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是升还是贬 安和县的县城云宁镇,临近国庆节放假了,几条主街上早早的挂起崭新横幅,街道两边不少商铺和企事业单位也都纷纷装扮好了鲜艳的国旗,一派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扑面而来。 安和县县委大院内,刘一鸣正拿着手上的红头文件发愣。 前天召开的全县科级干部交流大会的会议结果印发传达下来了,第一批的名单昨天已经公布,他是第二批公布的名单,被交流到全县最偏远最穷困的乡镇——清溪镇。 刘一鸣心中那个纠结郁闷,让他憋屈的慌,一个人猫在县委办公室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内,已经掐灭了好几根玉溪。 作为安和县前任县委书记洪源的大秘,他被大院内所有人都认为是仕途无量,前程远大的,洪书记调到地区柳川市任市委组织部部长、市委常委快半年了。 按照惯例,大家理所当然的觉得刘一鸣很快也要升迁,甚至几次被大院其他部门的人开玩笑,拦着要他请客摆酒呢。 现在的这个结果,刘一鸣想不通,怎么就把自己交流到那个鬼穷乡僻壤去了呢?这哪里是交流啊,分明就是实实在在的流放嘛。 虽说是去清溪镇做镇委书记,主政一方了,但想到在那一呆就要五年,刘一鸣心里就要发毛,他感觉自己的前途跌到了谷底,理想一片灰暗。 临近下班的时候,刘一鸣从县委组织部部长兰伟军的办公室出来,一脸怅然若失。 大局已定,木已成舟,组织部长兰伟军找他谈话也是组织上一个例行公事的程序和流程罢了,再说什么个人意见已于事无补,严重点那就是没有组织纪律了,县委常委的决定就是组织的决定,组织的决定是必须执行的。 刘一鸣从县委组织部部长兰伟军的谈话中倒是得到了很明确的暗示:是安和县县委书记柯玉山一手拍板,强行在县委常委会通过的这次人事调动。 想到现任的县委书记柯玉山和安和县的前任县委书记、自己的老首长洪源,两人之间的交恶,刘一鸣心里凉飕飕的。 鹬蚌相争,自己倒成了牺牲品? 动自己,无非就是给柯玉山的大秘黄锐敏让路,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这个萝卜成了绊脚石,要被人拔起扔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难道真的要如小圈子里传播的那样:提“前”进步,“日”后提拔? 让他感到心灰意冷的是,这么重要的决定和结果,事关自己仕途发展的大事,自己事前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县委常委里的几个大佬,没有一个人和他通过气,作为县委办公室主任,他感到说不出的孤独和压抑从四面八方袭来。 “刘主任,您办公室的电话在响。”一个甜甜的声音从走廊拐角处的县委办机要科那里传过来。 “嗯?哦,好的,谢谢啊,小胡。”刘一鸣从低落的思绪中挤出一抹笑容来,对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前的一个女孩回了一声招呼。 胡巧云大学刚毕业,正是青春花季之年,分配到安和县县委办机要科才半年左右时间,她是刘一鸣的直接下属,日常工作就是负责文件收发、刊印,职务不高,事情不少。 昨天全县科级干部交流大会的会议纪要和最后的红头文件,正是她们机要科的几个同事加班校对、刊印出来的,刘一鸣被调到清溪镇去的结果,她反倒比当事人还先知道。 刘一鸣的主任办公室和机要科办公室是紧挨着的,同在县委大院综合办公楼的二楼,机要科办公室在第一间,紧靠楼梯。 “刘主任,要我帮你收拾一下吗?” 胡巧云看刘一鸣开了办公室的门,轻声的问了一句,巧笑倩兮的脸上带着一丝关切之意。 她从刘一鸣落寞的神情上好像猜到了什么,明天就要放假,再回来上班的时候,这间办公室就要换新的主人了,好像是县委书记柯玉山的秘书黄锐敏吧,她在文件上有看到任命的。 刘一鸣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外走廊上的胡巧云,笑了笑,举起手挥了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快下班了,你们先走吧。” 对这个活泼靓丽,热情体贴的下属,刘一鸣还是很欣赏的。 虽然用那些领导的评判标准,叫胸无城府,政治不成熟,但刘一鸣反倒觉得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胸无城府,不成熟,枯燥重复的机关日常工作才多了些许的活力和亮色。 关上门,看了一下桌上座机的来电显示,刚要拨打回去,手机响了,和座机上一样的电话号码。 “喂?剑南啊,哦,刚才有点事,手机搁办公室了,刚谈完,你有事?” “有个屁的事啊,没事还不兴找你,是吧?升官脸就变阔了?得了,晚上搓一顿去,洪刚晚上回,一起了。” 电话是刘一鸣的同学高剑南打来的,沈洪刚也是他们的同学,大学毕业分配到省城松阳市。 国庆放假,几个发小又是同学,聚聚是必须的,每年的保留节目了。 刘一鸣精神振奋了一些,“哦,那行,麻记怎么样?” “刘大主任说的算,哈哈,当然听您的啦,哦,不不,说错了,该叫刘书记,对吧?哈哈!” 电话里高剑南爽朗的笑声,让刘一鸣恨不得揍他两拳,这混球,还书记呢,自己为这事正烦着,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德性。 “你就瞎胡诌吧,不和你扯了,我还要收拾收拾呢,晚上8点,麻记啊。” 刘一鸣收了电话,坐在办公台桌面上,双手拄着桌沿,心情复杂,更多是留恋的四处瞅来瞅去,办公室不大,一个大通间来的,靠墙一排柜子,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各种文件夹。 愣神了好半天,心里也没整出个头绪,刘一鸣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玉溪,长长的吐了两个烟圈,开始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东西不算多,都集中在办公桌边的小柜子里。 各种奖状,证书,先进工作者,模范标兵,塞了大半个抽屉,刘一鸣最看重的还是那本书画比赛的获奖证书。 那还是前年他参加一项全国性书画比赛时,获得的铅笔素描二等奖,当时他画的正是安和县委大院的一幅组合图,共三张,素描画的主题就是叫《县委大院》。 看着纸张略微有些卷翘的画作,摸着红色丝绒烫金的证书,刘一鸣心中刚才稍微振作一点的好情绪又黯然下来。 时间真快,转眼之间,大学毕业到现在八年了,自己从一个小小的办事员一步一步熬到今天的科级干部,真真正正的九品芝麻官啊。 现在好,这一纸红头文件,硬是把自己从堂堂县衙给贬谪到全县经济指标倒数第一的清溪镇去了,仕途之难,真的难如上青天吗? 刘一鸣狠狠的捺灭烟头,动作麻利的把室内自己的个人物品归整到一个纸箱中,捆扎妥当后,舒了一口气。 嫌房间内的日光灯管不够亮,又把桌上的台灯打开,晕黄的灯光柔柔的,很温馨,像往日加班时一样。 刘一鸣摊开信笺,开始起草工作移交报告…… 第2章 饯行 刘一鸣离开县委大院的时候,夜色四合,华灯初上,抱着一个纸箱下楼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被炒鱿鱼的感觉,此时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返回。 初秋的风中有点凉意,刘一鸣骑着踏板摩托车,回县委宿舍小区,在这里有组织上分配给他的一间小居室,两房一厅,六十个平方左右。 把纸箱搬上楼的时候,楼梯上碰到好些个同在大院不同部门上班的同事,都在笑眯眯的或恭贺他荣升刘书记了,或问他什么时候去清溪啊,这种场面上的客套刘一鸣再熟悉不过,也让他更感尴尬。 好像半天时间的功夫,他被贬谪的消息已家喻户晓了。刘一鸣强装着笑脸一个一个的回应着,敷衍着,总算是捱到了家里。 放下纸箱,刘一鸣随便找了一件短袖小背心穿了,急火火的又冲下楼去。 刘一鸣住的那栋县委基层干部宿舍楼对面,中间矮矮的花墙隔着个花池。 荷花已经谢了,剩着一些光秃秃的杆子和几片泛黄的荷叶在水池里孤零零的颤动,夜风拂过,一池涟漪皱起,花池边上是安和县的县委常委楼,只有零星几处的屋内有灯光亮着。 县委书记柯玉山的宿舍也在那栋楼里,只是黑着灯,平时也没见怎么亮过。 刘一鸣是知道的,柯玉山最喜欢的地方是县委招待所,在那里有柯玉山的专用包房,带套间的,从柯玉山做安和县的县长开始就有了。 安和县的“麻记酸汤鱼”是个中等规模的饭馆,三间门面房,最拿手的“麻记酸汤鱼”几个红色大字就粘在沿街的一排玻璃上,地上摆着一溜水池子,扑腾着各种水产品,里面齐整的摆着二十几张桌子,通透敞亮,人声喧哗,很大众化。 这里是刘一鸣和高剑南、沈洪刚几个发小最喜欢聚的地方,十回里就有七八回是泡在这里喝酒吹牛打屁的,口味是其一,那种接地气的舒服自在,才是刻在骨子里的真喜欢。 屋内坐的满满当当,后面赶着饭点来的人怕是找不到位坐了,嘈杂的各种议论声,间或有小孩子欢快的叫声,已经上了菜的桌子,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在欢闹的气氛中香味袅袅的四处飘散。 靠玻璃窗的一张四方台,高剑南和沈洪刚已经在那扯着闲篇,不时乐的哈哈大笑,刘一鸣在门外还没停好摩托车,高剑南就望到他了,夹着烟的手,朝着门口远远的招着,嘴里喊道: “一鸣,这边这边。” 刘一鸣绕过几张台子,坐了下来,一边拆餐具,一边对沈洪刚问道:“你们衙门现在这么闲了?提前放假?” “闲什么啊?哥哥,正好到柳川去提份补充材料,这不刚好赶上放假的点了吗?直接就回来了。嗳,一鸣,剑南说你高升了,是不是啊?到哪高就?” 沈洪刚接过高剑南递过来的一支中华,饶有兴致的打探着,俯过半边身子,瞅着刘一鸣。 店子里温度比外面高很多,刘一鸣刚把身上的小背心脱下,听到沈洪刚问这事,随手也把烟点着了,吐了一个烟圈圈出来后,才没好气的说: “高升个毛线,你听这小子胡诌诌,唉,被贬谪外放了,去清溪镇蹲点,五年。”。 末了,又重重补上一句:“那鬼地方,五年。” 高剑南在边上一听,乐呵着,一边掂着桌上的花生米,一边拿筷子敲着桌子,打趣道: “嗳,我说哥哥啊,你这话就不对了吧,这可是组织对你的培养啊,放你下去锻炼锻炼,你这态度不行呐,有问题,有大问题啊,沈大检察官,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高剑南说完朝沈洪刚挤眉弄眼的笑过去,沈洪刚听到清溪镇也愣了一下,心里也在纳闷:怎么是到清溪蹲点? 作为省检察院的检察员,摸爬滚打在一线多年,沈洪刚当然是了解时下官场上的一些规矩的,或明的或暗的。 按照官场不成文的惯例,县委大院的大秘都是作为年轻梯队干部重点培养的,下去锻炼一般会给安置个综合条件起码中上的乡镇,或就近安排在直属的县局级单位镀镀金。 用组织上的话说,这叫下基层锤炼,基层地方的工作经验、履历,也是日后提升的重要指标。 刘一鸣的这个安排确实很奇怪,他是前任洪源的大秘,而安排交流到下面去锻炼的又是现任的县委书记柯玉山,看来安和县委大院的人事关系很耐人寻味啊。 “一鸣,洪书记和柯书记关系怎样?” 沈洪刚这话问的很讲究,他知道已经上调到地区柳川市的洪源和柯玉山以前在安和搭过班子的,那时柯玉山还是安和县县长。 “还能咋样,一个锅里两马勺,搅不到一块,现在的安和也不是以前的安和了。” 菜上来了,刘一鸣一边回着沈洪刚的疑问,一边舀了一勺酸汤鱼,砸吧了一下,正,还是那味,酸酸辣辣,喝下去胃口大开。 对沈洪刚的疑问他何尝不清楚,安和班子的问题由来已久,最后不知怎么的借着换届以洪源上调到地区柳川市给和稀泥了事。 “得得,哥哥,书记大哥,别不识好歹了,瞧你那一脸受气的小媳妇样子呢。要我说啊,下去就下去,反正现在也改不了,那就干脆既去之则安之,对吧?天又塌不下来,怕什么?那叫你送钱去跑动跑动,你愿意不?你不知道行情吗?” 高剑南一边打断两人的唧唧咕咕,一边数落着刘一鸣,倒说的刘一鸣心里热乎乎的,道理都明白,弯难转。让他拿钱去跑官,刘一鸣自问自己还不至于堕落如斯。 “剑南说的对,一鸣,既去之则安之,是这个理,好好干吧,天道酬勤,加油加油。” 沈洪刚拍了拍刘一鸣的肩膀,是安慰也是鼓励。 他也耳闻安和县官场现在的风气,自柯玉山主政一把手之后,人事上的提拔调动不跑关系,不打点,等于自绝于仕途,别想挪窝了。 只是沈洪刚没想到的是,以刘一鸣特殊的情况,前任的大秘,怎么也被柯玉山给摞了呢? 高剑南已经拿起筷子在敲击着桌子,模仿着京腔一字一句:“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听着还很有节奏似的,有模有样。 “哈哈,厉害厉害,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还有这一手啊,小子,你不赖啊,不赖,屈才太屈才了,哈哈,帮帮忙把夜郎西给改了,行不,太TM远了,不去。” 刘一鸣实在没忍住,被高剑南逗的捧腹和沈洪刚笑成一团,手虚点着高剑南,心中的郁闷似乎一扫而光。 “哎,哎,哎,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别顾着笑啊?来来来,走一个,今日个就算为一鸣书记饯行了啊。” 高剑南端起麻记自酿的米酒,小口杯子一口干了,够味,还是那么辛辣。 沈洪刚笑着看高剑南一口喝完,拿筷子虚点了他两下,也端起酒杯喝了,夹起一口菜,轻声说道:“好,为一鸣书记的饯行酒,干。” 末了,又转头对高剑南说:“剑南,哦,不,我的高大队长,影响啊,注意影响啊!” 语气半认真半调侃。 高剑南不乐意了,刚满上的小酒杯拿在手上在桌子上蹾了几下, “喂,咱自己掏钱喝自己的酒,什么影响嘛?你小子职业病啊,见谁都是贪腐坏败?啊?” 刘一鸣瞧着高剑南还不明白似的,放下刚端起的酸辣鱼汤,伸手就把高剑南面前摆着的两包硬中华拿过来,在自己桌前轻轻拍着: “高剑南同志,影响啊,这才是影响。” 第3章 提前上任 今天是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正式走马上任了。 刘一鸣是国庆假期的第一天就赶到清溪镇的,他把能找到的有关清溪镇的资料一股脑的都带过来了。 和发小们聚会完,心中阴霾驱散了不少,想着假期的无聊,孤家寡人的呆在县委大院也没啥意思,不如早点过来熟悉一下再说吧,既来之则安之。 清溪镇很小,两条直街一新一旧,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丁字形,沿着梁溪河和卢湾河蜿蜒着向远处的龙柱山延伸过去。 旧街在镇子的东边,不宽的街道两边,木质的板房或二层的木楼,沿着青石街道鳞次栉比的一家挨着一家。 少许几家卖日用杂货的铺子也是人气寥落,坐着几个中年妇女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唠着家常,旧街的尽头在东边紧靠龙柱山山脚处的古溪码头那戛然而止。 古溪码头想来是废弃已久了,几处残垣断壁在微微的秋风中,叹不尽的岁月沧桑,沿着镇子上的青石条砖铺砌的石级而下,野草萋萋,灌木横生,没入水中的条石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被经年累月的青苔覆盖着,只有岸边一块模糊的石碑,倒在草丛中,石碑上依稀可见“古溪”的字痕,在幽幽的荒凉中倔强的证明着历史的荣光,正的是印证了“悠悠万事东流水,凭吊徒令存者伤”啊。 新街在镇子的西边,比老街长,路面是水泥的,只是坑坑洼洼,像癞子的头似的。街道两边一色的两层砖石楼房,有的外墙还露着红色砖石的本色,街上也明显热闹多了。 两边餐馆,旅店,小菜场,小商店一家紧邻一家,靠近国道的地方,还开着两家发廊,百来米距离开外便是清溪镇派出所的两层办公楼。 镇上有两座桥,一座古老的梁溪桥,从旧街跨梁溪河的,连接古溪码头和河对岸的一些村落。 一座新河桥,连接国道,柏油路面的国道沿着新河桥跨过卢湾河伸展向远方。 远处的山叫龙柱山,山势起伏,绵延不绝,从国道上有一条支路可到达龙柱山山脚,四、五里路的样子。 清溪镇的镇委会就在新街离国道不远的地方,是镇上最豪华的建筑,三层高的办公楼被一圈围墙围着,里面空旷旷的一个大院子,地面和新街一样,也是坑坑洼洼。 国庆放假的关系,镇上所有的政府机关都停止办公了,好在镇委会看门的门房老杨头鳏老一个,他也没地儿去,一年四季倒是坚守本职工作,以镇委会为家,这为刘一鸣省了不少麻烦。 此刻的刘一鸣坐在龙柱山山腰的一座水库的大坝上,手上拿着铅笔和一叠纸,正在快速的描绘着眼前的美景。 几天来,粗浅的一些了解,让他对清溪镇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未来的五年,自己将与这片山水彻彻底底的捆绑在一起了。 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刘一鸣不由得暗自惊叹,这片湖怕有几千上万亩的面积吧! 一眼望去,遥遥直到天际,微风吹来,一簇簇的浪花互相拥抱着,欢快的涟漪一层层扩散开去。淡淡的水雾气息扑面而来,让人顿时精神清爽。 这座水库叫龙山水库,修建的年代有些久远,被水库围起来的湖叫落雁湖,很有诗意的名字,清溪镇的清溪志里曾有诗赞叹落雁湖的浩渺美景: “碧波万顷浪,烟雨两茫茫。” “渔舟向晚归,清歌唱斜阳。” “风吹莲叶残,冬雪春水涨。” “雁落潮头处,不复去南方。” 落雁湖其实是和清溪镇的梁溪河、卢湾河相连通的,绕着龙柱山盘旋如带,最后经龙山汊流入到南江,古溪码头就是历史岁月中的一个繁忙的中转站,可惜没落在荒草中。 刘一鸣手上已经画了很多张纸了,他停下笔,望着绵延的群山,碧绿的湖水,前几日的烦躁和不悦消解了不少,面前的现实和他在资料上了解到的清溪,反差如此之大: 清溪镇,辖12个行政自然村,人口2万余人,低于全国乡镇平均人口,在安和县算人口少的镇,青壮劳动力还绝大部分在外地去打工了,剩下的实际常住人口比纸上的数字更少。 清溪镇河网密集,山林地多,可耕地少,人均实际年收入不足一千元,年年靠财政补贴度日。 当然,年年GDP考评全县倒数第一,是典型的贫困县里的贫困镇。 不过去年的财政情况突然变好了些,进项里突然多了一笔收入,虽然不多,也算是前任的一点政绩。 从地图上看,往东,经梁溪河、卢湾河、落雁湖、龙山汊,分别连接着周边两个省的重点城市,一个南源市,一个德庆市。 可惜河道的航运功能完全废弃了,从龙柱山过去的路全是不规则的崎岖山路,走不了车,没有一条像样的正规公路。 往西,经国道,到省城松阳市6个小时车程,到县城云宁镇2个小时车程。 刘一鸣的心里一边在回想着清溪镇的既有资料,一边远眺着眼前的湖光山色,作为即将主政这一方水土的决策人,他在沉思:清溪镇,穷困的根子到底在哪里? 昨晚,以前的老领导老书记,现在的柳川市市委常委洪源洪部长打电话给他,开始的时候他心中很兴奋、很惊喜,电话放下后,老领导的话时时在心头萦绕。 没有什么承诺,没有什么暗示,但是刘一鸣还是从平平淡淡的谈话中,听出了悟到了一个长者对年轻后进的鼓励、关怀。 “做官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官?” 这句话是老领导送给他的,并告诫他,时时要想,认真去想,刘一鸣不是没想,他其实也念叨了很久,只是冒出来的想法都是很抽象的。 刘一鸣从龙柱山下来的时候,骑着镇委会的一辆旧摩托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向国道驶去,远远的就可以望到三层楼的镇委会办公大楼。 刚拐上国道,身后两辆警车,两辆五菱宏光的面包车,呼啸而过,卷起的尘土飞扬,刘一鸣皱了皱眉,到新街的一处商店门口停了下来,烟抽完了,来买包烟。 门口聚着几个中年的大婶,正在那聊的起劲: “哎哟,我说兰婶子,了不得啊,太吓人了,听说都快烂没了。” “就是桂花姐家后面的那个湖汊,栽藕的,不是这天凉了,莲蓬叶都焉了,不定什么时候才发现呢,可怜啊。” “是谁家的女人啊?知道啵?” “哪里知道哟,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说是都泡烂了,这还咋知道?” “啧啧啧,造孽啊造孽,这哪个人家的,不知道家里人哭成啥样了,唉,造孽。” 刘一鸣听明白了,他皱着眉,撕开红塔山,点了一根。 清溪镇啊,无名女尸…… 第4章 女镇长 国庆长假后上班的第一天,刘一鸣习惯性的起的早,他的宿舍就在镇委院子里头,一栋长长的两层楼紧靠着后面的围墙,围墙外是一条野河汊,两岸野草疯长,不知名的鸟雀在露水中追逐着。 站在二楼一侧的露天阳台上,宿舍和前面镇委会办公楼还隔着一段距离,四周栽种着一些花草树木。 刘一鸣做了几个深深的长呼吸,早晨的空气清新潮湿,带着露水和山林的气息。 远处的龙柱山,浮着絮状的雾霭,薄薄的一层轻纱绕着,朝霞还没冒出来,天边淡淡的染着彤云。 刚下楼,迎面小跑着来了一个年轻人,带着恭敬的语气,向他打招呼: “早,刘书记,您真早。” 刘一鸣望过去,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年龄看上去20出头的样子。 “嗳,早啊,你是?” 刘一鸣笑着应道,这个清溪镇的镇委院子里头,他除了门房老杨头,还真不认识其他人。 面前的年轻人略微有点紧张,这个新来的书记太年轻了,最多30岁吧,人看着还挺和气,赶紧的回答: “我叫张俊,刘书记,是镇委会的干事,听前边老杨头说您早几天就来了,呵呵。” 刘一鸣伸出手,和张俊握了握,向着前面的办公楼指了下,笑着对他说: “哦,我叫刘一鸣,走吧,一起过去。” 镇委会在国庆放假前,就收到县里县委办公室发来的通知,新派来的镇委书记今天要到任。 张俊特意一早的赶过来,没想到在门口的时候,老杨头说刘书记早来了,都好几天了呢,这让他略微有点尴尬,好像自己有什么失职似的,刚才和刘一鸣初初一接触,心里的那点忐忑感总算缓了过去。 刘一鸣在门口打量着新办公室,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很标准的配置,一张办公桌,长短一圈两排的沙发,前后两个组合文件柜,尤其是两组窗帘,明显是精心布置的,新换过的窗纱挽在窗户一边。 只是这颜色,刘一鸣不喜欢,他稍稍皱了皱眉,这与办公环境实在不搭,不严肃。听张俊说,是向萍向镇长前些日子安排人手里里外外给打扫布置的,心中对这个尚未谋面的女镇长还是起了些好感。 张俊很快就拎上来两暖瓶,这是从院子里的内部食堂打上来的开水。 帮刘一鸣泡好一杯茶,张俊悄悄的退出去了。 他发现新来的刘书记竟然没有带专用的保温杯,这不会啊,那可是干部必备品哦,没见清溪镇大大小小的芝麻绿豆大的干部,还有那些村的书记,村委主任几乎是人手一个。 就连自己这样的,都有一个还不赖的保温杯呢,可能刘书记是忘记了吧,应该是忘记了。 张俊一直在想着新来的这位书记有什么不同之处,除了年轻,哦,对了,好像他对茶叶也没那么在意呢,不像之前的高书记,对茶叶是很有讲究的,非明前茶不喝,下去例行公事检查工作,都是自带茶叶出行的。 清溪镇镇长向萍的办公室在镇委办公楼的三楼,最上面的一层,本来她的办公室和镇委书记的办公室都是在二楼的。 自她前些年到清溪后没多久,她就非要坚持把办公室放在三楼,美其名曰:站得高看得远。本来就是嘛,古人不也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而这个刚刚结束的国庆假期,向萍是在怄火当中度过的,她有各种的愤怒和不满。 半个多月前与安和县县委书记柯玉山的枕边风中,她知道了县里要作一次比较大的干部调整,柯玉山也答应了自己,说会让自己再向前进步进步的,多开心快乐的日子啊,自己硬是生生的高兴了半个多月,就等着喜从天降呢。 清溪镇的原镇委书记高茂林调回县城去了,国庆放假前,县里的正式文件终于送下来。 两批名单里,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就连自己最后退而求其次,填高茂林走后的缺,清溪镇镇委书记的位置,这个低的可怜的愿望现在都实现不了。 向萍不知道自己在心里咒骂了多少遍柯玉山,骗子,王八蛋,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反正整个国庆假期,她就没能联系上一次柯玉山,又是跟哪个狐狸精快活去了,这是向萍自然而然的第一反应。 不是今天要开全镇的干部会议,清溪镇的所有机关单位一二把手,各村书记和村委主任都要到堂的。 向萍打心底是不愿意来,她觉得自己丟了面子,之前大话早被她放出去了,现在一个子儿没捞到,鬼知道那些家伙会怎么看她,有多难堪。 向萍到镇委办公楼的时候,已经9点多了,正常的上班时间早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她已习惯。 “小张啊,刘书记到了?”向萍在楼下碰到张俊,抬手喊住了急匆匆要上楼的小干事。 “嗳,向镇长好,刘书记早到了,一个星期前就到了,现在在楼上办公室。”张俊拎着个袋子,里面是叫街上的人送来的水果、零食之类的,等下会议要用。 向萍愣了一下,什么?一个星期前就到了?没听说啊,都放假了,这么早来干什么呢? 边上楼边想,到了二楼,她侧身一望,果然,以前高茂林的那间办公室是开着的。 向萍踩着高跟鞋,婀娜娉婷的扭了过去,到门口一看,刘一鸣正在翻着手上的资料,向萍抬手敲了下门,语气调整的很热情: “刘书记,辛苦了,这么早就下来啦?” 刘一鸣抬起头,门口什么时候站了个大美女呢? 稍稍一愣的功夫,马上就想起来了,是清溪镇的镇长向萍,楼下大门走廊里的橱窗里挂着这位女镇长的玉照呢,现在真人看起来,比照片上好像更生动明艳。 刘一鸣站起身,对着面前走过来的向萍伸出了手,笑容满面: “哎,向镇长啊,你好你好,久闻大名啊久闻大名,大家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嘛,没什么辛苦。” 向萍和刘一鸣礼节性的握了握手,刘一鸣的话让她有点不爽。 向萍对这个所谓大名很敏感,什么久闻大名啊,你这不当面打我脸吗?是在讽刺我吗?说一遍还不过瘾是吧,还说两遍…… 心里不爽,脸上的笑容就浅淡了些,语气中的热情度也跟着降低了: “哟,刘书记真会说话,到底是上面下来的领导啊,水平就是不一样。” 刘一鸣仿佛没察觉到似的,依旧笑眯眯的,他回头指了指办公室四周,很实意的说道:“向镇长有心了,多亏你提前帮的收拾,这不,我得感谢你才是。” “刘书记这话真见外,以后一起工作,还要靠你多帮助呢。”刘一鸣的感谢让向萍没了继续谈下去的心思了。 她心里怄的火又被刘一鸣这一说差点给引发了。 谁帮你收拾的啊,不是柯玉山那个王八蛋忽悠老娘,谁给你收拾? 你做梦啊,那两套粉色的窗帘花了上千块,我好不容易选的,现在都便宜你,捡了现成的,还要说老娘风凉话,是吧? 走着瞧! 第5章 不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吗? 上午十时召开的清溪镇镇委会议,超乎所有人的意料,不到一个小时就告结束,散会时与会的人员个个都还在愣神,相熟的更是互相评议着这次会议的不同: “奇了怪了,往日到镇上来开会,哪次不安排招待,吃顿饭的?这回好,连碗茶水都没捞到,就整一杯白开水啊?早知道,在家就找点东西先填巴一下啦。” “你就没瞧见?那个张干事被刘书记叫去把水果和瓜子、香烟全撤了?” “是哦是哦,我看向镇长脸都绿了,怕是这个年轻哥后面不好混呐,嗳,我听说啊,这位年轻哥以前也是县里头大院的红人啊,怎么给整到这来了?” “没准人家就是下来镀镀金的呐,这话啊,还是谨慎些,别被向镇长听到了,之前不是说最屁这个位置也是她的吗?现在麻烦着呢,少说为妙少说为妙。” “嗳,你说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烧的啥火来的?” “呵呵,这个啊,还真的,我也没弄明白,这火啊,兴许是好事呢,谁说得准呐,走吧走吧,我饿的慌呢。” 刘一鸣此刻正在办公室内,翻看着之前没看完的资料,那是一份有关清溪镇富民铁矿与周家畈村村民纠纷的报告,下面是一份富民铁矿厂申请复工的报告。 在刘一鸣的眼中,这两份报告的水准实在不敢恭维,行文格式外行,具体事因的关键部分,描述语焉不详。 上面的那份纠纷报告上,铅笔批注的“转周超阅”,落款是向萍,刘一鸣看的直想摇头,这字写的实在是太丑了,丑的到家了,小学生的水平。 富民铁矿厂申请复工的报告,更是直接,铅笔批注的一个字“准”,落款还是向萍。 看着这两个批注,刘一鸣眉头皱了皱,纠纷报告的批注格式完全不符合公文处理的工作规范,他心里对向萍的工作能力稍稍有了一点疑问。 按组织纪律和工作流程走的话,刘一鸣清楚的很。 这两份报告是要先报到他这里来,由他签批之后,看他的签批结果,再决定是直接批复给报告人,还是批转给其他部门负责人处理,现在的结果倒置过来了,第一签批人不是他刘一鸣,变成了向萍。 刘一鸣也明白,报告的日期说明了,这都是在他调来之前,前任的清溪镇镇委书记高茂林把这些报告压下来了,并没有签批。 至于高茂林为什么压着不批,向萍又为什么把报告给拿去,并越俎代庖了,刘一鸣暂时不清楚,无从得知。 拿着报告,对照着墙上“安和县清溪镇行政区划图”,刘一鸣拿红头笔把龙柱山边上的一个地点给圈了起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自己上任清溪镇的第一个调研地点就选这里,手在圆圈处轻轻点了两下,嘴里自言自语:“周家畈村”。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刘一鸣闻身转过头,张俊一脸憨笑站在门口,望着刘一鸣疑惑的眼神,汇报着: “刘书记,有人找,说是从县上来的。” 刘一鸣听了,心里奇怪,自己这才刚刚到地头,正着手开始工作呢,这县上谁来找我? 还没等刘一鸣想出个所以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了,准确说是四个人,还有三人在走廊上呢。 “哥哥,我的刘书记刘大人,咋的啊,不欢迎是吧?” 高剑南爽朗的声音响起来,习惯性的带着玩笑味,外面和他一起的几个人也一起看过来,脸上挂着笑。 “嘿,你怎么来了?不上班啊?” 刘一鸣看到高剑南,心情那是格外的高兴,刚说完,就猛的想起来,无名女尸?高剑南来清溪镇八成是为这个事,这样的话就说的通了,没毛病。 “我说大书记啊,我咋就不上班呢?还不是你这出了状况,不然呢,你以为我爱来啊?哎,我说啊,是不是应该搞点东西犒劳一下兄弟伙啊?” 高剑南的话基本印证了刘一鸣的猜测,他正是为清溪镇的无名女尸案而来。 昨晚就赶下来了,要忙着和清溪镇派出所的干警一起勘察现场,累了一宿,早上补了个囫囵觉,估测着刘一鸣的镇委会议也该结束了,踩着饭点就过来了。 这不,来的刚刚好,一下就逮到了。 “哈哈,你啊,好好好。” 刘一鸣把高剑南和他几个同事都引进办公室坐下,又转身对门口的张俊说: “小张啊,你帮我和食堂的师傅说一下,多准备几个菜,快去。” “嗳,好的。”张俊蹬蹬蹬的转身就往镇委会院内的食堂跑。 高剑南在室内晃来晃去,这里瞅瞅,那里摸摸,不住的点头,嘴里说道: “还不赖嘛,干净,舒适,就是,这窗帘,这窗帘应该是女人挑的吧?哈哈” 刘一鸣笑着给几个人倒了一杯开水,对高剑南说:“你小子又想瞎咧咧什么呢?都这边的几个同事帮忙提前收拾好的,我捡了个现成的便宜,我说你啊,什么臭毛病呐,就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哦,对对对,瞧我,昨晚累的。”高剑南自我解嘲的笑着,走过来一一为刘一鸣介绍着一起来的两个男同事,一位女同事, “书记大人,这位叫小邱,这位叫小段,这位是我们局里的警花苏眉。” 三楼的向萍散会后,在自己办公室一直生着闷气。 这是向萍印象中清溪镇镇委召开的全体干部会议中用时最短的一次,没有之一。 她对刘一鸣上午拒绝了她的接风提议很不舒服,不就大家伙的凑在一块吃个饭的事,能费几个钱? 再说了,又不要你刘一鸣掏一个子儿,镇上是穷啊,镇上再穷也不差你这顿饭钱吧?这人,真死板。 想到上午的开会,向萍心里又是好一番揶揄,哪有这样开会的嘛,太没有仪式感了,新官上任竟然不发表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甚至看起来他好像连讲话稿都没准备呢。 想到这,向萍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一个豪华精致的丝绒包裹的首饰盒露出来,赫然动人,是清溪镇派出所所长周超送她的一条铂金项链,国庆节刚从省城松阳市买的,还没来得及戴呢。 一叠讲话稿安静的躺在首饰盒下面,这是她让柯玉山的秘书黄锐敏帮她弄的,一个履任新职时发言的讲话,洋洋洒洒,十几页纸呢。 虽然现在用不上了,但想到刘一鸣那个简短至极的上任致辞,她又有点瞧不起了,哼,一点领导的样子都没有。 心里烦躁,向萍起身走到侧边靠墙的一个气派的大文件柜前,拉开实木的柜门,站在那摆弄着头发,实木的柜门背后她专门叫人镶了一块落地镜。 左看右看,腰肢扭动了几遍,觉得头发的式样还是不合心意,向萍决定下午再去镇上新开的那家理发店拾掇一下…… 第6章 悦来餐馆 清溪镇新街的“悦来餐馆”,二楼由住房改建的简单包厢内,清溪镇派出所的几个警察正围坐着一块喝酒聊天。 “周所,要不你今天休息休息一下?我和浩子、大强顶着。”说话的是穿着长袖警式衬衫的周浩然,他边说,边给坐在中间有点心不在焉的所长周超斟酒, “事也差不多完了,看县局怎么说吧,再决定,嗳,工作纪律啊,上班时间呢,少喝点,要不换啤的。” 周超用手微微挡了一下杯子,又对坐在对面的另一个年轻的警察许浩说: “浩子,叫老板换一提啤的上来。” “好。” 周超昨晚和所里的几个下属干警在无名女尸的发现现场熬了一宿,早上虽然在所里眯瞪了一会,精神还是提不起劲。 县局派了刑侦大队的几个人和法医昨晚也到了,中午要开饭的时候,高剑南高大队长要去镇委会找人,周超也就不再忙活着招待的事了,带上周浩然几个一起来这搓一顿再说。 周超是昨天傍晚的时候接到所里值班的干警周浩然和郭大强的电话,说镇子辖区内的周家畈村和卢湾村交界的湖汊内发现一具无名女尸,死因不明。 接到下属干警的电话案情汇报时,周超正开着镇委会的那台唯一的桑塔纳轿车,陪着镇长向萍,从省城松阳市往回赶的路上。 听完后,他想给向萍汇报一下的,只是向镇长歪着头,秀发垂在一边的脸上,睡着了呢。 啤酒提上来了,小瓷杯子被换成了大的塑料杯子,很快,每人面前都立着一瓶“松阳啤酒”。 “周所,这次会不会和年初的那个案子一样?又给挂起来?”郭大强向周超举杯敬了一下,干完一杯后,他向周超问着,边上几人也竖着耳朵在等待。 周超的神色很萎靡,没睡醒似的,夹了一口菜,才无精打采的对郭大强说: “什么鬼线索都没有,你说是不是一样的?不要乱下结论,挂起来还是继续查,那要看上面的意思,你能作主啊?” 郭大强讪讪的笑着,没作声,闷起头吃菜。 “要不,先通知各村的村长、治保主任?把照片发下去让他们村里先给梳理一下,有情况再说,周所,你看这样行不行?” 周浩然在边上听了,向周超提出自己的意见,他觉得这样总比所里那么几个人去跑要省点事吧。 清溪镇派出所按上面给的定额编制也就8个人,其中两个内勤,一个指导员,实际能派出去处理警情的,加起来也就5个。 周浩然是计算过的,靠5个人去摸排调查十几个村,上万的人口啊,查到什么时候去哦。 “拿什么发给他们啊?有合适的照片吗?现场死者的样子,发给他们又能认出什么来?跟年初的那个一样,身体特征完全就无法辨认了,好不好?我看还是先发启事,通知各村,从10天之前的失踪环节开始。” 说话的这个是所里的田子文,在所里和周浩然的资格一样老,他俩在清溪镇派出所呆的时间比所长周超还要长。 周浩然听了也是不住的点头,他也承认田子文的这个方法比较靠谱,实际,县局的苏法医昨晚给出的初步判断就是死亡时间最少在10天以上。 “吃个饭,你们就不能消停一下?怎么搞法,等县上的人决定去,操的哪门子心?来,把酒满上先。” 周超没有心情讨论案子情况,几个下属的主意他听的很清楚,但他有自己的盘算,他心里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翻滚着,惊悸的感觉一刻没有退去过。 周超以前是安和县公安局前任局长汪水良的司机,去年汪水良换届调到地区柳川市公安局了,汪水良走之前,把周超安排到了清溪镇,做了清溪镇派出所的所长。 天高皇帝远,老子说了算,风光快活了一年时间,周超就听到消息,汪水良调上去一年不到,就被省检察院给带走了。 两个月前得到这个消息后,周超就一直在焦虑,突然的无依无靠的感觉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好不容易与镇上的向镇长向萍搭上了关系,总算攀上了现任安和县县委书记柯玉山的秘书黄锐敏的大腿。 这刚安稳没多久的心情,又被昨晚的一桩案情给搅和的天翻地覆。 国庆假期过半的时候,周超被向萍叫上去省城的松阳市,两人好生潇洒了三天,哪知道一回来,清溪镇出了无名女尸案,到现场查看了没多久,周超就被冷汗湿了一身。 女死者因出事时间过长,这个季节的气温影响,又在水中浸泡,直接导致无法辨识身体特征和面部外貌,更多的细节只能等县局派下来的法医提供最后检验结果。 在死者下身发现的两块胎记,是真正让周超心惊胆跳的原因,他不敢说,也万万不能说。 田子文和周浩然四个人不再谈论无名女尸了,看所长脸色阴冷着,乌云一片,都以为周超是昨晚没休息好,折腾累的缘故,谁都不想去碰个没趣了。 话题便转到“悦来餐馆”的酒菜上, “这老黄做的干锅雁是越来越拿手了,筋道,汤汁够入味,周所,尝一下。” 周浩然起身拿勺子给周超盛了半碗,对“悦来餐馆”的老板黄三友的手艺夸赞了两句。 “这个也不错,香。” 郭大强夹着一条油煎翘嘴鲌,放到面前的碗里,还不忘给大家提醒,这鱼好吃,就是有点小刺。 “嗯,这是落雁湖的,野生来的,味道那肯定是没得说,城里想吃有钱都买不到的呢。”周浩然看来是经常吃,很熟的样子。 “这个是鸡蛋吗?怎么味道不一样?”新毕业分配来的干警许浩舀了一勺像是鸡蛋炖菌子的菜,吃了一口,感觉不是鸡蛋的味道,正疑惑的望着其他人。 其他几人望着他,脸上有点戏谑的笑着,连一直阴着脸的周超也难得的撇了一下嘴角,想要笑出声似的,这可是所里唯一的一位大学生呢,这都没见过? 周浩然拍了拍许浩的肩,笑着对他说: “我跟你说啊,浩子,这可不是什么鸡蛋,鸡蛋那叫个啥玩意?这是大雁蛋,补着呢,你小子要多吃点,瞧你那身板,好好补补。” 边上的郭大强也接过话头,笑着对许浩说: “喏,这个啊,叫羊肚菌,没听说过吧?精贵的很呐,城里要卖上百的,和这个大雁蛋一起炖,再没有比这还鲜美的汤了,嗳,多喝点。” 第7章 无名女尸案毫无线索 清溪镇镇委会的内部小食堂在镇委会办公楼西侧,是一长排平房。 外观看,像是装修的没多久,铝合金的门窗,明晃晃的,一个大厅,摆着七八张大圆桌,椅子是老式的那种连圈椅,靠墙的一侧间隔出来几个雅座的包间。 刘一鸣和高剑南的几个同事正在其中的一个包间内边吃边聊天,刚才刘一鸣叫张俊去请一下向镇长,一起过来吃饭。 张俊还没上楼,就看见漂亮的向镇长冷着个脸,拎着个小坤包急匆匆的从下楼,一阵香水气息直冲过来,张俊赶紧的陪着笑脸迎上去,对向萍说: “向镇长,刘书记请你过去一起吃饭呐。” “我有急事要出去,你去和刘书记解释一下,啊,就这样了。”向萍不耐烦的摆手挥了一下,头都懒得转过来看一眼站在太阳地里的张俊。 张俊尴尬的站在那,脸上的笑僵着,望着向萍走到镇委会唯一的那台红色的桑塔纳轿车旁,车身满是灰尘,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张俊无奈的挠挠头,正准备回去复命时,那台桑塔纳的轿车门又被推开。 向萍向镇长气呼呼的从车里出来了,“嘭”的一声,狠狠的把门甩上,向办公楼的楼梯走廊走过去,边走边气鼓鼓的骂着:“该死的,油都不知道加。” 阳光下,扭动的身肢又带过一阵香风,漆黑的高跟鞋蹭光瓦亮,泛着刺目的反光。 “剑南,案子怎么样?” 刘一鸣在小包间内和高剑南开心的聊着,话题自然的就转到高剑南此行的任务上了。张俊刚才说向镇长有事出去了,不来吃饭,刘一鸣并没当回事。 “嗐,伤脑筋啊,毛的线索都没有,现场勘察取证的结果不是很理想,没有什么实际有价值的东西。” 高剑南听刘一鸣问起案子的事,刚刚还眉飞色舞的劲头就变成苦着脸,刚一说完,觉得好像不妥,又转头对苏眉说了一句: “就指望着我们大美女了,啊,苏眉,靠你了,说说看,都有什么发现?” 苏眉是安和县公安局法医来的,此刻略有点腼腆,清丽的脸上,弯弯的秀眉,长发挽在脑后,扎着一个马尾,一身警服衬托着姣好的身材。 听到高剑南提到苏眉,刘一鸣的眼光也转过来,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苏眉抬手把额前的刘海向边上拢了拢,望了一下刘一鸣和高剑南,轻声的说道: “是这样的,目前暂时没有进展,人体组织取样的化验和解剖结果,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出来。所以现在不能确定最后的死亡原因。” 刘一鸣听完,眉头也皱了起来,苏眉刚才讲的,从法医的角度是比较客观的表述了这个无名女尸案的目前情况。 自己刚上任呢,这就死了人,要是结果是重大刑事案件,闹腾开的话,多少对自己还是有一点影响的。 “哦,这样的。”刘一鸣看了一下苏眉,又转身对边上的高剑南问道:“嗳,剑南啊,下一步你们怎么查?” “嘿,我说书记大人,我们是来指导协助办案的,查案啊,还得靠你们派出所,啊,这你得问你们那个周超周所长才对,我们怎么查?两眼一抹黑的,连个认得的人都没有,瞎猫抓耗子啊?” 高剑南没好气的对刘一鸣抗议着,开玩笑,你这一个镇,十里八村的,万把人有吧,查?从哪查?没有线索啊,老子又不是包公包龙图转世的。 “周超?” 刘一鸣愣了一下,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啊,马上想起来了,在向萍向镇长签批的报告上见过,原来清溪镇派出所的所长叫周超啊。 不由得又想起向萍的那个“转周超阅”的签批,心里又是好一顿摇头。 实在有点荒谬的签批,从官场最通行的签批处理经验看,“转周超同志酌处”才是最实际最安全的一种签批方法。 刘一鸣对公文烂熟的程度如对自己的脚指头一样清楚,你签个“转周超阅”,估计这个周超会郁闷死,。 好吧,阅吧,我看了啊,那还要不要处理呢?重一点还是轻一点?一点指示没有啊,猜谜啊?没办法又得回头来请示,这效率就只能让人呵呵了。 刘一鸣愣神的时候,高剑南同志不满了, “嗳,我说刘书记,你就这样打发我们啊?”高剑南的筷子又习惯性的敲起来,他指着桌子上端来的四菜一汤,这标准太低了。 “有鱼有肉,你还想怎么的?不吃拉倒,还帮我节省了呢,我现在正愁没钱。”刘一鸣懒得理会高剑南的牢骚,这小子的德性他清楚的很,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呢。 “来来来,大家将就着点,咱们这条件差,工作便餐啊,招待不周,多多见谅,不要学你们高大队,啊,这厮不是个好人,这酒我就不请大家喝了,先记着先记着,破案了我请大家好好搓一顿去。” 刘一鸣热情的招呼着高剑南的几个同事,没理会高剑南在一边翻着白眼,苏眉半捂着嘴在那吃吃的笑,脸上荡起两个小酒窝,明媚动人。 “悦来餐馆”的老板黄三友在镇委会楼下转来转去,心神不宁的样子,手上拿着个老式的黑色拉链包,一脸焦急。 黄三友过来已经有好一会了,他刚才碰上张干事张俊,知道新来的镇委刘书记正在内部食堂和人吃饭,心里头的不安催着他时不时踮起脚向西头那排平房望过去。 刘一鸣和高剑南一行从镇委会的小食堂走出来,边说边笑着,就到大门口了, “剑南,我就不送你们了,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得得得,书记大人,回吧回吧,记着啊,欠我的酒啊。” 望着高剑南一行出门向派出所方向走远了,刘一鸣准备回办公室,门廊那站着一个中年人,怯生生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事, “你好,请问你是刘书记吗?我想找你有点事。”刘一鸣还没走两步,那中年人已经走到他面前,满脸焦虑的样子。 刘一鸣看着这位中年人,和气的笑着,给人的感觉很温润,很亲近, “哦,你好,我就是刘一鸣,是新来的清溪镇镇委书记,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中年人手搓了几下,拎着的黑皮包空荡荡的晃着,赶紧的说: “你好,刘书记,我是镇上开“悦来餐馆”的,我叫黄三友,是这样的……” 第8章 上任第一天,有人来讨债 “悦来餐馆”的黄三友是中午听说镇上的新书记已经来了,他和老婆强端着笑脸,陪着小心的把派出所周超一行送出门,心里的无奈夹杂着恨和气。 又是白条,自己的餐馆都成了镇上这些机关单位的食堂了,吃了,嘴一抹,龙飞凤舞的白条一张。 周超他们一走,两公婆唉声叹气的合计了一下,不行,要去镇上找新来的书记,自己这些钱该怎么着落,你总得给我个准话吧。 刘一鸣在办公室内,翻看着黄三友从黑皮包里拿出的一叠纸,外面用一层塑料袋仔细的裹着。 这些都是什么?全是“悦来餐馆”的吃饭欠条。 五花八门的欠条,有香烟盒子里面的锡衬纸,有旧日历上随手扯下的过期日历,有满是格子的写字本上撕下的纸,林林总总,加起来近百张,时间跨度两年多,金额多的上千元,最少的也有2,3百元。 是震撼,是愤怒,还是触目惊心。 刘一鸣不知道自己内心里不断翻滚的念头和情绪到底是怎样的,他只觉得荒唐和难以置信,一张张白条上,各式各样的签名,两年多的时间,欠下一家小小餐馆十余万的白条,镇上还有其它的餐馆呢?又会是怎样? 黄三友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端着水杯,皱着眉头,手里还夹着刚才刘一鸣刘书记敬给他的红塔山烟,看着这位年轻的新书记刚才的热情态度和认真劲,黄三友莫名的内心稍稍有点踏实。 可一想到“新官不理旧帐”的说法,心里的不安和焦虑又不断的泛起来。 刘一鸣站起来,眉头皱着,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很郑重的对黄三友说: “黄老板,这样好不好?我让人陪你一起把这些欠条先复印一份,你把复印的一份给我,我先调查一下,搞清楚到底是怎么情况,然后我再给你答复,你看好不好?” 黄三友端着水杯紧张的也跟着站了起来,黑皮包跨在手腕上,晃了好几下,听刘一鸣这样说,心里也在犯嘀咕: 该不会又是拖吧?前面的那个高书记不是拖就是见不着人的面,人都走了,也没见调查个结果出来,现在这位新书记又说要调查,唉,愁死人了,要个账都恨不得捆着炸药包来。 “刘书记,请你务必帮帮忙,真的,实在拖不起,我都要关门了,欠着别人的买菜钱,蜂窝煤的钱,天天被人堵在家里要。 起的房子一直都没钱装修,这拖的实在受不了,孩子上高中,还是借的钱,好歹你先帮我解决一点也行啊,拖不起,真拖不起。” 黄三友端着水杯的手合在一起,作揖一样的,低声求着刘一鸣,话说的一点都不过份,听的刘一鸣心里都发酸,一个买卖做的把人逼成这样,到底是谁之过? 刘一鸣上前,握着黄三友的手,很郑重的说: “你放心,我叫刘一鸣,你说的情况,我一定会给你答复,不会太久的。” 黄三友嗫嚅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刘一鸣转身到办公室门口把张俊喊了过来,当着黄三友的面,说道: “张俊,你陪黄老板去复印一些东西,把复印件交给我。” “好,刘书记,我这就去。” 张俊答应着,对站在办公室内的黄三友笑着说:“黄老板,走啊,我陪你去,嗳,走啊,还愣着干嘛呢?” 黄三友被张俊拉走了,脸上的神色并没有舒展多少,刘一鸣的话也没给他带来实质的欢喜。 沙发上刚才黄三友坐的位置那,静静的放着两条“玉溪”烟:“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是不是把我都忘记了?” 向萍终于打通柯玉山的电话了,她心里是又气又恼又不甘啊。 “哦,你稍等一下。”电话里柯玉山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传过来,向萍的心里更不舒服了。 “你到底还有没有想我嘛?”向萍可不想等,跟了柯玉山这么多年,她知道自己在柯玉山眼里的优势在哪里。 电话里好半天没人说话,一会传来关门的厚重声响,向萍听出来了,柯玉山是在办公室内间的卧室里。 刚才关门的声音就是那卧室门的声音,她熟悉的很,想起以前的旧日情事,心中又有点期待。 “咳,你说你,我怎么会把你忘了呢?想都来不及啊。”柯玉山的声音终于传来,语气正是他们俩单独在一起时候的那个味。 “那你说有多想?”向萍心里的不快弱了很多,不依不饶的问道。 “天天都想你,不信是吧?那你来看看。”柯玉山像似开玩笑又像似半认真。 向萍撇了撇嘴,轻轻的啐了一声,“骗人,你这个没良心的,你都不接我电话,我打你三天了你都没接。” “哎呀,这个你真冤枉我了,不信你问小黄,好不好?那几天啊,天天在省里跑事,不方便啊,我对你怎样,你还不清楚?” 向萍心里一愣,不会吧,这么巧?柯玉山国庆放假也跑省城松阳去了吗? 还好,省城那么大,想碰上也不可能,想到自己把派出所的周超约到省城风流快活的事,心里头生起了一丝报复后的快感和得意,叫你以后还骗我,不接我电话。 回过神,想到找柯玉山的正事来: “哼,我不信,那你说,为什么这次调整没有我的份,你答应我的。” “这你就听我的,好不好?要听话嘛,嗯,这次确实是为你好,也是为我们好,不信的话,见面我告诉你情况,县委大院里还是有阻力,你放心,有机会我会让你再进步进步的,啊,放心。” 听了柯玉山的解释,向萍虽然还没有满意,但有柯玉山的这个表态就够了,说明自己还没失宠,柯玉山还是想着自己的,还有机会再进步的。 “那我去看看你,好不好?我好想你了,都半个月没见到你。”向萍带着点撒娇的口气,对着电话柔媚的说。 “好啊,我也想死你了,我都准备这几天忙完到清溪去看你呢,你上来也好,省的我下去,麻烦。” 柯玉山的语气中有丝丝喜悦,听的向萍心中所有不快一扫而空。 “哼,色鬼,就会骗我。那我过几天上县里去找你找你算账。” “好啊,我等你来呢,到时算账,啊,就这么说了。” 向萍不知道,她在与安和县县委书记柯玉山通电话的夜里,镇委大院刘一鸣办公室的灯亮到很晚。 镇委会的干事张俊在楼下支着肘,和门房老杨头、镇委会的司机黄卫国几人海阔天空的聊着神仙鬼怪。 傍晚的时候刘书记让他拿着两条“玉溪”烟跑一趟“悦来餐馆”,找黄三友,把烟给黄老板,再带一句话:“黄老板,不准以后再拿东西去,不然你的事我就不管了。” 这是张俊来镇委会两年的时间里,唯一一次看到把别人送的礼给退回去的,他心里对这个新来的年轻书记的好感蹭蹭蹭的往上冲。 看着楼上还亮着灯的办公室,刘书记和镇委会的老会计蔡新求谈了两个多小时了,也不知道谈完了没有…… 第9章 夜晚的清溪镇,万籁俱寂,半边弦月悬挂在繁星点缀的夜空,清冷的月光柔柔的洒下来,夜风中,微微的凉意弥漫着。 为避开其他人,周超趁黑跑到镇派出所的二楼楼顶平台上,给在镇上开发廊的老板卢安打电话: “是我,我问你,卢安,你那里是不是又丢了个人?”周超的声音压的很低,静谧的夜里,听起来很压抑,语气中毫不掩饰的丝丝威胁的气息。 “哎呀,是周所长啊,没有啊,都好好的啊。”卢安的话很热情,恭敬的很,奉承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 听的周超反倒又有点犹豫,难道是看错了? “老子没时间和你开玩笑的,你给我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丢,我告诉你啊,这不是闹得玩的事,你敢瞎诌诌,老子有好果子给你吃。” 周超确信自己没看错,女尸上的胎记他太熟悉了。 “真没有的事啊,周所长,一个都没少,没有谁丢了啊,我哪敢给你开这玩笑啊?借我两胆我也不敢啊,要不,你来检查一下?” 卢安显然觉得今晚的这位清溪镇派出所所长有点不对劲,说话的口气完全是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样子,他心里开始打起了鼓,不知道这位爷又要找自己什么麻烦,小心翼翼的赌咒发誓。 周超有点恼火,这家伙现在说谎,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呢,老子平时给你笑脸太多了,是吧,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老油条,给老子玩经验是吧,妈拉个巴子的。 “少踏马给我扯淡,姓卢的,老子问你,上个月你介绍给我的那个外省来的女的,叫什么燕来的,对,就是那个,头发染的有点褐色的那个,现在还在不在?” “那个啊,那女的叫何燕,早送走了啊,就是和你玩不,是介绍给周所长你之后,那女的一直不安分,哭啊,吵啊,烦的很,生意没法做,所以给送走了。真的,周所长,句句真话,不信你可以调查,绝对没一句假话。” 卢安明白了周超要找的是谁了,他不敢隐瞒,开玩笑,自己还要吃这碗饭呢,得罪不起这位大佬。 周超什么人,他太清楚了,笑里藏刀,翻脸比翻书还快,上午一起吃饭快活了,和你搂肩搭背称兄道弟,晚上就可以手一挥,把你扫黄给扫了,讲道义?对不起,没有。 “送到哪里去了?你把人交给谁的?”周超的语气冰冷,阴森森,带着戾气。 “你认识的,成泽兵啊,对,就是那小子,说是他女朋友,是他把人接走的,人也是他带来的,后面老是哭啊闹的,实在不安生,我就喊他把人接走,不要了,那小子钱还没退给我呢。” 卢安说的成泽兵,周超是知道的,一个二流子,清溪镇有名的人贩子,仗着一副小白脸的外貌,到处招摇撞骗,专门从外地以谈朋友谈恋爱为名拐骗妇女。 玩烦了玩腻了,就以介绍工作为名,把人骗到卢安的发廊里去做接客的勾当,那个何燕正是被成泽兵骗到卢安的店里去的。 “成泽兵现在人在哪?你可别做梦去包庇他,我跟你说,捅天的篓子,你想玩火可以试一下。老子跟你说啊,你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 周超恶狠狠的语气听的卢安心里发麻。 想着自己平时对这个派出所所长像供着祖宗一样的孝敬着,那个叫何燕的还不是被你周超看中了,硬是被你给强上了吗?现在又拿今年年初的事来威胁我,我艹你麻痹的,姓周的,当时不是给你两万块钱,你拍了胸脯发了誓的吗? 心里的怨忿滔滔,又不敢表露出来,嘴上言不由衷赶紧的回应过去: “周所长,我真不知道这小子藏哪,他家现在又不在镇子上,搬出去这么多年,谁知道他躲哪啊,我要知道,我敢不说?打死我我也不敢啊,是真不知道啊,我只有他一个电话号码,我把电话号码说给你,好吧?周所长。” “说。” 夜色沉沉,半弯的月亮被一丝丝乌云遮着,月色的清辉黯淡了许多,草丛里,树林的深处,不知名的虫儿叫的正欢畅,远远的几声狗吠,在沉寂中传来。 龙柱山山脚下的周家畈村,一片黑暗中泛着零星的几点灯火,村里交错参差的房子高低起伏,在逼仄的小道小巷中,投下一道道晦暗的影子。 村子最东头的村口,靠近梁溪河的位置,一处修建了一大半的新房子,用旧木框遮拦着,里面房子里透出丝丝亮光,时不时传出微弱的声响。 “太晚了,我要回去了,下次再要吧,好不好?”一个女人很低的娇媚的声音。 “再呆一会,12点都不到呢,还没过瘾,你回去也没人,正好我家也没人,多难得。”一个男人浑浊的声音,很粗鲁的就否定了女人的想法。 建的半拉子的房间内,窗户被用旧被单遮挡着,灯光下,一张宽大的席梦思上,躺着两具白晃晃的身子。地上凌乱的扔着几团卫生纸,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男的是清溪镇周家畈村村委书记周红渠,50来岁,半秃顶的脑袋上几缕头发显得尤为珍稀,耷拉的倒向一边,腰圆体胖的身躯,随着手上的动作,肚腩上的肥膘晃动着,一圈圈的荡开。 此刻他瞪着一双微红充血的鱼泡眼,肥嘟嘟的一双手正揉搓着身边的女人,女人微闭着眼,嘴唇半启。 躺在周红渠身边的女人是周家畈村村委会计的老婆石秋兰,一个编外的民办教师。 刚才她和周红渠云雨初歇,想要回家去,哪知道被周红渠死死的压着,硬是不放她走,战斗后的潮红还染在石秋兰的脸上,她沉醉在云雨中,感觉很满足很舒服。 眼见周红渠的手又在自己身上乱抓乱揉的,,难以抑制的炙火又从心底滋生起来,蔓延到全身,伸出手想去拿扔在一边的肉色内衣,被周红渠刺激的受不了,伸出去的手反过来搂在男人肥胖的腰上去了。 “嗯,那个名额的事,你别忘记了,去镇上帮我说下。” 石秋兰媚眼如丝的低低说着。 “放心吧,不就一个村办小学的教师编制吗?小菜一碟的事,在我心上放着,过些时候,我就去。 这几日新主任才来,事多呢,迟些,啊,放心放心。” 第10章 县委大院内的争论 高剑南下来呆了两晚就返回县里去了,跟他一起下来的小邱和小段两个县局刑侦大队的干警也一起走了,反倒是把苏眉留在清溪镇。 安和县公安局的设备条件有限,不具备生物体征的化验和解剖的要求,需要市局的技术和设备的支援。 苏眉向县局汇报了具体情况后,便接到县局的电话,叫她等地区柳川市市局技术支队的法医过来。 女死者的遗体就暂放在镇卫生院单独挪出来的一间杂物房里,用冰棺先保管着。苏眉倒是一时便清闲了下来。 临走的时候,高剑南亲自跑到清溪镇的镇委会,找到刘一鸣,郑重其事的让刘一鸣多多关照一下苏眉。 刘一鸣送他出办公室的时候,高剑南脸上一副神秘兮兮的不怀好意的笑,凑在刘一鸣的耳边说: “哥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以后怎样,靠你自己发挥啊,哈哈” 刘一鸣一头雾水,这小子又搞什么鬼?没头没脑的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把边上的苏眉听的脸上泛起了一点红晕…… 周超是跟着高剑南的后脚到的镇委会。 周超到刘一鸣的办公室时,高剑南的车已经驶上了国道远去了。 “来来来,周所长啊,坐坐坐。” 刘一鸣很客气的把周超让到办公室内,倒了一杯水递给周超。 刘一鸣心里是知道的,周超因为无名女尸案的耽误,没能来参加镇委召开的全镇干部工作会议,为了工作,情有可原嘛,这个要理解。 周超站在刘一鸣办公台前,双手端着水杯,脸上堆着笑,态度很恭敬,语气很诚恳的说: “刘书记,我要向你作深刻的检讨,耽误了时间,没能参加工作会议,到现在才来向你汇报工作。不应该不应该。” 他本来是会议当天的中午就打过电话给向萍的,想了解一下当天的会议,打探一下新书记的情况。 没料到向萍心情不爽,懒得和他聊刘一鸣的事,对案情的事,向萍也不以为然,又不是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你周超自己做好就是了,别问我。 周超顾着无名女尸身上的胎记问题,那个太重要了,一整天都在寻思着怎么把这个事压下去,越少人知道越好。 等他从卢安口里得到人贩子成泽兵的电话后,又犯起了难,怎么联系成泽兵呢?自己打电话过去,痕迹太明显,而且工作纪律上完全违反了流程,一旦被查到或泄漏出去,自己脱不了干系,这事一时让他伤脑筋的很。 等高剑南今天一早要回县里,说要去镇委会找一下刘一鸣,让安排苏眉在镇委会暂时住几天时,周超才猛然一惊。 新书记来了两天,自己还没去书记面前打个照面,要汇报工作,混个脸熟啊,哎呀,失误失误,太失误了,这下领导的印象肯定很不好,这不,赶紧的跟着就跑来刘一鸣这了。 “不要这样说,周所长,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你坐嘛坐嘛。” 刘一鸣微微笑着,语气平淡了一点,心里已经有点不太喜欢周超的这种过于官场化的客套,适可而止就好,过犹不及,在县委大院,刘一鸣见得太多这样的场景。 “嗳,好的。” 周超应着,欠着半个身子,坐到刘一鸣办公台前的沙发上,屁股坐的很浅。 刘一鸣看的实在有点无奈,这也太刻意了,咱俩行政序列上的级别,相差也没到那么悬殊的地步啊。 刘一鸣不知道,周超以前跟着前公安局局长汪水良做司机的时候,是跟在局座屁股后面很认真很留心的观察揣摩过的,耳濡目染,已成了习惯,官场上的那套作派已经烙印一样刻在骨子里。 “周所长,无名女尸的案子你讲一下,是个什么情况?” 安和县县委大院内,县委书记兼县长柯玉山坐在豪华的里外双套间的办公室内,铁青着脸,手上拿着红色铅笔在桌上用力的蹾着,眉头拧在一起。 县委常委会上的争吵,令柯玉山十分光火,安和县关于县委办公楼的改扩建项目已经过了两次会,依旧是没能定下来,一贯强势的他,哪能忍受? 这不是公然的挑战我的权威吗?常委会还没结束,柯玉山摔门而去。 这个项目是柯玉山一手主抓的,他还是安和县县长的时候,就在县常委会上讨论过,那个时候县委书记还是洪源,结果被洪源以“财政紧张,劳民伤财”为由给压下来了。 现在洪源走了,竟然还是有阻力,还通不过,柯玉山心里的怒火不可名状,形不成正式的最后决议,自己对这个项目后面所有的设想都是白搭,县委大院内到底谁说了算? 柯玉山难以容忍县委大院内还有人挑战他的权威,绝不允许。 “小黄。” 柯玉山阴着脸,侧身对套间外喊了一声,拿起红色铅笔在桌上的一份报告上唰唰唰的签下自己的意见。 外间的黄锐敏放下手上的文件,起身急步走进去,看着头都没抬的柯玉山在那写完,才轻轻的俯身, “柯书记。” “小黄,打电话,叫,财政局,土管局,规划局,建设局,市政工程处嗯,等等,交通局也通知一下,下午3点开会。另外,这份文件,马上印发,开会前准备好。” 黄锐敏微垂着脑袋,手上快速的记录着刚才柯玉山的指令,等柯玉山递过来一份文件,立即毕恭毕敬的说: “好的,我马上就去办。” 从柯玉山的办公室刚出来,黄锐敏看了一眼手上的文件,有点呆了: 这……这不是安和县关于县委办公楼的改扩建项目报告吗?常委会上不是争论,没通过的?这…… 这几天,黄锐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刚刚被扶正,坐上了安和县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宝座,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工作劲头高涨的很。 眼前的这个报告让黄锐敏喜悦的心情充满迷惑,他扶了扶眼镜,扫了一下柯玉山习惯性签批的位置。 果然,红色的铅笔写的签批,赫然在目:“百年大计,时不我待,县委新综合办公楼的改扩建项目势在必行,这是安和对外的名片。各相关单位务必通力合作,重点关注,100%打造好安和的这一市政重大工程。” 黄锐敏看的有点心惊,他很清楚,这个项目是没有报建,没有拿到上面的批文。 换句话说,就是违规建设,而且没有上面的批文,上面就不可能拨付项目的资金。 安和的财政哪有钱?这个项目的预算是六千多万啊,钱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