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月 第一部弯月第二部皓月第三部满月 前言 地是万物之母,天为众生之父,人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天有昼夜更替,风云变幻,人类赞叹弯月的奇妙,更喜圆月的美满,每日期盼旭日的朝阳,更钟情艳阳的普照,没有夜晚月色的多姿多彩,盼不来旭日艳阳的亮丽炫幻。伟人说:我们在几十年的时间内走完了世界上很多国家几百年的发展历程。 的确,我们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穷二白,到二十一世纪一零年代中期,成为引领世界经济发展火车头的第二大经济体,仅用了不到四十年时间,这个发展历程美国用了二百多年,英国用了三百多年,这个历程即让我们兴奋和自豪,也令我们反思和铭记,反思历史进程,铭记历史教训,形成深厚文化底蕴,我们才能永远屹立于民族之林,国家才能真正永远强大起来。 我个人有一种看法,上世纪那一长串的耻辱和曲折,不仅让中国融入了世界,也让我们学会了谦卑,中国今天的地位,并不是因为我们悠久的历史,也不全因祖宗留下来的那些国学,恰恰是因为历史的传承,孕育发扬了我们中华民族时代相传的不屈不挠绝地求生的韧性,我们从来没有像这四十年一样忍辱负重,从来没有像这四十年一样接纳一切。 说美国文化只有200年,请问中国现代文化有多少年?。 纵观华夏五千年,从尧舜禹汤,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到元明大清,中华历史虽坎坷舵机,跌宕起伏,精彩纷呈,但层次清楚,条理分明,生机明确,按部徐行,无非为一日三餐,争名长寿而纷争夺利,劳作奔命,除了少数上层统治阶层和由此衍生的不劳而获者,绝大部分劳苦大众都围绕土地,靠简单原始农具,为延续生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千年历史除留下令后人承继实用国学,叹息反思的血腥纷争史,及延续下绝地求生忍辱负重的精神财富外,少有令今人铭记且改变命运的捷径发生,唯有进入二十世纪,国际风云突变,科技飞跃,人才辈出,华夏历史日新月异,在短短一百多年间,内外因素相击,不仅迅速改变了几千年的生活方式,且在体制、政治、人文、军事、经济、教育等诸多方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二十世纪以前的中华变化史可以纪甚至千年来衡量,而二十世纪以后的中华变化史则须以代甚至年来记载,这段中华史最值得现人深思及后人铭记,及于政治及时间原因,现代人对这段光彩夺目历史或畏忌莫深或不屑它顾,大多奔波沉醉享乐于生活,甚少真实付诸于笔端,详实记载这段风起云涌瞬息万变的多彩史实,时不我待,再过几十年,这段变化多端的历史华章将淹没于历史长河中,既是见诸于文字,也是管窥点滴,不符事实,给历史和后人留下莫大损失和遗憾,签于此,笔者抱着为历史和后人负责之态度,从七十年代起,以亲身经历,从社会最底层发生的尽可能真实事件以文学加工形式详述,不抱任何成见和政治意图,最大可能再现这段刻骨铭心多彩速变历史华章,以史为鉴,以嗜读者和后人,由于水平有限,不到之处,敬请谅解! 第一部弯月 序 寰宇无垠,人生苦短,欢愉来世,离恨终天,生老病死,沧桑颠簸,终生颤兢奔波劳作于田间市井巷陌咫尺间,多少无奈,几多辛酸,无尽抱负欲念弥留宇宙天地间,地之大,不及驿动之心,天之远,难抒有生之愿,仰皓月当空,感阴晴圆缺,唯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弯月常有,皓月难现,没有弯月遗缺,不彰皓月圆满,弯月为皓月之衬托,皓月为弯月之期盼,相得益彰,衬多彩缤纷世界,映无限华丽篇章。 至二十世纪以前,有文字记载的几千年中华文明史,就体制而言,无非是城头常变大王旗,无论怎么改变,都未摆脱君主家天下的世袭体制,生活方式,除为加工衣服油盐而备的必须手工作坊外,绝大多数人则为养命而奔波操劳于田野地间,文化层面,除承继下维系几千年生活统治秩序的孔孟思想外,还有无数文人先贤,留下无数脍炙人口,延续传播后人引以为豪的民族精神文章,进入二十世纪后,短短百十年间,华夏体制、生活、文化等都发生了日新月异变化,体制多变,生活多彩,文化丰富,思想活跃,基本摆脱了沉重的体力劳动,配备了现代化的生活装备,有了千里眼,顺耳风,上了天,入了地,先人文字里的诸多神话生活,在短短一百年里大多迅速实现,因此说,二十世纪后的中华史丰富多彩,瞬息万变,只能以代甚至以年或月来祥载,若以代来记载变化,笔者以为可以浓缩于以下记述: 一零年代:风起云涌 二零年代:逐鹿动荡 三零年代:潮起潮落 四零年代:水深火热 五零年代:热火朝天 六零年代:迷茫失落 七零年代:山雨欲来 八零年代:激情豪放 九零年代:忍辱负重 零零年代:奋起直追 一零年代:只争朝夕 笔者生于六十年代中期,自懂事起,模糊印象中,刻骨铭心记忆,是每天饥肠辘辘到处找食吃,时不时参加批斗会整人,懵懂中认为这就是生活,无法理解大人们迷茫失落眼神,八十年代通过上学学历史,知道自己有幸身处祖国几千年一遇历史大变革转折时期,慢慢明白祖国的多难,先人的不易,后人的责任,知道没有走崎岖山路的艰辛,就不会体会走平坦大道的舒畅,没有前代的风起云涌、水深火热、热火朝天、迷茫失落,就不会有后来的山雨欲来、激情豪放、奋起直追、只争朝夕,笔者深幸领略享受到中华几千年一遇文明变化史,深感有责任把这段亲身感受付诸笔端,以史为鉴,使进历史进程更快发展。 本部《弯月》以处于动荡咄嗟的七十年代山村史实为素材, 通过详实真实事件经文字加工,力争真实反映那段令人深思无望回首史实,再现国人怎样通过纷争思索觉醒,抗争后迅速崛起的难忘历史。 随着时间逝去,当年的人与事正远离我们,如果不加快抢救,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这段发人深思,奋起思索抗争的历史,本身就是一笔沉甸甸的宝贵财富,将它们真实地记录下来、传承下去,是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因为尊重历史的真实,尊重一代人的贡献,尊重为国分忧的忠诚和艰苦奋斗的精神,就是重视民族的宝贵财富,就是保护社会的有益资源,就是对人民的事业负责,对子孙后代负责。 人穷志不短,中国人从来不怕穷,就怕没有志气,穷则思变,事则成焉,现在的很多孩子没有吃过苦,尤其是现在城里孩子,少了很多宝贵的互助、友爱、勤俭、吃苦、耐劳、怜爱等精神,希望通过真实再现那段历史,能使后人知道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要居安思危,发扬前人吃苦耐劳、穷则思变精神,少走甚至不再走弯路,让我们的生活世代美好下去。 第一章睡意朦胧 公元一九七零年深秋一天,中岳嵩山北麓深山顶,斜阳普照,山风劲吹,弯月如勾,夜鸟悲啼。 深夜,天恩躺在光光荆条席上,碾转反侧,难以入眠。 天恩裹一件劳动布作的满是污渍补丁夹袄,穿一条脏的分不清颜色大裤头,裸露出圆圆大脑袋,长满青筋细长脖,鸡爪样双手,掀把粗双腿,布满血道道双脚,寒风袭来,十五岁天恩,一米四身躯,虾米一样蜷缩一团。 无数虱子、跳蚤、臭虫附在肋骨条条皮包骨上,痒的天恩胡抓乱绕。 身子已麻木,干瘪凹陷肚子不停咕噜,早上红薯面汤,中午红薯面片,晚上红薯面条,三顿红薯面野菜槐花饭,经过一天满山撵羊,天恩饥肠辘辘,饥饿难忍。 头昏眼花天恩,颤悠悠爬起,下意识摸向院门旁茅草搭建小灶房。 经过姥爷油毡卧室,隐约听见屋里发出悉悉索索金属磕碰声,天恩停下脚步,食指粘些唾液,轻轻在报纸糊的窗纸上戳个小洞,一只眼眯向屋里,透过昏暗煤油灯光,看见姥爷坐在炕席上,炕席小木桌上放着一个薄薄红皮小本,两个斑驳红五星在姥爷手里反复抚摸着。 姥爷高高颧骨上泛出点点红光,凹陷空洞浊眼炯炯有神,凌乱山羊白胡,随摇曳昏光微微左右飘摆。 抚摸好一会,姥爷满脸皱褶颤动,瘪嘴咧开,漏出满嘴唯一黑牙。 姥爷颤巍巍下炕,紧紧腰间即将脱落裤头,转身披上满是破洞夹袄,用手理理头上几根残存白发,姥爷别两颗红星在左胸,把靠墙竖在床头红缨枪,平直搁在右肩上,左手齐眉伸展开,挺胸、昂头,迈开稍微罗圈短腿,围着矮矮土炕,来回匆匆走起正步。 好奇心驱使天恩看了好一会,终难忍饥寒,慢慢扶墙摸进灶房,双手伸入一口大缸,吞进数捧很浓霉味干槐花,直到胃搅疼,嘴干呕,咕嘟咕嘟喝一瓢凉水,天恩痛苦蛰回栖息羊圈。 饿意虽消,直冒酸水胃,疼的天恩出了一头虚汗。 疼困冷痒,惺忪睡意中,天恩瞥见从未谋面爹娘。 天恩老家在十几里外山下,出生三个月后一天下午,住的一间土窑洞经不住月余连阴雨闷泡,无声无息倒塌,村里人扒开泥土见到他时,他蜷缩在已断气父母臂弯里,小脸憋的通红。 村里已没有近亲,邻居抱天恩到姥爷家寄养。 小时候,天恩比较顽皮,爬高树,翻篱墙,摘瓜果,偷红薯,抓小鸡,逐野兔,凡能糊口,无论公家或野生,只要他撞见,只管抓来填肚子,邻居告了不少状,为此没少挨姥爷揍。 姥爷家只有姥爷和比天恩大三岁小姨两人,姥姥、大舅、二舅、大姨在全国闹饥荒时,和爷爷、奶奶一样吃观音土撑死,姥爷为续香火,收个英俊机灵要饭小子,作小姨上门女婿,姥爷给他起名获生,为补贴家用,经大队推荐,获生前年开始代表生产队到外乡下煤窑。 天恩十岁时,村里经不住姥爷多次缠磨,终让小姨下地挣高些工分,天恩接替小姨给村里放羊。 天恩记事起,家里三间矮小土窑洞,姥爷姨夫一间,小姨一间,天恩和十几只羊住在一起。 天恩从没见姥爷笑过,村里大人小孩很少搭理他,唯有和能随意驱使的羊在一起,闻着浓浓羊膻气,天恩才感到些许慰藉。 爹娘影子渐渐模糊,红皮本和小红星充满脑际,天恩在笑意中睡着了。 第二章梦想成真 王家窝原是原始森林,经过大练钢铁洗礼,茂密森林只留下些零零落落瓜果槐树灌木树,散落于方圆十几里山坳,移迁繁衍五百多口王家窝村民,零零散散分居七个山坳里。 一条十几里羊肠小道连接山外,农闲时村民们挑些核桃、杏仁、药材、鸡蛋等山货,下山卖给供销社,换回衣服、盐、锅碗瓢勺等必需品,诸如针线火柴之类物件,主要由供销社特许的,手摇拨浪鼓货郎挑担上山供给。 听到拨浪鼓声音,主妇们回家翻箱倒柜拿出积攒的头发、废铁或其他值钱小东西,换些针线火柴之类小物品。 蜂拥而来孩子们,两眼骨碌碌盯着货郎担里糖人、水果糖、糖豆,跟着大人来的孩子流着哈拉,怯怯扯大人衣角,少许大人熬不过孩子们眼泪,把手攒一搂头发交给货郎,换回几个米粒大糖豆,数落着交给孩子,孩子攥紧糖豆一缕风跑开,多数没有糖豆孩子,朝圣一样尾随后面,说尽甜言蜜语,幸运的获准闻闻糖豆,多数小孩只能饱饱眼福。 货郎是孩子们期盼,是孩子们希望和最爱。 天恩是孩子们异类,只远远看过糖豆,从没闻过,更没吃过。 天恩最大愿望是每天拥有大把糖豆、水果糖、糖人,自己看个够,闻个够,吃个够,所有小看自己孩子们,天天时刻朝圣一样簇拥周围,说尽甜言蜜语。 经过几天苦思冥想,天恩终于下定决心,有了自己大胆计划。 平时总时躲着姥爷天恩,自从看到红皮书和红星后,密切关注着姥爷行踪。 机会来了,很少出山姥爷,怀揣信封,寻址到五十里外拜访探乡战友,探听优属政策,需三天才能回来。 当晚,天恩趴在门缝上等小姨灯火熄灭许久后,蹑手蹑脚,蛰进姥爷卧房,摸索好一阵,从箱底摸出布包,手攥着返回羊圈,躲进羊堆里,在微弱煤油灯下仔细覌瞧。 嘴微微颤,手梭梭抖,心砰砰跳,迷离眼前幻化出无数糖人、水果糖、糖豆,十几只啃草的羊魔化成十几个满脸媚笑小孩,簇拥周围,载歌载舞,膜拜顶礼。 第二天,天恩怀揣布包,把羊赶到羊肠小道出口—獐子口山坡上。 平时羊吃草时候,无论春夏秋天,天恩甩掉小褂,赤脚满山追寻自己的快乐。 春天,满山野花开了,成群蜜蜂、蝴蝶绕花采蜜,天恩捉几个好看蝴蝶把玩后重又放飞。 山雀、黄鹂、斑鸠、松鼠、野兔,许多小鸟悦耳鸣叫,难觅小动物欢快奔跑,天恩学学鸟叫,追逐小动物,自娱自乐。 夏天,果树飘香,葱木繁茂,流水潺潺,天恩摘几个树叶编圈戴在头上,躺在淙淙溪水中,忘掉饥饿,失缺烦恼。 若是雨后云霁,天边飘过朵朵火烧云,天恩一朵朵数过,那个像龙,那个是马,那个像兔,那个似鸡,好似阅兵将军,心里说不出的舒怡。 秋天是收获季节,酸枣、野葡萄、野蘑菇、野韭菜、地曲莲,陡峭山顶,少许野味,让许久填不饱肚子天恩,尝到食能果腹滋味。 若是幸运掏了窝野鸡蛋,挖个地老鼠洞穴,胜似过个难得丰年。 冬天是天恩倒霉季节,双脚裂开一道道口子,走在雪地里,钻心疼,一件被鼻涕涂抹的分不出颜色小夹袄,掩住了胸口,盖不住肚脐,寒风吹过,漏出棉絮夹袄似冰块裹身,刀割一样难受,一年四季穿在身上一条长裤头,只是遮羞布,一点起不到御寒作用。 深秋后需割草为羊备冬料,一捆捆青草,压在天恩瘦弱肩膀上,脖子上涔出密密麻麻血道道,给天恩留下永久烙印,寒冬半夜饥肠辘辘时,听到羊的嚼草声,天恩甚是感叹羊比人好。 今天天恩没有别的心思,站在獐子口悬崖边,目不转睛,盯着羊肠小道尽头。 第三天晌午,久候目标出现,天恩扔掉羊鞭,撒腿迎向货郎。 “叔叔!我换糖豆。” 货郎边走边应道: “哪来野孩子,一边去!” 天恩扯住货郎,掏出布包,喊道: “你看这个能换不?” 货郎放下货担,解开布包,仔细观瞧,露出惊喜目光。 “这是哪来的?” “别管哪来的,你只说能不能换?” “中!这两颗红星换十个糖豆,这个红皮本换十个糖人,二十个水果糖中不中?” “不中!再加点!” “你这孩子!转了好几个村子,余货不多,我也不数了,都给你,咋样?” “中!中!” 货郎把糖袋递给天恩,扭头匆匆返回。 天恩高高举起糖果袋,发疯般跑向村里。 “我有糖果啦!快来看哪,都快来看哪,我有糖果了,我有好多好多糖果啦!” 接近村里,急促喊声招来十几个小孩,颠颠跟在天恩后面,折返放羊山坡上。 天恩手举少了一个糖豆糖果袋,高高坐在石头上,望着下面个个巴巴扭捏媚笑小孩,仿佛飘在彩云顶,彩云尽头,爹娘微笑着向他招手。 第二章 梦想成真 王家窝原是原始森林,经过大练钢铁洗礼,茂密森林只留下些零零落落瓜果槐树灌木树,散落于方圆十几里山坳,移迁繁衍五百多口王家窝村民,零零散散分居七个山坳里。 一条十几里羊肠小道连接山外,农闲时村民们挑些核桃、杏仁、药材、鸡蛋等山货,下山卖给供销社,换回衣服、盐、锅碗瓢勺等必需品,诸如针线火柴之类物件,主要由供销社特许的,手摇拨浪鼓货郎挑担上山供给。 听到拨浪鼓声音,主妇们回家翻箱倒柜拿出积攒的头发、废铁或其他值钱小东西,换些针线火柴之类小物品。 蜂拥而来孩子们,两眼骨碌碌盯着货郎担里糖人、水果糖、糖豆,跟着大人来的孩子流着哈拉,怯怯扯大人衣角,少许大人熬不过孩子们眼泪,把手攒一搂头发交给货郎,换回几个米粒大糖豆,数落着交给孩子,孩子攥紧糖豆一缕风跑开,多数没有糖豆孩子,朝圣一样尾随后面,说尽甜言蜜语,幸运的获准闻闻糖豆,多数小孩只能饱饱眼福。 货郎是孩子们期盼,是孩子们希望和最爱。 天恩是孩子们异类,只远远看过糖豆,从没闻过,更没吃过。 天恩最大愿望是每天拥有大把糖豆、水果糖、糖人,自己看个够,闻个够,吃个够,所有小看自己孩子们,天天时刻朝圣一样簇拥周围,说尽甜言蜜语。 经过几天苦思冥想,天恩终于下定决心,有了自己大胆计划。 平时总时躲着姥爷天恩,自从看到红皮书和红星后,密切关注着姥爷行踪。 机会来了,很少出山姥爷,怀揣信封,寻址到五十里外拜访探乡战友,探听优属政策,需三天才能回来。 当晚,天恩趴在门缝上等小姨灯火熄灭许久后,蹑手蹑脚,蛰进姥爷卧房,摸索好一阵,从箱底摸出布包,手攥着返回羊圈,躲进羊堆里,在微弱煤油灯下仔细覌瞧。 嘴微微颤,手梭梭抖,心砰砰跳,迷离眼前幻化出无数糖人、水果糖、糖豆,十几只啃草的羊魔化成十几个满脸媚笑小孩,簇拥周围,载歌载舞,膜拜顶礼。 第二天,天恩怀揣布包,把羊赶到羊肠小道出口—獐子口山坡上。 平时羊吃草时候,无论春夏秋天,天恩甩掉小褂,赤脚满山追寻自己的快乐。 春天,满山野花开了,成群蜜蜂、蝴蝶绕花采蜜,天恩捉几个好看蝴蝶把玩后重又放飞。 山雀、黄鹂、斑鸠、松鼠、野兔,少遇小鸟悦耳鸣叫,难觅小动物欢快奔跑,天恩学学鸟叫,追逐小动物,自娱自乐。 夏天,果树飘香,葱木繁茂,流水潺潺,天恩摘几个树叶编圈戴在头上,躺在淙淙溪水中,忘掉饥饿,失缺烦恼。 若是雨后云霁,天边飘过朵朵火烧云,天恩一朵朵数过,那个像龙,那个是马,那个像兔,那个似鸡,好似阅兵将军,心里说不出的舒怡。 秋天是收获季节,酸枣、野葡萄、野蘑菇、野韭菜、地曲莲,陡峭山顶,少许野味,让许久填不饱肚子天恩,尝到食能果腹滋味。 若是幸运掏了窝野鸡蛋,挖个地老鼠洞穴,胜似过个难得丰年。 冬天是天恩倒霉季节,赤裸双脚裂开一道道口子,走在雪地里,钻心疼,一件被鼻涕涂抹的分不出颜色小夹袄,掩住了胸口,盖不住肚脐,寒风吹过,漏出棉絮夹袄似冰块裹身,刀割一样难受,一年四季穿在身上一条长裤头,只是遮羞布,一点起不到御寒作用。 深秋后需割草为羊备冬料,一捆捆青草,压在天恩瘦弱肩膀上,脖子上涔出密密麻麻血道道,给天恩留下永久烙印,寒冬半夜饥肠辘辘时,听到羊的嚼草声,天恩甚是感叹羊比人好。 今天天恩没有别的心思,站在獐子口悬崖边,目不转睛,盯着羊肠小道尽头。 第三天晌午,久候目标出现,天恩扔掉羊鞭,撒腿迎向货郎。 “叔叔 !我换糖豆。” 货郎边走边应道: “哪来野孩子,一边去!” 天恩扯住货郎,掏出布包,喊道: “你看这个能换不?” 货郎放下货担,解开布包,仔细观瞧,露出惊喜目光。 “这是哪来的?” “别管哪来的,你只说能不能换?” “中!这两颗红星换十个糖豆,这个红皮本换十个糖人,二十个水果糖中不中?” “不中!再加点!” “你这孩子!转了好几个村子,余货不多,我也不数了,都给你,咋样?” “中!中!” 货郎把糖袋递给天恩,扭头匆匆返回。 天恩高高举起糖果袋,发疯般跑向村里。 “我有糖果啦!快来看哪,都快来看哪,我有糖果了,我有好多好多糖果啦!” 接近村里,急促喊声招来十几个小孩,颠颠跟在天恩后面,折返放羊山坡上。 天恩手举少了一个糖豆糖果袋,高高坐在石头上,望着下面个个巴巴扭捏媚笑小孩,仿佛飘在彩云顶,彩云尽头,爹娘微笑着向他招手。 第三章乐极生悲 掌灯时分,姥爷回来了,一脸苦相、不拘言笑的他,逢人便笑着打招呼。 姥爷没接小姨递过来槐花红薯面片汤,直奔住的小窑洞。不一会,窑洞里传来歇斯底里喊叫声: “我的证件呢?我的红星呢?老天爷呀!藏的好好的,他们到哪来去了?” 不间断嚎叫声,在寂寥夜空回响,惊飞满院山雀。 畏缩羊堆里发抖天恩,使劲闻闻糖袋,找一根细麻绳,哆嗦着把糖袋绑在最肥一只绵羊尾巴下面。 没多久惨嚎声移近羊圈。 “天恩!天恩!你给我出来,肯定是你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的畜生把我宝贝偷了,出来!快拿出来!” 天恩头夹裤挡,像个刺猬一样龟缩墙角,大气不敢出。 四面透风破门咣的一声被姥爷大脚踹开,姥爷手举木棍,踢开羊群,怒冲冲走到天恩身边,哭道: “可怜孩子,那是姥爷命根子,现在战友给了证明,证实我是老红军,我是长征途中负伤掉队回来,不是逃兵,证件是真的,再没人敢嘲笑姥爷说谎,姥爷是疯子,姥爷是新中国的功臣,功臣!功臣你懂吗!” 姥爷用衣角擦擦满脸泪水,接着嚎道: “至少有了证件,政府就有补贴,有了补贴,再遇灾荒年你小姨和你才不至饿死,我可怜的老婆,孩子们呀!你们死的好惨呀!要是现在你们就不会死呀!天恩!老天恩你,恩你小姨,恩赐证件别丢哇!孩子!你要是拿了快拿出来吧!拿出来我明天到民政部门,补上手续,领到补贴,我们日子就好过了,哪是姥爷的荣誉,姥爷的寄托,姥爷的希望,姥爷的命呀!呜呜呜。” “没,没有见,没见,没。” 天恩呢诺着,蚊子嘤嘤般重复着这几句话。 “家里没外人来,就你和你小姨,你小姨不会动我东西,不是你是谁,快拿出来!再不拿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没,没有见,没见,没。” 姥爷挥棍雨点样打向天恩后背,疼急天恩,抱头窜向门外。 惊悸羊群咩咩凄叫,满院撒跑。 踉跄追出姥爷,手指站在院里发呆小姨,喝道: “继红!继红!快,截住他,别让他跑了,捜他身,看他夹袄里有没有?” 发愣继红跑过来,弯腰抱住天恩,在天恩身上摸索一阵,哭道: “爹!没有,他身上什么都没有,会不会藏在羊圈里。” “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快去找找,快去!” 继红起身跑向羊圈。 没跑几步,继红叫道: “咦!我脚下啥东西,软软的。” 继红弯腰拾起,凑鼻闻闻,惊叫道: “呀!糖果,糖果哎!这么多糖果,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糖果哎!” 继红把糖袋塞进嘴里。 姥爷走过来一掌扇在继红脸上,夺过糖袋,喝道: “什么糖果?哪来糖果,你真是想糖果想疯啦!” “您打我干啥!真是糖果,不信您闻闻,呜呜。” 姥爷闻了几下,嚎叫道: “完了,完了,是糖果,真是糖果,家里没啥值钱东西,这糖果肯定是我那宝贝换来的,天恩快说说,你在哪里换的糖果,那卖糖果的长什么样,他是哪里人,快说,快说呀。” 姥爷抱起天恩使劲摇晃。 “我,我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我没注意他长什么样,我是在獐子口找他换的。” 吓坏了的天恩诺诺应着姥爷问话。 姥爷啪啪扇了天恩几巴掌,放下天恩,哈哈狼嚎几声,手握糖袋,夺门冲向漆黑野外。 一个月后,姥爷在获生搀扶下回到王家窝。 姥爷残存几根白发没有了,唯一黑牙没有了,姥爷肩抗一根木棍,左胸缀着两朵布红星,手握空空糖袋,迈着正步,逢人即说: “我是红军,我真是红军,我是功臣,我是新中国功臣。” 没人搭理他,姥爷挥起糖袋,高声唱道: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 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叫, 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光, 问一声亲人,红军啊, 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 姥爷什么人都不认了,整天满山坳里走正步,边走边唱村人已听厌的这首歌。 姥爷真的疯了。 第四章欲壑难填 姥爷疯后,获生离不开家,煤窑下不成了。 以往红薯槐花饭里有足够尝到咸味的盐,偶尔还能吃到增加食欲红辣椒,现在咸味越来越淡,解馋红辣椒没了踪影。 让天恩增食欲家酿柿子、杏醋放多了,即招来获生白眼或呵斥,天恩吃饭时总是战战兢兢。 天恩不但受孩子们歧视,也成了多数大人蔑视对象,唯一疼他小姨也很少给他笑脸。 天恩心灰意泠,对一切没了兴趣,整天缩在羊圈里,饿急了捡羊屎蛋吃,无聊急了拿羊出气,撵的羊满屋飞跑,深夜此起彼伏羊叫声,常招来邻居们喝骂,气急获生进门踹了他好几次。 在天恩心里,除了那个糖豆甜味外,再没有什么可回味东西,他期盼着秋天赶快到来,野味虽淡,总比羊屎蛋好吃。 不久,天恩有了新的期许。 夜深人静时,小姨屋里传来的怪怪嬉笑喘息声,引起天恩好奇,天恩爬窗偷看几次,觉得姨夫小姨动作很好玩,很刺激,数日后,浑身有了燥热感觉,下体渐渐隆起,女孩倩影萦绕满脑,时想尝试小姨姨夫动作,没有女孩,学公羊弄母羊泄火,深夜母羊怪叫引起小姨警觉,比天恩高一头,俊俏小姨发现天恩秘密后,扇了他两耳光,天恩仍乐此不彼。 漫长的夜不再寂寞,野合兴奋让天恩蜡黄的脸有了血色,萎靡大眼有了神采。 虽不寂寞,却更加烦躁,期盼找一个小姨那样女孩梦想,充盈天恩懵懂的心。 第四章欲壑难填 天恩喜欢出门了,瞪圆血红大眼,语无伦次追女孩搭话,招来许多女孩白眼和大人呵斥,女孩们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王家窝大队七个山坳,自然形成七个生产队,以生产队为单位,清晨村里大喇叭播放的东方红歌曲响起,生产队长带领全村劳力集体排队下地劳作,除了开大会,放电影,演样板戏外,全村人聚在一起机会不多。 今天又是放电影日子,中午大喇叭通知晚上放的是《地雷战》、《车轮滚滚》。 允许播放的电影屈指可数,《地道战》、《地雷战》、《车轮滚滚》、《人欢马叫》、《南征北战》、《闪闪红星》、《白毛女》、《英雄儿女》等,村人耳熟能详,尽管如此,每次放电影,还有不少人去揍这难得热闹。 放电影地点在离天恩家不远的一个山领上,这个山领相对平整,大队部设在此,村民住的大都是土窑或石窑,少数住土坯草房,大队部是唯一土坯瓦房,整天播放红歌、传达指示大喇叭,架在大队部瓦房顶,大队计划在此筹建小学,平整小操场成了村人聚会好地方。 吃过晚饭,村民陆续搬着小木凳来到操场。 王家窝七个生产队绵延十几里,山高路陡,村里不通电,没有路灯,除非新电影,路远的老人很少再凑这种热闹,因此来到操场上的,多是村里年轻人。 年轻人聚一起,嘻嘻哈哈爱扎堆,结过婚的扎堆拉家常,有孩子的扎堆说孩子,小伙子们扎堆侃大山,姑娘们扎堆谈衣裳,孩子们扎堆围着嗡嗡响的发电机捉迷藏,难得相聚,操场上很少有不扎堆的单帮。 唯有天恩孤零零躲在灯炮照不到的瓦房西墙角。 姥爷的孤僻和暴戾,促就天恩少言寡语的性格,懂事后,没有父母呵护使天恩很自卑,他没有朋友,从不爱张扬,除了吃几乎没有什么能引起他兴趣。 今晚不同。 天恩来到操场,躲到墙角后,两眼不停往操场上大姑娘小媳妇身上瞄,最后盯住一个同岁,名叫英花邻村小姑娘。 英花叟弱矮小,身材匀称,眉清目秀,开朗活波。 英花给村里放牛,在山坡上时常遇到天恩,两人说话不多,看天恩可怜,中午放牛不回家,英花偶尔会把自己带的红薯干,红薯叶酸菜给天恩点,在天恩心里,英花是大队除小姨外对自己最好的人。 电影开演了,村人对看了几十次的电影索然寡味,凑热闹乐趣被呼呼山风吹淡,没多久,不少人离开回了家,英花要给牛喂夜草,和同村姐们嘀嘀咕咕聊一阵后,搬起小凳离开操场。 浑身燥热天恩,望着英花模糊背影,身不由己悄悄跟了上去。 英花家离操场不远,她走进牛圈,依次看看五头牛槽池,弯腰掐草准备给牛添料,灯灭了,一个人拦腰抱住她,把她使劲按在草堆上。 失魂英花本能张嘴喊叫,嘴被另一张嘴堵住,英花拼命扭身挣扎,羸弱身躯怎么也摆脱不开身上人死劲按压,裤子很快被脱掉,英花满头大汗,泪流满脸。 门外传来脚步声。 “英花!这么早就睡了,牛喂饱了没?点灯让我看看。” 英花哥哥英杰看电影回来了。 天恩脑袋嗡的发蒙,错愕间,英花趁机推开他,起身冲向门外。 楞过神的天恩从后面抱住他,附耳祈求道: “英花!英花!别出去,我,我喜欢你。” 已知是谁英花低声哭泣道: “不要脸,畜生!” “我,我不要脸,我畜生!。” “快松开我,躲草堆里去,让我哥撞见皮给你扒了。” 天恩松开英花,一头扎进草堆里,露在外面屁股不停抖索。 “你嘀咕啥呢?我就知道你没睡,开着门咋不点灯呢?你不会有啥事吧?我进去看看。” 瘦高英杰说话间进了牛圈。 “哥!我没事,没事,你出去,出去!” 英花哽咽着说道: “没事你哭啥子?不对,你肯定有事?” 英杰打着火柴。 “不要点,你出去,出去!” “你,你怎么啦?怎么满脸泪,披头散发,谁欺负你了?” 英杰大声质问道: “没,没人欺负我,我不小心撞到牛槽上了。” 火灭了,英杰很快点两根,点着煤油灯。 “那是谁,那草堆里是谁?你个死妮子,真不要脸。” 英杰大脚踹向英花。 “我没有不要脸,是他跟进来,他,他想欺负我。” “裤子都扒了,还没欺负你,我扒他皮。” 英杰暴怒冲向天恩。 “哥!他想欺负我没欺成,天恩!快跑!” 英花使劲抱住哥哥。 英杰推开英花,冲向前一脚把天恩踹飞墙上,附身握住天恩脖子,漆踹手扇,吓傻天恩晕了过去。 闻声赶来邻居站满小院,小院人声鼎沸,哗声一片。 不久英花父亲麦有领来大队治保主任奋堆。 奋堆进院,吓跑一大半瞧热闹邻居,嘈杂小院即刻鸦雀无声。 奋堆掐腰走进牛圈,乜斜一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天恩,露出全大队唯一两颗银门牙,狠狠踹天恩两脚,嘿嘿冷笑两声,喝道: “该死畜生!和他姥爷油毡一样不是东西,人小心不小,就那样还怪花心呢,先把他吊院里,明天全大队开批斗会批斗他,游街后送派出所处理,敢破坏社会主义大好形势,给王家窝抹黑,丢伟大领袖他老人家的脸,看我怎么拾掇他。” 生产队长英明和英杰拉死狗一样把天恩拉到院里,搬来两架木梯子,在一丈多高土窑墙上,用大锤楔进两根一尺多长一头削尖木棍,众人把昏过去天恩拉上去,两手脖绑在两根木棍上,每个肩上放两块青石,移开梯子,天恩像耶稣钉在十字架上一样被牢牢吊在墙上。 矮胖奋堆满意的点点头,吩咐英明和英杰道: “看好他,这种丢社会主义脸的败类,正是教育社员好典型,别让他跑了或死了。” 奋堆背起双手走出院子。 人走光,英明出院溜达好一会,回来和英杰附耳嘀咕一阵,两人扶梯上去把天恩放下,把天恩用绳绑在梯子上,关好院门,回屋睡觉。 第五章批审大会 王家窝的夜静谧、恬淡、朦胧。 雄鸡报晓,满天星斗渐次隐没,半轮弯月坠落西山山坳。 英明和英杰来到院里,英明喂天恩几块红薯干,两人把已几乎僵了天恩重吊土墙上。 火红太阳慢慢爬向东边山梁,高音喇叭播完东方红歌曲后,传来奋堆铿锵雄壮声音: “全体社员们注意啦!全体社员们注意啦!今天!全大队开批斗会,批斗给社会主义大好形势抹黑的流氓犯王天恩,大会八点开始,不准请假,不准迟到,有无辜缺席者按同案犯处理,望各生产队长组织好本队社员准时参加,准时参加!下面我再重复一遍,重复一遍。” 铿锵声音在山坳里循环回响。 快七点,大队部操场上人头躜动,横幅罗列,红旗飘扬。 几十幅横幅上写满各种各样标语: 全世界人民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最最最最敬爱的领袖,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 要斗私批修! 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打到流氓犯王天恩! 把腐败分子王天恩打到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炸烂王天恩! 主席台摆四张长木桌,桌子后面悬挂巨幅主席像,主席台和会场两边插许多红旗,高音喇叭反复播唱《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打靶归来》、《八月桂花遍地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红歌。 七点多,东西两边山坳陆续传来嘹亮歌声,各个生产队在队长带领下,社员们胸别像章,一手举红宝书,一手握花环,排着长队,打着红旗,唱着红歌走向会场。 接近八点,全大队所有社员按队别整齐站在操场上。 王家窝五百多社员,有年纪的多数穿着灰劳动布夹袄,腰里缠着麻布作的腰带,年轻人无论男女一身穿着在正规场合穿的草绿色军装,民兵们戴着草绿帽,腰里扎着武装带,手里握着红缨枪,小孩们有的穿劳动布夹袄,有的穿花格格斜纹布夹袄,有的着草绿色夹袄,还有小孩赤脚穿着薄布衫,大裤头,所有人目不斜视,一脸严肃盯着主席台,齐刷刷整齐站满操场社员,杂乱,威武,雄壮。 八点整,主席台上大队革委会主任、大队长、民兵连长、妇女主任等班子成员全部就位,一身绿色军装,一脸凶相奋堆站起,左手举红宝书,右手拿起电池供电话筒说道: “今天!我怀着激动而又愤慨心情主持大会,大会进行第一项,向全世界人民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最最最最敬爱的主席表忠心,全体起立跳忠子舞,呼革命口号!” “全世界人民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最最最最敬爱的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所有人举起红宝书和花环,舞动四肢,边呼口号边跳忠字舞。忠字舞主要动作是两腿叉开,左右摆腰,两只胳膊不停向上屈伸,似乎向天膜拜。 操场上舞姿翩翩,呼声震天。 “大会进行第二项,由主任离毛同志讲话。” 两鬓斑白、高大瘦弱离毛接过话筒,高举红宝书,清清嗓子,讲道: “首先敬祝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最最最最敬爱的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国际形势一片大好,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中原省形势一片大好,中原市形势一片大好,花香县形势一片大好,坡起公社形势一片大好,王家窝形势一片大好,在这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荒为人民大好形势下,流氓分子王天恩逆革命滚滚洪流而行之,大搞流氓活动,给蒸蒸日上的伟大社会主义祖国抹黑,给中原省抹黑,给中原市抹黑,给花香县抹黑,给坡起公社抹黑,给王家窝抹黑,给来之不易社会主义大好形势抹黑,王天恩贼心不死,效法反动祖师爷,妄图复辟封建老爷腐化堕落生活,想让我们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打到腐化堕落分子王天恩!打到流氓腐败分子王天恩!” 离毛振臂呼完口号,干部们站起跟着呼一遍口号后坐下。 奋堆拿起话筒说道: “大会进行第三项,批斗流氓分子王天恩及其反动同伙,把他们押上来!” 下面十几个民兵冲进大队部,很快王家窝大队八个牛鬼蛇神,戴着高高纸帽子,脖子上套着注明反动身份大纸牌,每人背后两个小伙高高架起两只胳膊,低头、弓背、弯腰,天恩在前,七个老资格反动派随后,被依次押上主席台。 羸弱不堪天恩,经过昨夜殴打、高吊、捆绑、冻饿,蜡黄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凌乱头发、乌黑小夹袄和裤头上,沾满牛屎和蒿草,满是口子赤脚流满脓血,整个人没有任何知觉被悬空架上主席台。 天恩挂的大纸牌上写着‘流氓反动腐败分子王天恩’,后面七个陪批人是村里地富反坏右,牌子上分别写着‘恶霸朱有福’,‘地主范大裤’,‘富农宋有田’,‘破鞋刘菜花’,‘坏掉康无来’,‘投机倒把分子任有亮’,‘流窜犯赵长海’。 八人上台后,被踹跪地上,大队干部们每人依次走到反动派面前,先扇两耳光,再飞踹两脚,然后在每个反动派脸上吐两口吐沫,振臂带领广大社员呼口号,唱颂歌,诉罪行,表决心,后由社员各项先进代表们,控诉反动派滔天罪行,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各种忆苦思甜口号,再飞踹、掌扇、呕吐各个反动派,批斗会持续一个多小时,奋堆宣布批斗会下一个项目: “大会进行第四项,游街示众三天。” 民兵骨干们拿来绳子,把八个人手脖捆上,用一根绳把八个人串起来,八人后面跟着手拿锣鼓乐器大队宣传队,宣传队后面跟着手举标语、红缨枪,呼口号的几十个民兵。 准备妥当,随着‘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锣鼓响起,两人架起昏倒天恩,几十人浩浩荡荡开始王家窝各生产队游行。 王家窝宣传队由四人组成,四人共有四种乐器,分别是大锣,能套脖子上小鼓,小钹和梆子,除了唱歌和跳舞,宣传队最拿手表演形式是说三句半,游行路上,锣鼓声和口号声齐鸣,到了村里,宣传队进行表演。 到了一个生产队,在生产队打麦场上,生产队全体社员围在四周,八个反动派循环绕宣传队跑圈,站在中间宣传队随想随编说三句半,今天天恩是主角,说天恩三句半内容居多。 ‘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锣鼓声停止,第一个持锣小伙锵锵敲两声锣后说: “王天恩!” 第二个套鼓小伙咚咚敲两声鼓后接: “流氓犯!” 第三个持钹姑娘叮铃叮铃敲两声钹后接: “怎么办!” 第四个持梆子大嫂接: “阉!” 大嫂‘梆’敲一声梆子。 四人说完,锣鼓咚咚咚齐鸣,八人随鼓点奔跑,哪个四类分子跟不上鼓点,单独罚跪挨批。 接着说下一个三句半。 “王天恩!”“反动派!”“要批臭!”“该!” “刘菜花!”“不要脸!”“臭破鞋!”“扇!” 游街示众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才结束,天恩完全没了人形,一滩烂泥样躺在地上扶不起来,经继红力争,奋堆同意天恩暂时由继红照看,条件是继红必须想办法让天恩好起来,不能耽误明天游行。 一脸羞愤获生,极不情愿的把天恩背回家,丢进羊圈。 第六章星夜重生 两眼发红继红走进羊圈,哆嗦双手用温水给天恩擦净身子,返回自己住屋,从缸底舀出半瓢,准备过年炸油馍角走亲戚用的白玉米面,熬成一碗玉米糊糊,从箱底拿出两个平时从不舍得吃的核桃,敲开核桃,把核桃仁压碎,拌进玉米糊糊,端进羊圈。 继红用小铁勺撬开昏睡天恩的嘴,用小勺一口一口喂天恩,喂了十几口,一天粒米未尽天恩挣开眼,挣扎着坐起,伸手接过饭碗,狼吞虎咽一口气把一碗玉米糊糊喝完,舔舔碗边,咋咋嘴唇,眼巴巴看着继红,继红抹抹眼泪,咬咬牙跑进住屋,舀出一瓢半玉米面,一瓢过年包饺子吃小麦面,拿出一个一年吃不上几个的珍贵鸡蛋,砸开四个核桃,熬成四大碗糊糊,一碗碗递给天恩,天恩嘴不离碗,一袋烟功夫把四碗糊糊喝完。 不一会,天恩开始痛苦捶打肚皮,惨叫着在地上撒泼打滚,接连放几个响屁后,嘴冒白沫,满身抽搐,不省人事。 吓的脸刷白,眼发绿的继红,失声喊叫获生。 获生走进羊圈,瞅一眼地上满地打滚天恩,手指继红,吼道: “你个败家娘们!辛苦一年才分十几斤小麦,二十几斤玉米,你一顿就让他几乎糟蹋一小半,你不想想,我们多久没尝过荤腥,多长时间没吃过饱饭,哪个人肠胃不是干瘪瘪的,我们也不敢一口气吃这么多细粮,何况被糟蹋成这样一个小人,你不是想让他撑死吗?你叫我,我知道咋办!这都是命,撑死的命,撑死总比饿死强,好在他是吃好东西撑死的,比吃观音土撑死强多了,我的爹呀!我的娘呀!又有撑死的人上天陪你们了,哈哈哈哈 获生仰天大笑。 继红撇下天恩,蹭的站起来,左手掐腰,右手指获生,怒喝道: “好你个没良心的,要不是我爹收留你,你早不知饿死到哪去了?都是你这个该死不要脸的,不去照顾随时疯跑的爹,半夜摸我屋里,非逼着人家作哪不要脸的事,让我唯一有盼头亲人学坏,受这份罪,他要是死了,我绝不饶你,告你非法同居,到那时你也不比我外甥强到那去!你今天必须把他治好,不然我让你陪他去!” 获生走过去把羊圈门关上,低声说道: “呵呵!都是我的不是了,你爹救我一命不假,你爹整天找大队找政府讨说法耽误下地,工分少,你是个半大劳力,天恩是个半劳力,就恁仨挣的那点工分,分的那点粮食,要不是我这两年下煤窑挣的工分,挣的钱,你们仨说不定早有人饿死了,这个不说,就说那事,你不也挺乐意吗?夜里又饥又冷睡不着,又没事弄,不弄那事弄啥,你看结过婚的,那个不是一个接一个的生,说啥人多力量大,没吃没喝生那么多干啥,还不是夜里没事弄,弄那事弄的?” 获生看看狠狠瞪着自己的继红,接着说道: “你也别拿告我说事,我还真不怕,别看大队那几个批别人偷鸡摸狗时,个个人模狗样干部,他们就会欺负没根子胆小老实人,作表面文章,没一个好东西,咱大队大姑娘小媳妇不知被他们弄了多少个,就说奋堆,连没过门儿媳妇也上,你看他儿媳妇槐枝肚子挺的多大了,他哪傻呼呼儿子会把她弄大,不是奋堆弄的,咱大队谁还敢弄?我也没想到天恩会偷看,会去弄羊,会去弄英花,他被抓,是他小,没根子,没本事,没经验,倒霉,命不好,哪能怨我?老子是捡来命,谁敢弄我事,看我不把他们丑事一桩桩说出去,临死也拉几个垫背的!” 气急继红看看翻白眼天恩,跺脚哭道: “你,你,你有理,你厉害,你能,你中,别说别的,快救天恩,这样死了窝囊死了。” “窝囊个球!死了也是风流鬼,有那么多母羊作老婆,总比咱大队几十个从没尝过女人味老光棍强多了,只可惜没和英花弄成事,要是弄成,死了也真不窝囊了!” “你,你再说,你再说我撞死在你面前。” “好,好,我不说,想想天恩也怪可怜,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获生弯腰抱住天恩,掐人中,压肚皮,头朝下甩两腿,看天恩没有反应,获生走出院门,从茅缸里用大粪勺舀来一勺稀屎,手捏天恩鼻子,把稀屎灌进天恩嘴里。 没多久,天恩哇哇呕吐不止,直到秽物满地,肚皮塌陷,天恩反省过来,躺在地上,两眼迷离,看着卧躺母羊发呆。 继红端来温水让天恩漱漱嘴,用干土盖住天恩呕吐物,在获生拉拽下回了自己卧室。 夜已经很深,弯月接近西山梁,又疼又冷又恶心又心烦天恩,扶棍站起,佝偻麻木身子,柱棍摸到漆黑静寂院外,爬上石磨,坐在磨盘上,扬天看望已看了无数次漫天星斗。 王家窝的夜空,像一口口朝下大锅,参差不齐锅沿,斜楞着压在四周黑魆魆山梁上。 蔚蓝锅底上,布满密密麻麻数不清大小星星,清晰明亮银河,像一条弯弯长长白虹,白虹俩头,拱桥似的扎进南北斜对山坳里。 这几年天恩挨打、受委屈或冷饿睡不着时,常坐在磨盘上,一边听草虫唧唧欢叫,一边看天上星星。 望着满天明亮、闪烁、深邃、神秘星星,天恩进入另一个忘我的、飘渺的、无限浩淼的虚妄世界,天恩相信天上许多星星里都住着人,而且是住着过着神仙生活的好人,在这些星星的世界里,肯定没有饥饿,没有忧愁,没有歧视,没有烦恼,天恩深信,爹娘就在某个星星上时刻等着他到来。 天恩尤其喜欢看划空疾驶飞过的耀眼流星,他深信璀璨即逝的流星,都是日思夜盼父母对自己的抚慰和召唤,每次看到流星,都令天恩激动寻思许久,能看到流星,成为天恩朝思暮想的又一个期许,久而久之,追看流星成为天恩不假思索的习惯性动作,流星已失,天恩会循着流星遗失轨迹,扬天深一脚浅一脚狂奔追逐,既是躺在羊堆里假寐,天上有流星飞过,天恩会下意识蹭的飞奔出院,循迹仰天狂奔一二里。 天恩已能认出天上许多星星,他把最亮启明星认作自己爹娘,把牵牛星比作小姨,把北斗星看成能炒出美味铁锅,把其他明亮十六颗星看作自己放的十六只羊,把牛郎星比作自己,把织女星比作英花,但现在他懊恼英花肯定已不再是那颗织女星,那颗织女星将会是谁,只有到天上后才能知道。 没有爹娘,姥爷疯了,小姨开始烦他,获生不待见他,英花肯定恨他,发生了这种事,所有人会更加歧视和嘲笑他,今天境遇还不如被玩耍猴子,明后天还不知咋样,大后天到公社后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更痛苦的羞辱和折磨,没吃的,没喝的,又受气,又挨冻,没人理,没人疼,以后日子更没过头,这世界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该去到天上找爹娘了,天上的织女星肯定在焦急等着我,对,上天,今晚就上天,等到明天可能就来不及了,怎么上呢?怎么上去呢?听说只有死了化作魂魄才能上去,哪怎么死呢?怎么才能最快死呢?还有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羊,必须把他们带上去和我一起享福,至少也要把七只母羊带上去,怎么把他们同时带上去呢?天恩陷入焦躁深思。 一声狼嚎打断天恩愁绪,天恩下意识举起棍子,跳下石磨,浑身酸楚疼的他哎呀一声蹲在地上,稍事停息,抬头四顾,周围影影绰绰摇摆、沙沙哗哗鸣响灌木,好似无数游动幽灵,裹挟吐出红舌饿狼,悄悄围向自己,想起不久前同村被狼叼走的那个小孩,瞬间冷汗淋漓,喉结凝滞,胸口憋闷,脑袋眩晕,身子麻木,发梢根根直立,不知哪来力气,嗷叫一声冲进院里,重重跌在地上。 好大一会,天恩咚咚跳心脏恢复正常跳动,怎么带着羊登上星星苦恼又使天恩锁紧眉头。 莫非正好让狼吃了?一时半会哪有那么多狼吃掉这么多羊呢! 迷茫焦躁中,小姨屋里轻轻说话声湮灭天恩愁苦思绪。 “你个挨千刀的,我好不容易睡着了你又给我弄醒,你摸啥摸,一晚上想要几次,天恩都那样了你还有心弄这,我迷迷糊糊听见院里有动静,会不会是天恩跑了,想不开去寻无常了!这种事这几年可没少见,你去看看,去看看!” “你想哪去了,他一个小屁孩,有啥想不开的,再说就是想死也不知咋死法,何况还有那么多母羊陪他,他舍得?别想了,可能是天恩难受跑茅子闹出动静,我也是听见动静醒了睡不着,又想要了,来吧!反正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再弄一次。” “去你娘的!才多大会看把你急的,真没出息!你可别小看现在小孩,咱山下那个十六岁男孩,用炸药把逼死他爹的邻居一家都炸死了,可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从煤窑上给生产队弄来的炸药和雷管放好了没有,要不你现在拿咱屋里,我真有点不放心。” “哎呀你真高看你外甥了,莫说我把它们藏在院墙里,土地爷石像后面他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他也不会用,别想了,来吧!来吧!” “你别大意,大队整天用炸药修梯田,生产队常用炸药崩山造地,哪个小孩没见过,天恩不是小孩了,我看了几次都会用,天恩看的不比我少,你还是去看看吧!” “你真啰嗦,这都啥时候了,黑更半夜的,天恩就是会用也不会这会用,不管给多少工分我也不留了,明个一早就把它们交给生产队,这你总该放心了吧!别说他了,来吧!” “你可记着!” 随后传来天恩熟悉的嘻嘻怪笑喘息声,一股无名火窜涌上天恩还没全部倒下发梢。 天恩很快拿到一大包炸药、十几个带导火索雷管,冲进羊圈,在羊堆里熟练安装好炸药,担心母羊不会全被炸死,天恩把带导火索七个雷管,分别插进七只母羊尿门,把七根导火索和主导火索缠在一起,出门抬头望望亮晶晶繁星,返身趴在炸药包上,点着导火索。 一米多长丝丝燃烧导火索燃过三分之一,一颗耀眼流星从西向北划空而过,闭目等死天恩蹭的爬起,狂奔出院,循迹追向黑魆魆北方。 一声天崩地裂巨响,震醒王家窝所有人,满山宿鸟嘎嘎嘎惨叫着冲天而起,漆黑夜里,啼哭声四起,怪叫声喧嚣,家畜惨嚎,鸡飞狗叫,深夜王家窝少有热闹起来。 王家窝人对白天爆炸声司空见惯,深夜爆炸声还是第一次听到,尤其这么响爆炸声从未听到过。 知情人明白,天恩长大了,长大天恩上天了。 第七章劫后余生 王家窝的地形,像东西长南北窄大簸箕,东北西三面三座海拔近千米山峰,形成簸箕围栏,南面牛套形几丈悬崖是簸箕出口,牛套东半腰有个豁口即獐子口,十几里羊肠小道,从獐子口蜿蜒盘伸到山下,东北西三座山峰分别叫林台、狼帐和骡嘴,三座山峰伸延下六道有高有低朝向不一山岭,七个生产队分隔在岭与岭之间沟壑中。 天恩家在狼帐峰下,名叫北岭岭背上,这条岭位于六条岭中间,大队部设在岭顶上,岭的西面是天恩家,岭的东面是英花家。 天恩家住的生产队名叫王家门生产队,也叫第四生产队,是王家窝大队,人口户数最多生产队,十九户人家,一百三十多口人,分居于三里多长领的斜坡上,王家门生产队共有四姓人家组成,六户宋姓和任姓人家居于狼帐山根,叫宋家村,三户朱姓人家居于接近獐子口的岭低,叫朱家门,十户七十多口王姓人家居于领的中间,叫王家门。 惊天动地炸响后,天恩家三孔土窑、灶房和土院墙被夷为平地,离天恩家较近三户人六孔土窑几乎全部坍塌,较远四户人居住八孔土窑,不同程度出现裂陷,北边生产队长晓亮家住的是新磊两间大石窑,石窑扑扑踏踏掉了许多土和碎石,摇摇晃晃没有倒下,村子南边奋堆家住的是两间土坯草房,波浪震飞房上所有黄白草,土墙裂了许多大裂缝,椽子大部脱落,房梁严重移位。 爆炸声响起,几乎所有王家门人都被掀飞到炕下。 奋堆靠东墙木床被掀翻,他滚落在西门旁,一根掉落椽子砸在额头上,血流了满脸,两颗部队医院按的银牙磕落,满嘴冒血抹,腰重重撞在石门墩上,矮胖奋堆疼的蛤蟆一样弓腰趴在地上,耳朵嗡嗡嘶鸣,脑袋浑浑麻痒,身上落满椽子和黄白草,一股浓浓炸药味和土腥味,呛的他只喘粗气。 醒过神,奋堆很快意识到村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吃力扒拉掉身上椽子和黄白草,两手撑地慢慢咬牙爬起来,脚踢手扒移开椽子和黄白草,接近呻吟哭叫老婆,拉起老婆低吼道: “砸住哪了?没啥事吧?” 老婆止住哭声,低声呜咽道: “砸住腿和腰了,不碍事,这是哪个丧天良的,三更半夜放这么大的炮,弄啥呢,你别管我,快去看看进旺。” “死不了就中,能会是谁,还不是该死的天恩,你在这呆着,哪也别去,咱哪傻孩命大着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村里肯定有阶级敌人趁机搞破坏,我得先去通知民兵把四类分子和落后分子抓起来。” “穷成这有啥破坏的?村里肯定伤了不少人,还是赶快救人要紧?” “你个没阶级觉悟死老婆子,知道个啥?天恩是无产阶级专政对象,死了活该,大队牛、羊、猪及其他财物是贫下中农血汗,是大队正常工作运转基石,属于国家财产,不能有损失,更不能被阶级敌人浑水捞走,天恩死是逃避无产阶级专政,财产被偷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性质不一样,你懂不懂?” “再多财产也没人重要,天恩是活该,别人死了岂不冤枉,不管咋着,得先救被埋没死的人。” “你啰嗦个球?被埋的人自然有人救,我是治保主任,我知道该干啥!在家好好呆着。” “我害怕,你带着我。” “滚开!” 奋堆推开拉他老婆,双手前伸,摸索着走出屋。 走到院里,听到二十六岁儿子进旺大声喊叫声: “哈哈哈!放大炮了,又放大炮了,接着放呀,放呀,这大炮真响,真好听,爹!爹!给我弄一个炮放放,我要放的比他更响,崩的更远,把所有房子都崩飞,都崩塌,娘!娘!我脖子疼,我鸡鸡疼,我起不来了,快来拉我,快来拉我呀!呜呜。” 奋堆抬头望望灰蒙蒙夜空,扭头喝道: “菊梅!去看看那傻货,看好他,别让他跑出去。” “你可别再打他呀!越打越傻呀!你别管啦,我这就去。” 奋堆没有答话,摸把粘稠的脸,舔舔露出豁口门牙,踌躇着出了院门。 门外满耳是歇斯底里哭嚎声、嘈杂愤怒叫骂声,山鸟凄厉鸣叫声,畜生惊悸惨嚎声,刺鼻炸药味、土腥味和血腥味混杂一起,呛的奋堆捂住鼻子,黑漆漆空中满是飞扬尘土,奋堆连打几个喷嚏,黎明前的夜本来就黑,这时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奋堆一步一趋摸向北边。 没走多远,一把手电筒光照过来,不远处传来晓亮急促啼哭声: “叔!叔哇!完了,完了,咱生产队完了,完了呀!继红家彻底完了,三孔窑全塌没了,四叔家,麦多叔家,钱有爷家的窑都塌了,都塌了呀,人肯定都完了,都完了呀!其他四家窑都裂的不成样子,好多人都被砸着,有几个伤的不轻,起都起不来呀,都在家哭呢,骂呢,肯定是天恩干的,这孩子粘里吧唧、老实巴交,咋会干这事呢,真是作孽,作孽呀!他的炸药也不知是那来的,肯定是获生从煤窑上偷到家倒卖的,我可不知道呀!叔可得给我作证哦!可不得了呀!这可咋办呢!这黑灯瞎火可咋办呀!叔!叔哇!你快去看看吧!惨!惨呀!我跑了一圈,我,我不忍心看呀!我不知道咋办呀!叔!你快拿主意,快去救救他们吧!” 晓亮跑过来噗通跪在地上。 “你干啥呢?起来?” “我,我腿软,浑身没劲啦。” “看你那出息,你要参加上甘岭肯定是个怂兵,那里死人堆成山,战士们还不照样往前冲,干革命死人是难免的,和平年代也一样,阶级敌人是不甘心他们失败的,他们随时都想致翻身劳苦大众于死地,我们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头脑,和不甘心失败的阶级敌人作斗争,我们不但要彻底打倒一切与我们为敌的阶级敌人,还要为为此流血牺牲的同志们报仇雪恨,最重要是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要充分保护好他们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革命果实,懂这些才会真正成为革命者,才会建设好社会主义,至于炸药,肯定是获生这个潜伏阶级敌人偷的,我们有没有及时破获的责任,组织会有说法,起来,你快起来!快去看看民兵排长喜旺咋样,若没事让他快来见我。” “叔!别说了,你说的我都知道,无论咋样先喊人挖倒塌窑洞,看看有活着的没有,至于猪、牛、羊,这会谁还顾上它们。” “你说的对,也不全对,咱村是这样,其他生产队就难说了,你先去领着咱村能动社员挖土救人,我去广播喊人来救人,布置民兵看管好四类分子和大队财产,走,先去给我找个手电筒,我们分头行动。” 十几分钟后,大喇叭传来奋堆特有铿锵激扬声: “全体社员们!全体社员们注意了!我们大队遇到了少有的阶级敌人王天恩疯狂报复和破坏,阶级敌人王天恩的报复和破坏,是残忍和丧心病狂的,他妄想阻止和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社会主义大建设大好形势,他的丧心病狂是徒劳和不可能得逞的,是阻止不了我们蒸蒸日上社会主义大建设步伐的,虽然教训是残酷的,血淋淋的,这更加引起我们广大贫下中农,对阶级敌人的仇恨和蔑视,也充分说明阶级敌人是不甘心他们失败的,我们要时刻保持清醒头脑和高度警惕,随时用我们血肉,捍卫我们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胜利果实,现在肯定有王天恩的徒子徒孙们,躲在阴暗角落里,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破坏我们大队财产及人身安全,各生产队党员注意了,各生产队干部注意了,各生产队民兵注意了,各生产队积极分子注意了,按人按户看管好你们生产队四类分子和落后分子,只许他们老老实实,不许他们乱说乱动,若不老实先绑起来再说,留够人看管好大队财产,不能让大队财产再受损失,其他人由生产队长带领,赶快到王家门来救人,赶快到王家门来救人,下面我再重复一遍,重复一遍。” 循环回响广播声,令人惊悸和悚然。 晓亮送走奋堆,喊来三十多个能动社员,由小孩提六盏马灯照明,大人四人一组,掀铲手扒奋力挖倒塌九孔窑洞,不久许多其它村社员手提马灯跑来,加入到挖土救人行列中。 报晓雄鸡一声声响起,林台山顶漏出鱼肚白,漆黑的夜由暗变明,高高林台山遮射阴影,慢慢从骡嘴山下第一生产队孙家窑,蜗牛爬似的爬向赵家村、康家棚、王家门、张家门、刘家洼,再一点点移向林台山下第七生产队周家窝,接近八点,猩红太阳懒洋洋爬上林台山顶时,二百多个挥汗如雨、一脸沮丧,双眼血红社员停止挖土劳作。 一片狼藉倒塌九孔窑土上,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四个被埋挖出不能动的人,天恩躯体没发现,紧邻天恩住的油毡只剩下一个身子,头和四肢没找到,继红和获生挖出时,上半身紧紧赤身搂在一起,四条腿不翼而飞,十六只羊没踪影,天恩家地上变成一片血泥,三人挖出时已没呼吸,其他十八人,除四个被大人呵护婴儿嘤嘤啼哭外,余下十四人,八人微微喘气,其余六人白眼外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公社派来住队赤脚医生华宇,背着药箱,领着几个妇女,来回穿梭医治病重十四人,给每人打一针后,把能呼吸八人交给几个妇女,交代了看护方法和注意事项后,他来到病危六人身边,仔细查看六人伤势和病情,检查过后,一脸无奈,来到一直焦急观看大队主任离毛身边,说道: “周主任!这六个人伤了内脏,伤势严重,必须尽快送县医院作手术,不然有生命危险,请您尽快安排!” “好!我安排,大队干部、党员及生产队长们都过来,我们临时开个紧急会议。” 经临时会议研究决定,由大队长康占义和民兵排长王喜旺带领三十人,四人一付担架抬六人去县医院医治,离毛打电话向公社汇报,给公社卫生院打电话安排车辆及住院事宜,守住手摇电话,随时接听公社指示,副主任孙各有组织人安置无家可归社员,安排几个亡人后事,妇女主任刘翠花和司华宇带人照看伤员,民兵连长朱福现带领各民兵排长及所有民兵,看管大队所有财产及四类分子,奋堆和晓亮负责统计王家门所有损失及回收王家门散落财产,协助福现维护好王家门治安,各生产队长带领本队社员在家待命,接到公社指示,秩序恢复后,再安排后面工作。 会议结束,所有相关人按会议指示各行其事。 第八章枝节横生(上) 王家窝今天是个忙碌日子,痛心日子。 也是许多做梦都想吃肉广大社员久盼日子。 王家窝山高地少草多,不宜种地,适宜放牧,按公社安排,各生产队喂有十几只羊,几头牛,家家喂有猪,这些牲畜是供销社和大队财产,是维持大队日常开支主要收入,大队种地施肥唯一来源,社员靠放牧养猪挣工分,没有权利处置这些畜生。 牛耕地,不能卖不能杀,出栏的猪和羊过年时卖给供销社,收入扣掉大部上缴款外,余下归大队,猪羊在公社屠宰场屠杀后,羊供应城市及出口,社员吃猪肉,供销社按计划每个社员发一斤或八两肉票,一个四五口人家,凭肉票买回肥嘟嘟四五斤肉,搁上锅炼猪油,炼出二三斤油,先炸油馍角走亲戚,余下一斤多油支应客人,及全年过节改善生活,炼出的一二斤油渣才是包饺子用来吃的肉,一年吃二三两油渣,是每个社员全年唯一供应尝到的荤腥。 能吃到肉,能大口真正吃上一口肉,是王家窝所有人奢望,能饱餐一顿肉是所有人日思夜盼梦想。 实现梦想很不容易,奢望实现还是有机会,这个机会对王家窝人来说就是畜生意外死亡。 王家窝有许多奢肉如命的人,王家窝人俗称这些人肉烩子。几乎所有王家窝人都梦想吃肉,但多数人很难吃到或根本不敢吃如蛇肉、野兔肉、野鸡肉、老鼠肉、青蛙肉、麻雀肉、知了肉等杂肉,只有肉烩子才敢和设法吃到这些肉。 王家窝有数十个肉烩子,最出名肉烩子是第五生产队的张狗趴,狗趴小名狗怕,年轻时为吃狗肉多次偷狗,怕狗叫,每次偷狗先趴在地上给狗作揖,被村人戏称狗趴,父母为让他改邪归正长记性,上户口时索性记成狗趴。 张狗趴六十六岁,一米七高,驼背,陂脚,满脸黑斑,一头白发,参加批斗会时,踢啦一双破布鞋,上穿一件粘满哈水山羊皮夹袄,下穿一条到膝盖灰灯草绒裤子,站在五队张家门队伍中,不停伸舌头,长舌头每时每刻嘴边左右来回舔,两眼惺忪迷离,懒洋洋木偶似的随大家作动作。 年轻时张狗趴一有空闲,就找肉吃,没少吃常人很难遇或看见就害怕恶心的蛇肉、野兔肉、野鸡肉、老鼠肉、青蛙肉、麻雀肉、知了肉,随着环境恶化和肉烩子增多,这些野味逐渐变少,五十岁后,跑不动了,这些肉更难吃到。 猪是不容易死的,除非得了猪瘟,才能把已深埋了的猪偷偷挖出来解解馋,这种机会十年九不遇,想过肉瘾,只有盼着村里羊牛意外死掉,而且死了供销社还没法弄走,才能侥幸吃到牛羊肉。 这十几年到了春夏秋天农闲没事时候,看着村里牛羊赶上山了,狗趴弓着腰,踢啦着鞋,抄着手,不停舔着嘴,慢悠悠来到村里小石桥上柳树下,头南脚北仰天躺下,头下高高枕个石头,双手抱头,翘起腿,浑浊两眼不停瞅东边林台和对面狼帐,嘴里不停嘟囔: “牛哦!羊哦!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啦!快往上爬,快往最高最陡地方爬,爬上去站不住骨碌下来,摔成稀巴烂,快骨碌下来呀!快骨碌下来摔死呀!放牛娃也傻,牛不骨碌就把它踢下来呀!跺下来呀!摔死了我们一起吃肉呀!” 喊累了,舔舔嘴唇,用脏兮兮衣袖擦擦流的哈拉,接着再瞅再喊。 也许是他及众多同谋者的真诚祈祷感动上苍,每隔两三年的夏天或秋天,还真有一头牛或羊从陡峭山坡上骨碌下来,血肉模糊,摔死在山下,主任离毛按捺住驿动的心,手摇电话,向供销社反映羊或牛摔的如何远,沟如何深,如何稀烂,肉如何发臭,如何无法向山下挑,供销社只得指示离毛放弃往山下挑,明天带多人证明到供销社注销。 心咚咚跳的离毛放下电话,喊来几个得力小伙,把血肉模糊的牛或羊用石头砸成数块,晚上偷偷运回村,就近一两个生产队,牛肉每家分一两斤,羊肉每家分四两半斤,半夜家家关门用干柴煮肉,全家几口或十几口人围在锅旁,眼巴巴瞅着腾腾冒热气肉锅,鼻翼猛吸肉味,锅里咕嘟嘟肉快熟了,主妇们迫不及待用筷子夹出血淋淋的肉,仔细用刀割成几块,留一两块小的给亲戚,每人一块递到已流了许多哈水,嗓子冒烟每个家人,摸柴烧火黑手上,每个家人还没品够肉的滋味,一块肉囫囵吞枣几口下了肚,肉不可能有了,喝滚烫肉汤,肉汤很快喝完,把少有几块骨头砸碎吸骨髓,骨髓吸的干干净净后,舔骨头,骨头舔的味同嚼蜡时,讪讪起身睡觉,躺在床上反复品味肉的美味,好不容易睡着了,睡梦中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汤美景。 狗趴家和天恩家隔着大队部,住的很近,狗趴看着天恩长大,天恩被打,吊墙,批斗和游街示众,狗趴亲眼所见,虽哀叹天恩不幸,但批斗和游街是家常便饭,经常意外死人也没啥稀奇,已引不起狗趴丝毫兴趣,他时刻盼着明天是个好天气,羊和牛都能上山,羊最好是牛能从林台或是狼帐最高山崖上骨碌下来,摔成稀巴烂,晚上美美过过嘴瘾。 震耳发聩爆炸,把狗趴从床上掀滚到床下,晕醒后,他摸磕破额头,晃晃麻木两腿,嘟囔着骂了天恩几句,慢慢摸着爬上炕,准备睡个回笼觉,奋堆激昂广播响两遍后,他极不情愿重新爬起,走到院里静听干部安排干啥,一股浓浓血腥羊膻味从岭上飘过来,狗趴不等干部喊,慌忙返屋摸到手电,提一个箩筐,跑出院门,随人流匆匆来到硝烟弥漫王家门。 王家门到处是挥掀挖土声,人来人往走动声,干部指挥吆喝声,猪牛窜逃奔跑惨叫声,处处一片繁忙嘈杂景象。 狗趴悄悄躲开人群,顺着东北风,嗅着腥味,来到西南角,拿着手电,弯腰寻找肉块,王家门除天恩放的十六只羊崩的没有踪影外,最有可能崩飞的就是麦多、钱有及晓亮四叔银罐三家喂的三头猪,只有钱有家的猪圈挨着天恩家的后墙,猪被崩飞,其他两家的猪被埋在土里,七只母羊崩的支离破碎,只有九只山羊和钱有家的猪才会形成肉块,这些肉块又崩的四分五裂,黑夜里找起来很不容易,狗趴找了一个多小时,方圆几百米,膝盖红肿,磕破一个门牙,找到几小块肉,直到天微亮,才大有收获,匆忙找到几斤不知是羊肉、猪肉还是人肉,用草把筐盖住,匆匆离开王家门。 狗趴不敢进村,躲开人向北走出三里多地,来到林台和狼帐交汇处一片小树林,用荆条把肉一块块串起来,架在木棍上,拾些干柴,用火柴点着干树叶,引着干柴,烤起几斤肉,十几分钟后,馋人肉香随东北风袅袅悠悠飘向王家门。 第八章枝节横生(下) 不到九点,奋堆和晓亮带王家门生产队十几人,把王家门跑散的,被埋挖出的牲畜全部归圈,奋堆吩咐晓亮尽量把崩飞牲畜肢体找到,好向供销社交代。 奋堆来到大队部向离毛汇报,离毛说接到公社指示,公社革委会主任李红兵带领由纪检、派出所和供销社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中午就到,安排各项工作必须中午前有眉目,接受调查组下午调查,最好把崩飞牲畜肢体找到,一是作证明,二是已请示供销社,允许煮一些肉作为调查组的午饭。 奋堆离开大队部,奔向北岭西南方,远远听到晓亮急促吆喝声: “都不要跑,都把拾的肉掂过来,不能跑,不要跑,不然我喊奋堆叔来。” 奋堆紧跑来到晓亮身边,看到四个老头五个老妪七个小孩提着篮子,匆匆跑向张家门和王家门,奋堆叉腰大喝一声: “都给我站住!快把肉提过来!” 九个大人六个小孩急忙站住,折身返回,只有一个七八岁小孩头也不回,撒腿跑向张家门。 奋堆冷笑一声,手指撒腿跑小孩,说道: “呵!还真有要嘴不要命的,去!晓亮!把他给我抓回来!” 晓亮瞅着撒腿跑小孩,说道: “算了叔,那是为命叔家老二米包,为命叔家情况你也知道,两个儿子七个闺女都还小,就为命叔一个棒劳力,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怪可怜的,为命叔人不错,这些肉不是偷的不是抢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拿回家,让一年尝不到荤腥孩子们解解馋吧!” 奋堆看看晓亮,小声说道: “理是这么个理,都掂回来了就他拿回家,让工作组知道挨斗划不来,你先去追回来,他家离大队部最近,晚上你偷偷给他家送点不就中了。” “中!叔!我去追回来,为命叔家可经不起折腾,十几口人呢!” 一股浓浓肉香随东北风从东北方飘来,奋堆和晓亮同时转身望向东北方,林台和狼帐交汇处树林上空,一股浓烟冉冉随风飘荡。 奋堆两眼瞪圆,呵呵冷笑道: “娘的!还真有性急不要命的,肉都烤上了,不追米包了,我们快去把肉夺回来,再晚恐怕肉都到肚了。” “肯定是狗趴叔,除了他没人敢。” “我咋不知道,要肉不要命的货,再馋也不能这时候吃肉,大家难受要死,忙的团团转,他可好,还有心躲起来烤肉,真不愧是大肉烩子,我今天非治治这个该死肉烩子。” “叔!狗趴叔快七十了,能活几天,肉夺回来,人就算了。” “你以为叔是铁石心肠?进旺偷几把葱被油毡举报,把进旺打傻后,我死的心都有,我是参加抗日老革命,发誓紧跟党,努力建设社会主义,对阻碍社会主义发展败类绝不姑息,为此得罪不少人,可自从进旺傻后,我也有点明白了,不犯大原则问题,公社不追究,就算了,乡里乡亲,都不容易,不管心里咋想,面上应付过去就行,革命工作重要,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天恩的事影响太大,不处理不行,看油毡那德性,处理了也不亏,可狗趴肉都烤上了,还能瞒住谁,就是作样子也得做给工作组看,纵容侵吞公共财物帽子我可戴不起,只能怪他不识时务,要嘴不要命,把他和米包揪回来绑在操场上,工作组咋处理,就看他们造化了。” 两人跑步来到小树林,远远看到狗趴蹲在肉串前,两眼死死盯着冒黑烟的肉,左手用一把树叶扇着火,右手不停用棍扒拉肉。 听到后面急促脚步声,狗趴扭头看了一眼,起身迅速用右胳膊夹住丝丝冒黑烟肉串,踉跄着撒腿跑向树林深处。 奋堆几步追上,用手把满脸漆黑,两眼滴泪,哈水淋漓狗趴推倒地上。 狗趴伸舌舔舔嘴唇,呜咽哭道: “我的肉,我拾的肉,谁也不许拿走,不许拿走。” 狗趴低下头,一口吞住肉,丝丝黑烟迅速笼罩住他瘦骨嶙峋、白发乱成鸡窝似的头。 奋堆没说话,看看晓亮,手指指狗趴。 晓亮撤掉腰间麻布裤腰带,缠在右手上,弯下腰,左手拉住狗趴左胳膊,右手使劲拽出肉串,说道: “叔!起来吧!奋堆叔够给你面子了,快跟我们走吧,肉再好吃也没命重要,起来走吧!” “没肉吃还不如死了,把肉还给我,还给我,不还给我我不起来。” 奋堆咬咬牙,喝道: “给脸不要脸老东西,你起来不起来,你信不信我把你当成四类分子开你批斗会,晓亮!拉他起来,拽着他走。” 晓亮左手拿肉,右手拽满嘴燎泡狗趴,来到操场,让狗趴低头弯腰站在操场西北角。 操场上支起一口大铁锅,肉香弥漫操场四周山岭上。 不久,晓亮把米包拽来,让米包站在狗趴旁。 米包不到一米高,脑袋圆大,脖子细长,草窝样头发一缕缕支楞着,脸上除了白牙都是黑色,光着背,赤着脚,全身骨骼纹理清晰,穿一条黑乎乎小裤头,腻在身上污秽,像一条黑紧衣薄衫,不细看看不出他穿着衣裳,第一眼看到他,不知情还以为是非洲穷黑孩跑到了王家窝。 米包嘴唇流满浓鼻涕,鼻涕流长吸进去,吸不进去,手捏鼻子哼哼两声擤在地上,手上鼻涕抹在肚皮上,粘在嘴唇上的鼻涕,用两胳膊交叉猛擦,擦后两胳膊后甩,把擦的鼻涕涂在脊梁上,老远闻到他身上一股鸡屎味,不擦鼻涕时两手放在胯部,微低头,怯怯站在狗趴旁,两只骨碌碌转小眼睛,巴巴望着热气腾腾大铁锅。 日上顶头时候,工作组六人来到操场,离毛带领班子成员和工作组寒暄后,把工作组让进简陋办公室,考虑到工作组走了几个小时崎岖不平山路,又累又饿,离毛建议先吃饭,然后再汇报工作,征得主任李红兵同意,几个大队干部,走出办公室准备午饭,奋堆各有来到大锅旁。 锅里肉煮了两个多小时,已烂熟,奋堆各有用筷子各挑起一大块肉,准备拿到隔壁卫生所作猪肉炖槐花大锅菜,两人还没转身,背后窜过来一个七十多岁老叫花,夺过各有滚烫肉块,边吃边没命跑开,奋堆几步跑过去,一脚把老叫化跺在地上,啪啪扇老叫化两耳光,正要夺回老叫化嘴里肉,后面传来各有急促喝叫声: “狗趴!米包!你们两个干啥!快放回去,会烫坏嗓子的,你们不要命了。” 奋堆回头看到,米包已夺过各有另挑肉块,一边大口啃肉,一边撒腿跑向狼帐方向,狗趴伸出两手,从滚沸锅里捞出足有两斤肉块,边吃边跑向獐子口。 奋堆夺下老叫化嘴里肉,把老叫化拉回操场摔在地上,手里肉递给各有,急步追向狗趴,狗趴玩了命飞奔,奋堆怎么追追不上,追出二里多地,到獐子口时,奋堆终于追上狗趴。 二斤多肉没了,狗趴俩手和手脖全脱了皮,嘴上、脖子上、小腿上、脚脖上、脚面上满是燎泡,躺在地上眼外翻,嘴倒气,满身抽搐,裤裆里散发出令奋堆作呕臭气,浑身汗,只喘粗气奋堆仔细看看狗趴,跑到獐子口悬崖顶,朝北大声呼叫卫生所华宇,让华宇快来看看狗趴。 二十分钟后,大队部公社大队所有干部和华宇一起,来到獐子口,华宇仔细检查狗趴后,说道: “人不行了,喉咙烫坏,胃撑破,肠子扭曲,在大医院旁也许有救,这么长山路,抬不出二里,人会彻底断气,吃肉是一方面,这么大岁数边吃边飞跑是致命原因,通知家人准备后事吧!” 主任李红兵摇摇头,叹口气说道: “又一个悲剧!看来我们工作存在不少问题,真得好好总结总结,算了,肉我们不吃了,留给社员们吧,也不要吃细粮了,我们还是吃槐花红薯面安心,走吧!赶紧吃了开会!” 眼睛发红晓亮嘟囔道: “狗趴叔真是撑死了!死在吃肉上,也不枉他最大肉烩子名声,可安心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