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跳下校门口的公车后,岱绿绮便马上开始拼命的向前跑。 为了今天第一天的正式以“岱助教”身分上场执教,绿绮当然特地的打扮一番。 既然上课是在语言视听中心,绿绮绞尽脑汁,在暑假时嚐试不同的发型与配件,镜子照的都快照破了。力求戴上试听耳机后的自己,依然能展现权威与亲民于一身的助教形象。 四年前班上第一位英听助教留下的惨痛教训,绿绮仍深刻的铭记在心。 那位也是英文系学姐出身的助教个子娇小,身材纤细,再加上一头乌溜溜的及胸长发及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有饰演『千面女郎』的日本女星安达佑实之神韵。 在绿绮班上第一堂英语听力课开始时,学姐以清秀佳人姿态登场。 首先是例行的自我介绍。当学姐助教正在台上樱唇微启,嘤嘤呖呖时,台下几个情窦初开的男生,看得如痴如醉,偷偷在讲桌下以high-five击掌庆祝。 但在学姐接着播放美语录音教材,展开正式的课程时,庞大的视听耳机一挂头上,转眼我见犹怜的清秀佳人已摇身变成了天线宝宝Teletubby。 反观台下的惨绿少年也不再斗志高昂,纷纷转与周公力战三百回合。苟延残喘到第一堂听力课结束时,青青子衿早都化身成摇头晃脑,闭目沉思的冬眠熊宝宝。 历史的教训,是可以重演的。 今天轮到岱绿绮教导英文系的学弟妹,她怎可让班上莘莘学子重蹈覆辙,取梦乡而舍英听课的大义? “我一定要让学弟妹们真正在如沐春风中,日起有功。” 绿绮斗志高昂的眯起眼,几乎看见第一堂下课钟响起时,那个被崇拜与爱慕的学弟学妹,重重地包围住的自己。 暑假里的一切的泪汗交织,内外兼修,不就为了今天的华丽豋场吗? 所以今天绿绮身着白蕾丝衬衫,湖绿的夹克外套与同色长裙,出门前在穿衣镜前仔细端详,果然衬托出几份灵秀之气,梳得光洁的长发更有画龙点睛之效,顾盼之间也有难掩的韵致流生。 但是。 开学第一天的现实里,此刻湖绿的长裙正因绿绮的奔跑而扬起,迎风吹得鼓鼓的,像极了风中的鲤鱼飘。 早起费心打理的长发,也未尽如唯美电影慢镜头下浪漫的在空中摇曳生姿;反倒挺碍事的与背包的肩带纠缠不清。 美感尽失的此时,唯一可庆幸的大概就是脚上的白色平底鞋,正任劳任怨地载着绿绮穠纤合度的身躯向前方冲锋陷阵。 “拜托可别第一堂课就迟到。” 绿绮记得被要求必须提早十分钟到达视听教室,以便准备当天上课使用的录音带及测试教室的器材。 “一定来得及的,凭我平日强身报国,百米才跑十四秒的速度。” 再有气质的幽静美女,总也得有动若脱兔的体力才能通过大三时体育课的四百公尺长跑检定吧。 眼见行政大楼已不远,只要越过屏障就可直捣视听教室 可是虽然绿绮已如“火战车”电影里的运动员随着音乐而卖力前进,她却不觉得行政大楼有伸手可及的感觉。 “怎么一个暑假过后,校门口的公车站到视听中心中间的路,已经被拓宽加长了?” 就算是修养再好的窈窕淑女,在受到这种折磨而狼狈不堪时,也会无可避免的动起肝火。 “看来应该向系主任小勇建议,明年招考英文系助教时,乾脆添加一项跑百米的测试。否则在赶上第一堂课之时,就会壮志未酬身先死。” “小勇”是系上学生对体型袖珍的英文系主任,廖光勇,背后所取的外号。 绿绮抹着额头低下的汗,暂时放弃把纠缠在一起的肩带与长发分开的努力。 临溪的入校大道上这一刻并没多少学生在路上,驶入校园的车辆亦颇为疏落。但还是有几个好奇的学生对错身而过的绿绮,投以不解的讶异眼光。 『不是离上课时间还早嘛,她在赶什么时间呢?』 绿绮稍微慢下来喘口气。心里暗叹看来国中时期的百米纪录已成昨日黄花,往事只能追忆了。 『再顺便向系主任建议,以后凡系上学生看见助教没命的跑着赶上课时,不准投以看好戏的眼光。』 绿绮再度加快步伐以甩开那些毫不带钦慕爱怜的注视,心里忍不住地嘀咕:『当学生的在此时,应该要自动自发的替助教大声加油才对。』 “岱绿绮助教加油!” 怎么这么灵,心里才想的愿望马上就实现了! 被这声响亮的吆喝而引起的路上行人,纷纷锁定了正在挖地洞要钻进去,哭笑不得的绿绮。 『哪个没大脑的在大庭广众下大呼我的名讳?』 狼狈的回头四下张望,绿绮要找出声音来源的罪魁祸首。 后方不远处,一部白色的雅哥汽车降下了前方的乘客窗,露出宋国威的脸。宋国威是绿绮的英文系大三学弟,今年刚当选英文系学生会会长。 是拯救受难公主的白马和王子一起出场的时候了。 “原来是学弟你呀。” 绿绮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在认出国威的圆脸和眼镜后热情的眼神时,仍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 『有救了,搭个便车请学弟送我进校园,这样大概就不会迟到啦。』 在这窘困的状况下,跑得双颊发红的绿绮,尽量维持一副优雅与自若的神态。 “我就觉得那跑法与气势很像学姐,果然没错。恭喜学姐今年担任系上的新助教。”国威在慢下来的车里露出一脸崇拜的向绿绮赞叹。 眼看汽车已由逐渐身后前进到与肩同步,接着就要超绿绮而过了。 绿绮急忙着拨开遮住视线的长发正打算开口。但在她还未来得及要求搭个便车之前,国威旁边的驾驶已把电动窗关上。 “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也是要来不及了呀!”绿绮大叫不妙,赶紧瞪了那驾驶一眼,是个没啥印象的男生,一脸冷酷的趋车前进。 然后,载着那位冷面驾驶的白色车子居然就这样见死不救的扬长而去,只留下国威的声音夹杂在车后的尘嚣里。 “学姐,对不起。等会儿见了!” 绝望的绿绮看了一下腕表,不得了啦,最后五分钟的倒数。 “给系主任的建议再加一条,眼见助教跑不动,还开车离去弃而不顾者,英语听力课的小考要扣五分。” 悠扬的上课钟就要响起了,加油啊! 整个暑假里战战兢兢,不就为开学的第一堂课,上课钟响起的这一刻吗? 本来一切都照绿绮的必胜计画进行… 直到宋国威和他的司机兄弟刚才在校门口临溪大道的见死不救,一瞬间毁了绿绮花费多时的惊艳登场计画! 终于,在这历史性的第一堂上课钟响起后。 看着教室里学生大致坐定,绿绮从容优雅的说出在暑假里已演练不下千次,初为人师的第一句开场白: “各位英文系的学弟妹,我是高各位两届,今年刚从英文系毕业的岱绿绮,我的英文名字是Jean。” 她用眼睛巡视了一下大致有印象的班上学生面孔。 “希望在未来这一年,我能帮助提升各位的英听能力,也请不要吝于表达你们任何方面的意见,好让我有修正改进的机会。” 绿绮对自己控制现场的镇定,真是满意的快笑出声来。 眼角瞥见直属学弟宋国威,正在偷偷的两手竖起大拇指,对着自己咧嘴称好。 本欲回报以一个淑女式的浅笑,但是一记起十分钟前他的扬长而去,以及现在还隐隐发软的小腿,绿绮拉回微扬的嘴角,转而继续去观察其他的学生 猜测到绿绮的不满之因,国威满脸无辜的猛用右手食指,指着他的邻座。但是绿绮已掉头回到教室前方的控制室,准备播放今天的录音教材,所以并未识得那真正的祸首。 国威发现绿绮并不再与他打照面,恼怒地往他邻座把脸埋在臂弯里的男学生一敲:“殷史东,我这学期英听若是被当掉的话,你要负责。” 殷史东缓缓的抬起脸来,字正腔圆的对国威低语: “Don‘tyouworryatall.Iwillmakesurethatyoupasswithagoodgradethisyear.” 国威滑稽的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然后点点头。与殷史东两人哥俩好地相视而笑。 宋国威有着一副中等身材,在泰半不修边幅的英文系群雄间,总是梳着斯文的西装发型,穿着整齐的西装裤与衬衫,看来仿如金融街的上班族,架式十足,并且行事海派,是个自号“外人迷”的好好先生;相较之下,他临座这个这学期才插班进来,名叫殷史东的学生,实在是个另类。 皮肤黝黑的殷史东的头发剪得短短的,一迳从前额往上翻起,直直的竖着。半惺忪的双眼并不是很大,单眼皮让他看来毫无脂粉味。栖息在俊挺的眉骨上方的则是一副浓眉。眉眼的组合让他看来冷峻,散发着一股离群的孤傲。两颊略嫌消瘦而使颧骨益显得突出,高挺且长度适中的鼻梁下,薄薄的双唇调和了下巴刚直的角度。 这样的发型与脸庞,戴着试听耳机时看起来一点不唐突,反倒有份纯净阳刚的清新。 殷史东在进行收听美语录音带教学的此刻,正极度无奈的趴在桌上。长长的腿毫不客气的伸出自己的座位,看来百无聊赖。唯一让他没阖眼瞌睡的,是控制室里忙得不亦乐乎的绿绮。 史东从他躲在臂弯的眼角,兴味正浓的端倪着绿绮,嘴里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随着教材“咦哦”有声。 坚信『认真的女人最美丽』,绿绮是一个很认真执着的助教,但她的满腔热情并非被每个班上学生所认同。 譬如说,这班上几位一路躲在小小的座位隔音板之间,撑着头睡了前两年英听课的大三学生,老被她突如其来,冷不防的在他们的耳机里地插播:“起来啦,起来啦。”或者是“对不起,我听不清楚,请再大声重复朗诵一次。”给吵得不得安眠。 然而她固执的革新,对于那些万事只求六十分的睡将们而言,上她的课真是度时如年,如坐针毡。 开学两星期后,绿绮的大三英听课堂上发生的一件意外,让她原本不利的处境,益发的雪上加霜。 为了密锣紧鼓筹备中的英文系欢迎大一新生活动,身为系学会会长的宋国威有不少会议必须主持,宣传必须监督。所以这天上英听课时,足足迟到了二十分钟。 刚巧在他之前,另外一个学生已在上课十分钟后才姗姗来迟地进教室;在他坐下来耳机戴上后二、三分钟,不知为什么地还无法找到教材的页数。绿绮见此,只好用一对一的对讲系统告诉他目前录音带的所在课本名称及页数,并提醒他:“现在已是收听录音带,跟着复诵的阶段。请你动作尽量轻一点,以免扰邻。” 在好不易安抚好这个学生,教室里才刚恢复秩序五分钟左右,宋国威也一脸羞愧的低着头,钻进教室里的自己座位上。 临座的殷史东拿着自己的英听课本过去放在国威桌上,让国威能尽快翻到页数,以跟上进度。 国威一头大汗的往书包里翻,偏偏一不留意,把整个书包碰掉到地上,“砰”的一声,虽隔着耳机,仍震惊了其他的同学。 这下子整个教室里的气氛变得凝重了。 几乎每个人都开始东张西望,看热闹的想找出噪音之源。对着教室内的一片鼓噪,绿绮把录音带暂停,切换到教室内的扩音系统。 “各位同学,很抱歉我必须中断正在进行中的教学。” 绿绮环视教室一圈。 “我想大家都了解我这样做的原因。” 国威并不知道在他之前的另一桩迟到事件。以为这全是针对他一个人来的,羞得满脸通红。 “在我以前还在系上当学生时,我一直不太谅解一位常常迟到的老师。我那时是这样的深信,不管理由是多冠冕堂皇,迟到便是对对方的不敬。所以我拒绝尊敬与信任那位老师。” 绿绮把腔调软化下来。 “直到几周前开学的第一天,我自己也几乎在第一堂课就迟到。那时,我感受到身为迟到的人,多盼望对方的谅解。但是,”绿绮走出控制室。 “迟到的人,还是会不为他人所信任的。再一年就要入社会的你们,应能了解『人无信不立』的铁则。”绿绮的脸上流露着专致认真的坚定。 教室里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和因负荷体量的移动由椅子发出的倾轧声。 绿绮走回控制室,戴回耳机:“让我们一起共勉。下次在路上碰见快要迟到而在奔跑的同学或老师时,别忘了伸出援手拉他一把,或载他一程哟。” 绿绮偷偷对国威眨了眨眼,继续上课。 国威对她的就事论事但不失体贴的圆场,十分感谢的点点头。旁边的殷史东,听到她幽默的消遣,忍不住莞尔。 宋国威压低声音对邻座的殷史东说:“我这学姐有时候真是正经的让人不敢接近。” “是吗?”殷史东抬起他弧度犀利的下巴,被吸引住的看着远处的绿绮,似乎是自言自语的感喟道:“像她这样真实坦白的人,大概都会让人不敢接近吧。” 第二章 (1) 男孩牵着女孩的手,在暴风雨的森林中前进。 天渐渐黑了,雨却仍下个不停。 女孩已经累得走不动了,她也因日落后森林里的寒冷而开始发抖。男孩坚定的带着她,找寻森林里的糖果屋。 依着微暗的灯光,两人终于到了温暖的小木屋里。 疲倦的女孩蜷在床上睡了。透过窗外的月光,男孩轻轻握住熟睡女孩的手,彷佛个守护天使般的看顾着她。 临溪的校园自从十月底开学以来,热闹的各系迎新在全校不同的角落纷纷展开,小小的校地里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一对一的认新学弟妹之后,便是各系学会主办的盛大迎新活动。 英文系系学会的会长宋国威早已与学生干部们讨论完毕,勘查后决定在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五和周末,于桃园埔心农场做三天两夜的迎新露营活动。随着一切的计画进行,国威照例也向系主任报备,并邀请主任同行以与新生联谊。 这天绿绮路经过系办公室时,听到两个大概是学生系学会干部的学生正离开办公室的对话。 “没想到系主任小勇不但会亲自到场,还要带他的儿女及老婆齐上埔心农场迎新同乐耶。” “就是嘛。不过这的确是系主任拉拢一年级新生的大好机会。” “系学会宋国威会长还为此承诺给系主任全家特别订一间套房,希望系主任以后继续支持学会的活动。” 不管系主任的动机是什么,听了绿绮心里都感觉暖暖的。在公车上撞见他牵着两个稚儿,走进三一冰激淋店的那一幕又涌上心头。 『系主任其实还很是有一系之长的肚量。瞧,他不是不计前嫌的雇用我这个他黑名单的榜首吗?如果立场交换,我不认为我做得到。就这层意义而言,我的气度离他还望尘莫及。』 绿绮决定好好做完一年的任内工作,顺便把握机会,好好学习做个社会人。 有了主任共襄盛举的这个承诺后,国威及干部们更加卖力的募集迎新露营的成员。 在每次经过在楼梯间的学生系学会时,绿绮都会稍为驻足以观看学会门外布告栏的告示。对门里面蓬勃的朝气与干劲,绿绮诚心的赞赏与心动。 这是青春与无忧的特权。 虽然任职系学会是无回报的义工式付出,但是这群烈火青春,正要破茧而出的成人,若干年后再回首时,将会有“真正拥有过”的珍贵人生轨迹。 这道理,是大学时期对系学会活动不屑一顾的绿绮,现在才领悟出的体会。 这一天,绿绮利用代一堂新生英听课之便,顺便调查有多少新生决定要前往迎新露营。就班上大概有一半学生举起手的情况看来,国威和干部这次活动大概会成功。 “下堂课你们的英听老师就会回来。谢谢大家今天的合作。” 绿绮正准备离开教室时,不忘提醒新生去报名迎新露营:“听说连系主任都会阖家到场哟。如果有空,别忘了参加。” 看着有几张好像被说动的脸孔已闪起兴奋的色彩,绿绮反观自己的大一记忆,怎么一片空白! “你一辈子只会被去招待大一迎新露营一次。别让它留白”绿绮最后诚心的提醒大家。 “乾脆顺道去系学会告诉宋国威这班新生对迎新露营的的反应吧。” 下了课,绿绮就朝学生系学会走去。到了门口,背后传来个亲切的招呼声。 “哈罗,岱助教!”宋国威也正朝系学会办公室过来。 绿绮回过头来招呼他。“是国威呀。” 虽然身为直属学姐三年,绿绮自知未曾主动关怀过这学弟,实在有愧当初被托以为人学姐的职守。所以连忙关怀的问候:“开学后大三的课忙吗?” “没被死当,留级大二,已要谢主隆恩了,那有敢挑剔大三课程的斗胆?”国威爽朗的一笑。 绿绮赶紧切入正题:“新生露营的招募进行的如何呀?” “又是像前几年一样,在校生的大二,大三和大四生班上愿意自费报名的人数还是小猫两三只。” “那新生呢?往年好像新生的迎新活动费用是由系学会补助的…”绿绮努力的想回忆起自己当新生时的系学会活动宣传。 国威这下并没马上回答。他一面顾自推开学会办公室的门,一面叹了口气。 绿绮下一堂没有课,但仍停步在门口。 “学姐请进!”国威还是改不掉多年来对绿绮的称呼。 “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绿绮觉得再迟疑便嫌失礼,所以就乾脆地走了进去。 系学会门口外楼梯间的声浪因赶下一堂课的人潮而提高。国威轻轻把门关上。 绿绮突然有点不自在。 她乾脆很夸张地东张西望,以掩饰这种别扭:“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英文系学生系学会呀!” 国威没端察到绿绮的异状。“学姐,这该不会是你的第一次…来系学会吧?” 对国威的俏皮话,绿绮有点腼腆的点点头,然后不自主的稍微往门口靠近。 “这太夸张了吧!”国威耍宝似地从椅子上跌下来。“学姐你已在本系从当学生算起,五年了耶。还真『五年过系学会大门而不入』耶。” “罪过、罪过!”绿绮也忍俊不住地笑开了脸。 这下子换国威愣住了。 从以前当她学弟起,绿绮就老是一副酷酷冷冷的样子,做了助教后,这架式在讲台上也一点都没变。 所以国威挺意外的发现绿绮不矜持时的笑容,竟然这般温暖可爱。这笑容,比任何化妆打扮都有效的让人感到亲切,安心而禁不住的被吸引。 岱绿绮没有在路上被星探拦住,或联谊活动中被包围住的历史。就算在校园里擦身而过,也未曾有男生上前要过她的电话。 在乾脆的接受自己不完美的外表后,绿绮虽潇洒但并不太快乐。天生一副难以接近的神韵,再被硬封上『女强人』的暗号后,绿绮的异性感情生活上可谓乏善可陈。系上的男生对她的印象通常是止于她课业上的杰出。 “那个上课时,问很多问题的女生。” “这门课考最高分的那一个。” 系内行情始终无起色之外,在跨系或跨校联谊时,又常常被被介绍的令男方裹足不前。 “她是系上英文写作冠军哦。” “我们班上蝉联多年的学科第一名就是她。” 绿绮真恨不得去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平等的站在世间的外表天平,展现自己不是美丽却不哀愁的魅力。就算暴露自己的弱点,也要让人以审试女性的眼光来认识外表内与外的自己。 不是有人说每个女人都是朵不同的花苞,端赖不同的男人让她娇艳的盛开? 但是,这一切都没发生,大学四年,绿绮知道自己的感情交了白卷。 在姐妹淘逐一寻到男伴后,她学会了潇洒的形单影只。 在看着成双的校园伴侣,卿卿我我,如影随形时,绿绮心中偶尔忍不住也会受撩动。 但是,这股冲动被在大四那一幕把自己吓止住。 在大四就要毕业前夕,并班上课的大四通识课堂上,绿绮注意到有一个座位离她蛮远,挺漂亮娇小的隔壁班女同学,在炎热的五月里,总带着一件红毛衣来教室。走路时遮着,上课时盖着她的腹部。 在偶尔一天下课时,绿绮终于看到她挺着个高高隆起的小腹,辛苦的要从狭窄的长排座位里站出来。 瞬间,绿绮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似的,脑里满是金星。待脑袋的线路重新接回时,仍是一片混乱。 『原来她怀孕了。』 『万一她在毕业前生产怎么办?会不会拿不到毕业证书?』 『孩子生下来后,她就留在家,从此做专职主妇吗?』 『她自己的人生和理想呢?』 绿绮没有找到答案,这女同学也一直幸运的有来上完最后一堂课。 『爱情,到底是什么感觉?不是俊男美女的爱情,会更真实或更虚假?』 在一切无解之前,一向好强怕失败的绿绮,决定仍裹足不前。所以,依旧裹足不前的绿绮仍然没解开这个难题。 国威和这位学姐,岱绿绮,虽几年的学姐弟当下来,唯一的交集只是每学年初的十月,一同迎接新一届的学弟妹;与每学期年末的六月,一齐欢送共同的毕业学姐长。其他时间,就只是在校园里相逢时的礼貌寒喧。 所以,对这个学姐,国威一向感到敬畏也陌生。 但是现在看到绿绮自己一逗,这样毫不设防的温柔微笑,国威觉得她平时似乎太过度的努力武装自己了。 “新生露营的募集是不是不顺利?”绿绮把话题再带回正题。 国威回到现实,丧气的不加否认。 “不但老生的参加率意料中的低,连新生报名都未达一半。眼见我的干部每天忙连络,画海报,排团康节目,真觉得对不起他们。再两周就要出发了,莫非我任内第一件大活动可能得宣布取消?” 绿绮就着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担心什么?新生才刚入学几周,东西南北还没弄清,根本不会放太多心思在这迎新活动上面。” 国威稍微打起精神,十分专注地盯着绿绮的脸。 “但是根据我今天在临时代课的大一班上调查的结果,可能会有一半人数参加喔!” “真的呀!那他们怎么都还没来系学会报名?”国威终于又看来如以往的充满自信,干劲十足了。 “要不要考虑再度到新生班上宣传?我自己当年大一时也是在最后一次系学会的到班宣传才报名的。” “就是『到府的推销』战术啊。对了,学姐你为什么最后决定参加了呢?”国威很兴奋地站起来,鼻子几乎快碰上绿绮的脸。 绿绮紧张地侧开头,藉势低头看了一下腕表。接着连忙抱紧教科书,起身朝学会门口走去。“因为那年的系学会祭出了『美男计』呀。” 丢下这线索后,绿绮转身加快脚步准备下楼去。“抱歉,我得赶课去了,拜拜。” 国威跟着到楼梯口,脸上的表情挺复杂。 “国威,”绿绮低头望着下楼的阶梯:“辛苦了。加油!” 绿绮的身影渐渐离开了国威的视线。 “美男计?”国威正陷入了深思。 “喂,敲钟啦,英听上课要迟到了。你想被认真的MissJean罚抄英听课本吗?”史东经过学会门口正准备上课去。 “原来学姐是要去赶我们班的课。”国威到此才完全回过神,背起书包顺手关上学会的门。 “MybuddyStone,”国威把手搭在史东的肩上说道:“岱助教其实人很好,你上课别再打混啦,好不好?” 史东不置可否的自顾自疾行。 “C’mon,好歹你也算系上的一号帅哥嘛,何必欺负一个弱女子?这样,行情会跌停哟。” 史东听得迷糊,不知国威所指为何事。 说着说着,电灯泡突然在国威的头上亮起。 『咦,帅哥?美男?』 “史东,你这两周可不可陪我到新生班上跑跑?” “别挡路,我可不想陪你迟到!” “就此一回,下不为例。” 国威亦步亦趋的紧跟在后:“趁着你才刚插班进系上,知名度与曝光率都还低,借用你的神秘感与新鲜度,帮系学会站个场,拉拉客。好不好?” 史东倒是听得懂『拉客』这两字,睁圆了眼,不敢置信的瞪着国威。 “对你又没什么损失,别这样见死不救嘛。” “为什么我得做这个牺牲?” “我哪敢要你做牺牲?只不过请你跟着系学会干部去拜访新生班级,用你酷酷的脸庞,高挑的个子,再穿件紧身上衣展示你一向吝于见光但是足以令女性尖叫的身材。然后只要很臭屁的说一句:『亲爱的学弟妹,你报名新生露营没?』就好了。” 国威兴奋的直搓手。“这样一来,保证新生报名率会马上开盘走高。” “可怜的国威,你已经走火入魔了。赶快去上课啦。” 史东对国威的死缠烂打,实在哭笑不得。心里暗想在迎新露营前,可得对这老友兼室友避而远之,才能保个全身。但是在意志坚定的宋国威面前,只怕连殷史东这号硬汉也终得屈服。 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一,离新生露营的周末终于进入最后五天倒数了。 不幸的是,北台湾受到台风气流的影响,已下了一周的大雨。根据气象预告,风雨在周末内并不会减弱。系主任在此不乐观的气象情况下,在星期一决定取消他先前答应参加迎新露营的计画,并且要求系学会考虑乾脆取修后天的露营,另外择日再议。绿绮被指派代表系主任向国威转达此意。 “天气不是都放晴了吗,系主任干嘛又不去露营了。” 绿绮受命,想大概在系学会里最容易碰到国威,所以在下课后直接拐到系学会去等国威。 “自己跟国威说就好了,还要我替他跑这趟。”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国威仍尚未过来学会。 站在门口等的绿绮本来已想离开,后来想到既然露营是预订在这周五,还是今天马上转达主任的意思比教好。 所以绿绮索性进去学会,把门关上。一方面继续等候国威,再方面顺便在此刻安静的学会里,专心的开始批改手边刚收来的考卷。 “宋国威!”系学会的门一下子被打开,殷史东跨步进来。 “国威不在这儿。”绿绮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考卷收起来。 “Isee…”.史东确实见不其他人置身于小小的学会里:“倒是你在这儿做啥?” “我要找国威讨论迎新露营的事。” “露营的什么事?” 难得这一副置身事外的史东也会关心迎新露营。 绿绮在这英文比自己溜,个子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学生前,气势减弱不少。 “嗯哼,是这样子的。”绿绮清个嗓子。“气象台刚已发布轻度台风警报,北部地区在暴风半径内。所以,系主任建议国威与系学会考虑取消后天的迎新活动。” “取消?Ibegyourpardon,MissJean?”不知史东是真听不懂还是做样子。 “麻烦你再说一次!” 被他浓眉大眼一瞪,绿绮开始吞吐:“我只是想转达系主任为大家安全着想的建议。” “为大家安全着想?”史东冷笑一声。“恐怕只是他自己怕台风不想去露营,就要国威当坏人,去跟前几天才辛辛苦苦一班一班拉来的新生取消活动。” 史东看着绿绮:“你知道自从台风的气象预报后,国威已跷了几堂课,一再开车去埔心农场试着要求退还租场地的押金和争取偿还部分费用吗?如果能有圆满的方案,国威早就会考虑这些退路。” 绿绮对殷史东对国威的偏袒一时无法回答。“那延期再办又如何?” “又如何?”史东把黝黑的脸靠近绿绮,怒容满面的说:“你大概不曾主办过活动。临时延期是对参加者的背信。你难道不曾听过国外舞台工作者的一句座右铭:『就算是台风天,只要有一位观众到席,也要照节目表全本表演到底』?” 史东边说着,不知哪来的无名火烧起,气得把桌上画海报的彩色笔全掼到地下。“你们怎么会把系上学生耗尽心力的活动这样不当一回事!所谓的辅导与支持,到底是什么?” “你们?”原来史东把绿绮算成系主任同阵线的一夥。 到这节骨眼上,虽然心里觉得理亏,绿绮也火大了。前天开车送自己回家的体贴心意,和一路的相融气氛,全在破碎当中。 在史东毫不放松的眼光下,绿绮终于忍不住也大声回去。 “殷史东同学,”绿绮的脸激动的涨红起来:“你为什么不信任别人?为什么说话喜欢刺伤人呢?” 绿绮也站起来用她白皙的脸贴近黝黑深沉的史东:“系主任也是个爱孩子的父亲,他本来都打算好带他儿女同行,”她吸了口大气,“做父母的为孩子的安全着想,有哪里不对?” 绿绮毫不退让的逼近殷史东,他浓浓的双眉在近距离下并没以往的压迫感,只是把他的轮廓衬得十分清晰。 看着眼里闪着热情,抿紧柔软双唇且脸颊通红的绿绮,史东没回一句嘴,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 “我不知道你以前在美国的经历,但是请尊重本系上学生会与系办公室之间的运作体制。” 绿绮决定见好就收。包起凌乱的考卷站起身来:“离开前请别忘了把地上的色笔拣起来。” 在掩上系学会大门转身而去之际,绿绮再回头看了史东一眼:“否则破坏公物,是要罚抄英听课本的。” 自从下午在系学会和殷史东争吵回到家后,绿绮的心情一直很蕴乱。好在她这周一直忙着赶一篇申请学校的论文赶的每天挑灯夜战,才得以把这片混乱丢在脑后。 “铃铃铃---”绿绮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吓了一跳,赶紧接了起来。 “喂。” “妹妹呀。”是桃园老家的妈妈打来的。 “老妈,现在都几点啦?有事吗?” “没事…只是想看看这么晚你睡了没。” “你是不是要问我有没有在努力写那所美国研究所要的论文?” 自从绿绮告诉老妈上周有一所她才申请的美国加州研究所已初步表示愿发给绿绮明年入硕士班的许可,老妈就已经维持在这亢奋状态快一个礼拜了。 “老妈你别急,人家学校还是要看看我的一篇近作才能做最后决定。” “好好好,我和你爸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后天星期五的交件日期。” 绿绮觉得自从自己上次申请出国全军覆没后,老妈已不再信任自己了。 “我不是告诉你们刚好他们指定的论文题目,就是我几周前刚着手研究的相关主题,所以进展迅速,其实都快完稿啦。” 绿绮想到自己那些研究的参考书,就是殷史东用车子陪自己载回住处的,一时间思绪因他的浮现而焦躁不宁。 “好了好了,我要赶快回去写论文了。” 绿绮此刻突然强烈的希望能在爸妈身边,好把对殷史东萌起的感情尽量压抑住。 为什么自己变得这样脆弱?离家赴台北读大学的这些年来,她一向过的独立且充实的。 这是因为心中对那个人的羇盼所造成的吗? 绿绮只想在自己向爸妈哭出声音来撒娇之前赶快挂掉电话。 “那我不再打扰你了。哦,等一下,你爸爸要跟你说话喔。” 今天到底吹得是什么风,连老爸都来凑热闹。 “妹妹,你上次说可能会跟着你们系上去埔心露营顺便回桃园来一下,今天听气象说台风要来。现在呢?” “现在我要赶这篇论文,星期五大概不去露营了。” “那,会有空回家吗?你从开学都还没回来家里…”电话那端静了下来。 绿绮的喉头哽住:原来爸妈绕了半天圈子,只是想在周末见到她。自己眼泪掉下来的声音,在电话那端的爸妈可听得见? “算了算了,台风天你还是不要勉强外出。早点休息吧,晚安。” 绿绮默默的挂了电话。窗外因风雨的暂歇,显得好安静。 为了自己的人生规划以及不让老爸老妈再为自己悬心挂肚,绿绮卯上全力,为这篇论文赌上一切。 又是一夜的挑灯夜战,今天星期四了。 “岱助教,系主任有请。” 刚努力地上完前一节课的绿绮满脸疲惫,眼圈发黑的随着系秘书进了系主任的办公室。 “系主任你找我?” “岱助教,请坐。” “对了,星期一主任交代的事,我已转达给宋国威。所以他知道主任无法陪同去埔心露营,以及请他以台风天的威胁为前提考虑是否把明天的迎新活动取消或延期。” 绿绮先一口气完成简报,省得系主任嫌她办事不力。 “怎么啦?看来很累。请坐吧。”系主任小勇,果然也有体贴的一面嘛。 绿绮的确已三天未沾枕。所以系主任一招呼,她也毫不客气的坐在系主任办公室舒服的沙发里。 “明天有一篇申请学校的论文得完稿寄出去,所以最近熬了几天夜。”绿绮老实的回答。 “年轻真好。想当年我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时,也是有一整个礼拜没吃顿好饭,没睡个好觉的纪录。”系主任接着开始回顾那段壮志豪情的日子。 绿绮虽礼貌的聆听与应答,但是精神已开始不支了。渐渐地,系主任的声音越来越远。 “看你累得这样,那就请回去休息罢。” 迷迷糊糊中,绿绮有点纳闷,主任叫她来只是看看她的气色好不好? “谢谢主任,那我回去罗。” 绿绮现在满脑的都是今夜如何把论文圆满结尾,以便明天下班后作最后校正与准时交件。 “那明天起三天就麻烦你了。” 明天起三天怎么样? 绿绮一下睡意全无了。 “主任,对不起。我好像漏听了你的话。你刚刚说明天起…” 系主任诧异的看着绿绮:“系上的迎新露营啊。” 对喔,明天中午所有参加今年迎新露营的学生,就将在系学会门口集合出发。但是主任两天前不是已自行退出,而且派自己去游说国威取消回动了吗?哪还来的迎新露营? “主任的意思是----” “大概是你见过他之后,系学会会长宋国威昨天快放学时来找我。他说既然这两天天气转好,他和干部还是决定在今天星期四下午先上埔心农场去准备,按照原先计画迎接明天中午预定前往的参加学生。” 主任叹了口气,拿下他的深度眼镜,用衣角擦拭着。 “看来经由你转达后,他似乎误认我不愿支持这的活动。没错,我个人虽不赞成,但这是属于学生主办的活动,而且最差就是淋个雨,或关在室内三天,并没有危险性。我当然是尊重宋国威和学生会的意见,让迎新露营风雨无阻的照常进行。” 系主任一面说,一面戴回他的眼镜:“但不巧的是,如你所知,我家里周末临时有事,所以我明天真是无法照计划随队前往埔心农场。” 把弄了好一会儿,系主任最后终于满意的把眼镜轻轻的往鼻梁上推了推:“所以我得麻烦岱助教明天起代表系上办公室,共襄盛举,担任这次迎新露营的指导老师。” 绿绮这下子可把主任的话听清楚了。 “可是主任,我明天下班后一定得交出那篇论文,所以恐怕无法配合迎新露营的出发时间----” 系主任站起身来,作势要送客。 “咦,刚才不是听你说论文已差不多完成吗?今晚再加把劲,以你的实力根本没问题啦。我以前读学位时,还有隔天就得写出两篇论文的经历,照样咬着牙也办到了!” 绿绮望着主任办公室外的天空,风雨虽停了一天,晚霞仍有台风魅影的一片嫣红。 绿绮突然觉得整个人好疲惫。她默默的起身朝外面离去。 “岱助教,宋国威是你的直属学弟,又听说这次活动你也给了他了不少意见,系上学弟妹一定会很开心你的临场指导与参予的。” 原来又是一记回马枪。绿绮不再多言。 系主任大概以为系学会之没有取消台风天的露营,是因国威受到绿绮的影响所致。所以派遣始作俑者的绿绮到埔心,算是自食其果? “不管这些了,今夜拼了命也得提前把论文完成。” 这连续第四个无眠的夜,没有静听雨落芭蕉叶的风雅;今夜,对绿绮而言,只是充满人生的无奈与妥协。 漫漫长夜,天气一改两天来的温驯不但渐渐的回转,并夹有逐渐加强的威势。 绿绮赶了一夜论文,也听了一夜越来越张狂的风雨。 在次日星期五一大早天刚破晓之际,绿绮提前完成了论文,尽速的先用电子邮件传了出去。接着赶紧梳洗打包,再把列印好签好名的论文层层包好,连忙赶到邮局用航空邮件挂号寄到美国加州去。 待一切搞定后,绿绮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去系上上课,并背上简便的旅行袋,准备奉系主任之命午后随队前往桃园埔心农场。 风雨能突然转身回来,这样在台北肆虐,那露营地所在的山区又如何呢?这样子,恐怕是无法从事任何户外活动的。 “乾脆就劝已在营地的国威取消吧。这种不稳定的天气,恐怕就算报了名的学生也不会安心前往了。” 绿绮开始担心他和其他先遣干部,目前在山上的状况。 眼见由昨天夜里以来毫无减弱倾向的雨势,以安全作前提下,系主任于将近中午时,正式宣布今天起的迎新露营因风雨取消。 这当然是最正确合宜的决定,何况系主任也给足了等待天气稳定的机会。这一切只能说天公不作美。 “岱助教,谢谢你同意前往迎新露营做领队。”系主任似乎是要确认绿绮真有奉命前往的准备,特地亲自绕来向绿绮道谢。 “不客气。”绿绮有气无力的答应着。 “既然活动已取消,你中午就可以回家,继续赶你的论文了。” 系主任撇一眼绿绮脚边的旅行袋,满意的离开了。 虽然不必担心昨夜已卖命提早完成的论文,绿绮倒是真需回家好好睡它个周末来补眠。 踩着轻飘飘的脚步,硬撑着沉重的头脑,绿绮觉得自己体能已到极限了。眼见天空越来越阴沉,绿绮急急忙忙的出了校门,准备回家睡大觉。 『国威和他的先遣干部应该也应该在准备撤队下山了吧。』 校门口等公车时,绿绮一面奋力撑伞,一面挂念起宋国威及其他的先遣干部。 『可是万一国威不肯下山呢?』 试想国威这样的竭尽心力甚至拂逆系主任的心意后,迎新活动却被逼得不了了之,恐怕连那随和的国威也会骑虎难下吧。 『他可能会很沮丧,身边需要有人认同他,替他打气。』 想着想着,绿绮的心里浮起了压不下来的不安。一向那般支持鼓励自己的宋国威,有需要的时候,自己还弃之不顾、躲在家里补眠? “啊,我还是放不下心!”绿绮大喊一声把睡意驱除。 『反正论文已经交出去,行李袋也提来了。我今天还是上埔心一探国威和学会干部一趟吧。』 主意打定后,绿绮就提着反正已准备好的旅行袋,冒着倾盆的大雨,跳上公车直奔台北车站。 因这场十一月份中度台风的袭击,台北车站驶往桃园埔心的火车也减班了。绿绮买了下一班驶往桃园的单程票,横了心,就跳上了车厢去。 火车开动后,倦惫的绿绮并无法在摇晃与雨打声中入眠。 “咦,他们会不会在接到通知后,连国威都全体早拔营下山了?” 怎么刚才都没想到? 这下子不妙。 刚才负气离校的太匆促,不然在莽莽撞撞的出发前,起码找殷史东讨国威的手机号码,问清楚宋国威等人是否还会在营区? 殷史东 在系上,班对、校对,都是被人羡慕且祝福的。 系上也有一对师生恋的佳偶。 但是这离自己和殷史东目前暧昧不明的关系似乎还太远了。 绿绮在空荡的火车厢中,听着轰隆的火车行进声;沉重的脑海里,却掀起一幕幕与史东相处的片段与当时并不避嫌的心境。 从斜坡上踉跄的冲入他怀里,停在他胸口,数他心跳的声音。 搬不动图书馆借回的书而搭他便车,安静的一路呼吸与他共同的空气。 还有用想像力猜测,他静静的隐身树林,听她因系主任耶揄而在临溪凉亭里,脆弱的发泄与哭泣。 为什么对才相识的史东,有这样特殊的感觉? 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他有了爱情? 困扰中,火车到站了。 下车后立在车站前,绿绮瞅着强势的风雨,苦笑的摇摇头。好不容易才规律下来的生活,似乎也因着史东,吹起这般的风,下起这般的雨来。 回到目前最迫切的现实,怎么招不到计程车呀? 这样子天黑前能到得了山上的露营区吗? 天气不好时,计程车偏偏才都被别人先招去了。 这样的滂沱大雨,站在雨中一分钟大概就全身湿漉漉了。绿绮本来还顾忌衣服会湿,尽量往车站的骑楼下站着去寻找计程车。后来眼见部部客满的车子,一迳呼啸而过。无计可施的情急之下,急着上山的她,索性整个人几乎站在路中间拦车。 “小姐,你这样很危险啦。” 终于有部大概被绿绮挡到路的计程车,在绿绮身边停住了。 “要去哪里?”司机摇下窗探问,还未决定是否要跑这一程。 绿绮死抓着车门,在吵杂的落雨和喧嚣中扯高嗓子: “埔心农场的露营区!” 司机嘟囔着:“这种风雨天还去露营?” “对,埔心农场,麻烦你----”绿绮只好再大声重复一次。 司机把门打开,一面嘀咕:“现在去那里回程时一定空车载不到客人,真划不来。” 无视司机的抗议,绿绮笨拙的抵着风把伞,旅行袋,及自己,在淋湿透前赶紧塞进计程车的后座。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个人影从绿绮的旁边也钻进计程车,嘴里喊着:“麻烦顺道,我也一定要上埔心农场的露营区。” 绿绮与这不速之客在车后座照个正面,绿绮只当自己已疲劳过度,看见幻影。 “这样的风雨,你上山做什么?”对方一样的惊愕。 是殷史东。 背着个双肩背包,连伞都没撑。短短的头发微湿,水珠已顺着高高的颧骨滑落颈子来。 对于这个意外的来客,绿绮的心唐突的乱跳起来。不可否认的喜悦也油然而生。 绿绮对自己直接的欣喜反应有点惊讶且害怕。她连忙板起脸。 “那你自己又上山做什么呢?” 司机扯起嗓门,从前方驾驶座参与意见:“十年修得同船渡,大家有缘才同台风天搭同一部车,开心一点嘛。” 车子滑出火车站前,司机慎重的提醒后座的两位乘客:“这趟是要算人头,不是跳表的哟。” 绿绮与史东并肩坐着,车内一片沉默。隔着车玻璃,外面的风呼啸个不停。 绿绮多希望史东能说些话,但是又不知道史东在此时此境若发言,会说些什么。 在这一刻耳边听着嚣张的风雨,但能坐在史东的身边看着他的人,就让绿绮对自己这鲁莽之行安心不少。 司机又试着起新话头。 “小姐,台风天你一个人上山做什么?” “去探望一个朋友。” “那你朋友在这样的风雨天,还在山上呀?” 绿绮对这好奇的司机颇为无奈。 “其实我也不肯定,搞不好他已经下山了。” 这下子,司机更丈二金刚,摸不着脑。 “他若已经下山的话,你还要上山干嘛?” 一直在车内保持沉默的史东,终于忍不住搭话了:“他还没下山,学校已电话通知他迎新露营被取消,要他撤队。但是他说既然场地费已付,他打算起码享受一下再回去。” “明明取消了,这种天气他干嘛还要待在山上…他是不是受的打击太大、心情太沉重?” 绿绮的心,也如被缚了一个铅块似的沉重。那样卯劲全力的国威呵。 对于史东的答腔,司机蛮开心的说:“你看,出外靠朋友。张嘴一问,就可以交个新朋友。听这位先生一说,现在你就知道你朋友还在山上,你不会白跑山上一趟啦。” 雨势益发强大,绿绮撑着四天没好睡的疲惫,瘫在车里。 史东则望着窗外的雨发呆,让短发上的水珠继续滑落,保持着一贯的沉静。 两人间几天前在系学会因国威的事而争吵,僵局此时仍未解。但是此刻,又为着对国威的关心,不约而同的冒险上山。 司机透过快速的雨刷,老练的驾驭着车子在雨中前进。大概对这僵硬的沉默不自在,他转而向史东搭讪。 “先生,那你上山是去做什么的呀?” “去找一个朋友。” “也是这小姐的朋友,对不对?”司机从后照镜里,打量史东的反应。 史东点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这种天气山上不会有其他人了。”司机顿时好像茅塞顿开得似的开心。 过了另一会儿,埔心农场的大门到了。 “小姐,再过去是营区,车子不能进去。你们准备好就在这儿下车罗。” 趁着绿绮与史东各自掏钱付车费时,司机低声的说:“我知道我问的问题很多,可是有一点我一路想过来,还是想不通。” 史东与绿绮一齐抬头,不知这位司机大哥又有何问题。 “你们两人都不曾提自己朋友的名字。”司机一面找钱一面皱着眉,“你怎么在这先生一说话后,就知道他那还在山上的朋友,就是你要上山找的人?” 史东决定不参予这个混局。 绿绮实在也只剩下皮笑肉不笑的气力了。 留着一脸困惑的司机在车内,绿绮索性先下车,手忙脚乱地在风中奋力把伞撑着。当司机把钱找好的那一刻,由后照镜里看见居后下车的史东,默默的站在绿绮身后不动声色的用身体替她挡住风雨。 司机终于露出胜利的笑容了。 “我懂了,你们两人其实是吵了架的男女朋友,对了吧?” 绿绮不知是因费力撑伞过度,亦是听到这句评语,红透整个脸。 史东倒是有听清楚司机的话,但他没有做直接的回应,只是除张罗两人的行李袋外,还空出手替绿绮在强风中把伞抓紧。 他简单的转过头来说:“谢谢你,司机先生。” 司机对自己的敏锐的观察力十分满意,一面关上车门一面提醒绿绮:“小姐,你们俩还是讲和吧。天都已经黑啦,如果想下山,就打我的名片叫我的车,我会马上来山上载你们,顺便也载那位你们共同的朋友。” 计程车在由雨织成的厚厚夜幕中,缓缓离开了视线。 营区的照明不光亮,隔几步才会有一盏微薄的路灯。 要那灯火辉煌做什么? 会来郊区山上的营地,应该是为了能在自然的星空下,看清楚所生活的环境,且重温一份回归自然,天人合一的纯净心思。 但是在这样倾盆大雨的黑夜中,人在自然里,就像在整卷清明上河图上的一叶小舟,渺小得举无轻重,脆弱得不堪一击。 绿绮的长发梳成一个髻,盘在脑后。身上一件浅紫的短袖衬衫,牛仔裤,外罩挡雨的运动夹克。开始徒步上山时,绿绮坚持由自己撑着伞,然后再肩负她不算大的旅行袋。 史东顺她的意,未加干涉。 史东自己则穿着一件黑上衣,牛仔裤,运动鞋外加挡雨的夹克,徒步时戴上了一顶棒球帽。肩上也挂着一个轻便的双肩书包。 “这种天气,你怎么不撑把伞?”绿绮挣扎着在风中撑开伞。 “就是因这种天气,撑伞反而危险。” 史东乾脆走在绿绮之前,替她挡开直向她扑来的风雨。 史东的话才落音,一阵呼啸随即袭席卷而来。绿绮被硬生的拉得往后倒退几步而发出“哇”的惊呼。 走在她前方几步的史东赶紧回过身来,用双手从后面环住绿绮的手臂,彷佛在拉鱼儿上钩的钓鱼线似的与伞拔河。 但是来自大自然的风,把伞吹的难以控制。而绿绮则像极了卡通里被自己的伞拉着跑的小孩,忽东忽西的挣扎。 “把伞关了吧,这样太危险了。”史东在与中扯起喉咙命令绿绮。 绿绮乖乖的照办,在史东的协助下把伞塞进旅行袋的前口袋。 倾盆的大雨毫不留情的把绿绮的头发,脸庞淋得湿透。一些浏海发丝凌乱的贴在她的前额上,随着雨遮住眼睛。绿绮努力的用手把它拨去,但一会儿雨又把它冲下来。 在风雨中,换成与绿绮并肩平行的史东,眼看着绿绮可怜兮兮的与遮住眼睛的发丝拔河,迟疑了一会儿。 最后他走到她的身前,用一手撩起她眼前的头发,另一手脱下自己头上的帽子,“那,这顶帽子让你挡雨。”史东轻轻的把它戴在绿绮的头上。 一开始时,绿绮在搞不太清楚的状况下,见到史东在雨中朝自己靠近,直到他倾过身附脸过来以便准确的撩起贴在她眼眉之际湿答答的发梢… 绿绮凛了一下。 虽然为时只有五秒左右,她几乎感受到了史东的体温,逐渐穿越雨的屏障,温温的传到她的脸庞。他的鼻息,也似一股暖流般的拂过她的眉睫。 绿绮的表情是睁大双眼,充满错愕。这是她这辈子还未经历的温柔。结巴了半晌,绿绮总算挤出声“谢谢”两字。 在这风雨中,标准的孤男寡女状况下,绿绮始终没对史东设起警觉。经过前几次的单独邂逅,史东对绿绮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吸引力。或许再加上他是自己信任的宋国威的好友,相对的她就也信任殷史东罢。 所以,史东刚才这个细腻的动作除了让绿绮意外,也让绿绮心悸不已。 一路上,史东没有牵着绿绮的手。 在湿滑黑暗的山路上,这恐怕只是浪漫却危险的举动。但是他在开路之余,密切注意绿绮的动态。在她需要帮助时,史东都会主动伸出有力的手拉着她前进。 在这毫无浪漫气氛,且极端困苦的风雨中,他大方的适时对绿绮付出具体的关爱及保护。此时,他动作的那样自然不矫柔,让绿绮觉得一刻间,自己被珍贵的呵护与爱怜着。而绿绮的助教身分与比他年长两岁的顾忌相形之下,只是俗气又没实质的心理障碍。 以前,绿绮挺不屑那些会发嗲,或对男生撒娇的女孩。 但是现在绿绮倒觉得,撒娇并不全是示弱;它也可以是一种因为信任对方的肯定。 虽然绿绮仍是淋着雨,史东的帽子却充分发挥了遮雨的效用,让绿绮起码能睁着双眼继续前进。 “应该不远了。” 史东周全的用他带来的手电筒,照亮着中英文对照的营区指标板,领着绿绮在漆黑与陌生的山径上前行。 “你还想到要带手电筒呀。” “既然我从没来过这个营区,准备齐全一点总是比较安全。” 绿绮逐渐不胜因慢慢渗透过夹克而侵进皮肤的夜间冷雨,开始发抖。雨,并没因她的颤抖而减弱下来。 “我们现在离国威他们那个营区还有多远?”绿绮奋力从牙缝中挤出话。 “从我们刚才下计程车的入口是三百公尺,照一秒钟走一公尺的速度,五分钟内可到。但因能见度及路面均不佳,速度必须减半。所以大概要十分钟。” 绿绮很清楚史东没点明的另一个影响速度的因素,是自己。连续四天的睡眠不足和一身湿冷,让史东几乎要不时的停下来等绿绮。 “看不出来你这么会探路。”绿绮由衷的说。事实上,她真的没任何主意她是否仍在正确的路径上。 史东正在昏暗的路灯下,仔细端详下一个指标图。听了绿绮,淡淡的回头说:“我在美国大学参加了野外求生队,曾碰过比这更险恶的状况。没路标,距离更远,在大雪中都可以走到的。” 他看着缩成一团的绿绮,沉稳的安慰她说:“不要怕,不要急,充满诚心的听着自然,通常就能找到自然允许我们走的路径。” 绿绮软弱的点点头。 史东回到她身边,找话题以转移她对体力透支的虚弱。 “你本来这周末要做什么?” “写一篇紧急报告。” “那你现在跑来埔心,报告要怎么办?” “因系主任昨天下午临时要我代替他今天前来新生露营,所以我昨晚硬把报告赶完了。” “你赶的一定很辛苦吧?” “连续四天不敢上床。” 史东在晕暗中,无法端详绿绮的脸色。但是从她在雨中徒步的蹒跚猜测,她明显的已逞强的超出自己所能负荷的范围了。 “你似乎已经体力透支了。依照地图的指标,我们应该马上就到国威所在的营区小屋,到时你就可以赶紧换上乾衣服,好好睡上一觉。” 绿绮一听,打起精神来:“好哇,为了寻找森林里的糖果屋,我们继续加油!” “你是说那篇『汉森与葛莱莉』的格林童话吗?可别睡着了教坏巫婆捉去关哟。”绿绮忍住没尖叫出来,但是赶紧在黑暗中再靠近史东。 被这样一作弄,绿绮虽未睡意全消但仍不甘示弱的回答:“我还撑得住,本来我还想新生露营若照常举行的话,今夜不睡也要巡夜哩。” 听见绿绮有劲的还嘴,史东在黑暗中微微露齿粲然。 “中午系主任不是宣布露营取消了,你干嘛还来山上?” “我想国威一定会很沮丧,无论如何也想来陪陪他。”史东听了愣在那,对绿绮这份单纯的心意感到十分意外却也激赏。 “你这个傻瓜,怎么没先确认国威仍在山上就硬闯上来?看你连路都摸不清,体力又已不济。万一在这风雨中迷路或瘫在山路边,又有谁能救得了你?” 绿绮听到史东的斥责里,蕴藏了关心与怜惜。不但没恼怒的还嘴,反而心里有分感激。 看着绿绮温顺的依偎在自己身傍,受着风雨的蹂躏,而这一切,只是理直气壮的要陪伴灰心受挫的国威? 『这个倔强的外表下,尽力隐藏的是怎样一颗脆弱敏感的心?』史东不觉中也对绿绮更加靠近。 “十分钟到底有多久?” 对在乌云遮月,风雨交加的夜里,又湿又冷地徒步的绿绮,这十分钟已重写了自己记忆中的任何另十分钟,而成了永恒。 她心里也对大自然有一层更高的尊敬,当大自然决定要下一场狠狠的雨,紧追着她十分钟时,无论她再尝试什么,注定要被大雨浇头十分钟的这个事实,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可是我们已淋足十分钟了。』 绿绮觉得一分钟内若再找不到森林里的小木屋,她今晚大概就会倒在这一地的泥泞里。 此时,史东走过来,把他的夹克披在绿绮身上。 “这件虽然不是乾的,但可以替你稍微保温。” 他把绿绮的肩膀轻轻扳过来,用他的夹克连同着绿绮的旅行袋一并罩住,然后拉上夹克的拉链。 乌云稍开,微薄的月光下,绿绮今夜第一次能看清史东的脸。 被雨淋湿透的短发,看来和平时没太大的差别。但是水滴一直不断的从他额头,滑过眉睫,眼睛,鼻梁,抿着的嘴唇,下巴,脖子,喉结,然后钻进胸膛里。 他的眼睛,在雨的滋润下,看来晶亮又温柔。 浓浓的眉此刻是舒展的。 “对不起,现在山上的气温大概只有十度左右吧,害你穿着短袖淋雨。”绿绮被史东的夹克裹住,果然暖和些。 “没关系,只要不下雪就好。” 绿绮只有在心里笑的力气。 “就当在淋浴里,冲了这么久的冷水吧。”史东轻松的耸个肩。 “啊,”史东的比喻让绿绮想念起自己的洗澡间:“我好需要一盆热腾腾的,香喷喷的泡沫澡!” “你的愿望或许就要实现了。”史东指着原本被大树挡住,但在这个转弯后出现,在雨中闪着晕暗小灯的小木屋。 绿绮与史东相视,绿绮使尽力气大喊:“我真不敢相信我能活着说这句话:『我办到了!』” 在史东奋力敲门有一会儿,才迟迟应门而来的国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两个人----” 原本睡眼惺忪的国威,清楚的看见门口站着全身湿透正发着抖的岱绿绮,和只穿短袖,彷佛刚和衣从游泳池爬出来的殷史东,以及他们身后的滂沱雨幕。 他哑了声音问:“这么晚来干什么?”然后紧紧握住史东的手。 史东用手抹抹脸上的水,若无其事的问道:“这里有热水洗澡吗?”然后眼看着国威,朝绿绮努努嘴。 国威马上会意,轻声的对绿绮说:“学姐,这边水电都没断,先洗个热水澡,换上乾衣服罢。” 绿绮软弱的点头,跟着国威的指示,钻进小木屋的浴室。 大家全进屋里后,国威这一头也马上忙起来。他烧起热水,准备泡碗热呼呼的速食面给这个过命之交洗尘。 绿绮进去浴室后约五分钟后,史东开始坐立不安。 “洗个澡这样久!” “哎呀,女生洗澡本来就比较慢。” 史东又焦躁的等了一分钟左右。终于下决心,大步走到浴室前,粗声敲门问:“可以出来了没?” 绿绮正巧开门出来,一脸歉意:“对不起,让你穿着湿衣服久等。” 史东看见了她的人安好的站在面前,脸上的紧张才纾解开。不发一言,他也转身掩门,进去浴室。 端着泡面上桌,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国威答腔:“学姐,别理他,你慢慢洗个痛快再出来就成了。” “他不是要赶我出浴室来,”绿绮把换下的贴身衣物包好,匆匆塞进旅行袋里。然后再把湿透的外衣挂起来;史东的夹克与她的夹克,并肩晾着滴水。 绿绮看着这两件相偎相依的夹克,笃定的说;“他是怕我在浴室里出事,才敲门去查看我有没回音。” 看着绿绮的神色,国威猜风雨同命的这一段路,料必把绿绮和史东之间,编织起微妙的默契了。 一会儿,史东也迅速的走出浴室。 “两位嘉宾,”国威故意一副装腔作势,“本营区特别为您准备的美味泡面已可以开动。请上座。” 史东和绿绮打开冒着热气及香味的面,迫不及待的大快朵颐。 “国威你自己用过晚饭没?”咽下第一口面后,绿绮问道。 “我从今天中午就嚐遍好几碗不同滋味的泡面了。” “中午?” “系办公室中午打电话就来通知我,迎新露营已取消。要我们及早下山。”国威把手机从腰带上取下,向耍枪似的转了转圈,再放回腰际。 “那其他的干部呢?大家都好吧?” “放心,放心,他们全在中午闻讯后,被我用手机召来的计程车载他们下山去埔心车站了。” 史东这时正在轻松的享受冒着蒸气的泡面,没插一句话。 “那,国威自己怎么没一道走,还一个人待在这台风的山上?” “那是因为,”国威倒一杯热水到自己的杯里。“好不容易叫来的计程车载不下,我又猜拳猜输只好被留下来啦。” 绿绮对国威半开玩笑的说词,听着忍俊不住笑出来。既然国威现在这么开朗,绿绮就不再探究原因了。 “那,学姐,迎新都取消了,你怎么还冒这样的风雨上来?” “因为我想亲眼确认你和学会干部的安全。” “这种事,打电话到我手机问就好嘛。” “一听系主任宣布迎新露营活动取消后,我急着出校,”绿绮不好意思的说,“没来得及问。” “问史东也可以,他是我室友。” “等我遇见他时,已在前来埔心营区的计程车上了。”绿绮据实以告。 国威惊讶的追问:“所以你俩并不是预先约好才一齐来的?” 绿绮摇摇头。“但我们可能同时出校,搭上同一班火车。不然大概不会这么巧坐上同一班计程车。” 国威这下可兴趣浓厚的转向史东:“那你怎么不在遇见学姐时,就先告诉她我的手机号码,这样我就可以劝她不要在台风天冒险上山?” 史东正好吃完他的面,抹抹嘴,有一搭没一搭的懒懒说道:“我要是记得你的手机号码,我自己的这一趟也免了。” “那你上山这趟是来…” “系办公室中午也有打电话回来家里,很无奈的说活动取消了但是你拒绝下山。我想既然你要待到星期天才回我们的公寓,”史东慢条斯理的把吃完的泡面碗丢在屋内的垃圾桶,“我是要来跟你借AndrewLoydWeber的百老汇选曲CD,可以吗?” “你为了那CD,在台风天跑这样一趟?” 国威觉得这个行事特异的老友,越来越难了解了。脸上也无由遮掩的露出失望之情。 “GotYou!!!!”史东看见自己成功的捉狭到国威时,得意的大叫一声。 “国威,你中计啦,史东当然也是关心你才上山来的。”绿绮笑眯眯的穿破史东的把戏。 国威被逗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才能扳回一成。 此时,史东一脸严肃的说:“宋国威,我很佩服你对活动的全心付出与坚持到底。” 国威不领情的顶回去:“少来这一套。” “真的,你办到了我不可能做到的事。”史东轻拍国威厚实的肩膀。 国威这才腼腆的微笑起来,“好啦,好啦,CD回去就借你,少肉麻兮兮的----” 两人间的唇枪舌剑总算告一段落。看着史东与国威间的嬉闹,虽然小木屋外的风雨依旧,绿绮心里倒是很安稳。 “好了,伺候好两位不速之客,”国威伸伸懒腰,“该继续睡我的觉了。” 这个小木屋本是为系学会为系主任一家四人特别预订的,共有两张双人床在房间的两侧,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与一具可拉出成床铺的沙发。四人专用的盥洗室就在刚进门的那侧。 “喂,史东,我警告你,你的睡相若还是像高中一样差,”国威把自己躺着的靠房内的双人床胡乱整理,兀自靠墙躺下,“我可照样把你踢下床哦。” “饶了我吧,是谁睡相差?为什么我得牺牲去跟你睡?”史东不甘心的拿出在茶几上背包里的盥洗包。 国威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不然你要睡哪里?” “不然史东睡我这儿好了。”绿绮连忙把放在靠入口那张床的睡衣拿起来,拍拍自己的床。 “学姐,难道你们两个…”国威这次是确实的从床上滚了下地来,眼镜也没来得急戴,挣扎着要端详绿绮的脸。 绿绮惊讶地傻看着国威一脸的气愤与惊讶;朝史东望去,他则轻轻的摇着头,但眸中有抹笑意。 等她领会了国威的意,两手连忙乱挥。 “国威你误会啦,我是说史东可以睡这张床,然后我去睡沙发床。” “我是不会介意的。”史东拎着盥洗袋,就站在绿绮的床前。 绿绮的脸已经热得抬不起来,无法再追问他不介意的是什么。 “你这家伙,”但是国威已戴好眼镜,准确的朝史东扔了个枕头过去:“沙发床上去吧。” 绿绮也赶忙抱一条毯子过去,放在沙发床上:“对不起,今晚委屈你了。” 史东悠悠的说:“没关系。”随即吹着口哨进去盥洗室。 “没想到一场台风雨能这样迅速的培养起互信的革命感情,及拉近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这就是患难见真情吧。”绿绮由衷的说。 等史东把浴室的门一关上,国威赶紧向绿绮说:“学姐你别理他,他一跟人混熟,就是这副死像。” 绿绮把灯熄了,舒舒服服的躺进被窝里:“倒看不出来他是个蛮有趣,挺好相处的人。”堆积了四天的困意全袭上来,绿绮打个长呵欠,沉沉的就要睡着了。 “他是慢热型,总是要傻酷很久才会跟人亲近。以前在加州高中班上倒追他的中,美裔女同学是有几位,但他根本不太理人。一直到他遇见艾湄…” 绿绮是想多听一点有关史东的过去,但是四天无眠,加上今天又淋雨又吹冷风,她整个人在微微的凛冽中,听着国威醇厚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坠入梦乡。就连史东是何时出了浴室,爬上沙发床,她都完全没知觉。 睡了不知多久,绿绮恍然中听到屋外的雨仍下个不停。屋顶上却没雨打声,或许这木屋是建在厚厚的树林下,雨因而被树叶屏障开了吧。 黑暗中,她听得见从国威方向传来的鼾声。 没有声息的线索,绿绮纳闷,『史东也睡了吗?』 在一片黯淡,没有夜灯的木屋是有窗子的,但是窗帘已被国威拉起来。在加上满空厚厚的乌云,就算今天窗外有一方圆月恐怕屋内仍是一室的漆黑。 或许是夜越深,绿绮再昏昏沉沉的睡去后没多久,整个人被冷醒过来。她在床上轻轻蹍转一阵,搓搓冰冷发麻的双脚,引得被单发出悉悉嗖嗖的细碎声音。 为了避免过于吵杂,绿绮只好停下来取暖的企图。噙着从脚底升起的凉意,把整个人缩成一个像熟寐中的猫儿似的球,试着忽略钻进被里的寒气。 “唉!”绿绮哀怨的叹口气,看来今晚不好睡了。 朦胧中,绿绮觉到有一层毯子,不着力的慢慢覆盖在她身上。这层毯子随即隔开寒气,也提高绿绮的体温,在她本能的想把新毯子抓近身子时触摸到一只温热的手。 墙那端的床上传来的国威鼾声仍十分均匀。这只手,是史东的。 绿绮没把他的手放开。 她的脑里,什么都不想,只想用自己的手感受史东那只手的实在感与温度。属于同一主人的另一只手,轻轻放下盖往她身上的毯子,转而包住绿绮的手。 这下子,她这只发冷的手被史东的温暖团团包围住。 绿绮丝毫不敢动弹。黑暗中虽然闭住眼,绿绮仍可以感到史东站在自己床边的存在。 “还会冷吗?”靠近来的脸庞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绿绮连呼吸都要停下来了。 史东到底要做时么?绿绮的脑里已没了条理,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希望这一刻能长存。 “你大概不习惯这样冷的夜。需要我替你暖暖脚好入睡吗?” 这是一句充满关心,却也引人遐思的邀约。 绿绮虽然很想大喊“是的,我要。”想试试史东会如何用肢体的接触,把自己冰冷的双脚暖活起来;但是又没把握史东对自己的回答会反应为何,以及自己又该如何对他的反应进一步行动。 这就是『又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最佳写照吧。 绿绮就这样的畏缩在黑暗中,不敢动弹。 史东没再说一句话。 绿绮想他应感得出来自己其实是醒着的,也是听得到他的。 小木屋内恢复了原来的静谧。 绿绮藉着由这双手传来的温暖,加上多盖在身上的毯子,很快的又把疲惫的自己送回梦乡里。 史东保持着俯视,窗外破云而出的微月,照着他温柔的眼睛,和宽阔的肩头,如个天使,盘踞且守护着睡熟的绿绮。 她的手,在史东的双掌包裹住隔离冰冷的夜阑后,逐渐温暖起来。 这真实的温暖与安心,甚至在史东的手已轻轻抽走后,都还存在。 这是爱情的表现吗?如果不是,那这是什么? 隔日,台风远离台湾。埔心营区恢复了青翠欲滴的生机。 宋国威一早醒来,惺忪里见着绿绮已打好包,正呆坐在床边。 “学姐。”国威抓着一头未梳理的西装头,一边挂上眼镜。 “哦,早安。”绿绮勉强微笑,眼睛失去了平常时的光芒与气势。 国威对绿绮的失神颇为在意。 “昨夜没睡好吗?声音不太对。” “大概有点伤风,人不太有力气。” “真是对不起。”国威觉得这趟台风中上山的折腾,都是因自己不肯随其他的学会干部撤退的任性造成的。 “别太挂意,”绿绮微弱的摇摇头,“最近在赶工要申请美国研究所的论文,所以连续熬夜,本来上山前我就有点体力超支。” 史东这时从户外进来。听到绿绮这一句,怔了一下。 “学姐你要出国啊?”国威顾不得与史东打招呼。 “嗯。”绿绮低着头,把滑落的夹克重新披回肩上。 “你要不要在系上再待一年,我们一同出国?”国威不经思索的脱口而出。 “拜托,等你们明年大四毕业,再当两年兵,我早就老的念不动啦。”绿绮忍不住调侃国威。 “其实,我是以美籍侨生身份入学,所以,”国威低下头找他的盥洗包,“我不用服兵役。” “史东当然是更道地的侨生,也免役。你只要等一年就好。” 绿绮讪讪的说:“可是我若再托个一年,大概会被我老妈登报作废了。” “别紧张,我是开玩笑的啦。”国威快步跺入盥洗室,“你们俩稍等我一下,我们就下山。” 在等着国威的时候,史东走近绿绮:“你还是不舒服吗?” 绿绮摇摇头,没正视他。“没大碍,好多了。谢谢。” “出国要念什么?” “英国文学。” “打算去哪里念?” “我这样一个外国人去念这样冷门的科系,哪儿收我,大概就会去哪里吧?” 史东没再说话。绿绮的思绪也混沌一片,而未再答腔。 曾经也有过忌妒人家成双成对,受着呵护爱怜的幸福,以及自己形单影只的岁月,好不容易接受了一切,转而满怀雄心大志的要开创自己的未来。 可是殷史东却在此时对自己关心,他是一时兴起还是由心而发?如果不涉身其中,有谁能判别呢?但是万一是自己表错情,会错意,那不如装做不知、错之交臂的好? 一别于在风雨中有史东在侧时的安心,经过昨夜史东毫不掩藏的表态,此时绿绮却害怕与他独处的沉默,她的心里一直盼着国威赶紧从浴室出来替她打破这僵局。 史东用他的眼睛盯住绿绮,绿绮看见了史东一贯的冰冷外,一丝火焰正灼灼的在他眼里热切的燃起,烧的绿绮无处可躲。 幸好国威很快的由盥洗室出来,捆好背包,就用手机叫了一部计程车下山,因绿绮身体不适,三人一路无言的搭车回台北。 台北倒是一副天清气朗,一丝台风的痕迹都没有。受过雨水洗礼过的市郊,少了空气中的废尘,倒也增添几分生气。 但是自从中午顺利的到家后,绿绮生病了。 或许真是四天不眠造成,或许是在风雨中冷到。绿绮觉得似乎有一块深藏在内心,一直努力加以保护深藏的角落,被慢慢硬闯进来。 绿绮一直没有花心思去经营自己的感 第三章 (2) 情生活。 这些年来的求学生涯里,绿绮像一部可靠的机器,准确的拿下班上榜首,过着她自认正确的学生生活。忙碌着进修英文,朝着毕业后攻读国外硕士学位而努力。 四年来,每次有校外联谊活动,她就寻找藉口不参加。有时拗不过姐妹淘的央求,只好投降参加。但是,多半是看姐妹被盯梢,自己则坐冷板凳。万一有男生前来邀请她,绿绮总是一个劲的逃开。 绿绮排斥的,当然不是活动本身的郊游或跳舞,她不安的是活动中,自己不会讨好异性朋友,及用小女儿态,吸引男方的青睐,及活动后的眷顾。 几次绿绮努力的配合在团体或一对一认识的男伴,但是最后仍是落荒而逃。绿绮自己的分析是,一但主导权不在她手中后,她就像在泳池被拿走泳圈的旱鸭子,不知如何是好。 恐惧,畏缩,伪装的让自己生厌。 所以,绿绮决定,把这个让她害怕的弱点藏起来,放在内心的最深处,不让任何人知道,碰触。虽然孤单难过,就用外表把自己武装起来,杜绝任何人的入侵。 但是,殷史东闯进了这个禁地。 潜意识逐渐的苏醒,绿绮开始感觉到史东的存在。 他不善言语,不浪漫多情。但是,他使绿绮开始渴望,甚至信任----男女间的拥有与被拥有。 啊,难道这滋味就是千古以来,多少痴情男女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投入的爱情! 绿绮惊慌的发现在对象是殷史东时,自己的心其实是如此充满渴望的慌乱与狂跳。 以前对感情的闪躲,只因未遇有缘人。 以前一成不变,循规蹈矩的生活,开始脱轨。 绿绮的心里填满了史东的眼眸,史东的侧影,史东的下巴,脖子,喉结,稍微敞着的领口,及他强烈澎湃的心跳。 『该放弃出国吗? 还是等殷史东一年? 他有说一年后要回美国吗? 他有要我等他吗? 万一我又出不了国但是他决定回美国去呢? 万一我能出国但是他不打算回美国呢?』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绿绮害怕的想逃避。但是史东接近她时,绿绮又觉得幸福与安心。绿绮脑里装的并不是进一步的肉欲,她是单纯的享受那种有一个贴心的人在侧的被重视感。 爸妈会怎么想? 系主任会怎么反应? 望着从埔心营地带回来,尚未整理的行李袋,绿绮撑着身子把湿衣物倒出行李袋,免得闷湿得发臭。 史东的夹克,棒球帽,与自己的衣物,一下零落的洒在地上。 绿绮先把史东的大夹克披在肩上,然后再戴上他的帽子。这些衣物并不湿冷,但是绿绮已无法再感受到风雨中,这些衣物曾给予她的温暖与安全。 绿绮发现自己好渴望那份由史东传给她的宽心。可是,在自己一旦感到且接受史东的关怀后,他曾给过她的平静再也找不到了。得到后,彷佛要求会更多。 爱情可以把人变得如此贪心? 该怎么办? 还是趁早乾脆放弃,忘记那偷偷刻进骨里,埋在心里的关怀与温暖? 绿绮的思绪更加紊乱。 一时不知为何,抱着头,任凭史东的夹克和帽子冷冷的贴的自己,绿绮伤心的开始哭泣。 第四章 仙母一再告诫她午夜十二点之前一定要回到家,否则这些使她变得华丽耀眼的衣着就会全部消失,她也将在王子面前变回来原本那毫不绚烂的自己。 为了能在王子的眼里看到他对自己的惊艳与感动,女孩决定接受仙母的法术。 舞会当天,王子果然被变装的女孩吸引的片刻难舍。女孩盯着大厅的大钟正指着十一点,她打算要好好享受这午夜前的最后一小时。 不料,女孩华丽的外衣在十一声钟响敲完后就消失了,困窘的女孩伤心的抱头痛哭,王子温柔的用他的披风包住了衣衫蔽缕的女孩,并安排马车载着女孩离开舞会。 到家后,仙母露出狡狯的笑容向伤心的女孩说:“当你祈求我用法术让你去赢得王子的爱情时,你的爱情就已经消失了。” 每年的二月,是全校的校庆盛事。节目内容不外乎有传统的各项田径项目,还有各系间竞争剧烈的啦啦队比赛。 英文系照例已在十一月底举办系运,以选出参加校庆各项竞赛的系上代表。今年的啦啦队由宋国威与殷史东班上的董妤嫣领队,率领另外五位班上女同学组队夺魁。 自从得到系上代表队的殊荣后,董妤嫣摩拳擦掌,率队加紧苦练,期望在明年二月的校运能创佳绩。 通常各系的冠军队伍,也会利用校运正式比赛前的练习机会,改变一些舞步,甚至服装道具,在不违背原来获选表演的原则下,安排几个秘密舞步,避免已经全数曝光的系运曲目,被其他系代表队压制过去。 绿绮本来对董妤嫣只有个淡淡的印象。 一直到绿绮担任宋国威,殷史东,和董妤嫣这一大三班的英听课后,绿绮才算有机会认识董妤嫣。 本来班上有其他照绿绮眼光来看,五官更美丽秀致,身材更穠纤合度,皮肤更细腻均匀,头发更惹人爱怜的女同学。但是,在对异性的夺占性与本身的自信度来说,董妤嫣无疑是班上的佼佼者。 严格说来,她的笑容是最让她光芒四射的法术。 就如绿绮无法自已的躲避感情;董妤嫣却必须以所向披靡的战绩,来肯定自己的女性魅力。 从一开学的第一堂英听课起,绿绮便观察到董妤嫣可以轻易的把班上的男学生,收服在她的石榴裙之下。班上的男学生虽与她同班第三年,就算不被她迷惑,也无法拒绝她眯起的眼神与勾人的梨涡。 但是,任何规矩总有例外。 在这班上,宋国威算是好好先生,所以他对董妤嫣一如对其他女同学般的体贴与亲切。因此,宋国威对董妤嫣来说,是不具战利品价值的男生。因为,国威似乎是属于大家的,或套用他自己的话,终身以作“万人迷”为座右铭。 但是这学期转来的殷史东,可让董妤嫣的战火熊熊烧起。原因无他,只因为殷史东不被董妤嫣的笑容和梨涡所惑。 史东可以是个很迷人的男人,只是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自闭。虽然没有偶像剧里男主角的秀色可餐,史东高大的个子,隐隐肌肉虯结,但深藏不露的身材,已足够让他名列董妤嫣的猎物雷达上。 但是,他不想被这样看待。所以,他反用吸引人的外表来建筑藩篱。 他的脸上,老是像是忠烈祠前站卫兵的表情----或没表情。 真是与董妤嫣的醉人笑容南辕北辙,一冰一火的两极交际手腕。 全班大概除了宋国威与他走得近之外,殷史东一向是个独行侠。上课时也不太发言,让人搞不清为什么他的背影,总是那样孤独。 刚开学不久,董妤嫣是有对转学不久的史东放电。但是无功而返。 摸着短发,不确定是不是因头发翘起来,才被董妤嫣说自己像鸭尾巴。 课程进入正轨,绿绮开始播放这章读本的录音带好让学生跟着覆诵。但是到了后段,录音带却出了毛病而卡在放音机里。 “各位同学,很抱歉我们有点机械故障的状况。”绿绮打开对全班的扩音系统,“剩下来这几段就由我来导读好了。” 绿绮才把第一段读完,正要学生开始跟她一起朗读时,她看见董妤嫣从座位里举起了手。 “董妤嫣,你有什么疑问吗?” “是的助教。我觉得你刚才念的腔调跟我们上次在录音带里听的美语教学,好像不太一样。”董妤嫣露出困惑的表情,“助教你的美语标准吗?” 绿绮愣在那儿,教室里开始形成看好戏的嗡嗡低语。 “我每次上课前都会先对着录音带先背诵,已确定我的发音与录音带一致…” “可是人家听起来就是不一样啊----”董妤嫣满腹委屈的噘起嘴。 教室里开始有人附和,有人趁机起哄。 “就是嘛助教,万一你害我们学错了腔调怎么办?” “乾脆提前下课好了!” “对嘛,下课啦!” 绿绮无法否认自己并非道地的美国人,自觉理亏之下只能站在教室前成为重矢之的。 突然,一向在班上做隐形人的殷史东从座位倏地站了起来。 宋国威见势,大喊:“不要吵,道地的美国腔调来了!” 殷史东拿起课本,一字一句的用字正腔圆的美语把绿绮刚才读过的段落重新朗诵一次。班上大多不知他底细的人这时全噤了声。 等史东流利的念完后,他郑重的朗声说:“我觉得岱助教每堂课念的英文都与她放给我们上课的录音带腔调相同。请不必担心。” 在教室里顿生的崇拜惊艳眼光包围下,史东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 “史东,行情看涨哦!”国威与有荣焉的用两指比个胜利的V字记号,“保证你明天起走在路上都会被仰慕者注视。” “拜托,你知道我来这只是过客,根本不稀罕那些。”史东无奈的又把脸埋进臂弯,但是他的眼睛还是看到了教室前充满感激的绿绮,对自己点头时那久违的温柔笑容。 魔法失效的董妤嫣,戴着耳机,收起微笑,窄窄的杏眼直直的瞪着控制室内的绿绮。没有笑开的梨涡,看来像是满腹心机的法令纹。 自从上次的“鸭尾巴”事件后,殷史东的名声果然不胫而走。继他之前为着新生露营招生的露面,“那个大三班的美国人”竟成了他的新身份。 不但是大一新生,大三同班,连其他级次彷佛都对这窝居英文系的美国人有了兴趣。再加上国威乘胜追击,硬是趁机拉着殷史东为人手一向不足的系学会出公差,系学会的活动逐渐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与关切。 殷史东的知名度看在绿绮眼里,更加强了她要逃避的决心。 虽然在埔心农场的台风夜里,自己肯定的恋上了他。但是听到自己要出国读书时,开口要绿绮等的是国威,史东根本一句话没说。 大概是英文系系运结束没多久后的十二月左右,董妤嫣特地到绿绮的办公室找她。自从上次的误会之后,绿绮对董妤嫣十分抱愧,所以当董妤嫣前来时,绿绮极为热诚的接待她。 “董妤嫣,恭喜你代表班上,夺得英文系系运的啦啦队冠军。二月的全校啦啦队比赛,还得靠你和你的队员啦。”绿绮由衷的恭喜董妤嫣。这毕竟不是一份唾手可得的殊荣,而需要天赋与苦练的结合。 “助教太客气了。” “是真话。像我,以前在系上时,就怕参加啦啦队舞比赛。” “为什么呢?” 绿绮很不好意思的低声回答:“因为我很容易忘掉舞步。大一那年系运啦啦队比赛时,有一个舞步我就搞错。人家全往前进,只有我往后倒退。丢脸极了。” 绿绮想着用自己的糗事交换,来让董妤嫣对自己无意窥得的“鸭尾巴”事件能稍稍释怀。 “哦,可惜我那时还没入学,无缘看见。”董妤嫣一脸的惋惜。“我所知道的助教,一直都是女性之光,年年的系上状元榜首。” 绿绮摇摇手:“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只是个没经验的菜鸟助教。” 董妤嫣换个话题,绽开她美丽的笑容问绿绮:“哦,对了。请问一下,助教你怎么与殷史东这么有话说呢?” “有吗?” 绿绮想想:“可能是因为他是宋国威的好友兼室友。而我,是宋国威以前的学姐,现在又常受系主任指定去担任系学会的指导老师。所以大概间接的因为国威和系学会的关系,我以前才和殷史东有接触吧?” “是这样呀。” “你看最近没什么活动后,我好久没在课外见到他啦。”绿绮不知是要说服董妤嫣还是说服自己,特别的强调与史东的疏远。 董妤嫣满意的点点头。 “总之,请你为二月的校运啦啦队比赛,好好代表英文系加油了喔!” “助教,我有一个忙,请你一定要帮。” “什么事?” “为了在二月竞争激烈的校运啦啦队比赛中,脱颖而出,我和队友决定把舞步加强,舞衣更新,然后,中间穿插一段组曲。” 董妤嫣果然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在为系上的名誉而努力。 “我想请助教共襄盛举,加入演出这段一分钟左右的组曲。” 绿绮吓的脸都白了,使了劲地猛摇手:“你不是要英文系在校运上得名吗?有我这前后左右不分的人在场上,简直是自乱阵底。” 眼见董妤嫣一副不为所动,绿绮赶紧继续:“更何况,我也才刚被系主任指定为明年六月,英文系年度戏剧公演的系派指导老师…” “唉呀,年度公演反正有宋国威把关,指导老师不是只挂名嚜?我也有参加公演,还有真正的角色要排戏哩。” 被董妤嫣这样一说,年度公演里担任闲职的绿绮实在无法与董妤嫣的负担相提并论。 “为了系学会,大家能者多劳嘛。”董妤嫣大义凛然的看着绿绮。 绿绮真是汗流浃背的在进退维谷之局。 绿绮可比谁都清楚,这几年的啦啦队逃兵做下来后,自己的舞技绝无进步之理。在班上所有的舞会联谊时,绿绮也是躲在角落专门替姐妹们看顾皮包的多,应邀下场跳舞的少。董妤嫣这下子,不是要让绿绮马革裹屍的葬身舞场? “助教你看,”董妤嫣四顾无人后压低声,偷偷把绿绮拉到一边,“这就是我替今年英文系啦啦队设计的必胜武器。” 董妤嫣打开背包,让绿绮一窥。 原来背包里装的是一件紧身舞衣,搭配的是华丽的弗朗明哥是彩色大摺裙。造型与色调都颇为惊人。 绿绮一方面被这耀眼的气势所慑,一方面张目瞠舌的瞄着舞衣背后全空的前卫设计。 “助教,这保证让商学院往年的冠军舞衣相形失色吧。”董妤嫣的眼里燃起炽烈的战火。“英文系今年一定要让全校刮目相看!” 绿绮被董妤嫣的气势所慑,实在无理置身事外,只好懦弱的说:“这舞衣,会不会太那个?我穿起来能看吗?” 董妤嫣一再安抚绿绮,但是绿绮仍无法释怀。 虽然紧身背后也有透明的丝带在露空处绑紧固定,但是绿绮仍担心万丝带没绑紧的话,一旦舞动肢体,或稍微伸展,整个短上衣若被全拉上去,那,那,不就… 董妤嫣见绿绮似已默允,颊边的梨涡马上灿烂的盛开:“助教的身材这么好,穿起来一定很性感。一定会让系上加分的。” 性感? 董妤嫣这迷汤真是灌对了。绿绮活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用这形容词恭维。 并且自从上个月和殷史东在台风天,一同上埔心营地后,虽然理智的决定是再度作个感情的逃兵,绿绮的心里,再也平息不下对史东的在乎。 看着董妤嫣袋中的华丽舞衣,顿时心里的确有个偷偷的愿望,『那次被风雨淋得不成人样。如果他能在乎那样的我,不知他若看见我穿上董妤嫣袋子里这套光芒四射的舞衣,会不会有惊为天人的痴迷?』 被仙棒一指,自己真能从灰姑娘翻身,成为舞会里王子锺爱的最耀眼的女伴吗? 然后,几个月后王子就会伴随着灰姑娘赴美留学,两个人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吗? 这样,绿绮这几周的矛盾与痛苦,不就都不药而癒了! 如果有这样的法术,是不是该孤注一掷呢? 绿绮不敢再多想。 这下子,绿绮被董妤嫣诱入壳中加入英文系啦啦代表队,准备于明年二月出赛;同时,被系主任指定监督明年六月的公演。 过河卒子的绿绮,只有不断的向前去。 反正所有申请学校的事宜均已办妥,现在开始,纯粹是在尽人事,听天命的等待。 因为董妤嫣信守诺言,绿绮真的只有在整支英文系啦啦队表演的中场时,站在场上做一些很基本的舞步,在这同时,董妤嫣会站到队前,表演约一分钟的高难度动作,充分发挥她从小打下的体操底子。这算董妤嫣新添的另一件秘密武器。 对于这样低调的安排,绿绮真是谢天谢地,非常满意。除了对暴露的舞衣极为不自在外,绿绮觉得董妤嫣已尽力配合自己的要求。事前的恐慌,目前全成了多虑。 同时间内,英文系的年度戏剧公演也在如火如荼的展开。今年的戏目是“屋上的提琴手”,绿绮也又受系主任之“器重”,担任吃力不讨好的指导老师一职。 因为剧本是舞台剧的根基,几乎如制片人的宋国威对编剧盯得很紧,务必在预定日期内成剧本以让系办公室指派的指导老师批准,然后才能正式招集人员及开始各项作业。 在国威求好心切的要求下,剧本已三删四改,务必要不逊大家耳熟能详的1971年勇夺七项奥斯卡金像奖的电影版之精髓。虽然绿绮已读过最近一次修改的脚本,但是呈给主任的报告当然是要以最终的版本为据。 临到了绿绮必须向系主任报告的前一晚,国威终于满意编剧的脚本,只剩最后一些细节的润饰。 在放学前,绿绮特地去找国威确认明天不会开天窗。 “国威,大概什么时候我才能拿到剧本读?看完我还得写篇报告,明天一大早交给主任批准耶。” “编剧说今晚一定可以交出来,我告诉她电脑稿的更正都可以等,今晚只要有手写稿本让你审阅就行了。”国威一反平常的整洁俐落,头发不甚工整,脸上也有胡渣冒出来。 绿绮看着他眼镜后的血丝与疲惫,关心的问:“昨晚熬夜了?” 国威点了点头。 “编剧既然已答应你,一定会做到。不然我先回家等,脚本一送到你家,我马上去拿。也好读完马上写报告,明天交给主任。” “万一脚本送到时已太晚,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去我家。”国威永远是这样细心。“更何况,我已认得编剧的笔迹与编辑符号,我在旁等你读脚本,恐怕比较迅速。” 绿绮想想,觉得国威的盘算实在仔细。 “这样吧,”国威突然往大腿一拍,“学姐你现在跟我一起回去等脚本。东西一到,你马上开始看有修订的部份,必要时我在旁边帮忙説明编剧的笔迹。然后,就一面在我的电脑上写报告,随时在我的印表机列印校正。” 国威在短短五分钟内想出这滴水不漏的计画,让绿绮觉得五体投地。 “国威,你真是个优秀的领导人才。今年的英文系戏剧公演,一定会很顺利进行,圆满落幕。” 宋国威充满血丝的眼睛,再度恢复了光彩。“谢谢学姐,但愿不会让你失望。” “宋国威出品,绝对好作品。”绿绮握住国威的手,故意学电影广告的逗他开心。 国威也紧握住绿绮的手,很紧,很紧。 绿绮觉到疼痛,把手抽了回来:“哎哟,”然后加上夸张的表情:“我给主任的报告还没写,手就被捏伤的不能动啦。” 俩人相视而笑。国威开车载着绿绮回去他的公寓等脚本的到达。 国威的公寓是在离校五分钟车程外的一个优雅住宅区里。 才一进门,国威马上电话追踪,一面在电话上,一面转身过来,国威一脸笑容对绿绮低声说:“脚本已完工。编剧马上出发,二十分钟内就到。” “没问题,告诉她路上小心,多晚我都等她。”绿绮也沾染国威的兴奋,眯着眼对他说道。 国威看着手表,突然提议:“既然脚本马上送来,学姐今晚要因我们的延误而挑灯夜战,上次你冒雨上埔心探望我之后也一直没好好跟学姐你致谢,”国威把袖子卷起来:“不如我们边等,我边随便煮个晚饭算是聊表心意。”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啦。”绿绮不忘逗国威一下:“如果你煮的晚饭不好吃,我就在报告上写『脚本审合不通过』哦。” 国威很开心的关上厨房门,大展身手烹调晚餐去。 大约十分钟后,编剧把脚本亲自送到。 “助教对不起,我的延误让你今晚得熬夜。”黑着眼圈的编剧知道明天是系办公室批准脚本的截止日期。 “没有问题,我一定会聚精会神的仔细拜读的。”绿绮稍微迅速翻阅接在手上的脚本,“你的笔迹很工整,读起来应该没问题。”绿绮拍拍她的肩膀。 “太感谢你了。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再走?”国威顾着厨房的菜,只能热情的站在厨房边邀请还在大门口的编剧。 “我得趁眼睛还张的开,能认路的时候,赶快回去休息。”编剧真的已是是一脸疲惫,“更何况我若留在这儿,国威一定又有地方想要改。那今晚助教就写不出报告了。” 绿绮看着脚本注脚写着“第十稿”,就不忍心坚持,而让她回家去了。 国威钻回厨房前,打开客厅的音响。 绿绮马上认出CD里,是“屋上提琴手”的电影原声带。支支动听,耳熟能详的曲子优美的倾泻出来。绿绮对着手中的脚本,几乎是在看现场表演的,十分享受的陶醉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 绿绮这下才想起殷史东是宋国威的室友,也住在这儿。 经过埔心营地的风雨同游,及夜宿小木屋时的体贴,虽然心里挥不去史东的人,绿绮却很怕再与史东独处,在学校时也尽量不与他接触。 两人之间,彷佛因绿绮决定要出国留学而转变成颇不自然的疏离。 但是他住在这儿,国威也在,就放自然一点吧。念头一转,绿绮除紧张之外,也有几许掩不住的兴奋。 『今晚搞不好可以堂而皇之的看着他!』 “啊----”绿绮抬头望见进门的不是殷史东,而是个全身黑衣,黑裤,还戴顶黑色安全帽的高个子。 “莫非是闯空门?”此一惊非同小可,绿绮惊吓的直尖叫起来。 国威穿着围裙,闻声手举炒菜铲,急急冲出来。 “殷史东,你别吓人好不好。”松了口气,国威气呼呼的说。 黑衣人拿下安全帽,显然也对绿绮的在场挺感讶异。 果然是殷史东。 “你,你在干什么?”绿绮被吓得语无伦次,泪也红了眼眶。 “我在回我家。”史东颇无辜的回答。 “那,那你干嘛穿这样吓人?活像抢银行,闯空门。” “我穿这样才能骑摩托车呀。” “你的白色雅哥呢?”绿绮一脸不解的抚着胸口。 “开车老是找不到停车位,停车费也太贵,所以我换摩托车了。” 史东自顾自的走到后面靠左的那间卧室,关上房门。 过了一会儿,史东换好衣服出来。虽是十二月的初冬,他就穿着一件贴身上衣和尼龙运动长裤。 国威由厨房端出三道菜,一道汤。 “好厉害哦。”绿绮看着色香味俱佳的一桌,由衷佩服。 “今天是临时决定请学姐,所以是将就着冰箱里的现有材料做。下次事先约好,我再摆一桌请学姐。”国威开心的脱下围裙,摆好餐具。 “咦,怎么只两副筷子?史东不吃吗?” 国威摇摇头。“他要煮自己的家乡菜。” 绿绮与国威就着脚本,先在沙发上谈了五分钟左右,接着殷史东也端出一大盘意大利面上桌。 绿绮闻着浓浓的肉酱香,忍不住夸道:“这是你在美国吃的饭呀?这个更快又香。等一下教教我好不好。” 绿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你不是明年要出国念书吗?”史东慢条斯理的坐在餐桌上,把餐巾放在右膝,然后用叉子卷起面,放在汤匙里,正要往嘴里送。“你都会煮哪些菜呀,在国外三餐吃馆子是很贵的耶。” 绿绮只好尴尬的承认在住了四年不准开伙的租屋后,她的最佳厨艺仅止于烧热水。从小不嗜米饭的她,连电锅都没用过。 “Youmustbekidding,right?.”史东放下手上的刀叉,像看见火星人似的张大了眼。 “反正在台北,吃外面又方便,又便宜…”绿绮薄弱的解释。 “可是你并不是要去台北念研究所,不是吗?”史东用餐巾沾沾嘴角,拿起右上方玻璃杯的水慢慢喝一口,“你是真有决心要出国吗?” 绿绮搭不上腔。 史东还是真的在意绿绮的留学远行。 的确,到目前为止,她的准备工作似乎只限于表格,论文,与研读资料,虽考过了驾照,却不敢上路,虽会煮水,不会烧饭,民生问题要如何解决呢? “学姐,公演的脚本你看得如何呀?”国威转开话题的避开僵局。 “很不错。”绿绮勉强集中精神回答,“因为我以前上过这个剧本,印象很深刻,所以读起来蛮熟悉。”绿绮把碗筷放下,“我吃的差不多了,还是先去把剩下的脚本看完,报告写出来,免得误了明天的事。” 绿绮静静的坐回沙发,把脚本又打开。 “你是真有决心要出国吗?”史东的话一直盈耳不去。 绿绮用力甩甩头,再度集中精神,迅速的继续读着脚本。 留在餐桌上的国威与史东,安静的继续各自用餐。 音响里的CD,现正放着小提琴独奏的“屋上提琴手”主题曲之一,“Sunrise,Sunset”。曲调幽怨,充满父母对时光流逝的无奈与感叹。 餐桌上的国威,低声问史东:“上次提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真的非得如此?”史东不太情愿的敷衍着。 “你不觉得因此现场感会更强吗?” “我没带家伙来。” “我负责帮你借。” “国威,麻烦把黑胡椒罐传来一下。” “我保证你不必抛头露脸,绝对完全隐身。” “可以把盐罐也传过来吗?” “六月的公演后,我就任满下台了。史东,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呀。” “我吃好了,你慢用。” “好兄弟,那就先谢谢你了。” “下次换个不同牌子的黑胡椒好不好?这罐实在没味道。” “…” 另一头,绿绮也把脚本上最新的修订读完,已开始借用国威的电脑,迅速的打起明天要呈给系主任的简报。或许是殷史东的那句质问,绿绮做的非常带劲。毕竟,她是真的决心要出国,追求自己的理想的。 史东与国威此刻待在客厅,一人一本书,在那安静的翻着。房间里,除了“屋上提琴手”的音乐外,就只有绿绮“答答”的键盘声。 国威钻进头来一次,细心的问绿绮:“学姐要喝点什么吗?” 绿绮转头来,沉静的摇摇头。又继续在键盘上敲打。 国威退出来,把餐桌收好。 史东进去浴室淋浴。 国威房间的时钟指着十一点正。 “印好了,你要不要看一下?”绿绮从国威的房间出来,拿着刚印好的报告。 国威抹乾手上的水,坐在沙发上,仔细的读着绿绮的报告。 绿绮在他身后站着,顺便伸伸筋骨。 “学姐,你这段写的好像不太对。” 听到国威的疑问,绿绮赶忙由他身后,弯腰低下头看国威所指的段落。 绿绮的长发因而垂落在国威的脸畔。她关切的逐字读着国威手指头所在的句子,然后把国威挡住字句的手,轻轻抓住移开,把整句再朗诵一次。 国威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脸庞触的,是绿绮细细的发丝。 鼻里闻的,是绿绮淡淡的香气。 耳里听的,是绿绮低低的耳语。 手背压的,是绿绮软软的掌心。 史东开了门,从浴室穿着背心,短裤,湿着短发出来。由身后看着绿绮依着国威的这一幕。史东觉得胸口被人硬搥了一重拳,颇为粗鲁的打岔:“你还在这儿呀?” 闻言,绿绮忙起了身,“对不起,打扰到这么晚。”匆匆拿着报告回国威的房间,头也不回的急忙:“国威,你说对了。戏里私奔的是三女儿,而非二女儿,我马上去改。” 国威,还坐在那儿不动。 史东看着老友,不知道要说什么。 过了大概十秒,国威拿下眼镜,把头扎进双手间,下巴顶在胸口,不说一句话。 客厅里,现在放的是“MatchMaker,MakeMeaMatch”。 “搭啦!大功告成!”绿绮由国威的房间几乎是蹦着出来,“谢谢你,国威,明天可以向系主任交差了。” 绿绮小心翼翼的把报告夹在纸夹中,想平放入书包里,但却挤不进去。一心急着要离开的绿绮,在背包里摸了摸,掏出一包衣物,报告才放得进去。 “原来是这个,害我书包挤的塞不下东西。”绿绮咕囔着。 袋子里装的是练校运啦啦队比赛用,董妤嫣前天发下来的新舞衣和她今天转借给绿绮的旧舞衣。今天董妤嫣终于决定在二月校运时,队员们将穿哪一套上场。 自从上次董妤嫣神秘兮兮的让绿绮偷瞄的第一眼开始,绿绮虽盼望舞衣能发挥点石成金的魔法,但为着那套舞衣的暴露程度,还是失眠好久。昨天新舞衣的货一送来,董妤嫣就要大家各自回家换上,把自己的舞步从头做到尾。 绿绮等不及回家,偷空钻进女教职员厕所试穿。一换上后觉得凉风飕飕,直灌进胸口;确认没人后,绿绮偷偷对着全身镜照看。 “哇塞!”绿绮呆站在镜子前。 果然上衣的背后是全空。比起高佻的董妤嫣和其他一样瘦长的队员,绿绮算是矮小点。所以统一尺寸的上衣穿在绿绮身上,露的背部更彻底。 在背后的加强透明丝带未绑上前,绿绮试着排练自己的简单舞步时,虽然没有大碍,但就是无法抑制的担心短上衣会因而在动作时被扯得太高而穿帮。 但是绿绮觉得镜中的自己在舞衣的衬托下,真得蜕变得璀璨夺目。 今天集合排练时,其他的队员也反映昨天在家试穿的结果,动作起来并不自在理想。恐怕在心里的负担下会影响整体的演出。 董妤嫣听了大家的反应后,马上从善如流,当机立断的决定二月比赛时,所有队员仍穿在戏运时已亮相过一次的旧舞衣上场。但是她自己因有中场的独秀,还是决定穿这具争议性的新舞衣去比赛。 而既然绿绮并非董妤嫣班上的原始队员,所以没有旧舞衣,董妤嫣今天特别把自己的旧舞衣借给绿绮,让绿绮正式比赛时用。 这便是为什么绿绮现在的背包里塞有一大袋两套在内的舞衣。 绿绮一面佩服董妤嫣能屈能伸,颇有大将之风;另一方面也替董妤嫣可惜,毕竟这新舞衣是她花过心思的点子。而这一切的心血,并非为她一己之利,而是以英文系的校运成绩为前提。 绿绮开始担心,董妤嫣是不是被自己的反应过度,逼得退让? 如果真是如此,绿绮不敢想像若是校运未能夺魁,饮恨的董妤嫣会多懊悔。 既然对自己的偏见有保留,绿绮很好奇,外人对这套新舞衣的看法,是不是如董妤嫣期待的讨喜呢? 更何况在使用旧舞衣上场的决定下,绿绮将无法窥得史东对自己变身后的反应。掩不住的婉惜顿时而生。 绿绮捏紧了舞衣,下了大决心的叫住国威:“我有一件事,想听取身为会长的你的意见。” 国威看绿绮神秘兮兮的样子,就走过她身边来问:“学姐有什么事吗?” 绿绮鼓足勇气把舞衣比在自己身上问道:“你觉得这当英文系在二月的校运啦啦队竞赛时的队服如何?” 国威傻了眼,吓得倒退几步,口齿不清的结巴着说:“我,我不须同意,领队的董妤嫣决定就好。” 绿绮追问:“你个人觉得,合宜吗?” 史东这时也凑过来,看见绿绮举在空中的短上衣,不禁吹起口哨:“哇塞,这是什么舞衣?英文系难道要色诱裁判吗?”史东笑得有点邪气:“不过,这舞衣很符合清凉养眼的啦啦队衣着精髓。” 对于史东的热烈反应,绿绮有点意外但也有不费此举的欣慰。 “难道,英文系真的要穿这样去比赛?系主任,校长,几乎全校『长』字级的校方主管都会在场,甚至校牧也会在。这…恐怕不甚妥当。” 国威虽然眼睛也不舍离开,他的额头却已开始冒汗了。 绿绮这才松一口气,庆幸自己的忧虑并没算白搅局。 “学姐你怎会有啦啦队的舞衣?” 绿绮瞪了还盯着舞衣不放的史东,才把舞衣褶起来往沙发上随手一放:“还不是为了殷史东上次得罪了董妤嫣的的『鸭尾巴』事件?人家明明恭维他说他长得像日本偶像剧明星,他就偏说:『为什么说我长得像鸭尾巴?』把董妤嫣气得花容失色的。” 国威听到绿绮的数落,又联想到史东那天的无辜表情而哈哈大笑。 “既然我活该倒楣不小心听到,只好去向董妤嫣赔礼。结果道歉道到后来,居然被董妤嫣说服在校运啦啦舞比赛时,做她的『一分钟替身』”。” “什么?董妤嫣找你下去跳啦啦队?学姐你最近一路长红噢,一下子戏剧公演指导,一下子跳啦啦队。乾脆找我做你经纪人吧!”国威已恢复一贯的风趣幽默,调侃起绿绮来。 绿绮气的哇哇叫,“跳什么啦啦队?差一点晚节不保,众目睽睽下穿这种舞衣。穿帮后就留名校史了!” “这舞衣很好呀。”史东看来真是怀念这美式作风的暴露。 绿绮终于把剧本挤进背包了,背上双肩准备离开这热闹的公寓。 “十一点啦,还有公车吗?” “没问题,赶得上最后一班。国威,晚餐谢谢招待罗。” “学姐,还是我送你一程吧。”国威仍不放心,转身去拿车钥匙。 “要是自己回家都不敢,怎么决心出国读书?”绿绮停下手上的动作,眨眨眼,“你总不能一路送我去美国吧。” 史东对她坚定的出国态度表白,暗自在心中嘉许。 国威别开头,看见绿绮落在沙发上的短舞衣。“学姐,你的舞衣忘了拿---” “董妤嫣决定要我们穿旧的那套舞衣,这件已用不着啦。”绿绮一面冲出去赶车,一面回头朝史东做鬼脸:“殷史东那样欣赏它,就送给他让他每天过乾瘾吧。” 等绿绮离开后,国威锁上大门。 绿绮不在,屋里恢复平常这时刻的安静。 “真好,大家从下埔心之后,好久没这样轻松的相聚了。”国威似乎仍意犹未尽。 “下次你在找她来家里之前,”史东拿起自己的书和绿绮的舞衣,往卧室走回去,“麻烦先通知我一声。” “为什么?” “这样我才会先脱下机车安全帽才进门来,别再让她吓得哭出来。”史东关上房门。“晚安。” 国威听着史东关上门,肯定了殷史东与学姐间,已发展成了他俩未有知觉的关系。 全校校运到了,重头戏的系际啦啦队比赛也从一早运动会开幕后,便一系一系的每隔二十分钟,轮流豋场。 英文系今年抽到第八号上阵。董妤嫣和队上所有舞者一直集合在一起,严阵以待的观赏他队的表演,并准备在第五队表演后,换装等候。 在密切观察前三队后,董妤嫣眼见着他队充满噱头的舞衣,充分的达到猛虎添翼的功效,脸色越发难看。她小声的撤队离开观众席,来到一个僻静的教室大楼旁。 “我知道大家都觉得新舞衣并不比旧舞衣舒适,或安全自在。我也希望各位可以在不必担心穿帮的自信状况下,全力演出。” 董妤嫣凝视着每个队员,绿绮可以感受到气氛的沉重。 “但是,才看前三队,我已没这个愿意退让的信心与把握了。” “我们还是穿新舞衣上场吧,一定可以达到制造话题,提高气势的目的。”个子最高的队员先很有默契的从背包里,掏出那套新舞衣。 其他的队员也都拿出自己的这套舞衣,打开整理准备着装。 绿绮在旁,开始发抖。 “谢谢你们的支持,等会儿互相绑上衣背后的丝带时,一律打上死结,这样就不用分心丝带是否会松开了。” 一转眼,众人开始动作。 绿绮空手赶到董妤嫣面前。 “助教,你的新舞衣呢?” “上次不是最后决定穿旧舞衣出场吗?我以为用不到了所以只带来你借给我的旧舞衣及配件…” “为什么只有你一人没料到这可能性?助教,你对这比赛,到底有多在乎?”董妤嫣严厉的质问绿绮。 绿绮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请大家换好新舞衣,画好妆。二十分钟后,在系学会里集合。千万不要让舞衣曝光,务必用件外衣遮住。” 董妤嫣一面指挥,一面看着绿绮:“助教,二十分钟后,如没在系学会见到你身着新舞衣,我就会把你的舞步删除掉。着装集合后,我们可以再排练二十分钟左右,就得去报到了。” 如大梦初醒似的,绿绮直觉的四处寻找宋国威。但他的手机没人接。 “喂,有见着国威吗?一大早吵我起床后,自己居然溜得不见人影。什么时候该英文系上场呀?”对面走来的,是殷史东。惺忪的眼,一手搔着短发,胸口的扣子只扣住一半。 绿绮几乎是用飞的奔进殷史东的怀里:“拜托你快带我回去你们家,我要去拿上次送你的那套新舞衣。” “我又穿不到,扔了。”史东故意做得一脸不耐的回答。 绿绮一听,如泄了气的汽球,然后,眼泪马上喧腾下来。 “Ohmygod.Plesaedon‘tcry,Iwasjustjoking.”史东这下可醒了,也慌了手脚。 “别哭,别哭,逗你的。”史东赶忙拥着绿绮的肩,几乎是半用拖的拉着伤心欲绝的绿绮跑向他的机车。“我若真扔了你的衣服,宋国威早踢我滚出他公寓啦。” 史东大概猜测绿绮的状况。机车一路奔驰,五分钟的距离似乎像十五分钟般永久。绿绮一路抱紧着史东的腰际,脸靠在他宽厚的背上,脑海里一片混乱。 她不懂董妤嫣为何要这样拿系上的名誉来整自己? 董妤嫣是那样在乎这次比赛的名次呀。 到家后,赶忙进到史东的房里,史东一下就打开他的衣橱,拿出挂的好好的舞衣还给绿绮。 绿绮看着手表,时间所剩无多了。 “殷史东,等我赶回学校时大家可能已在做最后的排练了。所以等会儿请你帮忙我换好这身舞衣。” 史东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掩上房门:“我尽量。你准备好时,就开门叫我。” 感受到目前是分秒必争的关键,在绿绮招呼时史东也毫不推托的应声进去。 绿绮已把长发盘起,颈部至白皙的背部,则在舞衣下一览无遗。“请把背后的丝带要打上死结。” 史东开始帮绿绮把完全露背的舞衣背后透明丝带,一环一环的穿洞打结。 “可恶,这些洞眼是谁设计的。” 史东的手巍巍的在发抖。 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的滚下来,青筋也逐渐浮起来。 绿绮的背上泌出汗珠。 “Jean,不要急,只剩两个洞眼要穿了----一个----Okay,我们马上出发回学校!” 绿绮以半分之险,赶上董妤嫣设的时限。检查服装,最后彩排一次,董妤嫣马上率队对号出场。 满场观众被眼前大胆的舞衣吸引住了。 露背的上衣露出腰围,蓬松的西班牙佛朗明哥舞的袖子,下身搭配同为佛朗明哥风格的彩色波浪大摺裙,浓丽的舞台式化妆,梳的紧紧油亮的佛朗明哥式发髻。随着曼妙的卡门组曲音乐,轻摇手中的摺扇,时而强烈,时而含蓄的舞步,在偶而裙裾略起的妙龄女子的阐释下,撩人心弦。 怎么看,都是幅充满生命力与挑逗性,却也青春野性的图画。 没人有兴趣去注意评审席上的众位“长”字辈大老们,校长,及牧师的脸色,并不如其他观众般的惊喜。 停好机车的殷史东硬是挤过被吸引而来的人潮,居高看着在舞台旁待命,全神贯注准备登台的绿绮。 隔着人群,她远看来是那样娇小,紧紧盘起的长发已因摩拖车的疾驶而蓬松,史东几乎可触摸到几缕发丝,散漫的垂在她的脸颊与肩际。被身后丝带紧紧缚住的胸口,起伏不定。那白净的颈项,背脊,正被其他人也觊觎着。腰下穿的鲜艳大波浪裙,似乎可以随时把她给卷走。 史东握住拳,强制自己想跑过去,把她用自己的衬衫遮掩住,隔开别人眼光的欲望。 英文系的表演进行顺利。中场一到,董妤嫣移到前方,配合音乐,做着几个体操选手级的高难度劈腿,后弯,前俯,甚至侧翻的特技。 另一方面,为维持队形,绿绮已然悄悄上场,算是替董妤嫣卡位的制造背景效果。殷史东看着表,期望绿绮身上由自己所绑的透明丝带,能顺利撑完一分钟。 史东回想当初绿绮得意洋洋的自封“一分钟替身”时,恐怕没料到这一分钟会如此漫长。 当英文系整场的表演顺利结束后,赢得满场热烈的掌声,与口哨声。司仪照例答谢退场的队伍时,大声宣布:“谢谢英文系今年强劲火辣的演出。听说在场表演的,还包括一位英文系的助教,真是师生同心,其力断金的夺标演出!” 史东觉察到评审席里,校长的脸僵住了,系主任廖光勇不知是何时到校长身边,一脸尴尬的频频擦汗。 绿绮一下场就向笑颜如花,身着舞衣和浓妆,忙于接受祝贺与拍照的董妤嫣与队友,再度致歉,然后先行道别。 她的心,仍因董妤嫣对自己的孤立而不解,而悲伤。同时,也因自己私心要让史东惊艳的动机,而愧疚不已。 因为急忙换装回到学校时,未携带任何遮掩或替换的外衣,绿绮无心留在校园招摇。卸了浓妆,绿绮狼狈的东遮西掩的设法离开。才经过操场几步,就见殷史东已在那儿迎着她。 当两人一同无言的步下出校路上的斜坡时,绿绮忆及数月前,史东替自己搬书,还开车跟着公车送自己回去的那天,两人也曾一起走下这个斜坡。同样的路,同样的两个行人,但,不同于那时的,是绿绮内心对史东的感情。 看着苍白着脸的绿绮,肌肤尽露的在二月份料峭的春寒中发抖,史东解下身上的衬衫,包住绿绮。自己身上只穿一件贴身的白背心内衣,被国威调侃做平日惜肉如金的他,露出肌里分明的手臂,突起的胸肌,与平坦的小腹。 “我带你回我那儿换回衣服吧。你别再走路了,就停在这儿等我牵摩托车来。” 绿绮点头,站在路边等着殷史东。 若是一切从来都不曾开始,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悲痛? 这样在乎? 这样期盼拥有? “岱助教!”绿绮惊了一跳,从混乱的心绪中醒过来。 从后面赶来的,居然是英文系系主任,廖光勇。 “这简直是胡闹!英文系何时变成这样…荒唐。你身为助教加入系上啦啦队,非但没制止这惊世骇俗的服装,还助纣为虐的一起参予。看看你这样的穿着,到底把老师的神圣身分当什么?” 绿绮把披在身上的殷史东衬衫拉紧,她试着解释,但实在周身乏力。 “主任,本来我劝过领队,她也同意撤换掉这套设计。但是----” 绿绮还想继续说明,但是发现主任气冲冲的,根本没在听,绿绮就作罢。 “岱助教,你过完这周末后,就请准备在下星期一,提前与系办公室解约。” 系主任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绿绮呆站在那儿,系主任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但是为什么她不懂主任的意思? 殷史东牵着机车来,也听到了这令人震惊的宣布。望着系主任的背影,史东想起校长在评审台上不悦的表情,他懂了系主任拿绿绮垫背的意图。 回到公寓,绿绮进去史东的房间,还给史东他的衬衫,本来准备换掉一身舞衣。但是脑里旋着董妤嫣与系主任的影像,走马灯似的打转。她整个人,好像元气被抽乾似的,动弹不得,只能坐在史东的床侧,泪珠一颗接一颗滑落面颊。 史东见她没要换衣服的动静,就站在离她不远的角落,凝视着她。 绿绮心底觉得一阵酸,自己是那样努力的想把每一件事圆满完成,但是今天落得这样的下场。是自己的努力不够,还是自己做人失败? 有所企图的爱情,就是像经不起考验的法术,时间未到就会提前消失。 为什么要做这些违背本性的事?抱着一直躲避的希望? 绿绮索性趴在史东的床,无法抑止的抽噎。 公寓的大门被打开。史东与绿绮都没移动。 “抱歉,抱歉,戏剧公演的场地临时出状况,居然找不到系学会已付费的租金记录,害我拿着收据和系章赶去。我是不是错过英文系的啦啦队表演啦?”国威连声道歉的进门,正准备脱鞋。 由大门口映入眼帘的,是史东半开的房间地上,洒着绿绮的衣物。而背对着门的绿绮,披发裸背,趴在床上不止的哭泣。 殷史东穿着背心内衣,面色凝重的站在绿绮身边。 眼见这般景象,国威耳里只听到一声轰然的巨响。 他一个箭步推开殷史东的房门冲将进去,在史东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前,照脸给史东一拳: “殷史东,我看错你了!” 史东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震得踉跄倒退,但不知要从何解释起。 宋国威又上前一步,揪住史东的衣领,痛苦的嘶吼:“你怎么对她下得了手?你这样算个男人吗?” 绿绮撑起身,顾不得一脸涕泗横流连喊着:“国威,住手!” 国威这才见到绿绮的正面。红肿的双眼,凌乱的长发,和----啦啦队的舞衣? 史东拍拍国威的肩:“国威,你误会了。”就离开房间,走进浴室,去用水冰敷被国威痛击的脸颊。 “请,请送我回家,好吗?”绿绮拾起地上的衣服,胡乱的塞进自己的背包,只想尽快离开这乱局的向大门走去。 国威掏出口袋的车钥匙,随后跟着绿绮。 虽然一度伸出他的手,很想搂住绿绮颤抖的肩,给她一些安慰;但是迟疑了几秒后,国威的手还是收了回来,沉默的带领绿绮上了他的车,驱车驶出停车场。 在绿绮第三次答应有事一定会马上打电话联络后,宋国威才让绿绮下车离开。 一身疲乏的回到家,绿绮不愿再多想今天的事。 茶几上昨天从信箱里拿进来的信件还没看。 绿绮沉进沙发里,翻着一封封的信,发现里面居然有一封美国研究所注册组寄来的航空信。 绿绮把红肿的眼揉揉,拆开信后迅速的展读。 “中了,中了!” 绿绮不敢置信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新读一次。 她把信紧紧的贴在心口,岱绿绮终于正式收到今年八月份,美国研究所的入学许可了。 绿绮把这封信,高高的贴在书桌前的墙上。 接着搜遍抽屉,找出一支最粗大的黑色签字笔,在随手抓来的一张白纸上写下: “IDidIt!” 她喃喃的自语:“我办到了。” 然后把它贴在入学许可通知信一旁。退了几步,像在欣赏名画似的,陶醉不已。 一两分钟的陶醉后,她一转念,把纸撕下来又加上一句: “拜拜。系主任小勇!”才再把这张纸,重新贴回墙上。 国威刚出门,开车送绿绮回家。 史东躺在自己床上,脸挨着绿绮泪湿的床单,鼻里轻嗅到她的味道。 殷史东回忆着绿绮张惶的要换舞衣时的苍白,以及听到系主任叫她提前离职时的脆弱。浓浓的眉已纠结起来,狭长的眼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 史东一翻身,随便套上一件外衣,就马上骑车出门赶回学校去找系主任。 此刻的系办公室里挺安静的,或许大家都去看校运的各项比赛了吧。 很幸运的,系主任仍在他的个人办公室里。 史东敲敲开着的门。 “系主任,我想打扰一下。等话一说完,我就走。” 系主任放下手中在读的书,等史东继续。 “在美国,能被选上啦啦队是一项对韵律感,舞台魅力,还有身材外观和肢体语言协调能力的最高肯定。” 史东站在廖光勇的面前。“英文系不是最能了解与尊重欧美文化的先锋吗?为什么系上啦啦队的代表,必须因此受罚?” “我没有处罚代表队的学生,或谴责她们做错事。” “所以必须处罚代表队里的助教,让她为此负责?” “老师本来就必须辅助学生,爱护校风。” “所以本校的校风是禁止学生发挥创造力,争取比赛胜利?” 系主任由座位上站起来,远远的问史东: “你到底要做什么?” 史东挺起胸膛:“要爱护校风。如果英文系办公室里没有这胸怀,”他转身离开系主任办公室:“或许校长室里有。” “打扰了。” 廖光勇坐回他的大办公椅,伸手取到靠书桌边,一个标有“今年度转学暨插班新生”的档案夹。连翻几页后,他把档案夹张开在『殷史东个人资料表』的那一页,然后又往后,重新沉回他的椅子里。 第五章 宫廷的宴会里,公主正忙着和其他的宾客作乐,根本忘了青蛙的存在。 等公主到花园游玩时,青蛙突然从黑暗中跳了出来。 公主吓了一大跳,她很生气的对着青蛙大叫:“别以为你帮过我些忙,我就一定会爱上你这只青蛙。” 青蛙回答说:“小公主,你怎么知道在青蛙的外表下,我不是位深爱你的王子?如今唯一可以监定的方法,就是由你给我深情的一吻,一切便可以揭晓了。” 公主问:“如果你还是青蛙,就表示我根本不爱你?” “不,”青蛙微微一笑:“如果你还不变成青蛙,就表示你并不值得我爱。” 二月的校运后,绿绮经历了董妤嫣和系主任的磨链,但也更深刻的体会到做事不是只靠蛮劲,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她承认了这是进入社会的前影。 个人的优秀,还是要被团体接受才有价值。所谓影响力,不是单凭一己之力,赤手空拳能完成什么。而是能动员多少人,替自己的目的出力。 不知殷史东暗地已为着自己铤而走险,去找系主任理论过。校运后的第一个星期一,当绿绮照系主任的吩咐前往系办公室去办理离职手续时,系秘书坚持没收到系主任的这项指示,无法接受。她只告诉绿绮,要办离职,等到六月学期结束时,再来依契约办理。 更费解的是,见到系主任时,他也仿如得到失忆症似的,很惊讶绿绮听到自己要她辞职。“我当时真是被你们的啦啦队服装吓一大跳,”系主任含混的回答绿绮;“但是我一向是很支持学生努力尝试,争取胜利的精神的。” 绿绮转问当主任开除她时,牵了摩托车来接她而在附近的殷史东,史东只淡淡的说:“留下不好吗?你真得那么急着走?” 所以,蒙在鼓里的绿绮又继续下去她的助教生涯。 二月的校运闭幕没多久,转眼五月份了,绿绮也收到了共三所分居美国三州的英国文学硕士研究所的入学通知,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喂,妈,是我。” “喔,好久没接到你的电话。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回家呀?” “我只是要告诉你和爸,”绿绮吸了一口气,“我已拿到正式的入学许可,今年八月就要去美国念书了。” 本来以为老妈会在电话那头兴奋的昏倒,但是绿绮只听到一阵沉默。 “妈,你还好吧?”绿绮有点心慌。 “你真的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么久?会不会一去不回来就住在美国了。”老妈的情绪还真莫测,好像已在电话那头开始抽噎。 “老妈拜托你别这么会想像好不好?我一读完书就会回来的。” “隔壁苏妈妈跟我说当初珊珊就是这样向她保证的,可是你看珊珊一去美国都已经快十年了…” “妈你别哭,不然我不出国行了罢。” “那怎么行,这可是你自己定的志向。就别管我了。对了,你有没有收到珊珊介绍的那家研究所呀?” 绿绮翻了翻手中的三封入学许可,“有啦。” “太好了,我赶紧去跟苏妈妈讲,请她跟珊珊道谢。现在已经五月份了,你哪个周末有空回来找你爸一起去买行李箱呀。” 绿绮对老妈迅速的恢复力实在佩服。 “听到了,我再跟你联络吧。” 本来还想找爸提提自己二月校运时差点因啦啦队服装被系主任解雇,可是又莫名奇妙的留职的经过。后来想既然事过境迁,就一笔勾销那段回忆吧。 国威初闻绿绮收到入学通知时,沮丧了好一阵子。 但是殷史东始终没有做任何表示。 绿绮也通知了姐妹淘。可是近来与每天朝九晚五的这群上班女郎们早已渐行渐远。 别说固定的聚会已凑不齐人了;连想找个人诉苦都没人有这时间。绿绮渐渐有突然失压后的空虚感,夹在过去和未来的转型期间的夹缝里,孤独成了一个事实。每天起床去学校上班也成了一个重复的挣扎。 北台湾的五月还算宜人,中南部则大异其趣,风姿绰约。这大概就是为何北部的毕业旅行大致往南去,及反之亦然的理由。 绿绮系上的传统是在大三下学期末举办毕业旅行,以联谊的形式找一个外系或外校大三班级同行。如此在毕旅联谊结束后,来可以在大四的一年保持联系与进一步培养感情。 二月的校庆落幕才没多久,宋国威和殷史东班上已在热心干部的安排下,选好一所南台湾的理工大三班级,作伴同游中横的毕旅假期。基于安全及责任的理由,联谊双方的班上都各有一位押队的老师。 今年大三班上的导师不出席,所以班上怂恿与绿绮较有交情的国威去与绿绮说项,担任班上的领队老师。 “最可爱的助教,最崇拜的学姐,”身负重任的国威正准备使出浑身解数,“请你务必答应当我班毕旅的领队。有你同行,我们一定可以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留下一个今生持续的美丽回忆…” 在国威还未来得及完成他的台词时,绿绮举手起来阻止他说下去。 以为绿绮是在举手示意拒绝的国威急出一头汗。 “为了补偿助教你陪伴一群小弟,小妹当保母一周的精神与肉体损失,我们愿意由班费负担你的旅途费用…” “Deal!我们一言为定啦。” 绿绮用举在半空的手掌去拍国威打躬作揖的双手。“就算我一份吧。再两个礼拜出发对不对?别忘了给我路程表和集合出发通知哦。” 国威措手不及的站在那儿发呆:“助教你说什么?” 绿绮开心的挥挥手离开:“我得去准备一下啦。好像该买瓶防晒油,一顶草帽,嗯,是去中横健行的话我还缺什么----” 绿绮这次答应地非常爽快。反正美国研究所的入学许可已然在手,就把系主任的嘴脸暂且留在台北,好好度个出国留学前的黄金假期。 “五月的花莲海岸应该很舒畅吧?”光想像那温暖的阳光与细砂,就让绿绮的心情穿破漫天的乌云而出。 毕旅这一天终于到了。绿绮一大早就拎着一个不算小的背包,外加一个有轮子的行李箱,兴奋地到了台北车站集合。 浅紫背心,米色七分裤,加上披肩的长发,一身轻便的绿绮,轻易的混入学生群里。眼看见两校的参加学生,欲掩还羞地互相打量,不禁也忆起自己两年前在毕旅出发集合时,与众姐妹淘也曾抱着同样的好奇与羞涩。 双方干部已迅速的点名,把众人分成小队。顿时一片喧扰,每个人开始招呼自己的新队友,充满兴奋的展开这毕业前之旅。 国威班上的参加女生中,董妤嫣依然受尽瞩目。 远远就看到她火红的一件背心,纯白的马裤,显得她的身材更加修长。长发烫的鬈鬈,透露着早熟的风韵。高高的身材,略黑的皮肤,五官算是端正清新却非夺目。但是每当她微笑起来,双颊的梨涡就让人觉得整个人被吸引进去。才刚分好队,她已用甜美的微笑,倾倒不少初识的男学生了。 “岱助教,这是卓立明副教授,对班的导师。”国威带领一位年轻的男士来到绿绮的面前。 “卓先生,你好。”绿绮连忙摘下头上的大草帽,大方的伸出右手。“我是岱绿绮,是代表本校的领队老师。” 卓立明回应地握住绿绮的手,礼貌的说,“你好!如果不介意,就称我Leon比较轻松。” 绿绮微微的笑了笑:“好主意,那就也请喊我Jean吧。” 绿绮与卓立明的手还握着在寒暄,背后分配队伍的干部扯高了嗓子大喊:“殷史东,你再不归队,我们就放你鸽子出发了。” 绿绮凛了一下,把手抽回来。穿过几位学生,瞥见史东正靠着一个柱子站,眼睛远远的朝这边看。 史东的眼光穿透时空,这时间里似乎只剩绿绮和他两人。 这个孤独的异乡人,怎么会愿加入他所格格不入的社交场合,服从团体作息,和与人共处七天七夜呢? 他那一身黑衣黑裤的身影,看来没有其他学生的兴高采烈,却只有与晴朗的五月天不搭调的落落寡欢。 他朝这边看的眼神,为什么有点悲伤? 他,为什么要看着自己? 他到底何时才会告诉自己他的内心! 几次在助教生涯起步时的跌撞,回想起,史东似乎总安静的旁看护着自己,没有提供太多言语,但充满实际行动的守候。他的人生经验不但比同辈的同学丰富,也比自己更沉稳。 一刹那,绿绮再度觉得这个感觉已脱出自己目前的人生规划,让她觉得十分不安。在这即将出国的前夕,她决定不去正视这个感觉,只打算开心的度完她出国前的最后自我放纵。 亏得连续的艳阳高照,以及干部们的完整筹划,毕旅行程一路顺利。 众队队友们大致和气相处,几株青涩的爱苗也随日逐渐萌芽。绿绮花大部分的时间在拍摄自己的风景纪念照,和志愿替学生拍小队照片上。 几次空闲的时刻,卓立明都来陪她聊天。 绿绮得知原来卓立明是在由美国取得博士学位后,才第一年回到他的母校教书。他丰富的留美求学经验让绿绮十分感兴趣,在加上他浓浓的书卷气下,有这群大男孩学生罕有的体贴与成熟感。绿绮真觉得这是一个寓教于乐的完美假期,不但有好山水欣赏,知识上更受益匪浅,因而对自己三个月后行之在即的远行,安心了不少。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于到了旅程的最后一天。 既然大三的学生均已年满二十,明天的活动只是搭火车回台北,绿绮与卓立明照惯例默许活动干部在离别的晚间营火会上,除了普通果汁,可乐等饮料,也提供啤酒。 漫漫的营火尽情的燃烧,晚会也到了尽头。 主办干部感性的致词后,绿绮与卓立明也不免俗的被要求来段师长训话。 绿绮简单地赞赏活动的圆满达成,也鼓励大家各自回校后,继续连络。“海角天涯,难料下次是在何时,何地,和何况下邂逅。成功,除了自己的努力,有时还是要靠他人的。”绿绮语重心长的结束下台。 在听卓立明致词时,绿绮与史东的眼光不期而会。 他的脸,在同样炽热的营火照耀下,闪着冷冷的悲伤。 绿绮移开眼光,转而专注于卓立明的发言。 散会后,在艳艳的营火旁,董妤嫣的梨涡被映的更加妖娆,围绕在她身边要求交换通讯的男生一直不散。 绿绮谨记自己助教的身分,与高出两岁的辈分,所以一直与所有的男学生保持适当的距离。心里除了为这欢欣的青春火焰而澎湃,也有点身处这种“窈窕淑女,君子好求”的游戏局外的冷漠。 三个月后,自己会不会只身在美,被这种局外人的冷漠啃蚀? 局外人? 绿绮倏地想到,史东这趟是否也尽了兴?抑或已忍受了多天她此刻身受的这种孤独? 甚至,他是不是从一插班转学来后,就不曾脱出这个异乡作客的外壳?他只是来作客的吗?作多久呢? 说实话,这几天绿绮只专注地想把系主任引导的不快抛弃,且专心地向卓立明打听留学的资讯。她几乎没去注意史东的任何行迹。 被顿生的罪恶感侵袭,再加上设地以处的感慨,绿绮匆匆在人群中搜寻史东的身影。几分钟后,她偷偷地拉开正与一个对校的女孩开怀畅饮,高声阔论的宋国威问道,“殷史东还在会场吗?” 国威一身酒气的大声回答:“他说无聊所以走掉了。.” 绿绮开始担心了。 他回去多久了? 他会不会走错地方迷路? 他是不是一个人躲起来在想家? 看人家热络的社交,局外的他会不会很孤单? 绿绮彷佛看见若干月后在异乡里孤独的自己。眼眶一热,加快脚步朝旅馆方向找去。 把这乡间小旅馆的前后绕了一回,绿绮的心开始平静下来。 第六章 “算了,他大概已回房睡觉去了。” 绿绮叹了一口气,正要从阴暗的树林步道离开。 “你说谁已回房去了?” 猛抽一口气,声音卡在喉里,绿绮这下子给吓得魂魄飞掉一半,心脏也跳到喉咙。 林荫下居然坐个纹风不动的人。 “你要找卓博士吗?”史东仍坐在石椅上,一动不动。 “离别晚会刚散,该回去睡觉了,不然明早起不来,被一个人留在这花莲的旅馆。”绿绮其实很想踢他一脚,当做收惊费。这家伙,怎么老是在她最没设防时,突然的出现? 其实说“老是”似乎过于夸张,不过就几次而已。但是为何他总留给绿绮那样持久与深刻的印象,让她无法释怀? “你说就像我现在一样被一个人丢在这儿?” 史东凄切的感喟把绿绮一下拉回现实。绿绮随风闻到一股酒味,从他身上传来。 不予回答,她只搭上另一句:“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国威?他好像喝了不少啤酒。” “啤酒是国威的夏日饮料。他在美国念高中时,啤酒是夏天当水喝的。” 绿绮稍为松了口气。 “那你呢?” “我怎样?” “你也把啤酒当水喝吗?” 史东终于动了一下,他摇摇头:“我不喝啤酒。.” “那为什么你身上有酒味?” 绿绮有点光火,刚才被吓的魂飞魄散的恼怒又升上来了。 “因为我在喝这个。” 史东把杯子举到绿绮鼻稍。 “这是美国很普遍的鸡尾酒,叫做“ScrewDriver,”螺丝起子。你去留学开派对时,也可以自己调来请客。” 所以他是在乎绿绮的临行。但是,是怎样的在乎? 史东看起来是那样的清醒,说起话来条理分明。 “要不要嚐嚐看。” 绿绮真的好奇,她拿起史东的杯子凑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见一片金黄的果汁。 “是橘子汁?” 史东把杯子放在她手中。 “喝了才知道。” 绿绮觉得自己又被耍了,明明是橘子汁,干嘛装神弄鬼的瞧不起人? 一仰头,绿绮把杯内一饮而尽。 “哇塞!” 浓浓的橘子汁下,的确藏有酒精。 “这是什么酒?” 绿绮的嗓子给酒精烧哑了,但是这对姐妹淘口中“十杯不醉的绿绮”而言,还算小场面。 史东看着酒后仍能屹立不摇的绿绮,露出赞叹的神情。 “厉害,厉害。你刚灌下去浸有一杯Vodka,苏俄伏特加酒的橘子汁。” 绿绮问道:“你哪来的伏特加酒?” “我辛辛苦苦从台北背来的。” “这又是什么美国毕业旅行的风俗吗?” 史东摇摇头,“不,这是想把喜欢的女人灌醉的道具。” 绿绮慢慢觉得酒精开始从头部往她身上散去,稍稍发热,但人舒服多了。她乘兴坐在史东身边的石椅半边上。 “那你今天成功没?” 史东反问绿绮。 “你有没发现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坐着没动?” 被他一提,绿绮的确没见他起身。 “为什么?” “因为酒精还在我头部没散,站起来会失去平衡。” 绿绮对他的坦率觉得很可爱,“噗嗤”地笑出声。 “看在你神智清醒的份上,领队老师我就陪你坐到酒精散去后,我再回房间睡觉好了。” 史东仍保持挺挺的坐姿。 绿绮为打破沉默,开口问道:“你以前若像这样喝一半醉了,怎么办?” 史东伸直双脚。 “和喜欢的女人上床。” 绿绮对这样露骨的话愣了一下。 “那万一是跟不喜欢的女人时喝醉呢?” “那就让她陪我坐着醒酒。” 绿绮觉得他在影射自己,站起来正欲离去: “抱歉打扰你了,让你去等喜欢的女人吧。” 史东忙一把抓住她的手,几乎是耳语的低着声音:“Whatdoyouwantmetosay?我若说你是我喜欢的,你听了会开心,之后又如何?” 绿绮坐回来,轻轻把史东的手放回他的膝盖,“那我还是会陪你坐着醒酒。” “你的背部很漂亮。” 史东回忆起校运时,替绿绮穿啦啦队服的事。“可惜那天在赶时间,不然宋国威那一拳搞不好不是白揍。” 言下之意是,若绿绮没赶着回校去参加啦啦队比赛,他可能会对绿绮有所行动? 史东今天是醉了吗?是借酒装疯,还是酒后吐真?话说的这样挑逗。这是他对绿绮的真心? 暖暖的晚风徐徐吹来,不远处还有学生仍在户外聊天的稀疏喧嚣。 史东把他的手轻轻的撘在绿绮的肩头,继续让人迷醉的声音。 “Jean,相信我的酒已醒了吗?虽然有几次独处,我却一直没有这个机会。现在,我想轻吻你的唇,想轻轻拥抱你,也想让你静静的靠在我的怀里----”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在喝了酒的黑暗中,对一个独处的女人说这些话,算是诚实还是龌齰? 对他的邀约,绿绮是该觉得受奉承,还是被羞辱? 原来自己根本没准备好该如何面对这情况。 “殷史东同学,我并没有醉,请不要和老师说这种不得体的话。” 绿绮发现自己的防线已被摇动,只好软弱地祭出自己都嗤之以鼻的“老师牌”。 “这里不是教室,我也没看到老师和学生。” “我、我----也比你年长----” “长了两岁,而且连米饭都不会煮。” 史东把绿绮的肩膀扳向自己。 “我看到在互相吸引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要进一步的探试他们的男女关系。” “你真的可以随便和个女人这样亲昵吗?” “我们是两个身心健全的成人,在完全没暴力胁迫下,自主自己的行动。我所要求的,不是目前状况下最自然的发展吗?在这样情况下,如果我还对你不为所动,那才是对你的羞辱吧? 绿绮实在无法反击这套说词,只有含混的套用一句陈腔:“但是,这只是性,不是爱。” 史东愣了一下:“莫非你已想到和我上床?” 他捉狭地稍为把放在绿绮肩上的手掌加了点劲,“你想知道到底我对你的感觉是LOVE还视SEX?” 绿绮稍加闪躲嗫嚅的说:“你怎么能把这种事说得好像,『小姐你要喝橘子汁还是伏特加酒』一样简单?” “或许我是把这件事过度简化,”史东稍微倾一下头:“但是事情有你期待的那样复杂吗?” 这听似平淡,确也火力十足的质问,倒是在绿绮意料之外。 “真羡慕你可以轻松的说出毫不必负责的话。至少我得记得我的人师身份,不会做出有违理智的情欲之举而遗憾终生。” 绿绮的脑海里,清晰的浮现自己大四时,怀孕的那女同学随身携带来遮掩鼓涨腹部的火红毛衣。 “我也不认同纯为欲念所驱的肉体满足。但是我是真心被你吸引,未经尝试,我不能分辨橘子汁里有没有伏特加酒。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冒着英听学分被当掉的可能,担一次险,因为我也想知道对你是情还是欲。” 绿绮对史东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外表下,这一颗直接而清澄的心有点不知所措。 “Jean,你为何不能放轻松一点,把重点放在你的自由意志下愿不愿接受我,和你内心希望我该如何,而不是让别人看你的标准来主宰你的决定。” 一股热流由史东放在绿绮肩上的手,透过薄薄的夏衣而传来。 自己的决定? 绿绮诚实的知道自己是想要他的。 但是,长久以来她一直在躲避和否认自己的这份感觉。 他的眼,温和而单纯地看着绿绮,他的鼻息仍夹有微微的酒气。 绿绮看着他浓浓的眉宇,他高挺的鼻子,他薄薄的嘴唇,这一切都与自己这样接近,垂手可得。 身为女人此刻该有哪种自我的决定? 若是与他的话,应该是十分美好的经验吧? 半年多来,他看来是如此的孤单。但是对国威和自己时,他又是那般的执义而行,温柔细心。他诚实而负责的决定于何时,何地,何人才裸露自己的真心。 世上还会有另一位这样坦诚且热情的男人,使用如此直接的方式来向她求爱吗? 绿绮的小腹一阵抽痛,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她无法抗拒被史东青春柔软的双唇亲吻的诱惑,她也真心的想探知自己与史东是否能有情与欲的交集。 但是,她能承受亲近后的结果吗?它是会把两人融合为一,或是各分东西? 沉默的几秒间,绿绮已蹍转多回。 但是,史东这样的男人恐怕只是因此时的气氛,才这样挑逗她这样的女人。 这一切,只是他的自我满足,臣服于这番说辞的女伴,此刻都在何处? 是不是像一堆喝空的伏特加酒瓶,被扔在美国? 到底有多少女人,已与他有了交集? 国威说史东是慢热型,靠女方启动。难道自己让他有被邀约的感觉?说他没多少女友,但是“不多”到底是多少? 这些问题,在绿绮打算接受史东的同时,如开了瓶的香槟,泡沫强烈且绵密的汩汩而出,似乎随时要将绿绮吞噬。这,是自己现在能应付的感情吗? 绿绮彷佛看见城堡里的公主,因妒忌而在镜子中映出一张青蛙的影像。 如果让自己的感情继续恣意宣泄,原本充满喜悦的香槟,是不是会自气泡散尽后,变成腻人的糖水而已? 绿绮混沌中作了决定,站起来对微醺的史东轻轻说道:“这里不是美国,我不在乎我的性知识与经验比不上你以前的女友。我很骄傲我是处女,因为我要把我的第一次留给我挚爱的男人。晚安。” 绿绮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史东静静的坐在石椅的上半边。 … … … 史东用手指,抚摸绿绮坐过的那端石椅上的残温。 “我倾慕你的专注与对自己信念的忠诚,我是想做个能守护你的天使,能在风雨中,阳光下,无论你是悲伤还是快乐,能触摸你,拥抱你,也同时给我自己每天天生活的力量。” 史东喃喃的自语,哼着绿绮在溪边凉亭唱过的这首歌“TheReason”,“你现在还嚐不出我们杯里的伏特加吗。” 然后他把绿绮刚喝掉的酒杯,仰头饮乾残余的汁液。 “我绝不会在违背你意愿时,强迫你,让你哭泣。”他的唇,依恋的贴在绿绮刚才喝过的杯缘不去,“那种痛苦,一次就够了。” 孤独陪着他,继续的静坐在夜幕里空着一半的石椅上。 第七章 于是男孩和女孩便跋山涉水的去寻找可以带给人幸福快乐的青鸟。 两人终于在充满美好回忆的『过去之宫』里找到了漂亮的青鸟。 “我们赶快把它带回去吧。” 奇怪的是,青鸟一离开记忆的宫殿后,马上变成黑色的乌鸦了。 两人只好不灰心的继续寻找。 千辛万苦的历经磨难后,两人接着到达了充满希望的『未来之宫』,也找了幸福的青鸟。但是一不再有对未来的希望后,出了『未来之宫』的青鸟也开始变成红色。 最后沮丧的回到家后,男孩和女孩才发现幸福的青鸟原来一直都在眼前,等着他们。 绿绮担任助教任内,最后参与的系内大事,便是英文系学会每年六月的年度英文戏剧公演。 每届的系学会会长得以自行主导在系学会经费内,年度公演的戏目及演员。所以,这非但是项大工程,也成了对会长和干部,除了康乐性的团体娱乐外,承办一个学术性活动功力的考验。 宋国威自从当选会长以来,对这届的公演可是踌躇满志。 在英文系系内,十二月份举行完毕的年度英语戏剧比赛后,国威便开始从各班级表现优异的各方人才里,招兵买马。为了兼顾学术与娱乐,国威和学会的干部早已决定六月的公演戏目为集于百老汇歌舞剧及电影经典巨片于一身的“FiddlerOntheRoof,”“屋上的提琴手。” 戏目确定后,国威马上干劲十足的由编剧,导演,主要演员,公演场地协调,海报,节目表编印等有时间优先性的工作着手,然后在剧本与导演大致抵定后,依序招募所有的演员。 虽然是的学生自主的活动,既然是代表本系,系办公室仍须指派一位指导老师支援。为此,国威很早就特别去找系主任协商。 “宋国威,今年的戏剧公演开始筹备了吗?”系主任看见国威有备而来,膝上放着一个厚厚的注有『英文系年度公演』的档案夹。 “报告主任,一切已照进度开始进行。” “不要超出经费哟。” “我会当心控制的。” “系学会还有每年照例邀请的校友名单吧?” “就在这里。”国威马上由档案夹抽出一份清单。 “记得在公演邀请函印制好后,与系秘书再确认一次。” “是的。”国威一向是采怀柔政策,绝对的避免与系办公室或系主任的冲突。所以保持毕恭毕敬的态度以减少不必要的挑难。 “请问主任,今年公演的系内指导老师是哪一位?”国威小心翼翼的道出自己的来由。 戏剧公演的指导老师一职是纯义务性质。照理说,从十二月份班际戏剧比赛结束,系上公演开始筹备起,直到六月初正式的公演,指导老师必须以支持者,非主导者的身分,配合学会的要求到底。但是正式公演时若有任何误失,校园内,甚至校友间的流言,通常会指向这位老师身上。所以这项漫长而辛苦的义务工作,并非是件容易派遣出去的差事。 去年的公演,就是因系内派遣的老师因故半途退出,演变成系办公室被排除在外,纯粹学生经营的活动。而那位老师,事后亦受足了系主任的排头。 前车之监,殷殷在目,今年系办公室内,根本没任何人愿伸出自己的脖子,淌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但是,系主任能念到博士学位的智商还是不低的,他心里也有一份打算:『若正式公演时的节目单上,指导老师一栏再度空缺,系友,校长,少不了又会来加以关切。这对我任内的政绩风评实在不利…』 转念之间,廖光勇的脑海里闪出一个名字:“岱绿绮”。 『反正她马上要出国,若公演有任何闪失,』他眯住眼镜下的圆眼,『她人也不会在台湾替自己辩解。应该算最万无一失的人选吧。』 “那你去找岱绿绮助教好了。”系主任推推他的金边眼镜,低下头去继续看他的桌上文件。 “是的。主任,我先告辞了。” 国威正走到门口,主任又开了口:“别忘了----” 国威赶紧转回身来。 “把呈给校长的邀请函尽快送过来,”主任看着国威,似乎要确认国威真的有在聆聴:“上一届的系学会会长居然自己直接送去给校长,没先向我招呼。” “主任,我了解。”国威就怕系主任对公演老师的指派变卦,改派一个太过霸道干预,或敢鸭上架的外行指导。既然现在指定的是绿绮,学生会与系办公室间合作愉快是没问题的。 所以其他的事,一律好商量:“我一定会亲自把给校长的邀请函送来给主任。” “那就麻烦你了。”主任又低下头去。 国威退出系办公室来,开心的松了一口气。现在已是十二月,去除寒假,春假,捻指恐怕剩不到五个月可以排戏及布署一切。 国威加快脚步,心理一面盘算:“现在是十二月。迎新露营好歹已结束,系运也顺利闭幕,二月份将至的校运有系学会体育干事负责,啦啦队比赛有董妤嫣率军上场,班际戏剧比赛更在上周精采落幕。看来,从今天开始,我只要卯上全劲,把这六月的公演盛大推出舞台,就可以光荣卸任啦。” 由于有宋国威的坐镇,以及他自己班上在班际竞赛时的工作班底,一切似乎成了国威棋盘上的棋子,在他运筹帷幄之中。 绿绮自从被通知为六月份英文系年度公演的指导老师后,似乎只是挂个名,并没真正参与什么初期的筹划活动。直到为把剧本正式定稿,那次绿绮才在国威的公寓加班审阅,一旦呈上报告给系主任得到批准后,绿绮就暂没介入公演的筹备或排练了。 然后,轰轰烈烈的校运转眼在二月落幕。 如今英文系系学会的全部火力已集中在六月公演的准备上,既然自己仍挂名为年度公演的指导老师,绿绮当然继续全力配合宋国威。 绿绮虽知道系学会经常门庭若市,热闹滚滚,也瞧见几次国威在审视在户外的大道具制作,但是没有国威的邀请,绿绮决定不主动干予。 春假后开学时,国威主动向绿绮约定时间做简报。 绿绮进去系学会一看,大幅流程表上清楚列出何月何日,会完成何目标,由谁负责,与可能的风险。看着这些专业与正式的表现,绿绮不禁咋舌称奇;“国威,你哪来这些点子?实在要对你刮目相看。” “戏剧一直是我的嗜好。以前在美国读高中时,参加了校内戏剧社。”国威一脸向往,“才真是被那些同学的专业程度吓到,各各能独当一面,从舞台剧到电影,能编,能导,能演,敲木工,焊铁管来制作大道具,还兼写音乐带演奏,完全的三头六背,那才真是厉害。” 绿绮开始苦笑:“这可好了,这些人可能会是我三个月后在美的英文研究所的同学兼对手。” 她摇摇头自语道:“我大概只能帮人家提化妆箱跟班罢。” 国威看绿绮的沮丧样,于心不忍,便灵机一动:“说到化妆,”国威搓着手,问绿绮道:“学姐不知有没有空,帮我个公演的忙。” 绿绮听到有真的差事可参与,精神一振:“我能帮上什么事?”随及警觉的补充道:“只要不必上台,我都乐于全力以赴。” 上次被董妤嫣哄上台跳啦啦舞,搞的差一点被系主任开除的惨痛经验,还记忆犹新。所以这次一定要先问清楚才敢答应。 “是这样的,因为这次参加演出的人员众多,需要化妆的主要演员实在不少。”国威瞄着绿绮一脸的期待,故作恳情的说:“可否请学姐与导演和主化妆师沟通一下,让他们分配几个角色由学姐负责化妆?” 绿绮一听大乐:“幕后的工作?没问题!” 在绿绮正开心的要离开时,突然转过身来问国威:“嗯,我只是很好奇。请问为什么找我帮化妆?” 国威微微一笑。 “因为学姐平常淡妆得十分合宜,又比其他的女同学对化妆品较有经验。”然后故意滑稽的向绿绮抱拳:“再加上有一景是众多鬼魂现身,所以学姐一定可以胜任。告辞!” 绿绮怔在那儿,眼见国力溜远才想通:“难道我平常化的妆,让他联想到鬼脸?” 心里又老气,又好笑。总算把未来留学的艰苦挑战暂放脑后了。 遵照公演导演及国威的指示,绿绮等宋国威,殷史东班上的毕旅结束后,在公演前一个月左右才到场参加需要上妆的整出彩排。 国威的流程表上,称这五月的正式彩排为“系办公室验收”。 因为这也是继上次的脚本验收后,绿绮再以指导老师的身分,将于首度欣赏系上年度大作的完整版后,向系主任回报的关键。一切如果顺利的话,所有已事先安排好的宣传,节目简介,定装海报,便可正式公开。 当天,绿绮兴奋至极的提早赶到彩排的礼堂报到。这里也将是一个月后的正式公演场地,今天算是先让幕前,幕后所有人员,有个习惯现场的机会。 绿绮打从老远就看见宋国威充满信心,气度恢宏的在场指挥若定。 “学姐,你没忘记是今天呀。”在幽暗的剧场内,一认出是绿绮,国威温暖的笑容马上照亮四周。 “开玩笑,我今天是身兼系办公室的验收人员,外加公演的化妆助手,怎么可以旷职?”绿绮故作生气状。 “我是怕助教上礼拜陪我们班上毕旅跑了一星期还太累…” “我是累呀,谁叫我被你坑定了。上山迎新露营完,又跟着你们下海去毕旅。这回又成了化妆师的小妹。” 绿绮和国威开心的相视而笑。 接着,绿绮紧张的进了后台,礼貌的向大家打招呼。 “屋上的提琴手”是绿绮蛮熟悉的剧目,所以她由今天穿好戏服来彩排的演员外表,便容易的猜出每个人所扮演的角色。 那是戏中的犹太老爸,送牛奶的台维亚,贯穿全剧的在传统与现实中挣扎。 那是老妈妈高达,毫不妥协的寄望三个女儿继续扮演传统的人妻角色。 那是长女采陀,与她裁缝师的夫婿,两人贫困而努力的经营传统。 那是二女儿贺陀,追随被放逐西伯利亚的革命份子的夫君,同往遥远的边界去。 为加强演出的卡司,以及拉拢系内夜间部的参与和到席观赏,宋国威特地去夜间部,情商借将。最后安排由夜大三的裴彦烨演出戏份不太多,但颇为抢眼的二女儿之革命家男友。 他和同样戏份不多,但扮演极惹人爱怜的二女儿的董妤嫣,已未演先轰动的吸引了众多票房的注意力。 裴彦烨的个子虽不高,身材亦算瘦削单薄;但他的白净的五官非常秀气细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下又长又翘的睫毛,尤其有勾人的媚力。在染成流行的茶色的头发衬托下,他的双眸顾盼流转间,具有风流倜傥的致命吸引力。 因戏少,裴彦烨需到场排练的时间不多。但只要他人在场,裴彦烨就会兜着不同的女生放电,惹得众人芳心大乱。真让人怀疑他是否有一张私底下的清单,目标是让所有参加公演的女性,全臣服于他的嘻嗔之下。 这“虽千万人,吾往也”的征服欲,与饰演他戏里爱侣的董妤嫣,真是旗鼓相当,看来在裴彦烨打算攻下他名单上的董妤嫣的同时,董妤嫣也有着一样的打算,正把裴彦烨当成新奇的猎物准备加以征服。 这俩人都懂得善用自己的魅力和长处,来衍生更强的群众魅力。排过几次戏后,表面上,俩人在戏里,戏外均进展迅速。没事就见他俩人黏在一起,情意缠绵,恋恋不舍。 事实上,俩人在暗地里较劲,炮火隆隆的玩着猫捉老鼠,看谁先被降伏称臣的游戏。 绿绮继续在后台,等着她的化妆差使,顺便兴趣昂然的打量着所有服装打扮齐全的公演人员。 那是三女儿查娃和她身为与犹太人势不两立的苏俄人的夫婿。她也因此遭犹太老爸断绝父女关系。 那群是噩梦中的众鬼魂,也就是等会儿绿绮化妆工作的对象。 那个手拿提琴,着着传统犹太服饰的,是扮演屋上提琴手的演员。 那个留短发,身穿黑衣,黑长裤,手上也拿着一把小提琴的高个儿,也是屋上的提琴手? 他的侧影壤绿绮心跳加速。 黑衣人转身过来,冷不防见着绿绮,吃了一惊。 “你来这儿干嘛?”黑衣的殷史东,在后台黯淡的灯光下,看来仍如不久前毕旅时,星夜下微醺时那般忧郁成熟。 “我来验收公演彩排,顺便帮忙化妆。”绿绮说得理直气壮。 “那你呢?” “来拉小提琴。” “那他呢?”绿绮指穿着戏服的小提琴手。 “他用我的演奏配音,是来扮演提琴手的。” “配音不是用录音带就可以了?” 史东耸耸肩:“国威非要用现场演奏的配音,他说这样才有『现场感』。” “哦,”绿绮现在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是上次我晚上去你们的公寓,审核戏剧脚本时,国威与你在讨论的事。” “讨论?”史东两手一摊。 “说『疲劳轰炸』比较贴切。他每天在家早也放,晚也放『屋上的提琴手』CD,一放至少连续一小时,说是要帮助我培养情绪。一直到我答应幕后演奏后,他才停止这疲劳轰炸,让我自行练习。” 绿绮想到温文的国威,也会有这样霸道的手段,不禁忍俊不住的笑出来。 国威,是这样热情的追求梦想与完美! 董妤嫣在排练校运啦啦队舞时,也是充满干劲与追求胜利的执着。 自己呢? “我的热情是为什么而燃烧?我的执着是为了达成什么目标?” 绿绮突然觉得自己大他们两岁,却一再没有成就更多的成熟与智慧。不禁低头叹口气。 “出国念书后,我就找得到我的人生目标吗?” 绿绮自己也没把握,“但是,”她的眼里闪亮着光芒:“我还是决定出去试试。否则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目标在不在那儿。” 五月份的系办公室彩排验收,圆满通过后,所有蓄势待发的宣传活动,马上在宋国威及工作人员的推动下,如凤凰树上的红花,野火燎原似的迅速扩散。 绿绮私底下,是盼望正式公演的日子不要来。因为公演后再两周,这学年便结束,而绿绮的助教生涯也就告结束。 虽然绿绮的出国赴美,已成定局;但对于这份工作周围陪过绿绮或是一段,或是一路的人,她开始感得恋恋不舍。 六月的两天正式公演还是到了。 经过几次彩排,绿绮已能配合主化妆师,把指派给自己的演员,用夸大的色彩与立体感,合宜的达到舞台化妆效果。 绿绮为在公演这两天幕后工作方便,特地把长发紮住,用个小手帕綑紧。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与牛仔裤,脚上的平底帆布鞋更是为长时间站立和安静的舞台幕后行走设想。 公演第一天的天气晴朗,艳阳照人。观众坐满剧场七成左右,大门口也摆满祝贺的花圈,花篮。不少属名给董妤嫣和裴彦烨的花篮,有如较劲般的各据剧场入口的一方。 虽然全体人员从早上已到场部署,但是在下午两点的开演时间一到时,绿绮仍有点恍惚的不真实感。 终于,在一切重复的检查准备就绪,舞台上的厚幕即将拉开前,宋国威召集所有人员,简短的说:“你们为这一天,付出的苦练与心血,台下的观众是不知道,且无法想像的。”国威很感性的与每一个人的眼光接触:“可是现在起的两天共两场演出,你们将与台下的观众,创下共同的终生感动。” 国威恭敬的垂头行个礼:“辛苦了,谢谢大家。” 剧场内的灯闪了三下,示意演出要正式展开。接着所有的照明灯用逐渐的方式,趋于全暗。在门口管理入场签到的同学,此时关上大门,避免光线随着再被打开的门钻入剧场,除了搅扰观众看戏的注意力外,继而也破坏剧场内的光线效果。 随着剧场内全然的黑暗,观众全静了下来。三秒钟之内 幕起。 扮演老爸爸台维亚的男演员,成功的掌握开幕后的五分钟铁则,用丰富的肢体,简单却明晰的台词,紧紧的扣住观众的注意力,把众人带入二十世纪初苏俄领土内的犹太人村。 英文台词并不是每个观众都熟悉的语言,但是“屋上提琴手”剧中,百老汇式的歌舞与大家耳熟能详的乐曲作红花绿叶的烘托,持续的攫获观众对故事发展的好奇心与沉醉在其中的参与感。 绿绮担任的化妆工作,在幕一拉起后,便告一段落。她之所以还留在幕后,只是为辅助主化妆师应付任何临时的补妆需要。所以绿绮仍一直待在后台,从与观众不同的角度来欣赏英文系成员,幕前幕后充满精力与诚心的演出。 “嗨。” 正当绿绮全神贯注的躲在舞台的黑暗中,沉迷于台上台下的绚丽与变化时,殷史东的轻轻走来碰绿绮肩头。 “做什么?”绿绮压低声音回答。 “帮我顾着小提琴。”为了不让声音传出,史东低下头。几乎是趴在绿绮耳朵上讲话。 “你去哪里?”绿绮记得马上在下一幕,又有需要史东配音的小提琴演奏。 “内急。” 绿绮只好也踮直脚尖,对着史东弯下来的脸颊说:“不能自己带去?” “我总得用双手吧,”史东逼的用手比划在厕所里的准备动作:“这是国威不知哪里借来的名琴,弄湿或摔坏就完了。” 绿绮看他示范的满脸尴尬,莞尔的轻声附耳说:“快去,快去,我帮你顾着。” 史东一溜烟的钻去后台的化妆室后,绿绮紧张的抱着装有贵重小提琴的琴盒。但是刚才几乎是贴着史东脸颊耳语的鼻翼间,仍嗅着史东的气息。 绿绮心里一凛,这气味与回忆,能带得走吗! 出国后的未来还会记得这气味与当时的感动吗? 如果忘记了,是不是因为对方也把这一切抛弃了? 如果迟早将会把一切遗忘,是否一开始就不该去记得? 可是,又该如何把这颗心里已埋有的感动,全部剖出来? 亦或是,该改变一切的计画,勇敢的留下来与这感动相守? 绿绮背脊一凉,把这念头使劲的要从脑里甩掉。看来,这份爱带来的幸福只能藏在过去与未来里。 可是现在呢? 现在的幸福又在哪儿? 迷糊中,史东早已回来拿了琴,在由第一层幕整体控制舞台的起落外,史东隐身在供演员进出场用的第二层较短的布幕后,藉着谱架上幽暗的小灯,一曲又一曲的化为隐身人,蕴酿台上的气氛。 第八章 第一天公演顺利结束后,第二天的公演似乎更加顺手,相对的压力似乎也小了些。 绿绮这一时去场外的签到处帮忙收拾,人不在后台。史东则在等他的演奏时间,他仍一贯的孤单一人,顾着宋国威借来的小提琴,静心的拿本英文书在看。 “哦,她就是今年的指导老师?我还以为是哪儿抓来临时帮忙的学妹哩。”饰演二女婿的夜三班裴彦烨与董妤嫣也一起在后台等下一场戏。 裴彦烨不忘朝着走过他面前的一个女演员,展露个充满魅力的潇洒微笑。然后才转身继续向董妤嫣说: “你有没见着刚才我叫她帮我补妆时不小心碰到我的脸,她羞的满脸通红。还差一点把粉盒洒了?”裴彦烨的声音虽已压低,同坐在小小的化妆室里的史东,却字字入耳。 “岱助教可是她那届第一名状元毕业的,你要钓她?先照照镜子吧。”董妤嫣对裴彦烨吃之以鼻。 “我的贺陀小姐,”裴彦烨用董妤嫣戏里的名字称呼她,“请别这样瞧不起你自己的夫君。等一下公演结束的庆功宴后,我可和你们可爱的助教已约好要一起去看晚场电影了。” 董妤嫣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其实她这型才最好钓上钩。昨天下戏时我跟着她顺路回家,路过一间情人旅馆。我就问她有没有进去过,你的女状元助教居然结巴得舌头打结哩。”裴彦烨几乎快忍不住要大笑出声。 化妆室那一头的殷史东已小心翼翼的放下小提琴盒,双拳握紧,朝着得意洋洋的裴彦烨慢步走过去。在他要跨出第二步之前,听见裴彦烨笑声而前来后台查看的宋国威及时抓住了史东的手,硬把他按回椅子里。 “史东,这是最后一场表演。看在我的面子,别出事。”国威看着史东肌肉隆起,青筋浮现的双臂,连忙把琴盒塞在他怀里。 “史东你难道对学姐这点信心都没有?” “就是没有信心才会担心她。” “你现在去和裴彦烨起冲突,对这情况会有什么实质的改变吗?” “没有。但是国威,这是我保护她的方法,我必须尽一己之力。”史东抱着琴坐回位子上,“就算没用途,我也无法袖手旁观。” 国威听着史东这样平静,真诚的动机,一时愕然。 “史东该你上了,小提琴请准备。”剧务忠实的提醒每个该上场的演员。 “我来了。”史东就位,站在幕后的角落,配合着舞台上的演员提琴手,拉出幽凄的音调。 宋国威仍呆站在后台,毫无动弹。一直到绿绮由前门签名处,帮好忙回到后跟他轻声打招呼时,国威才梦醒似的和她点点头,悲伤的看了殷史东一眼,就又去忙了。 第二天的公演也如期顺利进行,而且系主任果然陪同校长同来捧场。校长对这创新风格,雅俗共赏的剧目,赞赏有加。系主任开心的搓着手说:“英文系一直是力求革新创意,具有争取胜利的精神的。” 在“屋上提琴手”剧里,老爸台维亚眼见女儿一个接一个,为着所谓的“爱”,脱离常道,违背传统。他不禁困惑的问老妻高达:“你爱我吗?” 她的反应是:“二十五年来,我替你育有三女,每日为你洗衣煮饭,忙里忙外,如果这不是爱,那到底什么才是?” 高达与三个女儿,除了代表了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外,也侧写那时代背景里,女性主权的卑微。 绿绮并没有这些恼人的传统束缚来干扰她的选择。她将以一个自主的身分,根据自己的决定,踩下每一个独立的步子,留下每一个忠于自己的脚印。 这不是身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吗? 爱,不就是让自己幸福,做让自己快乐的事,不是吗? 好戏终有落幕的时候,英文系今年度的公演也到了最后一幕。 “国威不好了。” 当绿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拨云见日的思绪中时,突然听到负责灯光和舞台的工作人员压低了声音与国威耳语。 “怎么样?”监控全局的国威刚才和校长利用中场休息,打完招呼回后台来。 “舞台左侧前方的第二层布幕好像卡住了,打开不了。” “怎么会这样呢?殷史东不就是一向靠藏身在第二层布幕后,来拉小提琴与台上的演员对戏吗?” “不然叫殷史东完全隐身在后台里来拉小提琴?” “不行,那样声音传不出来。” “那就乾脆让他在后台演奏,然后把小提琴加上麦克风…” “这样音效会减半的!那把名琴就是要不被麦克风诠释的纯净原音下才这样细致独特。”国威眼见下一幕需殷史东小提琴配乐的场景已快要开始,急着直抓头发。 “国威,没关系,我可以就站在左侧舞台上演奏。反正只剩最后一曲了。”不知何时已经靠上前来的殷史东对国威低声建议。 “即席演奏是很好,但是为了照亮乐谱还得打灯,不但抢戏还会破坏整体的灯光效果。”国威虽然已无计可施,仍不放弃他的完美主义。 “殷史东,小提琴请就位。”场务已透过耳机在催促了。 “国威,不必做任何舞台灯光的改变,我可以摸黑上场。”史东小心翼翼的提着小提琴,“这两天还摆着谱架点着小灯,都只是我要让你安心。”话落音,史东已直接站在没有了幕屏遮挡的舞台前方。 后台的绿绮在了解状况后,随同其他幕后工作人员紧张的从后台严阵以待。 在灯光集中于舞台中央的最后这幕戏里,一身黑色的殷史东独自站在不受注意的舞台左侧。黑暗中,准确的用熟练的手法,配合台上的剧情拉起如泣如诉的音调。 绿绮由右方的后台,使劲的想在没有光源的舞台上,藉着琴音找出殷史东的位置。虽然琴音不断,绿绮却遍寻不着渴切盼望的身影。无法压抑的焦虑让绿绮感到自己的软弱。 这几分钟都无法承受,等两人间有一个太平洋相隔呢? 一个舞台主灯的余光微弱的流泻到史东居身的角落。 “啊,他在那里!” 绿绮从舞台的右后边看到了站在舞台左前方的史东的。 看着他全神贯注的背影。回想两人若有似无,似近还远的感情。 看着他短短的头发,全身漆黑,长长的双腿比肩的站开,全神贯注的盯着舞台以嫺熟无间的搭配。 看着他宽阔的左肩上架着优雅的小提琴,左手温柔的扶着琴柄,线条凌利的下巴轻轻的依偎着琴身,右手时高时低的用马尾弓爱抚着琴弦。 令人感叹的音乐,自然的流泄在整个舞台。 绿绮感动而心痛的望着他笔直的背脊,细细的腰身, 回忆起隔着衣服感受过他魁梧的胸膛,结实的小腹,和虬结的双臂。这种想持续到永远的未来的欲望,占有,及盼望,是绿绮对殷史东最深切,最诚实,也最无法表达的真心。 两人间没有任何肉体的缠绵,却已为他痴迷的如此不可自已。 绿绮试图把这一切印在脑海里,塞进旅行箱里,让这份自己无法驾驭的心情,兀自成为一份回忆而消逝。 在小提琴醉人的呢喃下,绿绮就这样从舞台后了望着史东的背影,几次几乎冲上台去,想从他背后紧紧的搂住他,重新感受那温暖的胸膛和令人安心的男性气息。 可是,现在的自己并无法出轨脱离一切已就绪的下一步人生里程。 还是躲开,忽视这一切罢。 再几个月后,两人间马上物换星移,这渴望与痛苦,也会逐渐减弱而消失。 “可是,在向天涯单飞出国前,现在这份发烫的心情,又该何去何从呢?” 绿绮退缩到台下的角落,任凭着心里纠缠得胸口发疼。 在全剧终的幕落前,国威索性将错就错,吩咐把欲掩弥彰的舞台左前角灯打开。这时,台下的观众才算看清站在舞台上的黑影原来是现场演奏的小提琴手。而这下成为众所瞩目的小提琴手殷史东,则风度翩翩的在惊讶声中低头行礼,然后退场。 第九章 第一层幕顺利的关上,在震耳的掌声中由国威率全体演员谢幕数次。 演出落幕后,大夥儿分工清理好场地,拍摄众多的纪念照。接着,全体幕前幕后的人员在宋国威率军下,尽情的享用庆功宴。一直闹到快半夜才散夥。 国威在团体的庆功宴后,硬拉史东再去另一家酒吧喝第二摊。史东看到裴彦烨果真随着绿绮一起由庆功宴退席,但被国威拉住无法抽身,只好继续陪着国威。 “真谢谢你今天临危受命的站在第一线舞台上演奏。”国威向史东敬一大杯。 “别谢了。” “我那时真的很紧张,虽然对你有绝对的信任,还是免不了担心会不会在最后一幕功亏一篑。” “要谢,就谢谢你自己为了说服我在公演配乐,意志坚定的天天播放着『屋上提琴手』CD整整三个星期的毅力吧。在那样的洗脑后想不背住所有的曲子也很难。”史东拍拍国威的肩。 “抱歉我最后作主对你打灯,让你做不成隐形人。” “虽然我来台湾真的只想做个隐形人,但是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勇敢的面迎挑战吧。”史东也在蜕变了。 “哦,在闭幕献花时,有几个观众有指明要把花交给『那个小提琴手』。你收到没啊?”国威又乾了一大杯。 “收了要放你房间来红花衬绿叶吗。” “去你的!”系学会长任内最后一出大作完美落幕后,等着卸任的国威不再绷紧,在好友前尽情开怀畅饮。“终于一雪迎新露营失败之耻了。”自负甚高的国威现在总算除去心理的阴影。 一滴啤酒未沾的史东静静的听着老友叨絮,“国威,等会儿车子借我,我来载你回家。” “Okay。”国威把车钥匙拍在桌上,大喊一声:“为我俩的交情,再乾一杯!” 酒过三巡,国威终于稍微慢下来。“兄弟,你如愿的回来父母的故乡,也快读完一年书了。” 国威看着面前还剩半杯的啤酒,“明年有何打算?要继续留下来念大四,还是回柏克莱大学?” “你呢?” “我现在已没有回去的理由了。”国威黯然的低下头又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国威,趁着我现在还记得,先预祝你达成心愿,成个扬名国际的大导演。”史东并不喝啤酒,今天此刻更无法再用任何酒精去浇已破个洞的心。 “谢啦。那我先乾为敬。” 国威仰头,咕嘟几声,又见杯底。 “史东,其实你知道”国威摘下眼镜,茫茫的向前望,“我很喜欢我学姐。喜欢到怕会伤她的心,怕她哭。对不对?” 史东的手臂肌肉紧绷了起来,浓眉下的眼轻轻闭上。 “她是那样认真的过着每一天,做着每件事。就算碰到失败,她也不畏缩的挺胸接受下一件挑战。” 史东两眼盯着自己面前,并不打算喝的冰啤酒玻璃杯外面,一滴滴滑落的水珠。 “她像一杯伏特加酒,透明,没炫目的外表,但是纯真强烈。” 国威用双手盖住脸,声音由指缝里传出:“我很想紧紧把她抱住,告诉她,她是世界上最使我动心的女人。但是,我怕我无法控制自已,会伤害她,或被她伤害。所以,远远的保护她,逗她笑,成了我痛苦的满足。” “史东,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对她的是爱。但是今天在面对裴彦烨对她的污蔑,和顺利完成公演间,我选了公演。”国威把眼镜挂回脸上:“所以,我不配说『爱』她。” “但是今天为她挺身而出的史东,你配。我听说校运啦啦队风波后,也是你挺身与系主任理论才免而她的开除不是吗?再两个月后要如何?你不跟着她去美国?不担心她吗?” “她是一个很有韧性的人,助教这一年的风风雨雨,她都没动摇。你见过其他这样的女人吗?”史东坚定的说。“所以,我有信心她很快就能学会烧开水之外的菜肴,照料自己。” 史东与国威相望,一起同意的点头。 “为这个勇敢又坚定的女性,乾一杯!” 国威一饮而尽,不喝啤酒的史东破例沾了一口。 “看起来,幸福正在未来向学姐招手哩。而我俩拥有的,是多痛快的过去!” 国威低声问一句:“还有跟艾湄联络吗?” “好苦,真是,太苦了。”史东咽下口里的啤酒,看了国威一眼。“这种经验,一次就够了。” 史东的双眼,又盯回了他面前,仍是满满的一大杯冰啤酒。 绿绮才下了计程车,远远就望见一部汽车停在她家前面。 由车窗上结的夜露来看,这车至少在入夜后停了两,三个小时了吧。 等绿绮一靠近,蓦然,车门打开,由车内走出个人。绿绮认得出那一身黑衣,黑裤,那个身材,和那一团火热的眼眸。 绿绮只想绕路而逃,但是史东已静静的走过来。 绿绮好害怕,她知道史东不会有任何暴力行为,但是她的心,恐慌的痛苦。 “这样晚了,你快回去吧,免得国威担心。” “他今天喝多了,所以我开他车,已送他回去躺下了。不知道你今晚会到几点,到天亮都想等到你,所以借了国威的车。” 史东自嘲的说:“否则在机车上等得睡着的话,我得像无尾熊般,挂在车上以免掉下来。” 绿绮听了这滑稽的比喻,却笑不出来。 史东面对绿绮,清晰的说:“我今天来等你,是因为我想告诉你这些话。 我一直深受你富有美国西部牛仔的拓荒,正义精神所吸引。 从第一堂课起,便对你努力不懈的态度,非常好奇而感动。 你似乎是唐吉诃德,始终不放弃的与比自己庞大的风车对抗。从不见你缩头躲避,对迎面而至的困境与挑战,你选择站个笔直,就算因此头破血流。 这样的你,怎么在此刻迷失了自己?裴彦烨真的是你动心的对象?你真的就随他进宾馆到快天亮?” 绿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如果接受他,是因为他对我只是个虚幻。我逃避你,因为你太真实。” 史东紧皱着浓眉,绿绮的每句话都成了箭,刺进他的胸口。 “还有,”绿绮尽量不让自己正视史东:“虽然谢谢你等我到这么晚,但是你把我想的太软弱了。庆功宴之后我没让裴彦烨跟着我,乾脆自己溜去咖啡屋里待在到现在。” 史东见绿绮进了屋去,吁了一大口气,脸上浮起一个微笑,才驱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