讲,一个篱笆三个桩,一条好汉三个帮,就是高升了,也需要抬轿子的朋友嗲。从今朝起,阿拉胡奕认侬马老弟做朋友了,今后有啥事要阿拉帮忙尽管讲。” “晓得胡奕兄义气呢,怪俺过去有眼无珠,今后俺就靠胡奕哥了。” “小马,来的真早啊,离上班还有一刻钟呢。走吧,去我那坐,一会上班了就送你去企划部报到。” 冯雨侬出现在门口,亲热地跟小马打招呼。昨晚他终于想明白了,尹娜对马树和的安排绝非心血来潮,一定有她的目的。她这是藏器待时,对这小子的重用可能还在后面。自己绝不能小看了这个打工仔,更不能怠慢他。 黎炜一大早就拎着个大大的手提袋进了办公室,将手提袋朝墙角一扔,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他双手捧头,手指重重地在太阳穴上掐捏,愤愤地骂道:“娘的,太过分了,怎么能让我去给一个打工仔买衣服的!” 昨天下班前,黎炜被尹娜叫去:“一会你去商场替我买套西服,再买件衬衫,买条领带。西服和衬衣要加大号的。”她对黎炜说。 “买西服干嘛,送客户?”黎炜问。 “给保安部小马的,办好了明早送我办公室来。” “小马是谁?干嘛给他买衣服?” “怎么,我做事需要你批准吗?哪来那么多废话!如果不愿办,我另找人去。” 黎炜离开了尹娜的办公室,转头去了保安部,想弄清楚那叫马树和的保安是谁? “罗部长,你这有个姓马的保安吗?”见到正准备下班的罗文,黎炜叫住他问。 “哦,是有一个,不过现在不是我的人了,下午刚接到通知,他被调去企划部了。”罗文答。 “姓马的保安怎么来的?啥来头?跟董事长认识吗?” 罗文不是滨海人,老家在离滨海不远的一个小镇上。数年前他从部队转业到滨海的一家工厂,开始都挺顺利,结婚生子,还当上了厂里的保卫科长,可不知咋地,好端端的工厂忽然倒闭了,夫妻俩双双下岗,成了无业游民。 颓废了好一阵,他开始找工作,可工作哪那么好找呀,经常四处碰壁,艰难的时候,连工地上的小工都做过。要吃饭,要养家,怎么办呢。最后在公安局工作的战友的帮助下,他才进了皇家灯饰,做了集团的保安部长。 他在这工作已经四个年头了,深谙公司人事关系复杂。保安部长也算个不错的职位,薪水比上不足,比下岗在家,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了。他珍惜这份工作,处处谨慎小心,生怕因是是非非丢了饭碗。 听罗文这么说,从保安部出来,黎炜又去了人事部:“冯部长,听说你从保安部调个人去企划部了?” “有这事,不过不是我调的,是董事长亲自安排的。” “那姓马的叫啥?多大岁数?过去是干啥的?” “黎主任对小马也有兴趣?给你,这是他刚填好的表格,看看就清楚了。”冯雨侬从柜子里翻出登记表递给黎炜。 黎炜看过表格问,“那姓马的还没去企划部报到吧?” “没呢,我让他明天上班先来我办公室,我带他去。” “明天他来了,你先给我打电话,我有事找他。” 上班铃声刚响过之后,黎炜第一时间拨通了人事部的电话:“冯部长吗?我黎炜呀,马树和来了吗?” “来了来了,差点忘了,我这让他去你那。” 黎炜拿一起一张报纸看,坐在大班桌后面等着马树和的到来。 “小马,看来你比我忙呀,办公室的黎主任叫你去呢。你先去他那吧,看看找你啥事,完了再带你去企划部报到。知道黎主任办公室在哪吗?董事长隔壁就是。上面有标牌。” 马树和走进黎炜办公室的时候,瞧见桌子后面那男人的眼睛在冒火,仇人一般盯着自己。 “你就是马树和?”他问。马树和点点头,立在门边没说话,心里想,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黎炜下巴朝墙角一撸,不耐烦地说:“把袋子提上,去卫生间把衣服换了再来说话。” “换啥衣服?俺穿着衣服呢。”马树和不明白黎炜的意思,小声问。 黎炜走过去,拎起手提袋,将里面的西服、衬衫一股脑抖落到地上,冲他吼:“身上的衣服不要再穿公司来了,拿上这些衣服去换掉,傻站着干嘛!” 马树和明白了,赶紧拾起地上的衣服,开门跑出去。在卫生间里,他换上衬衣,套上西服,却把领带没办法,不知咋套到脖子上去。他将领带揣进裤兜,走出卫生间,抬头却看见董事长。 “小马,西服穿上了啊,我瞧瞧,合身吗?”董事长叫住马树和。 “合身呢,就是不知道这东西咋系到脖子上去,跟保安的领带不一样呢。”看见董事长马树和高兴了,掏出领带问。 “去我办公室,我教你系领带。”尹娜带着马树和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见马树和抱着衣服出了办公室,黎炜端起杯子,爽爽地喝了一大口茶。方才给马树和来了个下马威,让黎炜畅快不少。尹娜这是想干啥?干嘛对这乡巴佬这么好,又是换工作,又是买衣服的。难道……黎炜揣摩着,好一会不见马树和回来,起身走出办公室,想看看马树和在干啥?经过尹娜办公室,听见里面传来马树和说话的声音,他站住脚,推门进去。见尹娜正教马树和系领带,顿时妒火中烧,厉声对马树和呵斥:“怎么跑这来了!滚出去,我有事跟董事长说。” “有事以后说,今天没时间。”尹娜继续在马树和身上端详,忽然笑出声来:“瞧我,怎么把皮鞋给忘了呢,哪有穿西装不穿皮鞋的。” 马树和很紧张,从尹娜教他系领带那会开始,全身的肌肉就绷紧着。他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嘴里的热气会喷到尹娜脸上。尹娜离自己那么近,听得见她的呼吸,嗅得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气,就连她脖子上的细微的褶都看得一清二楚。 领带系好了,他对着文件柜上的玻璃打量,藏青色西服挺括而有型,洁白的衬衣、玫红的领带,差点认不出自己了。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董事长对自己真好啊!可她干嘛要对自己好呢?难道真像村里算命先生说的那样,自己八字命好,常有贵人相助? 马树和想着,冷不丁瞥见一旁站着的黎炜,他的脸色铁青,眼睛里似有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吓得赶紧把头埋了下头去。 “走吧,我带你去企划部报道。”尹娜说,带着马树和走出办公室。 第七章,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企划部办公室里,冯雨侬正跟司马部长低声说着什么,猛抬头,见尹娜领着马树和进了办公室,赶紧迎了上前去:“董事长,大家都在等着给小马开欢迎会呢。”司马文峰说。 “那就开吧,从现在开始,小马就是你的人了,带好他,尽快让他胜任工作。” “董事长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带好小马的,他的工作已经有安排了,会后就跟他说。” 司马文峰拍拍巴掌,冲散座在办公室里,正交头接耳的男女职员招手:“大家过来一下,开个欢迎会,欢迎新来的同仁马树和先生。” 众人聚拢过来,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司马文峰开始说话:“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马树和先生,从今天起,小马就正式成为我部的一员了,首先我代表企划部,对小马的加入表示热烈欢迎。”司马鼓掌,其他人跟着鼓掌,掌声响成一片。“下面请小马做个自我介绍,大家鼓掌欢迎。”司马文峰冲马树和点点头,把他推上前去。 马树和站在房间中央,偷眼朝四周看,所有人的眼睛全集中在他身上。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马树和很紧张,不知说什么好,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说吧,随便说几句,大家等着呢。”尹娜在一旁给他打气。 马树和镇定一下,吞口吐沫开始说话:“俺紧张的都不知道说啥好了,俺叫马树和,家在河北的白洋淀,今年二十四,属狗的。俺……俺爹是农民,靠种田打渔养活全家。俺家里很穷,所以没念过多少书,中学没读完就回家帮爹务农了。俺出来打工就想多挣钱,有钱了就能让爹娘过几天舒坦日子。临出家门时俺爹说,在外面别好高骛远,能混饱肚子他就烧高香了。可俺不这么想,俺不差鼻子不差眼,凭啥俺就只能混个肚子饱?俺不笨,有的是力气,就想混出个样来给爹看看。今后跟大家在一块干活大家都别见外,把俺当自家人看就好,有啥力气活都可以交给俺去干……” 听马树和语无伦次地说着,话题扯远了,司马文峰心里直打鼓,担心再说下去会让董事长尴尬。他瞟尹娜一眼,见尹娜听的很认真,便没去打断马树和。 好一会,马树和终于说完了,司马文峰赶紧接过话说:“没想到今天这个欢迎会会开成励志会,小马说的太好了,有骨气,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励志课。 大家刚才都听到了,小马率真,质朴的一番话,其实是告诉大家一个道理,人是要有点精神的,要那种积极向上,不服输的个性,只要有这种精神和个性,就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我希望各位同仁今后要团结一心,砥砺奋进,用 这种精神促进我们的工作,为集团的发展做出更多,更大的贡献。” 欢迎会结束后,司马文峰送走尹娜,立刻把马树和叫进自己的办公室。他想不通,尹娜究竟看中了这个打工仔什么?有许多疑问想从马树和那找到答案。 马树和刚坐下来,司马文峰便开始说:“小马呀,今天你就算正式报到了,既然成了我的员工,有些事就得给你说清楚。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司马文峰,是企划部的部长,想问问你,了解企划部是做什么的吗?” “冯部长昨天跟俺说了,企划部就像集团的大脑,啥事都是由企划部想出来的。” “嗯,那我问你,你来企划部能做什么?” “俺不知道呢,俺就是个做保安的料,俺也不想来企划部,是董事长非让俺来的,不信你去问冯部长。”见部长这么问,马树和一肚子委屈,谁想来企划部啊,明知道俺啥都不会,干嘛让俺来呢? “你和董事长过去认识吗?” 马树和赶紧摇头:“俺哪能认识董事长呢,昨天还把她拦在大门外了呢。” 司马文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昨晚黎炜在电话里提醒自己的事,究竟是真是假?小马真是董事长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董事长不放心我什么呢?司马文峰想着。 集团近段时间很乱,给他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他注意到,一月一次,雷打不动的董事会上个月没开。一贯以集团为家,早来晚走,敬业守时的尹娜,最近不知忙什么,上班时间常见不到人,谁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还有黎炜,一个办公室主任,开始插手业务了,还四处放风说,他是集团的功臣,一有机会就树自己威信。谁都可以看出,他在有意无意地架空董事长,可早他跟董事长的关系不一般呀,干嘛还这样做呢? 司马文峰想着,把所有不正常的现象串联起来,最终得出一个答案,集团一定有重大的情况要发生,只是目前还说不清楚究竟会发生啥事情。即使黎炜提醒自己的话是真的,尹娜对企划部不放心,也只为一件事,可与南亚的合作目前还只是个意向,全没进入实质阶段,尹娜有啥不放心的呢?要是黎炜说的是假话,只为达到他的什么目的,在挑拨自己跟董事长关系呢?如果真是这样,那黎炜想干啥? 司马文峰想着,以他对尹娜的了解,他相信无论黎炜想搞什么名堂,他都不是尹娜的对手,董事长是怎样的女人呀!未雨绸缪,胆略过人,啥事都逃不过的她的眼睛。也许集团最近的乱象只是一种假象,是尹娜释放的烟幕弹,对马树和的安排有她更深层的打算那接下来会怎样?我可不能轻信黎炜,不能听他挑拨,被他牵着鼻子跑。当下这种情况,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不折不扣做好董事长交代的事情才是上策。 司马文峰想清楚了,坐下来,换种口气对马树和说:“小马呀,你能来这企划部这么重要的地方工作不容易啊,能得到董事长的赏识对你是一次机遇,知道董事长对你的安排有多少人不理解吗?可以这样说,所有人都不理解,因为在集团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知道这样的状况对你意味着什么吗?你会成为所有人注意的对象,成为焦点,大家会盯着你看,看你的一举一动。说句老实话,就你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在企划部工作,到目前为止,我看不出你有啥能耐,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学历、履历、能力都是空白。你要努力呀,董事长既然把你交给我,我就有责任带好你,教会你。小马呀,咱们一同努力吧,你可千万要给董事长争口气呀。” 马树和听着,脸上一阵阵发烧,不住点头:“俺一定好好学,俺还年轻,学啥都来得及。” “电脑会操作吗?”司马文峰问。 “不会呢,俺脑子好使,不需要啥电脑。” 司马文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样吧,那就先安排你去学电脑,等学会了再安排你工作。今天就说到这,我尽快安排你去学电脑,这几天没有别的事,你就熟悉一下部里的环境吧。” 中午,马树和正要去食堂吃饭,被司马文峰叫住,说是同事们搞了个午间聚餐,欢迎他的到来。也不知同事们从哪弄来那些菜,烤麸、肉肠,还有半只烤鸭,七八个人围坐在办公桌前,喝啤酒,谈笑风生,好不热闹。他觉得新同事对自己都很友好,不像胡奕,一口一个“乡巴佬”“啊呜驴”地叫着。 “小马呀,看看大家多欢迎你,好好干,尽快胜任工作,祝你在这工作顺利,愉快。” 司马文峰为自己设计的聚餐暗自得意,与其说是为欢迎马树和,不如说是做给尹娜看。他笃信,尹娜对马树和的安排,一定有她重大的目的,帮马树和就是帮自己。 第八章,世间没有后悔药 黎炜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转身回到自己办公室。“娘的,欺人太甚,老虎不发威被你当成了病猫。尹娜,等着瞧,看看谁笑到最后。” 他使劲关上门,拾起地上的购物袋一阵撕扯,再掏出打火机将袋子点燃,看着塑料袋化为灰烬,才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知了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在鸣叫,此起彼伏,阳光照进房里,将团积在室内的烟雾变成道道躁人的斑斓。黎炜起身,走到窗前,使劲关上玻璃窗,他要将所有的嘈杂阻隔在窗外,静下心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缕出个头绪。 他双手掩面,头枕沙发靠背,脑子滤网一般过滤着那些搅得他心神不宁的事情。我做错了啥?要错也是你尹娜的错,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总该有知情权吧?你也该告诉我一声呀! 想到尹娜他就心烦气躁,猛地站起身,困兽一般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瞧见大班桌上的照片,他站住脚,拿去镜框仔细看,照片是他任行管局长的时候,秘书给他拍的,一副春风得意,潇洒倜傥的模样。看着照片,黎炜怅惋不已,都说人生如棋,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如果不是当初的一念之差,走出这么一步臭棋,如今何至于此? 黎炜想着,思绪被带回到昨天,那时他是市里最年轻的局长,踌躇满志,前程似锦。他还记得尹娜第一次在自己办公室看见这张照片时的情景。 “黎局好帅气哦,气质高雅,风度翩翩。”尹娜捧着镜框赞不绝口。 那次尹娜是为得到政府年度采购计划,托关系找上门的,希望她的公司能参加竞标。如果不是这次竞标,不是后来自己鬼迷心窍喜欢上她,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了。当初干嘛要辞职?我可真傻呀,竟然相信什么笃真的爱情。 黎炜懊恼地想,为自己愤愤不平,悔恨当年太轻率,太执着,太任性。更恨尹娜无情无义,过河拆桥。即使成不了一家人,也不至于成为敌人啊!干嘛忽然拒自己千里之外,对自己冷若冰霜?没我黎炜的鼎力相帮,你皇家灯饰能有今天的成就? 该怎么办呢?世间没有后悔药,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黎炜觉到了一种可怕的危机在迫近,他想,当务之急是要将主动权抓在手里,扼制住对自己不利的情形继续朝下发展。 我不可能离开皇家灯饰,干嘛要离开呢?我为她付出了如此重大的代价,离开将意味着自己失去所有。他不断坚定着信心,仔细斟酌在心里拟好的计划,直想到中午下班的铃声响了好半天,才走出办公室,下楼去食堂吃饭。 一大早陆玲娣就起床了,忙着在镜子前描眉画眼,穿上只在休息日穿的一身白裙,想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让马树和看见一个白雪公主般的自己。 整个上午她都心不在焉,人在柜台上,眼睛却不时溜向商厦大门,希望看见马树和的身影出现在那。 她想好了,今晚还约马树和去吃麦当劳,要把想了一夜的话对他说,可直到中午也没见马树和出现在商厦。 中午,陆玲娣来到食堂,一人坐在桌前慢慢吃,望眼欲穿地盼着马树和的到来。可饭吃到只剩下最后一口,也没见马树和的身影出现在食堂。 出了食堂,陆玲娣来到办公楼前的花径里,独自花圃里闲转。她想,第一天在新单位报到,说不定被啥事耽误了,一会说不定能碰见他。 冬青树下的一片月季开的正艳,几只蜜蜂在花间钻进钻出地忙碌着。她在小径边的石凳上坐下,阳光暖暖,花儿芬芳,失眠了一晚上,此刻她昏昏欲睡。可只是打一个盹的功夫,却梦见了马树和。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真喜欢上他了? 圣经里说,女人是男人身上的肋骨、合着地上的泥土做成的,所以女人会常被一个男人迷恋。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呀!酸酸的,甜甜的,无法克制地惦记着一个人,想着他,想为他做任何事情…… 陆玲娣想着,羞红了脸,从石凳上站起来,继续绕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眼睛不时朝办公楼的大门那边看。他去哪了?换个工作怎么连人也见不到了? 快下班的时候,马树和接到尹娜打来的电话,“今晚你有事吗?”尹娜在电话里问。 “没事呢,俺一个人能有啥事啊。” “那好,你在停车场等我,陪我出去办点事,还有话对你说。” 傍晚,尹娜的宝马,像一道银色闪电,在暮色中的浦江大道上闪过。音响放着重金属音乐,低音炮强劲地震动着,尹娜的身体随着音乐的旋律在自然地晃动。 马树和坐在副座上,眼睛紧张地盯着前方,紧紧抓住手把。第一次坐这样的车,他激动又害怕,看着隔离带上的反光板急速朝后退去,心提到了嗓子眼。妈呀!这车跑的真快,风驰电挚一般。他将屁股后挪,紧贴靠背,才觉得踏实了点。 车拐上一条热闹的马路,车速慢下来,马树和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放了下来。他朝车内各处看,方向盘前的一排仪表发出淡蓝色的光,萤火虫一般柔和的光亮,却能将仪表上的指针照得那么清楚。悄悄用手捏一把屁股下面的坐垫,软软的,跟董事长办公室里的沙发一样舒服。 这车真好,像一间流动的房子,等有钱了,俺也买一辆,带着爹娘,还有姐姐,小翠来滨海的大马路上兜兜风。看着尹娜的车,他再也不想坐老家的马车了,叽嘎作响不说,还能把人屁股颠成八瓣、坐上半天马车人就会腰酸背痛,像散了架一般。唉!这辈子都投的人胎,区别咋这么大呢。他从心底叹出一口气。 尹娜的手指在发光的屏幕上轻轻一点,音乐变了,换成一首他熟悉的歌。“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马树和听着,又想起了白洋淀,白洋淀就有蝴蝶,白色的,身形很小,飞起来像雪花一般翻飞起舞。他想着,情不自禁跟着唱起来:“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追逐你一生,爱你无情悔,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 “唱的不错,嗓音挺好呀。”尹娜夸他。 “不好,上学那会,同学都说俺五音不全呢。”马树和赶 紧打住,不敢再唱,把脸转向窗外。 “饿了吧?咱们吃点东西去,西餐喜欢吗?”尹娜问。 “啥都行,董事长吃啥俺就吃啥。” 尹娜将车驶向一片霓虹闪烁的地方:“就在这家吃吧,玛丽莲西餐的味道不错。” 马树和跟在尹娜身后进了餐厅,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把他惊得目瞪口呆,这是吃饭的地方吗?怎么看都像在电影里见过的宫殿。地上铺着绛红色的地毯,头顶上挂着熠熠生辉的水晶灯,每张桌上都有一个银制的烛台,烛台上烛光与灯光交相辉映。 他俩被女服务生引进一个包厢,长方形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依次摆放着闪亮的刀叉。尹娜拿起菜单看,熟练地报出一串菜名:“法式鹅肝,巴黎龙虾,七分熟的牛扒,冷苹果汤,意大利肉末通心粉各一份,外加两杯马爹利金皇。” 服务生捧着菜单离开了,尹娜拿起一个鞋盒递给马树和:“给你买的鞋,试试,看大小合适不?” “您真给俺买鞋了呀!”马树和激动起来,除了爹娘,还没人对自己这么好。 “俺脚臭,一会回家再试吧。”他尴尬地说。 “不试怎么知道大小啊,不合适吃完饭了咱就去换。” 马树和取出鞋,弯腰穿在脚上:“合适呢,俺不脱了,现在就穿着它,谢谢董事长,俺还从没穿过皮鞋呢,真舒服,真好看。” 菜上齐了,瞧着一桌叫不出名的菜肴,马树和肚子咕咕作响。 “快吃吧,点的都是这儿的招牌菜,让你尝尝地道的法式风味。” 尹娜拿起餐刀,割一块鹅肝递到马树和盘子里。 “董事长,这没筷子吗?俺习惯使筷子。”他朝桌上看,为难地看着餐盘里的鹅肝。 “吃西餐不用筷子的,就像吃中餐不用刀叉一样。学着用,一会就会了。”尹娜拿起刀叉给马树和示范。 学着尹娜的样,马树和渐渐找到点感觉,觉得吃西餐挺好玩,闪亮的刀叉拿在手里,就跟儿时玩过家家的游戏。 桌上的东西他全没吃过,跟平日里吃的菜大相径庭。咬了一口鹅肝,那滋味美极了,他又想起爹娘,如果不出来,还守着白洋淀,哪里会知道世间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俺一定要多赚钱,等有钱了,就带着爹娘来吃一次,带着筷子来、让他们敞开肚子吃,好好开开眼。 “小马,咱们碰个杯,祝你工作一帆风顺。”尹娜端起酒杯说。 马树和跟尹娜碰杯,浅浅抿了一口,感觉酒苦苦的,味道怪怪的。他硬着头皮把酒吞下去,拿起叉,叉住一块鹅肝朝嘴里送。鹅肝没叉牢,掉到了地上。他想弯腰去拾那大块的鹅肝,眼睛却被尹娜胸前挂着吊坠吸引了。那是一颗湛蓝色的宝石坠子,发着海蓝色的光芒。 “吃呀,尝尝龙虾,味道可鲜了。”尹娜把一大块龙虾叉进马树和的盘子里。 马树和吃着龙虾,听着弥漫在餐厅里的一首好听的乐曲,心随飞了起来,仿佛升上了云端。他想起在家时,爹常教训他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董事长过的就是“人上人”的生活吧?俺真幸运,跟着董事长,现在也在享受人上人的生活了。他想对尹娜说些感激的话,却不知如何表达,抬眼又看见叶娜胸前的那颗吊坠,便脱口而出:“董事长,您的颗吊坠真好看,跟俺家乡的天空一样湛蓝呢。” 尹娜愕住了,低头看胸前的吊坠,下意识在吊坠上抚摸:难道真是上苍有灵,冥冥之中让他在我最危难的时刻复活了,降临到我身边来了? 她端详看着马树和,油黑的头发、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全跟他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眼神,他的眼神里饱含执着与坚定,而对面坐着的这个人的眼神里却充满着稚气,飘忽不定。 好一会尹娜才回过神来,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眼睛里闪现出点点的泪花。 “董事长您怎么了?俺不会说话,哪说错了您别见怪啊。”见尹娜忽然流起眼泪,马树和紧张起来。 “没什么,你吃好了吗?吃好了咱们走。”尹娜用纸巾展去眼角的泪痕,站起身来。 车回到街道上的时候,车里不再有音乐,尹娜默默开着车,路灯忽明忽暗地从车窗上掠过。 “陪我去外滩走走好吗?好久没去了,想去那看看。”尹娜说。 “行啊,俺陪董事长去,俺来滨海几个月了,还没去过外滩呢。”马树和答应着,默默地想,两天前董事长还跟天上的月亮一样,离自己那么遥远。可现在,她不仅给自己换工作,买衣服买鞋,还带自己吃饭,逛外滩,去哪能找到这么好的事啊!俺可千万不能再惹董事长不开心了。 第九章,不倦的亚洲明珠 高耸入云的“亚洲明珠”雄浑地屹立在浦江南岸,像个不倦的守护神,俯瞰两岸的万家灯火,守卫着这座城市的祥和与安宁。 尹娜和马树和沿浦江边的小路一前一后漫步着,一弯冷月高挂天空,数不清的星星银钉一般在暗黛的天幕上闪着寒光。 一对对耳鬓厮磨的情侣与他们擦肩而过,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让马树和看着心跳,想回避,见董事长却在朝前走。早听胡奕说过,这地方是滨海的少男少女们幽会的处所,董事长干嘛带自己来这地方呢。 在一堆礁石那儿,尹娜停下了脚步,“有点累了,在这坐会吧。”尹娜在礁石上坐下,瞅着漆黑一片的江水里,不言不语。 马树和在离尹娜不远的地方溜达,无聊地看看江,望望天,瞟一眼尹娜,见她如同被施了法术,呆呆地盯住江水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见董事长站起身来了,抬头仰望星空,嘴里念念有词:“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流,明月梅花一梦。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董事长念的是古诗吧?俺读初中的时候也学过几首,俺还记得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那首呢。老师说,读古诗可以修身养性,可以抒发心情。”马树和讨好地说,不想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尹娜没搭理马树和,沿江边小路朝前走,在离灯塔不远的地方站住脚,面朝大江静静地伫立着。 “董事长是不是有啥心事啊?俺爹说了,没有过不去的坎,有啥心事就跟我说,说出来就轻松了。”见尹娜郁郁寡欢,若有所思持久地站在那,马树和大着胆问,想能为董事长做点什么。 尹娜回过头,看了马树和一眼问:“小马,知道今晚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吗?” “不知道呢,俺刚才还想,干嘛带俺来这,黑灯瞎火的,除了江,啥都没有。” “那我对你好吗?”尹娜直盯住马树和。 “好,董事长对俺当然好了,从来没人对俺这么好呢,俺像活在梦里。” “那你想过没有,我为什么要对你好?”尹娜的眼睛里燃烧起一团火焰。 马树和被问住了,想也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等好事,不知该如何回答。脑子里忽然冒出电视剧里的情景,但凡那些有钱人无缘无故对你好,一定是想让你帮着做些很为难的事情,比如杀掉某个仇家,干些要蹲大牢的事情。 他看着尹娜,心里开始害怕,可只是一个瞬间,马上打消了这样的念头。董事长怎会是那种人呢?她漂亮,优雅,眼睛里满是善良,她绝不会让我干那些杀人越货的事情。于是赶紧答:“俺不知道您为啥要对俺好呢,俺想过,就是想不出个理由。可俺把您的好全记住心里了。俺爹说过,这世上没人有责任对你好,如果有人对你好,一定要记住,要知恩图报。董事长,您是不是有啥事需要俺帮着去做啊?有啥事尽管说,拼上命俺也替您解难。” 马树和的话把尹娜逗乐了,笑着说:“谢谢你,我可没啥事要你拼了性命去做。小马,我们都很幸运,能有机会彼此认识,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好好珍惜吧,珍惜我们的一段缘分。” 尹娜抬头眺望星空,继续对马树和说:“滨海是我的再生之地,我真正的人生是从这里开始的。当时光将往事蜕变为人生的附属,当生命行将走到终点,人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你知道吗?” “董事长说啥呢,啥生命的终点啊?俺听不明白。俺只知道董事长如果有啥事需要俺去做,俺一定会做好,不让董事长失望。” 夜深了,风吹在身上凉飕飕,见尹娜双手抱肩,身体在微微颤抖,马树和关心地问:“下寒气了,董事长冷吗?咱们回家吧。” “不,我想多呆会,这儿多安静,能让我想起许多事情。小马,你说人活着究竟为了啥?想过没,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咋样的人?” “俺想过,来滨海的时候就想过。俺要多赚钱,您不知道穷是啥滋味,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老被人瞧不起。有了钱俺的腰杆子就直了。俺现在又想,光有钱还不行,俺还要做个像董事长一样的人,瞧您,管这么大一个公司,管着那么多男人女人,俺见他们都对您毕恭毕敬,做您这样的人才有伟大呢。 “你这样想吗?可是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卑微还是显赫,生命总会终结,人的一生不一定要伟大,但一定要把平凡过好。平凡才是最让人踏实的。小马,我想求你一件事,能答应我吗?” “有啥事尽管说,干嘛说求啊,俺刚才说了,再难的事俺也替您去办。” “做我的弟弟好吗?这世上我没一个亲人,渴望有个弟弟,能替我去完成也许我已没机会去完成的许多事情,这也许是我今生最后的愿望了。” “啥叫最后的愿望啊?俺真听不懂您说的话呢,董事长到底咋地了?俺愿意做您的弟弟,从今天起您就是俺的亲姐姐,俺爹俺娘要是知道俺在滨海有您这样一个姐姐,不知会高兴成啥样呢。”马树和激动地说。 “听不懂没关系,姐很快就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会明白的,很快就会明白。姐今天真高兴啊,终于有亲人了,有了一个弟弟,答应姐,任何时候都不要背叛姐好吗?别让姐失望。” 尹娜的话让马树和感到毛骨悚然,越听越不明白。她要告诉俺什么?想让俺明白什么?什么叫背叛?他惊恐地看着尹娜,迫不及待说:“俺不会背叛董事长的,任何时候都不会,您对俺这么好,现在又是俺姐了,俺会好好保护姐,做姐的好弟弟。” 深夜,马树和回到家,晒了一天的阁楼里闷热难当,如同钻进了灶膛。他脱去汗湿的运动衫,提着毛巾去楼下冲凉。回到阁楼,马树和赤膊躺在床上,兴奋地想,都说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真是的呢,没人有俺这样的好运,像福从天降。也许就是一个人的命吧,命中有时终归有,那天偏巧让俺拦住了董事长,要是胡奕拦住她呢,好运会落到他头上吗? 马树和想着,兴奋着,今晚董事长竟然还认俺做弟弟,去哪找这样的好事呀!忽然多了个有钱有势的姐姐,今后……今后……他不敢朝下想,生怕想多了,好运会跑了似的。 董事长说她没亲人,怎么会没亲人呢?一个亲人没有多孤单啊!她还说认俺做弟弟是她最后的愿望,咋叫最后的愿望呢?难道……马树和紧张起来,仔细把尹娜今晚说过的话想一遍,她说让俺替她去完成一些她没机会完成事情。还有她念叨的那首诗,什么三春事业付东流,明月梅花一梦。什么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董事长干嘛这样凄凄楚楚的呢? 马树和真的不敢朝下想了,暗自祷告,董事长千万别有啥事啊,俺的好运全是她带来的,要是有啥事,俺可如何是好? 听着楼下房东老太屋里的钟敲响了两下,马树和关了灯,闭上眼睛,想赶快睡去,可黎炜的影子又出现在眼前。干嘛对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马树和不喜欢他那双冷的像冰的眼睛,还有他说话的口气。冯部长,欧阳部长,还有董事长,他们都没像他那样对自己,他又是为啥呢? 第十章,他不想回家 下班铃响过好一会,黎炜还留在办公室里,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隔壁办公室终于传来关门声,高跟咯噔咯噔从门前走过。黎炜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几步来到窗口,扒着窗子朝下看。一眼瞧见马树和在车库门前转悠,正奇怪他在那干嘛?就见尹娜的宝马驶出来,停在了马树和身边。看着车朝大门外驶去,黎炜彻底崩溃了,“娘的,丢人现眼,怎么跟个打工仔搞上了。” 黎炜骂道,怏怏地回到大班桌前坐下,心冷到了冰点。他呆坐在那,直到夕阳西下,房间里的光线暗下去,街灯亮起来了,才走出办公室。 黎炜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心中满是愤懑、伤感。那辆银色宝马留给他的记忆太多了,过去他常坐在车上,随尹娜出现在各种场合。可现在,车上坐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自己被抛弃了,往事已成追忆。而所有关乎尹娜的回忆此刻都让他痛苦,如同根根钢针在扎他的心。 车驶上静安路,远远看见金路易酒吧霓虹闪烁,黎炜忽然想喝酒,不是说酒能浇愁吗?他将车靠过去,停下,走进酒吧。找一处角落坐下,要了两瓶蓝带,一只烤鹅,开始自斟自饮。耳旁飘来萨克斯管吹奏的音乐,那音乐不知啥名,却很动听,装了弱音器的萨克斯发出哭一般沙哑的声音,直渗到他的心底。 音乐时而高亢如雷鸣电闪,时而低沉似寒蝉凄切。他朝四下里张望,想知道是怎样一位乐手,能将萨克斯吹奏的如此出神入化。 音乐是从楼梯转角那儿传来的,见一位身着黑色燕尾服的老者,胸前挂着一把金光闪闪的萨克斯。他的眉毛胡子全白了,古铜色的脸上有着刀刻一般的皱纹。一曲终结,黎炜冲老人鼓掌,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黎炜朝老人的萨克斯管里塞进一张百元钞票:“您吹的真好,能为我吹一首《回家》吗?” 老人彬彬有礼地冲他鞠了一躬,绅士地送给他一个微笑,乐曲从萨克斯管里飞出,潮水般弥漫在酒吧上空。 他对这首曲子太熟悉了,以往每次去尹娜家,客厅里总回旋着相同的旋律。他听着,眼睛开始潮湿,心不自觉地沉于往事的回忆。 酒吧里,几对情侣散座在四周,或卿卿我我,或窃窃私语。三两个跟自己一样的单身客,目光迷幻地盯着手中的酒杯。 黎炜一杯杯喝着啤酒,两瓶蓝带很快见了底。他冲服务生招手,又要来两瓶,松开领带,不再用酒杯,抓起酒瓶大口地牛饮。 “先生这样狂饮会伤身体的哦。”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好闻的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 黎炜侧过头去看,见是一位学生样的女孩,圆圆的脸上,一对甜甜的酒窝笑靥如花,弯弯的眼睛月牙儿一般妩媚。他无心搭理她,仍旧大口地喝酒。 “一人喝酒可没情调呢,如果没妨碍你,我陪先生喝两杯行吗?” 没经黎炜同意,女孩拿起酒瓶,给两只杯里斟满酒,在他对面坐下。“先生好像有心事呢,来,今晚我陪先生喝酒,与先生同销万古愁。”她举起酒杯,在黎炜眼前晃动,顽皮地看着黎炜。 “你陪我喝酒?好呀,那就先干一杯。”黎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胜酒力的他有点醉了,酒从嘴角溢出来,衬衣浸湿了一片。女孩见状,赶紧掏出纸巾替黎炜擦拭干净,怜惜地说:“大哥醉了,别喝了,回家去吧!有啥不开心的事情,睡一觉,明天就全忘记了。” “醉了?我——我可没醉,继续喝,今晚一定,喝——喝个痛快。”黎炜嘟哝着,抓起酒瓶继续倒酒。 两瓶酒很快喝干了,想再要两瓶,黎炜抬起手冲服务生示意,却被女孩拦住:“别喝了,说说话不好吗?告诉我,遇到啥不开心的事了?”女孩看着黎炜。 “告诉你?干嘛要告诉你?女人没一个好东西。”黎炜取出一支烟,动作迟缓地叼在嘴上。 “这话就不对了,打击面太大。给我也来支烟呀,我不会抽烟,可现在却想陪着你抽。” 黎炜将香烟扔到桌上,女孩抽出一支,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笨拙地点燃。一股浓浓的烟雾从女孩嘴里喷吐出,她被呛得连连咳嗽,好一会才止住了咳。 “先生一定是受了哪位女人的欺负吧?我会看手相,给你看看好吗?看看就知道先生的病根在哪了。”女孩扔掉手里的香烟,不等黎炜回答,抓起他的手,煞有其事地看起来。 “先生的手好细腻哟,一看就知道不是干粗活的。”女孩扳起黎炜的手掌看,看完掌纹看螺圈,连指节也不放过。 “妈呀!先生的病根在这呢。” “一惊一乍的干嘛呢?告诉我,都看出些啥,病根在哪?” “大哥是个情种呢,好有女人缘,瞧你的风流线有多长。不过怪可惜,命中注定,跟她们全都有缘无分。” “什么乱七八糟的,跟谁有缘无分了?” “天机不可泄露,先告诉我,算的对不对?” “想问问,这有缘无分有解吗?” 黎炜打量女孩,见她二十出头的年龄,面容姣好,举止端庄,有点替她惋惜。大好的年华,干啥不好,干嘛要来酒吧陪酒呢? “好吧,我再瞧瞧,看看是否有化解的办法。丑话说在前面,看出些啥,我可直话直说,你不能见怪哟。” 女孩重新握住黎炜的手,好一阵看,放下手说:“好像没得解了,唉!人就是这般矛盾,好端端的日子过着,却为一个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把生活给弄的一团糟。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失去了,想要的还没得到。其实人活着不就图个自在开心吗!化繁为简,扔掉不切实际的幻想最实际,为一个女人弄的愁眉苦脸真不值。佛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像你这样的谦谦君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女孩体己的一番话,如同冬日里的阳光,让黎炜感到一阵温暖。心想,反正也不想回家,就跟这个吉普赛占卦女郎一般的女孩多聊会,当作消磨也不错。 “看不出,小小年纪能如此洞穿世事。你是学生吧?来酒吧是体验生活呢,还是勤工俭学?”黎炜诧异地问。 “啥小小年纪呀,大学都毕业几年了,陪酒就是我现在的工作。” “陪人喝酒也能算着工作?大学不是白读了?” “啥叫白读,知识装在自己肚子里又不会烂掉,啥时候都能派上用场。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咱在酒吧看人间百态,观千奇百怪,不也跟行路一样,都是积累阅历呢。” “嗯,也是,可我觉得,在酒吧里看灯红酒绿,跟在路上经风雨,见世面还是有天壤之别的。你不适合在酒吧呆,别荒废了大好年华。” “知道,我这叫暂时蛰伏,蛰伏懂吗?就是卧薪尝胆。放心,我不会在酒吧荒废青春的,有自己的打算呢。” 与女孩的闲聊,让黎炜暂时忘记了烦恼。他想,如今的年轻人真有意思,率真,乐观,充满着自信。生活对他们就像一块试验田,今天种这,明天种那,能否收获到果实她们并不在意。想起尹娜,如果尹娜也像面前这位率真的女孩该多好,可她不是,她的心深不可测,永远让人无法琢磨。 想到尹娜,黎炜烦恼又起,头隐隐作痛。他伸出手去,在太阳穴上掐捏,重重地在头顶拍打。 “你怎么了,头痛是吗?让你别多喝就是不听,来,我替你按摩一下就好了。” 女孩关心地问,走到黎炜身后,抱住他的头开始按摩。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掐捏,从脖颈一直捏到头顶。 “舒服,真舒服啊,想不到你会的东西还真不少呢。” “啥呀,洗头屋不都这么按吗,多洗几次头你也会。”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吗?今晚你可给了我帝王一般的享受呢,我想交你这个朋友。” 黎炜真被眼前这位快乐,聪慧,且善解人意的女孩打动了,一个兰心蕙性的女人的确能摄取男人的魂魄哦,难怪古往今来有那么多帝王,英雄,不爱江山爱美人呢。 “说啥呢,我可没那杨贵妃的魅力,今晚能陪大哥喝酒,说话,替大哥解除烦恼就满足了。别问我名字行吗,名字就是个符号,相遇是缘,就当我是上帝派来拯救你灵魂的一个女巫吧。”女孩说,快乐地笑着。 “好吧,那我就叫你女巫,谢谢你陪我喝酒聊天,给我算命,还顺带拯救了我的灵魂。” “行,叫啥都行,我不在乎,只要你开心就好。” 萨克斯管一刻不停地吹奏着,此刻弥漫在酒吧上空的是首《永浴爱河》,抑扬顿挫的乐曲让黎炜如梦如幻。 “喜欢这首曲子吗?”他问女孩。 “当然喜欢,这么美的音乐谁不喜欢呢。” “瞧他吹的多么忘情,想他一定沉醉在过去的风花雪月里,在怀念他爱过的女人。” “我说大哥是个情种嘛,话一出口就这么浪漫,富有诗意。凭直觉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了,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告诉你吧,我叫叶娜,树叶的叶,安娜的娜。” 听女孩忽然报出她的名字,黎炜感动起来,没想到在消遣即将落幕,会来这么一个插曲。 “你就不想知道我的名字?”黎炜问。 “不想,干嘛要想呢,你是客人,今夜过去了,明天谁还知道你在哪?”女孩笑着说。 “该对你说再见了,这是你今晚的报酬,谢谢你替我解除烦恼,给我带来的快乐。”黎炜将伍佰元纸钞放到桌上。 “收起来,就冲你是个好人,今晚免费为你服务。走吧,我也下班了,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