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篇 我必须说,是那通要命的电话把我卷进去的! 为什麽要命,电话的那头人是我大学时代知心的好友,换句话讲,是手帕交,在下午8点钟的冬天,毛呢套头衫完全不及风衣外套的保暖,正后悔小看气象预报的精准度──就不要问我什麽意思了──不期然,遇见天边那透着淡金色的弦月晕亮着天空的灰暗冷寂,“如曦”对,那就像她的名字。 然后,我接起电话,“嘿,我正想到你耶!有没有空,一起去吃宵夜?” 从大学时代开始熟识至今,一直觉得如曦有一种,嗯,制造惊奇的能力,请注意,是惊奇,而不是惊喜,换成比较直接的说法,她是用行动去演绎,“shock”不只是名词,而是可以当动词用的那种人。 嗯,大约就是那个意思。 要是你还不懂,下面我这麽说你就明白了── “喔,好啊,你在外面?” “嗯阿,加班哩,连晚餐都还没吃,饿的要命。” “呵,好可怜喔,没有便当?” “哪有那种东西,有工作就偷笑了,哪还顾得准时三餐?” “呵,说得也是。” “so?去哪吃,我想看得到天空的,你看到吗?今天的月亮蛮美的!” “嗯,都可以,街角怎麽样?” “喔,可以啊,我只要10分钟左右。”我挖着包包里的车钥匙。“你呢?”“呵,其实我已经在街角了。”明明听得见铃铛声,却捞不着的钥匙碰撞清脆着,“哦?是喔,那麽刚好,约会?” “我未婚夫死了。”她用描述事实的平稳语调在笑容凝结在我脸上的瞬间,“是被谋杀的。”用力的掷了一把刀来,让我连碎片都捡不到。 “──怎麽会这样?”愣愣的,我发现我正在看后照镜里的自己,镜中人蓦然严厉了起来,“等等等,今天几号?齁,工作欺负我一天就够了,是骗人的吧?” “……也对,这麽超现实,是很难相信。”悠悠地回应传来。 “所以,真的是骗人的?” “嗯,听起来不大像……”悠悠地,“但,是真的。”那麽地不疾不徐。 “……等我到再说。” 站在光影暧昧的在骑楼下,瞪着收了线的手机好半晌,发现自己沁着薄薄地汗,很奇怪,冬天好像不那麽地冷了。 叹了口气,“是真的了……”往前走到大街之上,跳上最近的计程车。 是个女司机,很健谈,可说真的,我完全想不起那天的话题是什麽。 很夸张? 大概吧,但其实我不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那种人,可以说是近乎相反的类型,要压抑自己的情绪,维持最低限度的冷静就很难了,哪还能骑机车?运气差一点就上明天社会版吧?──多难看。 所以,多塞这20分钟我是心甘情愿。 塞在高架桥也好,看下去,万家灯火流金般明灭不已,最初的震撼逐渐隐没而去,说起来,她不会骗人的,这麽说好了,他们俩从大学时代交往至今,如曦不会拿他来说笑,更不可能愚人,──“怎麽会这样?”,脱口而出的问句──多无奈,打从一开始就接受了他死了,而且是被谋杀的事实。 可这大概不是最麻烦的。 “小姐,前面那路口不能暂停。”司机慢下来说道。 “喔?那这边下就好。” 我慢吞吞地跟着小绿人走,过了这个十字路口。 如其名,它开在街角,地坪不大的单层建筑,特色是夜晚倒映着行人的深色玻璃,惹眼地引人伫足,而玻璃的另一头,人们品着咖啡的苦涩甘甜,也观望着窗外的行色匆匆。 若走进店内,挑高的楼中楼设计,二楼尚有一处天井,晨光,将随之倾照而下明亮室内。 ──如曦。 在看的到月亮的地方。 所以我几乎一进门就找到她的方向。 “你来了。”她说。 脸色不比以往惨淡,只是唇色些许苍白,还能勉强拉个弧度,把松饼的盘子往前推,“要吃点吗?蜂蜜好腻,吃不完。” “好啊。喝茶好吗?今天别点咖啡。” “嗯。” 随意翻看的MENU,“我想吃贝果。” “晚上吃太多面粉会胖喔。” “呵,不然点拼盘好了,一起吃。” “好啊。我也没吃晚餐呢。” “呵,你也很可怜呀。” “嗯,没错。”回答地斩钉截铁。 加点的几份点心随后送上,与那就着月光钢琴的旋律悠然回荡,“我猜你搭车来的。” “嗯,包包把钥匙吃掉了。” “呵,她跟主人一样饿吧。” “是啊,要吃饱才有力气做事。” “是啊。”安静的,只剩下餐具碰撞的音量。 也许你会问,这不是重点吧? 当下,也许。 可能我的冲动早被车潮磨掉,也可能,逃避地不愿意打破对方设下的表面平静,怯懦地没有勇气,要怎麽安慰?要怎麽提问?什麽适当?什麽又不适当?会不会难过的就此崩溃?扰人的思绪毛线般地纠结在一起。 但你知道吗?其实也没有那麽多的或许。 那时候,仅仅的这些言不及义,宛如呼吸的琐碎日常,那份迟来的晚餐之中,梳理了蕴乱的焦躁与不安。 ──没关系,我和你,还在一起。 说过了,如曦和我是大学同学,还从大一同寝到大四,大约是这样的因缘,让生长环境不同的我们意外地一直好到现在,怎麽说,我平凡如我,继不出众才情也不特别,大三的时候勉强交往了一个系篮队长──带出门真是风光啊!──身为队长又是系草的他,从交往到分手可以让我对“帅哥”这两个字彻底的免疫也算他了不起了。 风光能吃吗?白痴没药医==“ 嗯,离题了,我要说的是如曦的未婚夫,叶景淳,大约就是这样的一枚好看的对象,要说,他也是个直率的好人。 我们是通识课认识的,开学没几周,被誉为才女,又是系花之一的如曦,为了摆脱系篮队长穷追不舍<的确是我前男友,你没看错==” 据说是这样,独自生了一个早上闷气的她,趁着我们去上课的空档,约了对方,“陪我去烫头发” 一个下午过去,回寝室的我们被高耸兼且弧型优美的爆炸头吓到,“天啊~”我也只能喊上帝呀! “我问他可不可爱~你真应该看看他表情,呵呵,吓个半死呢!” “……” 隔天上课更精采了,原本巴不得黏上来的座位大约隔了三重海,很好。 重点是,如曦本人似乎对变发十分满意,“可以烫回来了吧?” “呵,”她揽镜自照,“其实蛮有喜感的,你不觉得吗?” “……”顶个一颗咖啡色阿福楼的系花,当然有喜感==我应该说谢谢吗? “是为了你没错,安雅,但外表到底有什麽重要?我是长得好看一点,但那又怎样,你看,今天我依旧是我,那些人却避之唯恐不及,不觉得很可笑吗?男人们挑选的对象是青春,女人们砸钱想要抓着青春的尾巴,巴望着取悦情人,曾几何时,我们居然沦落的只用外貌去衡量别人,而视之理所当然?! 平凡或超凡真的那麽重要?可笑,凭什麽要因为这样被数落,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安雅,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真的很没用,连想要表达都有点残缺,哭得不能自己只好拼命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啊,──不是我的错。──你一直想要对我说的话。 一直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样的警世名言。如曦帮我解了气,她那颗招摇过市的爆炸头,也在恰如其分地扮演起讨喜的牵线红娘角色。 大三的课表除了必修其实选修已经不大会撞在一起,忙着跑研究室的如曦,和忙着重修的我,基本上整个礼拜除了必修与两堂选修,大约只剩下一堂通识一起上课。适逢春夏交界,午后雷阵雨多得惊人,大约还遇见鬼挡墙,很有默契的忘记带伞,“也许等等就停了……”“也许吧……不应该换包包的……”失望的放弃翻找的动作,并肩在系馆楼下,真真无语问苍天,“嘿,同学。忘记带伞?” 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在我旁边的男生问着。 “嗯。” “借你们吧。”他把随手的一把铁灰色自动伞递给我们。“那你呢?”耸耸肩,“我有脚踏车。” “那要怎麽还你?” “拿到生化会办就可以了。” “是喔。”我迟疑地接过手。“谢谢。” “嗯,不会。只是──” “只是?” “呃,其实我们系上最近迎新,你知道的,道具行有时候会缺这缺那的。” “哦?then?” 下定决心似地,“老实说,刚刚上课就注意到了,”目光越过我,“同学,你那顶假发哪里买的?” “噗!”一直没答腔有些神游泰虚的如曦,很没形象的噗呲而笑。 后来? 其实也没听她说什麽,他们交往我还是从八卦辗转得知的消息。 在这之前,据说忙得要命的叶会长,时常会很有空地提宵夜出现我打工的地方,“你和如曦一起吃,必较不会胖。” “我有三个室友。” “呵,那不更好?” “也是啦,你倒很了解。” “我交过很多女朋友。” “==”“原谅我,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表达我对他直率的感觉──总之,一个寒假过去,我们变成换帖的麻吉,而这个心机鬼很厉害的追到我们家如曦。 当我们看着一段美好的姻缘,那麽地理所当然,总会不经意地认为”幸福“会一直延续下去。 而就算是濒临破碎的瞬间,也近乎傻气地希望,不要告别。 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仰望高挂的那轮明月,似乎就是那抹不经意,掩映的月晕蒙胧,薄雾般,凄冷成索然,”你知道吗?你们的婚纱照,看起来很幸福。“”这样啊?“”嗯。“”今晚可以去住你家吗?“”你不回家?“ 耸耸肩,继而摇头,”还回不去,被封锁了。“”如曦……“”说是强盗杀人,他被砍了两刀,背部先被狠划了一刀后,就直接砍在肩颈上了……血喷得到处都是,啊,那真的是他吗?那时候我想。──越看那具屍体就像整个人也僵硬麻痹一样──很奇怪呢。我真以为不是他…… 对了,听起来好像是变调的黑色幸运,警方说:他没受什麽零星的苦。断气得很快──“”好了,“目光变得那样地莹亮,粼粼波动,那彷佛自残一般地兀自坚强,”好了。“怔忡地,那如同珍珠般地眼泪随着放缓的语调滚落。 明明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无措,”对不起,安雅,我以为:可以就此坚强。“”明明是逞强。“ 破悌而笑地轻轻打我的手臂,”对不起。“”干嘛一直说?“佯怒地蹙着眉头,随后拉着她站起来,”回家吧。“ 一个人住,有一个人的好处,没有人抢卫浴,没有硬扯着你说话的室友,下班之后的时间忽然变得好多好多,独居,偶尔,是紧邻着萧索。 浴室嘈嘈的水声隆隆,随性的整理房间,确认行事历与留言之后,侧坐在床沿,面对的是一扇隔着珠帘的窗户 总是这样,总在那些我们视之理所当然的事情崩毁之后,才会用一种新的目光去看待,原来,就算是点缀着楼房里的灯光,夜色还是很深,探着头,那看不见星星的天空,唯独月亮像被遗忘地高高挂着,又或者,不是因为遗忘造成的形单影只,是潜藏在我们心底的那份孤单蠢动? 水声停了,颊边滚着水珠,擦着头发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白皙得不似记忆中的样子,”要吹风机吗?“”嗯,我知道在哪,你去洗──这麽晚,你也累了。“”是有点,那等一下要是觉得累,你就先睡。等一下我再找个资料就回来。“”嗯,你忙。“ 可等我真正回到房间,早就过了凌晨一点。 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如曦翻身过来,明亮地好似玻璃珠的目光。”还没睡?“”嗯,有点睡不着。“”呵,都忘记你是夜猫了。“”大概,不尽然吧,“蹭了蹭,靠在我的肩膀附近,”呐,安雅,你记得佩佩吗?大二的室友。“”嗯?常常在失恋那个?“”呵,好像是。“轻轻地打我手臂,”你记得她常放的那首歌吗?“”……“记得啊,我记得,──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但对现在太残酷了,你怎麽还是哼着唱呢?那麽轻,如同呢喃,撩拨数声琴音,那一把沙哑求救的嗓音。 拉着她的手,”我还在,我会一直在的。“”嗯。“沉寂数十秒,就以为不会再有回应,”──对不起。“我只是闭上眼睛,”晚安。“”朋友可以做的事情,很有限。“彷佛自我辩白地天外飞来一笔。”then?“”我跟如曦在一起了。“”哼,现在才跟我说是不是嫌晚了?“我站在那个珠光宝气的柜台后面。”嗯?……“恍然大悟般地神情,”哪里听的八卦,她早上才答应我。“”……我怎麽知道是八卦,还是你在唬滥我?“”so?现在是怎样,说你追到我们家如曦,善尽告知义务?“ 我知道我很呛,但嘴好像不是我的,”又是宵夜,又是讨好的,心机大了同学。“”嗳,安雅……欸──“拖了一个长音,又看着我倔强的神情,尴尬地搔了搔头,”就是怕你误会……“”……“没有再对他发作,但冷冷地目光彷佛在回应我的心情,反正我就是讨厌,那种询问八卦而来的该死好奇,都是我的好朋友,明明两个都是。 下定决心般郑重地喊我名字,”我只是不希望,你觉得被我抢走朋友。真的。“ 银白夜色,勾勒着那的泪眼盈睫的忧郁睡颜,原以为忘记了,偏偏像游鱼那般浮上水面,盘桓不去;”叶景淳,“低喃地隐含怒气,”你这骗子。“ 你快要抢走她了,用你的死亡。 第二章 幽微 从窗户透进来的光亮,白皙而偏冷,似乎尚笼罩着薄雾的大街──清晨。 原是让街上隆隆地车声唤醒,初醒时有那麽几十秒的空白,恍无神志地盯着窗外的白光看,直到那一些空白逐渐地被称之为记忆的色彩晕染,不知怎地,却对空无一人的床盼不感讶异。”回去了……是吗?“ 衣柜有张署名的纸条,──得去接他母亲了,sorry──”啧,任性的要命。“不知道在说对方还是自己,没办法再继续睡,也暂时无法起身──真的要说起来,突如其来变故,怎能够故作洒脱般无视? 所谓责任,是帮不了的。 对于逝去者的伤感彷佛转换成了一个陌生的对象,不再是我的朋友,仅仅,是她的未婚夫。 看到,感觉到的,是好友失去情人的哀痛,是遗族不得不的自持坚强,椎心的感受,来自于无法替她分担这一方苦涩,我很爱她,亲人一般地,就某些方面,对于如曦还胜于亲人,然而她的离去,却让我明白无论多亲密,不过是个外人。 憋不了。 她不需要。 到底,希望她留下来陪着她一起,任性而为的还是我──就这麽仰望着天花板,直到视野从模糊转为清澈,起身梳洗,彷佛是每一个普通的早晨。”早。“9点不到,就进了办公大楼。”早安,雅子姐,今天那麽早?“总机是五专刚毕业的小女生,一把软嫩的嗓音,与天生的媚态,芙蓉初绽的一方娇美。”欸,昨晚没睡好。“”呵,还以为是大生意呢!“”是阿,原本是有。──嗯?殷殷,要约会呐今天?特别好看。“”呵,哪有。“害羞地扶了扶脸颊,”就想穿穿新衣服嘛。“ 笑了笑,顺口称赞几声,闲聊几分钟就让人打断,恰好挡住照在我侧脸的光线,余光之中西装笔挺,”你忙吧。“打了声招呼,迳自地往内走去,”小姐你好。“”你好,可以帮您什麽忙?“一问一答之间,空旷的大厅,却让来人的声音所占据,怔忡着,就仅仅的一次呼吸,反射动作地不由自主,氤氲濡湿了眼眶。 ──我不知道。我听见他的声音。”麻烦你,找吴安雅小姐。“ 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雅子姐?……哦,走在前面的那位。“”哦,谢谢你。“他说。然后是脚步声,衣物稀苏的摩擦声。”吴小姐,请稍等一下,不好意思。“ 辟转千回,那短短几秒钟从样貌内找到了答案,背光的样貌甚至比印象中成熟许多。”吴小姐,这个时间过来打扰,我很抱歉,“他把证件平举着,合宜适度地说道;”关于叶家一事,是否可以请教你一些例行上的问题?“──像,真的很像。”嗯,办公室谈可以吗?“”当然,方便的话。“”这边请。“ 我面无表情地转身,不得不抹去的,是那彷佛要坠在心头上的珠泪。 三两个早到的同事,好奇的眼光彷佛蝼蚁攀爬在身上地搔痒。直到关上办公室的大门,才舒了口气。 自嘲地展颜:”总是很难习惯。“”他提过。“眉宇间的严肃稍减,西装笔挺的样子很像是他拍婚纱的时候,”呵,是吗?──我几乎忘记他是双胞胎了──叶景森?“他以微笑回答。”坐吧,喝咖啡还是茶?“把他让到沙发上,”嗯,可以的话,开水就好。“”哦?还在执勤?现在?“ 依旧是淡淡的,”不算是,你是他的朋友。“ 倒茶的手顿了顿,”是吗?“僵硬了脸上的表情是该庆幸对方看不见。”他现在呢?“”还在法医那……我很抱歉。“”作什麽老是道歉,“扯了扯斜了一边的笑,”是为难你们了。“但我不知道怎麽转身,看着他的脸,说不定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人不是他,不是他,这个人。所以我转过身。”SO?有什麽需要我配合的地方?“ ──故作洒脱。 叶景森谢过我的开水,翻开随身的笔记本,”目前已知被害者生前是委任贵公司处理婚礼相关事宜?“”对,他们原本预定下个月29日举办婚礼。“”是。能提供我相关资料?“”嗯,可以,看你需要哪些部份。“”企划方面,与帐目的部份,包含应付与未付款项。“”企划我可以提供,帐目的话,待会儿我请出纳组替你处理。“”……查阅被害人通话纪录发现近来与贵公司的通话十分频繁。“”嗯?当然,他要结婚麽。“”可以麻烦吴小姐您回想昨天18日下午1到3时左右行程?“”我整天都在公司里,昨天下午……等一下,不是强盗杀人吗?“ 啊№情舒展开来,目光却沉稳而犀利着,”……目前不能排除买凶伪装成强盗杀人的可能。“ 似乎轰然一声炸开来,在烟硝的浓雾之间呼吸不到空气,拨却了那些朦胧之后,彷佛前方又是另一道蜿蜒曲折的窒碍难行:”1点到3点……为什麽?难道因为最后跟他通电话的人是我?你们以为,是我让他回家的?太可恶,太可恶了──你们不会是真的这样想?!“ 我不想哭,我真该死他妈的不想这麽哭!”那麽好,现在就要回家?“”对阿,跟你说买到哩,我要给她个惊喜~“”好好好,我会偷偷告诉她的。“”嘿嘿,你才不会。“”哼,赶快回家吧你。“佯怒地有些失败掩不住上扬的嘴角,彷佛还听得见,想像的到,线路另一头的表情,那些与之分享的开心。 雪泥鸿爪,带不走的转瞬之间,而今彷佛落了深深的烙痕,那通电话,原来那时候,在谈笑风生的时候,跨过了生与死的边界,无所知觉。 阳光早已爬满窗沿,也可以听见外头逐渐人声鼎沸,”吴小姐……“接过他的手帕,”这年头哪还有人用手帕,还有,不要再喊我“吴小姐”了。安雅,我叫安雅。 很可恶,他竟然笑了出来,点点头,“ok,安雅小姐。”似乎在考虑要告诉我多少地顿了顿,“我很抱歉,但不得不这麽怀疑,是因为未婚妻,陈小姐指出近来他有些未知来源的电话,言词闪烁,似乎有所隐瞒。” “如曦这麽说?所以你们查明来源?” “目前正在逐一清查。” “──这不跟没讲一样…….”嘟囔着抱怨,但看在桌面摊开一张纸,密密麻麻,其中有红线标记的部份占了整个页面1/10,而且几乎集中在这两个礼拜,“你能够指出这些通话的相关资料?” “──开玩笑?” “恐怕不是。”我认得那种欠打的样子,“你知道吗?你哥在恶搞我的时候跟你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呵。” 不甘愿地,细细地去阅读那些时间点,“──有些可能要回去翻行事历……” “麻烦你。” “哼,反正也不会让你闲着。”请出纳送资料进来后,我花了几十分钟拉出电脑里的资料清查,会那麽久实在是因为催命电话,“翠姐,我今天请假。” “请假?!什麽假?事假两天前,病假你打什麽内线?” 没理会对方尖酸刻薄,“翠姐,我有要事。” “工作呢?你今天的客户呢?都交办下去了?” “ok,我交代李李,就一个上午。”讨价还价地,收线的时候彷佛还能听见高分贝碎念声,哼,老板这种生物。 回过神,恰好对上他的目光,似忧似喜的一方沉静,讪讪地摊手,“除了老板之外,我还真蛮爱这份工作的。” “看得出来。”他微笑着。 清查的结果,是有几通不在我的资料里面,也幸好有纪录更动时间的习惯,不是跳到黄河洗不清的就好。 “大约是出纳那里吧,企划部份全部就这了。” “嗯,”他大约再浏览过去,“这份资料可以给我吗?” “ok,有随身碟吗?”我把资料copy给他,不知道是哪根筋断掉还是没接好,“……我能见见他吗?”就像是不能明白我的冲动,以近乎相同的不明白,看着对方颇富线条的侧脸扬起一方好看的弧度:“如果你希望。” 我差点掐自己的脸确定是不是在作梦! “大约10点左右会让家属领回,如果你希望,我们大约现在就可以出发。”叶景森看了看表。 “等,等等,这应该不符合”正常“的程序吧?” “嗯?当然。” 我的表情大约很呆,嗯,肯定是很呆的。“──为,为什麽?”下意识脱口而出。 耸耸肩,不愠不火的表情,“说不定我会后悔吧,被长官抓到的话,大约要刮一顿,可那又如何?不如问你?”直直地望着我,“你问我可不可以见他的时候又是什麽理由?──如果你找到你的理由,我大约也可以找到了。” “……找得到就好了,”大约又出于下意识,深深缓过一口气,揉揉涩然的眼角,“没有卖后悔的药,是吧?” “是。”含笑着,温和而合宜。 “没有卖后悔的药。”叶景淳曾说过类似的话。 基本上他和如曦不吵架的,嗯,口角总是有──哪对情侣不吵架?──但他们不爱演八点档也算上让人不得不夸奖。 更甚至吵架也算不上是口角──只能说两个人生起气都理性的跟什麽似的──吵架像是辩论,上火就像在谈公事。 很恐怖? 当然很恐怖。 吵最凶的那次,他漠然着一张脸在我柜台前面打转,“要我去帮你说说?”“──不用了。” “喔。” 又静了一会儿,“等一下下班陪我ㄧ下。” “我现在不是陪你了吗?” “唉,超想去喝酒的。” 哼地一声冷笑,“可以阿,想去我陪你。” “你白痴?酒后乱性很可怕的。” “对阿,那还说。” 叹了一口气,又自己转了转,“就不问我们吵什麽?” “吵什麽?总是还在一起的。这样想吧,不在一起就不用吵了,你说吧,这样一想,又有什麽好吵的?”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你以为我没想过分手?” “啊?”愣愣地说不出话,然后又看他叹了口气,顿了顿才又说:“我不想后悔。” 觉得有些生气:“后悔?难道你意思是要磨到两个人都疲倦不堪,连朋友都当不成为止?那才叫不后悔?” 摇着头,温良地喊我的名字才说,“──我只是不想喜欢,又放弃,那麽地轻易,去寻找另一个人。那不一定存在,也或者是说,不一定是我想像的那种样子存在。我不想轻易地用想像去套入,否定现在,然后在结束之后又轻言后悔。” “所以呢?” ──所以呢? “也许等有”后悔的药“那天,我会试着随便分手看看。” “很烂耶你。”笑闹着打他好几下,就像是现在这样,“嗳,不是说不会轻易放弃?不是说要不离不弃?不是这样承诺的吗?──嗳──叶景淳,你躺这里做什麽?──嗳,真的很可恶耶你!” 不可以,不可以哭。 一直到他说再见,同是店员的琳瑜才问我,“嗳,小雅,他跟女朋友吵架?──你们不是情侣吗?” “嗯?”愣愣地回望她:“想太多了,我们是哥儿们。” “咦?不是吗?” “他跟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 “哇,那你呢?无所谓吗?” “嗯?什麽无所谓?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阿。” “喔……” “嗯?” “你知道吗?每次他来的时候,你们相处的时候,我好喜欢那时候,那时候你们的脸孔更像宝石一样璀璨呢。” “呃……我真的没什麽感觉。” “没感觉就不会伤心了,是吧?”忽然这麽说着。 “是吗?”我问她。 没有下文。 没感觉就不会伤心了?──大概,是吧。 “接他的人来了,”身后传来的平稳音调,“…….回去吧。” “不要……”说不出口,捂着脸拼命摇头,不要叫我回去,那麽相似的声线,就像还活着。 苍白地像是面具的脸孔,其实不是你吧?说谎者,为什麽不睁开眼?就是个超烂的恶作剧也无所谓。 ──所以,都是骗人的,说谎的人是我,对你说,对别人说,对自己说:没有那麽伤心,都是骗人的──真的无所谓的话,就不会因为一把相似的声音,泪下阑珊了。 现在才在哭是什麽意思?! 三寸的高跟都不高跟了,踩在红砖人行道上,叩叩叩得不停,不知道应该庆幸妆防水还是怎样,气自己哭个不停的火气反而越升越高,哭什麽?哭不回来的,哭什麽?我要工作,工作工作工作。 “吴小姐,吴小姐──”由远而近却一点也不想停下来,“嗳,安雅!”然后猛地由手腕被往后一拉,踉跄地止住差点扭了脚,“──有没有关系?”搀着我站稳,很痛,但摇头,眼泪依旧却不由自主地掉着。 叶景森的声音飘下来,“你差点要被撞了。” 眼前的十字路口如狼虎啸,抹去眼泪,他还抓着我的手腕,“…….我送你回去吧。”声音柔和了起来。 “……回去上班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要逞强。” “和你无关吧?” “是,是无关,就算是想独处,但我得让你平安的回去,安雅小姐,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你必须平安回去。” 我回望着他,“你对人总是那麽谦和有礼?” “你看我这一身制服,”他说:“不为你是他的朋友,也为你是我带来的人,责任,如果这麽想你比较舒服。” “他?他是你哥。”相似的脸庞,却是那麽不相似的气质,他终于抽回自己的手,安放在裤子的口袋,温和的表情却有点苦涩,耸耸肩,“有时候看着镜子,也想不起他的样子,你懂吗?几年来,我们成了这样的兄弟,也许,是我不了解他。”看着我,却不像是看我,“也许,有一天可以和你谈谈他。” “……” ──我了解他吗?我问自己。 “也许你应该跟如曦谈谈。” “大嫂麽?”他笑,却是一个怎样嘲讽的微笑。 “有什麽不对?”我有些不高兴。 “……亲密,并不代表客观。”他说,看不出任何情绪地说。 “所以你认为我可以提供你想要的客观?” “是。” 我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没有再说什麽,一直到车上的音乐打破沉默,如同雨声的琴音:“这是”下雨天的预感“?你知道吗,那是他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现在很想见你?”他似乎有些讶异。 “是阿,想不到?” 往前看的目光十分柔和,大约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大概是因为,那也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哦?” “我想,两个人在一起,除了相爱,还要勇气。女主角回到未来,因而得到勇气,但现实的未来是不能预见的,相爱的时候,当一方濒临退缩,甚至放弃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那麽勇敢地去追,去对对方说:没关系,我们可以的。 碑,除了喜欢,有包容,接受与承担,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跟对方一起生活,直到生命的尽头。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它把”想要一直在一起“用具体的话来表达:”想见你。“,只是如此而已。” “你结婚了?” “为什麽这麽问?” 耸耸肩,不知道为什麽想问,反正问自己为什麽之前问题已经出口。 “结过。有一个女儿。” “结过?” “离婚。”不知道想起什麽笑了起来,“不怕你笑,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还哭得让小孩拿面纸安慰。” “很贴心。” “是阿,”遥想着目光闪烁,“很幸运能有这孩子。” “我想啊,如果有一天,景淳谈起小孩,大概也会像你这样吧。” “我相信。” 我们都在想像,“如果”的那个未来,但没有未来的时候,要用什麽去填满,时间轴延伸一端的空白? 看着那张微笑的表情,眼泪却掉下来,掉个不停。 没有进办公室。 打了一通电话把下午的假请了,发动机车就闯进午后灰暗沉重的阴雨中。 “我正想起你呢!” 这些年,差不多已成了习惯,单看到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或问起另一个人,彷佛两个人就是要在一起才能平衡。 对,是习惯,在生活里围绕着他们的生活。 自嘲似地想着,这习惯以后怎麽改?!──口罩下,露出苦笑。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没有人精确地描述过死亡,毕竟那一端的人们从来不曾回来诉说。但人们描述着思念,彷佛站在潮涌一端无边无继,也像是身处浓雾之中拨散不去,犹似滚不止的珠泪,热烫也冰凉。 哭多了,眼泪反而停下来。 但镜子中的自己,彷佛是另一个人,无神地瞪视着我。 除下一身正式的装扮──深灰色的针织洋装,圆领抓折,澎袖缩袖口设计,裙摆下接短百折,搭黑色的裤子显身长。 “啊,我就知道适合你!” 5年,还是6年有了? 啊≮橱里的衣物不知道过了几轮的汰换,它还在,总是占据着某个角落,固执地,安静地,却彷佛不停地提醒──嘿,他说。带着一张兴奋的表情,递出一只纸袋。──呐。 做什麽?我问他。 你看看就知道。 纸张摩娑的声响,当啷~兴奋的转为一张笑脸,映着我的不明所以──then要拿给如曦吗? 噗。朗声地笑起来,要给你,给你的。这还是我选的,如曦不知道。 薄?why? 生日阿,同学,今天是你生日吧? 欸?!不自在地骚骚脸颊,是吗?今天几号? 出乎意料地吐吐舌头,18。 不是我生日吧?叶景淳,你搞笑? 彷佛不自在起来,挥着手,就当是先送的,反正也是这个月。 ==“我的表情或许是这样的。 那你说我该说”谢谢“还是退件?──我不穿这种衣服。 对阿,就是因为你没有才买的。回答得理所当然。 ==”现在是说什麽外星话。 叹了一口气──so?你是想说什麽? 转变成清朗的笑脸大约有几秒钟,晴天的阳光般──所以记得穿,你生日那天。 明亮地难以直视的表情,彷佛阳光照射在眼底的残影,刺眼模糊,而终有散尽。 独有回忆是固执的,执着地在心底敲凿着,直到斑斑血迹不忍卒睹,然后自以为是地用新生的皮肤去补;为其深刻,更是一眼便知,覆盖在上头的,无论的伤口多小,都掩饰不掉扭曲张狂的纷乱。 回神的时候,很惊讶脸上是一片乾涸,原来也该不哭了。 简讯是如曦回的,“市立第一殡仪馆,你到了再call我。” “ok。”手指依旧很有魄力的简洁明了。 没有进办公室。 打了一通电话把下午的假请了,发动机车就闯进午后灰暗沉重的阴雨中。 “我正想起你呢!” 这些年,差不多已成了习惯,单看到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或问起另一个人,彷佛两个人就是要在一起才能平衡。 对,是习惯,在生活里围绕着他们的生活。 自嘲似地想着,这习惯以后怎麽改?!──口罩下,露出苦笑。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没有人精确地描述过死亡,毕竟那一端的人们从来不曾回来诉说。但人们描述着思念,彷佛站在潮涌一端无边无继,也像是身处浓雾之中拨散不去,犹似滚不止的珠泪,热烫也冰凉。 哭多了,眼泪反而停下来。 但镜子中的自己,彷佛是另一个人,无神地瞪视着我。 除下一身正式的装扮──深灰色的针织洋装,圆领抓折,澎袖缩袖口设计,裙摆下接短百折,搭黑色的裤子显身长。 “啊,我就知道适合你!” 5年,还是6年有了? 啊≮橱里的衣物不知道过了几轮的汰换,它还在,总是占据着某个角落,固执地,安静地,却彷佛不停地提醒──嘿,他说。带着一张兴奋的表情,递出一只纸袋。──呐。 做什麽?我问他。 你看看就知道。 纸张摩娑的声响,当啷~兴奋的转为一张笑脸,映着我的不明所以──then要拿给如曦吗? 噗。朗声地笑起来,要给你,给你的。这还是我选的,如曦不知道。 薄?why? 生日阿,同学,今天是你生日吧? 欸?!不自在地骚骚脸颊,是吗?今天几号? 出乎意料地吐吐舌头,18。 不是我生日吧?叶景淳,你搞笑? 彷佛不自在起来,挥着手,就当是先送的,反正也是这个月。 ==“我的表情或许是这样的。 那你说我该说”谢谢“还是退件?──我不穿这种衣服。 对阿,就是因为你没有才买的。回答得理所当然。 ==”现在是说什麽外星话。 叹了一口气──so?你是想说什麽? 转变成清朗的笑脸大约有几秒钟,晴天的阳光般──所以记得穿,你生日那天。 明亮地难以直视的表情,彷佛阳光照射在眼底的残影,刺眼模糊,而终有散尽。 独有回忆是固执的,执着地在心底敲凿着,直到斑斑血迹不忍卒睹,然后自以为是地用新生的皮肤去补;为其深刻,更是一眼便知,覆盖在上头的,无论的伤口多小,都掩饰不掉扭曲张狂的纷乱。 回神的时候,很惊讶脸上是一片乾涸,原来也该不哭了。 简讯是如曦回的,“市立第一殡仪馆,你到了再call我。” “ok。”手指依旧很有魄力的简洁明了。 也许你要说这很白痴,陈放这一段暗恋这麽多年。是,我是,关于白痴这点。 可原本就没什麽好讲,就当是自欺欺人也演得很自然,几乎要骗过自己了,可不是。 是朋友,是兄弟,是亲人,然后三两次,心跳管也管不住。 ──啧啧,白痴。 停机车的地点,在他家巷口,一眼望尽这栋公寓式建筑,看不到常见于影视的警戒线,也许是大楼的缘故,仰望着应该是住家的楼层,晃了晃,不打算逗留地缓步徐行,“嘿,安雅。” ──掩着胸口,安慰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转头望着叶景森小跑步过来,太吓人了,这对兄弟。 “刚看到你要走,怎麽来了?他不在这里。”薄啊的汗水在他脸上晶莹闪烁。 “嗯,我知道。”顿了顿,在包包里翻找;“只是想过来看看──给你,不是手帕就是,等洗好了再还你。” “不急,”他说;顺手接过我的纸巾,“谢谢。” “老实说,我以为你会回去上班?”他说。 “本来是打算,可下了车,却不想进办公室了。” “喔?” 我张口欲言又止,一张孪生的五官,熟悉而陌生地牵扯着,收起视线企图遮掩我的情绪似的,自以为是平静的语气,“因为我改变不了什麽,回去为任何一对新人构思策划彷佛都是亵渎了他们的期待,我不想就此逃到他们期待未来的美好想像里,这样是不对的,客户不应当作我的止痛药。” “所以你才会过来?” “嗯。” 他跟叶景淳不一样,叶景淳的是热情而略带孩子气,他会大笑,玩闹,或者突发奇想让人哭笑不得,但公私分明你可以感觉到他的成熟。 “……那个,”试着听起来自然的语气,“早上谢谢你,不只通融我的无理,还在车阵前拉我ㄧ把──让你看笑话了,谢谢。” “我不认为是笑话,相反的,我觉得你是个率真的人。”而叶景森却温煦如同冬日暖阳一般地平和稳重。 “骤下结论不大好吧。”咕哝着企图缓和不自在,我大概要脸红了。 不论是否注意到我的窘迫,扬了扬嘴角,他问我接下来是否要去灵堂祭拜,我回答是,“去看看能做什麽,在家里会闷坏。” “嗯。”然后他顿了顿,想说什麽地,却恰好手机响个不停。 “先接电话吧。” “抱歉。”他说,接起电话几乎可以听到对方大嗓门的音量,几秒钟收线他说他得走了,“你忙吧。”我挥挥手,转身准备要走,而他却喊我名字,“嗯?” “不要试着当侦探,我们是为了而案件存在,所以,请别试着当侦探。”几乎有些激动的神情。 “……”我摇摇头,有些明白他在指什麽,“我知道,你也能明白家属心底的着急惶恐──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请你务必体谅。” 其实我不会的,再怎麽吃亏或者委屈,老是出气的对象也只有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不出门,假日杀到外县市吃喝玩乐,或者埋在工作堆里熬夜不睡觉,散尽一口郁闷的气之后,还是同样的过日子。 但如曦不同。 她是会为自己出口气的人,她不会恶意针对任何人,却也不会放过惹动她性子的任何人,就像只猫。 招惹到她的领域,就要挥动爪子来扞卫,无论威胁是否强悍于她。 “大嫂麽?”他说过,而那样一个嘲讽的微笑,也许是,叶景森看明白了这点。 “他们有你这位知心友人也不枉了。” 我笑了起来,“是不是讽刺我都欣然接受。” 他倒是也扬起一道新月般的唇线。 循古礼否?中式?西式婚礼? 发多少喜帖?喜帖样式? 日子定甚麽时候? 婚纱怎麽拍? 宴客地点选甚麽地方? 会场怎麽布置?音乐设计?座位安排?婚宴流程?特殊安排? 走过一重重的帘幕,与往复不止的人们错身。身着黑裤白衬衫,或深灰色套装的礼仪师们,交谈是细不可闻,忙碌而没有表情,几乎安静而冷寂的步调,衬托着哭号,哀伤而或凄清,彷佛在此处便容忍不下理性的压抑。 也许在来之前就想到这点可能性,但映入眼帘又是另一回事,眼泪在感受到情绪翻腾前饱满流下,模糊了视野中那对新人的婚纱,转不停一道道提问,那些磨人的繁琐规划。 “噢,要命,”伸懒腰地拉长身体,“去公证就好了,这太麻烦了,这婚礼。” “嗯?好啊,去公证也不错。” “不阻止我?” “阻止你做什麽?”一边浏览着照片,漫不经心地回应,“那是你想要的,客户最大。不用帮我作业绩。” “……” “怎麽了,忽然不说话?”越过电脑看他,饶富兴致地回望着,“一直以来都当作理所当然地接受,好像没有问过你,为什麽选这份工作?” “嗯?so?” 他笑了起来,“所以呢?为什麽?” “做得适合了,就继续下去。”耸耸肩,“也没有为什麽。” “──那你呢?” “嗯?”他重复了一次问题,“什麽意思,没头没脑的?” “为他人做嫁,你又想要什麽样的婚礼?” 啊』问得语塞起来,说是脑袋空白,毋宁说流转着一次次的典礼,不同的新人,相同的远景,期待幸福的心愿。 感觉到有些无奈地笑笑,“我就ㄧ个人,大概没有想过,一时间也没法回答你。” “嗳,安雅,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很佩服你。” “哦?为什麽?” “你很独立,从我们认识开始就是这样,”目光似乎悲伤了起来,“一个人,你知道吗?为别人活比起来容易多了。” “你累了,叶景淳。”我说。“去休息一下,抽根菸什麽的。” “……” “不要因为这样否定你跟如曦的感情,也不要害怕,你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为别人活,这是你的人生,要结婚了,结婚不是坟墓,不是结束,是开始,所以旁徨是必经过程……好啦,去嘛。”我推推他。然后他站起来,踱出阳台关上拉门,勉强不去看他的背影,捂着眼睛仰头靠着沙发,隐形眼睛乾涩到一个程度,“──搞什麽鬼?” “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如曦摺着纸莲花,“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发现他在看我,安静的,不做解释,可我知道,他心里有事。” “也许是因为要结束单身生活,所以不安。” “嗯,也许吧。”每当不以为然的时候她总是用更淡然的语调,“那你说呢?” 摺纸的手顿了顿,几乎察觉不到情绪的平铺直述,“我们最近吵架吵得很凶,你知道吗?” “嗯?是喔,我没听他提起过。ㄧ个人来办公室时,总是兴致很高昂。” “呐,安雅。” “嗯?” “我怀孕了。” “我很为你高兴。”我应该假装一下,至少装作震惊,或者惊喜,也许,如曦一开始就知道,不,就算不是如此,聪敏如她,也会解读我的反应──说起来,是我错估了她起话头的原因。 “啊──我就知道他告诉你了。” “──嗯。”点点头,勉强自己把回忆逐出脑海,故作自然,“可我不觉得这是他心不在焉的原因,毕竟他很喜欢小孩。” “所以这不是小孩的问题,问题是小孩的母亲。” “呵,说什麽,小孩的母亲不就是你?” “不,原本应该是你的。” “什麽?”忽然听不懂了一般,她的表情依旧没什麽改变,直直地看着我,“好久没看你穿这件衣服了,很适合你呢,这件是礼物吧?” “啊?喔?…….嗯,是礼物──可你刚刚在说什麽?” “呵,一定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呢,为什麽你不曾说是他,却如此珍视地保存着?” 不让我回任何话,迳自说下去,“安雅,一开始就是这样,是我先喜欢上他,也许我错了,交往了多年,究竟是我在骗自己还是他自己骗自己,呐,你看,我想看看你的反应,那婚纱是故意的放上去的,事到如今了,还与你较劲,是不是很讽刺。” 我失去我的理智,“够了,你到底在说什麽,你到底在乱想些什麽,太夸张了,太夸张了你。” 彷佛已经看见划开的肌理,血淋淋,却不愿意停手,“你明明知道,不要骗我,你为什麽去警局?叶景森让你去看他的?为什麽是你?安雅,我们不要再假装若无其事了。” “你──”我语塞,指着她说不出话,彷佛连呼吸也停了下来,不发一语的倔强的神情,对峙,我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指着她的手,平静的似乎不是自己;“太过分了。” 我记得,转身离开,我记得不说再见,我可我不记得那天的眼泪是怎麽停下来。 “呐,安雅,我要当爸爸了。”从阳台回来的他腼腆地微笑着。 第三章 叶子 “我们回屏东了。”如曦在简讯里说。 “再联络。”我回覆她,也是对自己说,我需要时间,我们都是。 埋首在书堆企划与客户里,两三天内,累得像是劳碌了一整个礼拜,离最后一个人跟我说再见也一阵子了,伸伸懒腰,吐尽了一口郁闷的气,安静下来的办公室,望着对面大楼的灯光好一阵子,意识到自己哼着歌曲的旋律;“──叶子。”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拄着额头,感觉着那些还没理清的千头万绪,我不想整理,也没办法整理,不想就此回家,即便疲累沾满身,任性地想找个地方挨着,转移注意力。 ──住所。 喜欢这麽称呼每天回去的地方。 睡觉,生活,但不是一个家。 娃娃柜般精巧而温馨,曾经有过欢笑,充满期待与分享的一个地方,只是大约运气很差,它也像玩具那般脆弱不堪。 就像饥饿一般,平日我们可以管好收束的情绪,有时候却变得好似半点都不能再忍耐。 想好好大吃大喝一般的饥渴,不安,而骚动。 名之为“过去”的鬼魂哪! 彷佛心里头那个任性的女孩作祟,在阻止自己之前,另一头已经接通,疑惑大于惊讶的语气,“安雅?”隔着手机听起来反而不像他。 “嘿。”神经线没接好的傻笑着打招呼,“现在有空吗?想找你聊聊。” ──聊甚麽? “……那麽,你好吗?”声音十分温驯,“呵呵,”轻笑出声地却有些许鼻酸,“现在很累,累得可以睡上三天三夜了。” “哦?那不去睡。” “──嗯。”假寐地合眼,倾听着一室幽静,孓然地幽静里放大而接近了另一方,“我听见说话的声音,打扰你了吗?” “不会,只是新闻,倒是你,你回家了吗?” “……还没,才下班。” “现在是晚上十点?” “呵。” “吃饭了吗?” “饿过头了。” 对方轻笑了起来,“贵公司都这样对待员工?”我也笑了起来,“倒不是,只剩下我哩。” 仰头靠着椅背,捂着眼睛,“天知道怎麽一回神就半夜了,呵,如果是景淳就拉你去吃宵夜。” “所以你当我是他了?”听不出情绪地语气。 “呵,你不是他,我知道,但也可能,下意识找一个最接近他的人,这个人是你没错。” “是麽,安雅,这通电话收线之后,你会回家麽?” ──不回家去哪里呢? 但我没说话,不想说话;顿了顿,温徐地;“我孩子睡了,约个地方坐坐?我去载你?” 是被寂寥打倒,还是想抓住什麽安慰,沉溺在自怜的情绪里,理性泅泳,颓丧,挣扎而后放弃,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好,我等你。” 公司的隔壁是间24小时的宠物医院,等他的时候,信步地接近透明的橱窗,向来总是有些等待领养的动物们寄养在这里,灰白参杂,认不得有没有品种的小猫扬起头与我对望,听不见她的叫声,却有人从里头走出来。 穿着应该是里头的医师,超过180的身高,顶着一头苍劲书法般的乱发,“想看看吗?” 停顿的发语词没有犹豫多久,“可以抱抱她吗?” 随手做出个请的动作,跟着他穿过大门,大约是墙面也漆成白色的关系,里头的灯光刺眼很多,医生弯身从橱窗抱出那只猫,“个性”蛮适合形容他的,连语调都如大理石冷冷的,“都两个礼拜了,很少听她对外头的人叫。” “这样啊?”我接过摸起来都是骨头的小猫,不知道为什麽,蹭了蹭,找到合适的位置躺好,喵喵地叫了几声,可以感觉到她的安心。 “你养过猫?”医师问。 “嗯,捡过一只,只是没养起来。看得出来?” “那你信命吗?”没回答我的问题,迳自又问。 “还好,我不信机率统计。”微弯嘴角,“是吗。”耸耸肩,手插到在口袋里,没多说什麽,踱了进去;“不抱了再叫我。” ──医师真的很有个性。 小猫喵叫地附和我。 记得一部电影,婚礼策划爱上了新郎,争执,妥协,甚至告白,浪漫喜剧的公式总是最后起死回生,很记得这一部电影并不因为我是婚礼策划,或是爱上新郎,而是女主角的求婚者对男主角的那番话,“我不是那个人,你才是,她爱你。” “Theone”,他是这麽说的。 因为这一番话,才察觉,原来人们在感情的路上跌跌撞撞,有意无意的,都是在寻找所谓的命中注定。 可我们又怎麽能明白的认定,就是或不是“那个人”? 电影里是以爱不爱来认定,但什麽是爱情,又不只爱情?“不会谈感情的人才能敎人。”女主角的话套在自己身上,倒是贴切得很。 疲惫得有点恍神,神游着漫想的时候,叶景森推门进来。 “刚好在外面看到你。” 套着外套,T恤长裤,看起来很居家。“sorry,都晚了。” 笑了起来,犹如面对的是他的错觉,“这话应该原封不动还给你,听说贵公司没有轮班制?” “是阿,超过12个小时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让他等等,唤了医师出来,接过去的小猫有些不安动个不停,挑眉安抚了她,依旧冷冷的,“猫有时比人还爱恨分明。” “我会想想的。”我告诉他。 嘴角依旧微弯,“决定之前,问自己够不够勇气,毕竟你是她的一辈子。而她不是。” “我明白了。”我向他道谢,你真的很没办法不对这冷冷的医师产生好感。 “sorry,让你等我。” 外头的夜风似乎比一开始冷冽,“说什麽,怎麽老是道歉。”他看起来精神很好。 “因为害你这麽晚出门哪。” “这麽说吧,累了人是你,逞强的也是你,我只是司机。” “哇,讲得好好,去哪?”坐上副驾驶座问──犹如面对是他的错觉──对,我是任性。 “你喝咖啡吗?” “都可以。”车子上的暖气让我有些昏昏欲睡,然后他顿了顿,没有马上打挡,“不要勉强,我送你回家。” “你还是得送我回去的,只是我现在不想回家。”我嘴硬。 “听起来是我上贼船了。” 微笑了起来,“任性的是我哩。”渴睡地又说了sorry,随手按下音响的开关,“广播会吵到你吗?” “不会,”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要不要睡一下,你累了。” 下意识把玩着吊饰,低语着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见的音量,“睡着了,就不想起来了。” “休息不好麽?” “──也不是,我怕我想着,梦着,然后清醒了又是失望。” “醒着,把自己逼到墙角,就不是失望?” “呐,叶景森,你们锁定凶手了吗?” “我若说”有“,你会对自己好一点吗?” 川流的街灯如同流萤闪烁不定,车窗的玻璃映着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大约,”拄着颐,斜靠窗台,“不会吧。”我闭上眼睛。 不回家要去哪里? 你们走了,我剩下一个人。 还是说,一开始我就是一个人,只因为在你俩身旁,才有那不曾落单的错觉。 “萤火虫?” “去赏桐花,顺便看萤火虫,顺便告别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你说怎样?” “你也太多顺便了,”托腮冷眼看他,“顺便去庆祝两周年怎样?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顿了顿,不好意思的略窘,“这也被你猜到。哎,一起来啦,又不只我们。” “哼──”默默地整理起桌子,“再说。” 弃而不舍地缠过来,“拜托啦,安雅,不来就不好玩了。” “什麽好不好玩的?” 几个发语词停顿,才作贼心虚似地承认,“我假装忘记,两周年。” “……感情您是在放烟雾弹,啧啧。叶景淳,你对我们这些陪客真够好的。”忍不住酸他,不在乎的傻笑,瞪了他好几眼,“──好吧,我会去。”没好气地,栏着他想要补充什麽的话头;“会帮你保密的,可以吧。” 像极了戏耍玩物的猫,“谢了。”终究笑眯了眼。 引擎熄火的安静把我吵醒,悬挂在入口处微光的灯盏引人注目,“萤火虫?” “嗯?你知道这里?” 不解地回望,他说:“店名是萤火虫没错,夏萤。” “是吗?” “嗯?” “我认识一个女孩,也叫做夏莹。” “那麽巧?” “是啊……彷佛就是要人想起那个时候的那些疯狂傻事。” “总是要经历一些妄为,”他说:“才能从代价里学到什麽。” “代价是吧?哼,”冷笑着又不得不同意,“你说话都那麽一针见血?” “彼此彼此。”挑眉而含笑,耸耸肩不置可否,“嘿,叶景森,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麽?” “你说。” ──“为什麽是你?” “你说过亲密不代表客观吧,但我觉得这麽说时,你已经主观的回避了如曦,况且一个人口中的另一个人本来就是主观的,从中辨析个人的特质,才是你想知道的客观吧?关于这一点,如曦做得比我好太多了,当然,我可以理解为你还不熟悉她这个人,但又为什麽是我?你给的特权不合理,难道我依旧你清单里的嫌疑犯?” 他没有马上回话,先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风从缝隙中钻进来时,他才说,“我不否认我可能会后悔。顶多钻点小漏洞,算不上特权,放心,你不是嫌疑犯。至于大嫂,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也许我也是私心的,想要藉着你,去认识他,”表情有些恍惚模糊,似乎想起什麽,“毕竟,我们已经分别太久。”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答案,”我打开了自己的门,“我觉得好多了。” 藉由合理化一个过程,然后深信不疑地让自己好过点,就结果来看,我们都是自私的。 紧挨着住家的砖墙,独栋的店户以深色的玻璃门与的灯盏,独立出幽静特殊的氛围,彷佛是在砖墙上生长的小花般抢眼,只一眼就要紧紧抓住人心,“设计的真好,这里。” “哦?” “可惜离住家太近,看起来很适合小型宴席的。” “呵,你总这麽念念不忘工作麽?”他拉开门,“进来吧,你会喜欢这里。” 彷佛走进星空之中,深色天花板与灯泡巧妙的配置,有身处夏夜星空下的错觉,“惊讶得说不出话了?”一把陌生而含笑的女声,白衣黑裙的俭约,衬托出荷花般清丽的气质,未语先笑;“欢迎光临。” “嗯,设计得真好,贵店一定听过太多恭维了。” “呵,区区小店,休憩场所罢。倒是──”目光颇富兴致地转移,“好久不见了,森。” “是很久不见了,牧。” “都多久的名字了,就你记得。” “呵,让我不记得可难。当年摔得了我的还只有你。” “嗳,话当年了,森,你得小心年纪,男人的青春短暂哪。” 叶景森朗笑,与这女子言谈间,流露着自然的亲密,彷佛已经认识很久。“安雅,跟你介绍,我大学室友,花云牧。” “吴安雅,你好,云牧……小姐?” 我看着他,“警大室友?” “发现了?”牧笑道。 “记得现在叫慕芸。” “牧就可以了,我可未曾抛弃的从前。” “生意好麽?” “就你看到的,过得去,我很满足。只是哪──”波光流转,薄嗔地,“都要打烊了,下次不能早点来?” “呵呵,总得让妍儿睡了才能出门。” “哼,什麽理由,一起带来就好,难不成我这还容不下孩子?” 招架不住似的举起双手,“ok,下次。”侧过脸无奈地,“我最怕他泼洒了。” “倒是说说谁泼洒了──叶景森!”温良的笑意忍也忍不住,讨饶地软声细语,嘴角不住地微弯,彷佛怎麽也看不腻地满心酸甜──像是他们在的时候吧? “看看,人家都笑我们了──安雅,喊你安雅好吗?──嗳,害我怠慢客人了你。” “现在都变成我的错了?” “当然。”满足地,像极戏耍够的猫儿眯起双眼般,“安雅,来,这边请──别理他──有没有特别希望的座位?” “都可以。” 为我们点完餐,“待会儿让小倩为你们上餐点。”“嗯?不留下聊聊?”我讶异地问,而她展颜一笑,“不,不打扰。”彷佛是在窗台上迳自往下眺望的猫,令人好奇这一刻远望的背影在想些什麽?而下一刻却能出现在房子的一隅睡得肚子朝天,纵情极了。 “他一直是这样,没什麽恶意,只是不大习惯跟初次见面的人相处。” “嗯,很像猫呢。”我说。 “呵,是猫没错,大家都花小猫花小猫的叫他,喊到现在。” “可你喊他名字。” “嗯,”微笑地似乎一把羽毛落在心上般柔软的表情,“因为他喜欢我喊他名字。” “对你来说,他是特别的?” “呵,探问我麽?──是,也不是。”顿了顿,清晰而温徐的,“我们是兄弟,你要问我知不知道他,我明白,相处时间太长,心性又那麽合,往事历历,我不能假装不明白,或者欺骗他,欺骗自己,”徐缓地低语,“但我没办法回应他,即便已经变成她,还是我的兄弟,这点我们总是明白的。”彷佛淅沥的雨声,在夜中梦醒聆听,直到重新睡去。 ──“究竟是我在骗自己还是他自己骗自己?” 所以终究,心意是无处躲藏的,是吗? 轻晃着高脚杯中的水,荡漾的波光在幽微之下更显晶莹,“其实哪,这几天像个傻瓜一样,老想起大学的记忆,好像遗忘的记忆自己跑出来纠缠,明明不该去想,却不停的想,想什麽呢,呵,” 听着自己低语,彷佛说话的不是自己,“他的确死了,但就是会想问,想揪着他的领子问他,他明白我吗?还是他也不明白自己?真是混蛋,到底想背多少情债才甘心,总觉得自己没错,自己心安理得,但事实上就是有人会为此难过伤心甚至妒忌,啊,真的很想揪着他的领子生气呢!” “不过说这也没用了,毕竟我们只是兄弟,只是如曦飞醋吃到我这来,还自以为得自作多情起来了。” 他笑了起来,“怎麽了?”我问。 “总是要有所表达才需要回应,否则哪来的自作多情?” “呵呵,叶景森,你哥阿,是个很知道自己要什麽的人,可有时候,对人好,又总是不懂得拒绝,学妹的殷勤,同事的邀请,他无所谓阿,套一句他的话,知之者,人恒知之。老是惹女朋友生气,老是惹自己生气,说他是白痴也不大亏。 可我要说的是,至少我认识的他,是有分寸的。朋友跟情人间,是壁垒分明的,换句话说,在他心目中,我们只是朋友,仅仅是好友。” 停顿地有些长,“──抱歉,”服务生打断了他的话头,“为您送上餐点……”将托盘上的餐饮一一放好,“谢谢。”“请慢用。” “SO?你刚刚想说什麽。”我问。 “──没什麽,先吃东西吧,不是饿了?牧的西点很有名。” “嗯。”没有多说什麽,动起餐具,电台的DJ刚拨出一首曲子,差不多是刚安静下来的时候,也是因为这样,才让压抑着感伤的歌词吸引,“”回头看,不曾走远“是吗?如果舍得放下,又何必回顾;放不下,又怎麽舍得分开?” “就算放不下,还是要学着分开。”他说。 “为了大爱?” “哦?那要说成全是大爱?还是说舍得是大爱?呵,不是的。是因为平凡,在那些欢喜忧虑,聚散离合里跌跌撞撞,在那之中,学会与悲伤,孤单,还有回忆共处。悲伤孤单伤不了人的,伤人的永远是快乐的回忆。” “我不能同意。快乐不会伤人,开心就是开心,开心不会因为回想而变质,是因为不能接受的现状,或者是快乐的本身包含使人不安的因素,才会受伤。” 他顿了顿,“──能那麽理性分析感情,怎麽像个傻瓜一样?” “嗯?”摸不着头绪,他又说。“──在他身旁认识他到这种程度,实在傻气得很。──如果你喜欢着他,怎麽能忍受他爱另一个人,如果你不喜欢他,又怎麽能伤心如此?” “呵。”轻笑着,一方讶异着自己的答案,一方,又惊讶原本纠结成团的思绪逐层地解开着,梳理着,在说起那些埋藏的过往回忆时。 “我想跟你说萤火虫的事情。大四那年,我们一群人上山追逐夏萤,也在那时候,认识那个叫做夏莹的女生……” 当开始说起你们,彷佛也回到过去那没有嫌隙的时候。 原来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在你们身边,出现大小不一的坑坑洞洞。 跨过这一个,却绊在下一个。 嘿,是为什麽呢?头也不回的走开,走到我赶不上的地方。 为什麽呢? 明明只是想要这样,一直在一起。 我后来才知道,叶景淳嘴里的“假装遗忘”根本不仅仅是遗忘那麽简单;这个心机鬼,在约我周末出游之前,已经“铺陈”了一个礼拜多的“变心”戏码,而第三者是他们一群好友簇拥出来的“兄弟”之一。 第一次看到夏莹是当天晚上的宵夜时段,中长发的焦糖色鲍伯头,薄施脂粉的清秀面容,嫣红色的上衣衬着赛雪的纤纤颈项,缀以小巧的颈链,恰好落在锁骨上,牛仔裤适度的拉长了她的视觉身高,簇拥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异性里简直是花一般的人物,增一分风流,减一分做作的仪态大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看的我心头不停打鼓。 几乎要动用十分的忍耐才不去敲隔壁那白痴的头,叶景淳阿叶景淳,你怎麽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要说约会的时候接电话没什麽,但接个电话到旁边去讲,嘿嘿,就有文章了。”整个晚都在出主意的损友甲笑道。 “你还说,约吃饭就约吃饭,做什麽要用我的手机。”夏莹嗔道。 “啧啧,当然是通话纪录啦,花我们的电话费哪来效果?” “可不是。呵,那出拉衣角才叫做经典,夏夏轻轻这麽一扯,我看他女朋友眼里都有火了~”某乙凉凉的说,“是喔,”我维持心平静气与礼貌的好奇口吻,“怎麽拉?” “不就跟电话是一样道理,”某甲不无自豪的笑,“餐厅遇到同学们不奇怪,面对面讨论功课不奇怪,时不时拉对方衣角就有问题了。” 太棒了,你这白痴,我都要翻白眼了。 “咦,安雅和如曦不是室友,没听她说阿?”见过几回的丙先生问。 “说?” “恩阿~还是我们做得不够,让她没上心?” “还不够?!”终于说了一句人话的叶先生哀号,冷冷瞥了他一眼。 “嗯,她几乎不会跟我说这个,只是这两天都不怎麽说话,是有人在猜是不是心情不好。”一方是付坐立难安的神色。 “哈,我知道我知道,”我有事“的效果来了~” “我晚上有事;我在开会等等再打给你;我今天家教。”唱作俱佳啊某乙,还暧昧的瞥夏莹一眼。 “嗳,别听他乱讲,不就接了我的家教,也拿来做文章。你们知道那小孩多难带,整个晚上就在椅子上面扭来扭去,虫也不是这样扭的,都想叫他身体痒去洗洗再来上课。” “哈,怎麽阿警带就好了?” “警察来了嘛~” “哈哈,我看是故意扭给夏夏看的。” “别傻了,景先生拿糖果贿赂人家,没几天就整得服服贴贴了。” “公然行贿,知法犯法阿警察大人~” “嗳,小孩不就是陪他玩,陪他说话,育教育于玩乐!” “噫?!这话有问题,夏夏怎麽知道他带小孩的事?” “嗳──不就是他妈妈打电话来谢谢我介绍个好同学。” “是喔,好”同学“啊?!” “李彦霖,你表情好贱~” …… 一群人闹哄哄的瞎扯,即便夏莹几次把话题带开,可绕阿绕话题就离不过这出戏;说“戏”,有几分是假,几分是真? 看着众人簇拥的女孩,我有点坐不住了,心神不宁;“嗳~对了,怎麽一开始没找安雅?”不知道是谁凭空丢出这句话来,忽然像是把我从虚空跩回现实,然后发现几双眼睛都落在身上。 “啊?”表情呆滞还没反应过来,传来叶景淳噗嗤一笑,“不可能啦,”还很顺手搭我的肩膀,“这我兄弟耶,如曦不会信的!” 我忽然笑了出来,乾脆斜斜倚着他,“像吗?你们说。” 一阵无语,“……还真的不像耶……”某甲讷讷的有感而发,事情就这样揭过去了。 可女孩那时候安静不语的神情,却让我不安。 宵夜结束的时候,他载我回宿舍,到停车场的时候几乎要到门禁时间,我跳下后座,“你快进去吧。”扯住就要掉转龙头的去势,走上去熄火,“你这白痴!” 低声吼出我忍了一个晚上的腹绯。 “人心是给你这样玩的?你以为很高明?知不知道心要走很简单,要回来很难?你当如曦她不会在意一场戏?你这白痴,戏演久了不是真的也成真了!”虽不是夜深人静,几个赶门禁的女孩们从我们身旁匆匆而过,还奇怪的看了我ㄧ眼,我没理,说到激动处几乎要揪他的衣领,硬是放下举到胸口的手,“哼!”忍了忍,“她若跑了我看你怎麽办?” “啧,”看着我负气的样子,摸摸自己的头,半是无奈,迟疑了半晌,“我想夏莹没那个意思--她是不情愿给大家拱出来的,你没看到她刚刚也是一直把话题扯开?” ──不情愿? 张了张口,没说出来,只是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想怎样?” 无言的看着我,路灯下,不知是落在前发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微蹙眉宇,低头看了手表一眼,“所以,我必须用三分钟解释,再给你两分钟赶门禁?” “对,快说。”我催促。 “呵。” “还笑!” “嗯,好吧,不笑。”歛了神情,微扬着头,目光是对着我身后的大楼,轻声地说;“事实上,我想要她的忌妒。” “你知道恋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东西,总是在身旁的时候反而感觉不到对方的心意,吃饭履行这种生活琐事过久了,似乎也就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了,然后有一天,会想拿掉这些生活琐事,我们之间还剩下什麽?或者,代换成别人也可以?其实我是担心而且不安的。 所以那些反反覆覆的不安,衍伸了试探,试探的答案若不如预期,会失望,甚至恼怒,就怕自己爱的深了,就怕对方不爱了,你明白吧?安雅,我知道你为她气我,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被大家提议的引诱,呵,你知道吗?我没有比最近更想看她生气,──惹恼她,看到她吃醋生气,然后从而得知她是在意的,像我一样的在意。──这样我悬着的心才放得下来。” 如同路灯投射的明亮与阴影,那张表情似喜似忧;揉杂着我幽微的酸涩与安心,翻看他的手表,“嗳,三分钟到了,我要走了。” “掰掰。”摸摸我的头说。 瞅了他一眼,“晚安,恋爱白痴。” 转身挥挥手,把他的笑声留在明亮的路灯下。 我们都没有预视未来的能力,所以只能顺着当下的心意前进。 可走到了未来,我们总是会想着,那关于从前的如果。 如果,那一天可以重来,我想我ㄧ定会死命阻止他这恋爱疯子吧? 一定会的。 在我努力的为门禁奔跑的时候,教官已经等在宿舍门口,“呵,你也跟人家演十八相送,嗯?吴安雅?” “不是啦,载我回来而已,同学的男朋友。”啧,恨不得咬舌头,招得太顺口了。 “哦?!” “嗯?教官辛苦了,我先上去了~”很努力的加快脚步消失在楼梯口,真是闪亮的八卦眼神,拍拍胸口压惊,一边的拾阶而上,还好,三楼也不大远。 才要弯过最后一个平台,“安雅?”如曦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你在外面阿?” 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踩着一级阶梯,仰头看在白色灯光下的她,“恩?你脸色好苍白,怎麽了?” 好像才意识到手上有什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支看熟的手机,不是如曦的,注意到我的视线,“景淳的手机,吃饭忘在桌上了,刚刚有人打给他……所以我才出来。” “喔?这麽晚。” “恩,说有东西忘在景淳那里了,要他明天拿给她……我叫她明天再打。” “你认识吗?” “嗯……应该,看过。” 看她蹙着眉低语的表情,低下头把阶梯走完,腹诽那群损友的馊主意──故意的,肯定是故意叫夏莹打的。 “你呢,这麽晚回来?” “喔,去吃宵夜。” “是喔,怎麽不叫我,一直都没回来,刚刚都饿到吃泡面了。”微微抱怨的嗔道。 “嗯?怎麽不打给我?” “我打了,差不多你下班就打了。”奇怪的蹙着眉,心里打了一个突,嘿嘿陪笑道:“刚好没听到罢,下班就让人挖去吃宵夜了。” “谁啊?” 上帝阿,原谅我的谎言,请都怪罪到主谋身上吧,哈雷路亚。 “琳瑜啊,记得吗?我同事。” 我的表情超自然的你都不知道! “哈哈哈…”叶景森朗声的笑个不停,连端咖啡杯的手都放下了,“笑,你哥多坏挖洞给我跳你还笑?!”想说什麽,又忍俊不住撇过头摇手。 没好气的喝了一口茶,等他笑够停下来,好半晌,才清清喉咙,略为高亢的音调,“你还真是──”顿了顿,轻声叹道:“傻气。”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评论。 “傻气!?” “你就那麽憨直的说谎?” “不然直接跟她说我和叶景淳吃宵夜?” “你难道不会跟他去吃宵夜?” 讷讷的,“会耶。” “呵,所以我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确实恰巧没接到电话,可见作贼心虚了。” 待欲分辩,左右一想,却无话可说闷头喝茶,“说谎什麽好的?一个谎要用千百个去圆,对就对,错就错,我宁可大方承认错误也不想为了逃避说谎。” “可是你逃了,你逃避自己的心情,说了许多年的谎。” “对,我逃了。” 顿了顿,依稀看见桌面反射着星光,“可这麽多年来,我慢慢发现还是不一样的,我与如曦对他的感情。” “怎麽说?” “你记得我们的店名麽?” “嗯,”倾心“吧?” “恩。来店里的人常说,“倾心”是很美的店名,很美的词汇。但其实,就像人鱼公主为了王子抛弃永生来到陆地一般,美得不够真实了。来到我们店里的新人,差不多每一对,都是在他们恋情盛放的时候,下定决心。 但人都是这样的,尤其是相爱的两个人,面对圆满的结局,反而要自我怀疑起来,为什麽要结婚?会什麽是对方?难道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们可以就此得到幸福吗?我们总是告诉他们,会的,没问题,犹豫只是必经过程, ──真的会幸福吗?我们凭什麽告诉人家答案?──我们也只是一个过程,倾心,然后从中收获而或失去,那是爱情,相爱是种过程,爱会昇华,爱也会变质。” “对我而言,说什麽也不愿意看见如曦受伤害,更何况如果伤害是来自我呢?我对景淳,就只停留在倾心的阶段,没有进退了,所以呢,也许是因为,我还不够爱他,却深爱着如曦的关系吧。” “后悔吗?”他问。 短短的失神回到那年的夏初。 山里的油桐花,乘着风飞,翩翩,是五月下了一场桐雪,遍满大地。 是走进那被游客们忽略的石阶岔路,拾级,日式建筑被包围在桐树林间,雪白色的小花,或红,或黄的花心,堆叠,风起时,尚有花朵翩落,在那砖瓦的屋顶,屋前的石桌椅,屋后的小池塘,浮沉在池水里,独树一格的静美。 坐在客厅里也能透过窗户看到外头的桐花被风吹落的样子,可惜屋里目前恩,对我们之中某些人而言,跟这种惬意的氛围格格不入,说难听点,甚至有点讽刺。 胝着颐,目光空洞的看着外头风吹着树头沙沙作响,一阵无聊的困顿席卷而来,“我说,要不要有个人去看看?”某乙说。 “看甚麽?插手情侣无疑是去送死!”主意最多的某甲答。 “说得好,等会儿谁要跟我去拍花?”丙先生事不关己。 三言两语应和,没两分钟,客厅就走到只剩我跟甲先生了,“你不去?”抱臂一派悠闲地问,“你呢?” 他没回答,只是弯了弯嘴角。 我空洞的说:“早上,如曦跟我说,”还好,有你一起去。“,听了真心酸,你们可把她整得惨了。” 我以为他会笑,却只是看着那桌没吃完的饭菜:“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才会让事情复杂。” 真讽刺得要命,餐桌上闹起来还真吃得到火药味。 除了低气压,表面上能吃能睡的如曦,这两天谁问都说没事,我平常是晚回寝室的人,隔壁床的学妹却偷偷告诉我说,看她红着眼睛回来,“我们都不敢问呢。” 敢情还是要我去问? 我闷透了。 好不容易挨到星期六早上,她淡淡地说早,一点也没有要出游的兴奋之情,“你还好吗?” “嗯。” 只是当我们准备出门前,她不轻不重地说:“还好,有你一起去。” 我心酸了,看着她略带萎靡的神色,“开心点,你看天气那麽好,说不定会很好玩。” “嗯,说不定。” 趁着她愿意说话,一边走,一边拉着她东拉西扯,等我们到停车场,其他人也等在那里了。 因为路程不远,连住屋都有人家提供,所以一行八人就打算悠哉的骑机车来个两天一夜自由行,我是让谁载也没有差,但那群人可是摩拳擦掌来玩的,抽钥匙当然也免不了──叶景淳的钥匙还真的落在夏莹身上──真是够了,这群人。 “该不会又是你黑箱吧?”压车的好处就是不怕被听到,我直接问主意最多的李彦霖,“呵,干麻针对我?”他笑着。 “我搭你的车,不对你对谁?” “也是啦~”他耸耸肩,“我也没多黑,只是打了一支长得差不多的让小夏儿搋手罢了。” “所以景淳的没丢箱子里?” “对~”黑,太黑了。 “所以连他手机掉了都是你?” 风在耳边呼啸,伴着他的笑声,“总是要有不着痕迹的查手机的时候。” “还要人家半夜打电话……太可怕了,我还记得如曦的表情,”喃喃地,“我绝对不要有被你整的一天。” “……你说什麽?” “我说,不要有被你整的一天。” “上面那句。” “我还记得如曦的表情。” “不是,再上面那句。” “……”我起恶寒了,“所以……你没让夏莹打电话?” “哦?她说了什麽?”隐隐带着有趣的语气,“这不有趣吧?”我抱怨着,可也转述了如曦的话。 “是吗,呵。”短短笑了一声,没有下文。 “所以呢?现在怎麽办?” “不怎麽办,现在就等小夏儿跟如曦,怎麽八仙过海,各凭本事了。” 彷佛闷了一口说不出的气,“过分!” 依旧是略带嘲讽的口气,“我再怎麽过分,也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哼──” “嘿,你怕快吗?” “是还好。”这才注意到前面的人离得有点远了。 “好。”他按下安全帽的挡风片,默默加快速度。可我的耳边,彷佛还萦绕着,机讽的笑声。 我们把车停在山脚下的停车场,就看先到的如曦,心不在焉地张望。看到我们弯了弯嘴角,“你们好慢。” 我应了几句,才发现不对;“景淳呢?” 就看她脸色白了白,慢慢开口道:“好像说,忘了拿东西。” “哦。” “欸,可以走哩,阿警他们知道路。”某个仁兄说。 我瞥了李彦霖一眼,“先走吧,来回也要几十分,我们都走到了。” “那麽近?” “是阿,都约好了,不要让阿姨等我们。” 我说,这理由也编得太简陋了。 只是,如曦拉了拉我衣袖,就跟着其他人走了,路程很近,大约十多分钟,住的地方不是民宿,据说是度暑的别墅,有一对夫妻管家,“夏夏说他哥偶尔会来画画,说不定我们会遇到呢。” 我决定当作没听见这句话。 看起来如曦的决定也差不多,哈雷路亚,希望这一切都是障眼法,可李彦霖噙着看起来像嘲笑的东西,“阿姨的桐花料理才叫保证难忘的经典。” “那还真令人期待。”我不无讽刺的说。 “你们一定会难忘的。” 只能说我装死装得颇差劲,已经从偷偷注意如曦,变成光明正大的注意她,就差没有开口。 我们两个睡一间,房门旁有个窗户,可以看见后廊的院子,院子里有个画架,进门前就在廊上看见,她直视着窗外的景物许久,“你觉得,夏莹忘了什麽是这里没有的?” ──救命! “说不定是保养品一类,你等会儿可以自己问她。”语气乾乾地说。 她没有动,“嗯,大概吧。”可声音透露着隐隐的压抑;她生气了。 在挣扎着要不要开口安慰或找话题转移注意力时,她低声地唤我的名字, “嗯?” “你为什麽,不问我为什麽?” 我有些发怔,“为什麽?你们平时吵架我也没问过你原因。” “啊,真的。”她用她擅长的那种冷调试探,“所以你知道我们在吵架?” “能不知道吗?你都好几天不说话了。” “呵。”短促地笑了笑,随性讨论天气的口吻,“都好几天没睡好了。” “──所以?” 不晓得窗外她看着什麽,唇角绽放笑意,“我想我不会输吧。”抛下我微微讶异地不安骚动,迳自走出房间,然后就看到她方才眼中的景象。 一只毛色杂然的黑底灰猫,高翘着尾巴趴在水池旁,张望着好奇的眼睛,一下一下拨弄着水面的落英。 如曦缓步走了过去,猫没被吓走,可见是这户人家养的,她十分熟悉与动物相处,没两分钟就转移猫儿的注意力,我无法解释那股看到她微笑的不安,可再下一分钟,一个手捧水杯,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男子映入眼帘,站在固定的画架旁,他的表情饶富兴致,出声说了甚麽,吸引如曦的注意,看着他们两个交谈,我乍然明白她想什麽了。 忌妒,为了对方的醋意,为了对方的在意,你们想要彼此试探到什麽程度?! 撇开眼睛,压抑着因为怒火的沉声呼吸。 等他们回来,如曦俨然和夏莹的哥哥相谈甚欢,时不时还听见朗朗的笑声,叶景淳不无错愕地发现如曦成为画中MODEL,夏莹也欢得直说哥哥怎麽好怎麽好……什麽乱七八糟。 眼不见为净乾脆去厨房帮手。 李彦霖居然也在,阿姨说有人帮手快得多了,笑语宴宴;“你们年轻人图新鲜,这花年年开年年落,住了几十年,看了几十年,说是多美多好,说起来阿姨只想到要扫落花多烦人。” “所以阿姨才开发这些料理?” “呵呵,傻妞儿,怎麽能拿那些落地上的?沾了尘土。要摘树头上新鲜,含苞的那些,那才好。” “洗乾净呢?” “呵呵呵,不是沾了尘土才不好,是开到头的花才落,开到头,那味道也变了。” 真真是上了一堂课。 “所以你们到底想怎麽庆祝?”想着后院复杂化的脱稿演出,我问一边听戏的李先生,“你可以看看冰箱,阿警刚拿回来的蛋糕还冰着,外头走出去一点有个萤光步道,那里还有个凉亭,原本想晚上到那里切蛋糕。” “不会太暗?” “噢,应该不用担心,都出去牵灯串布置了。” “……你们对他真好。” 他哼地笑了笑,“对谁好还不知道勒。现在可比原本的剧本精彩多了!” “我还是祈祷不要有被你整的一天好了。” “呵呵,撑到切蛋糕就好了。” 莫非定律告诉我们,凡事可能出错的事,一定会出错。 看他们把好好的午餐吃成鸿门宴,真的很怀疑,究竟能不能撑到顺利切蛋糕,笑声由远而近,其他人鱼贯地走进餐厅,边是嘻笑边是赞叹这样一桌好菜。 然后,后院的一行人也到,夏莹为我们介绍他哥哥夏瑛,由叶景淳一脸阴郁和如曦神态自若地与夏瑛谈天的情形,我想他现在应该郁闷得要吐血。 大家很自然把上位留给长辈们,夏瑛也很自然的帮他跟如曦拉椅子,叶景淳忍了忍气坐如曦隔壁,夏莹没有跟进,而是绕过去坐他的对面。 “这招更高。” 李先生不无忍笑地低声。 待众人坐定,和乐融融的午餐时间只维持长辈们在的短短十多分钟,大人才离席休息,表象就有如玻璃亀裂出现令人心惊的裂痕,先是夏莹突然伸手拨了一下叶景淳的前发,餐桌上的时间静止了几秒钟,“都要吃到碗里面了。”泰然自若地彷佛稀松平常。 他目不斜视地吃饭,“不需要这样,谢谢。” “哼。”谁都听清楚了是如曦轻声冷笑。 “来,吃看看这个。”夏瑛无不添乱的夹菜。 吃到我都快吐了。 末了,夏莹不知道是逼急了还是火大了,“对了景淳,我眼镜配好了,你回程载我去拿?” 不知道谁呛到了,咳个不停,他也不恼,“哦,可以啊。” 只能庆幸我没有在喝汤。 没想到,如曦冷冷的说;“我吃饱了。”收拾起自家碗筷,去洗手槽冲洗,就头也不回的转进后院了。 夏瑛早就跟上了,而景淳却在如曦洗碗筷的时候被夏莹扯住,“你不能去,”她用嘴型说。 等她消失在帘后,“这不是你要的效果?”他抽回自己的手臂,忿忿地坐在位子上。“你哥是来乱的。” 女孩子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也没想到,回头再跟我哥说一声好了。” “你都知道如曦在赌气,那还尽说多余的话?!” “多余?还不是要帮你。” “帮我?不要害我就好。” 女孩怔住了,眼眸漾起一层氤氲,竟是粼粼波动着,“你以为我是为谁才来当这第三者?!”倔强地,逼视他的错愕。 在那目光之下,“不要添乱了。”他僵硬的说,“我进去看看。” 看他消失在帘后的背影,盈盈泪珠,垂首时笔直地落下,抬手抹去,彷佛没有过那一霎那示弱,“我去跟我哥说一声。” 不知道为什麽,我想起门外的五月飞雪。 盛极而落,偷得那短暂的娇美芬芳,却已失去养料来源,终究,只有腐败枯萎。 像是一首听熟悉的歌,歌词会在不期然间,窜进脑海里反覆播放一样,我有时会想起前男友说:总是有一个最爱的人,那个人可能在心里,可能在过去,最幸运的,是在身旁。 他看着我说:可对我们而言,那个人都不是彼此。 我告诉他:所以我们只能相伴着,走一段路,然后成为回忆。 我很开心回忆的对象是你。 他这麽说,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你要去追那个人了吗? 新加坡,我申请到学校了。 嗯。 啊。重。 嗯。 要照顾身体。 嗯。 啊○哭。 对阿,我哽咽的说,为了以分手为前提的交往对象哭,未免太看不开。 我不会说对不起,你是我重要的回忆。他摸摸我的头。 弊痴,谁要你说对不起,我会想念你,我会想念你的,朋友。 我老是没办法潇洒的说再见,所以老是哭得乱七八糟,进公司第二年,我们分手,他一直忍到离境前才说,安雅,他们不行了,让他,留在你身边。 不会的,他们会一直走下去,而他,有一天也会从我心里离去。 可我知道,就像他当年对那盘没有下完棋局,戏谑的说:“明哲保身。” 他知晓的:对于那个他,我不勇敢;我宁可说谎,一直都是。 是怎麽鬼使神差走到那个凉亭,根本是下意识乱逛,至于遇到夏莹,完完全全在预料之外。 直觉地看了一眼手表。 “几点了?”她低声地问。 “三点半。” “我以为这时间没有人会来,萤火虫还早的。” “嗯。”期期艾艾地说只是到处走动,“呃,你在这里做什麽?” “听说布置好了,就想过来看看,你看这样布置,晚上一定很亮眼的。”她的声音幽幽静静的,波烂不兴,微仰臻首,风拂着发丝轻摆,晶灿地眼光让人移不开眼睛,转而注视我,低声浅笑,“你常常这样看我,去吃宵夜那天也是。” “呃,”我大梦初醒,想到要说出口的话,更结结巴巴,“呃,是吗,我,我觉得你很漂亮。”只差没有搔搔头,像个害羞的少年。但即便我这麽说,她微抿着唇,轻声道:“可,你是在观察我吧?” 她说:“景淳那麽全心的待她,虽然我也偷偷想过要把那份感情变成自己的,可是呢,看到他们相处,我就知道了,他们之间,不会有我的位置。” “……真的吗?” 她注视着我须臾,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想要问电话的事情,想了想忍住了,“那你哥?” 女孩低垂眼帘,“其实,我不知道,他不让我管的。” “可是──” “也没有什麽可是,”她打断我,“哥总是聪明人。” “……我知道如曦,她是真的气到了。” “呵,我刚刚还看见景淳被关在门外。” 我也笑了,“他活该。” “你应该去看看他,他才跟阿姨聊了一阵子。” “也许吧。”我不置可否,但她微偏着头,“所以,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她问了一个我当时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可是当下除了否认,没有其他选项。 当晚我们回到这里,浅绿色的萤光闪烁飞舞,与白光的灯串辉映,如曦一扫忧郁的欣喜形成心底光与影的分界,拉扯着,似乎无止无尽。 “你为什麽那麽在意他们两个在不在一起?你观察我,是为了他们,还是自己?” 我的脸色一定是难看到糟糕了,才会在前院的石桌椅那里,遇到他的时候,多看了我两眼,笑了笑,问:“你怎麽了?” 虽然我也蛮希望可以说笑地对他说,“嗳,叶景淳,你这帮朋友都是犀利的人物啊!”让心绪武装起来。 可某种程度上,我真的想要逃得远远地,不要迟疑,不要心软,更不要回头顾盼。 “应该是我问你吧?”看他肘抵桌缘,莫约拇指与食指圈起来大小的棋子被当作轮胎滚来滚去。 “来,陪我下棋。” “你哪里来的棋?”我走近,随手拾了一颗刻镂仕字的棋子,黑色的石材,圆面打磨抛光,石纹明显,中央刻着隶书字体,以红黑漆浇铸,边缘带着自然的磨损风化,细看下,各异其趣,与桌面浇以金漆的棋盘是一组的。 “收在桌子里的,阿姨说:无心的旧东西,谁也不偷。” “是阿……想偷棋子,还得把桌子搬走,卖不掉,白花力气。” 他把眼镜戴起来了,神色如常地,只是依旧滚着棋子,“怎麽样?陪我下棋。” 无可无不可地,看着他棋子的排法;“我不要下暗棋喔,我的运气一直很背。” “呵。”动手把棋子一个个翻开,“一个人玩,暗棋比较刺激。可我军棋下得很烂,可别宰我。” 默默坐下来,开始捡属于红色的棋子,“半斤八两,我也是常被宰的那个。” 他笑着。 我忽然开始期待一场骤雨,如果下雨了,我们仓忙地避雨,就可以把这没有下完的棋局抛在身后;或者,在淅沥迷蒙的雨里,可以看不清楚,那张隐藏在眼镜下张落寞却强颜的神情。 这样我就可以牢牢抓紧散逸的情绪,而不是如同那被风撕裂梗枝的花朵,四散,飘荡。 “安雅……我是不是很笨?” 花落是了无声响的,我们听不到“碰”,“啪”之类的碰撞,但在蝼蚁昆虫的世界,那应该是足以震撼的一种感觉吧? “哪里笨?都快被你将军了。” “呵,也只有你让我。” 是不是就像用听诊器听心音般被放大,扑通,扑通,扑通。 “……别傻了,”行棋步,不意扫过那些归属我的黑棋,“我还蛮认真下的,该你赢的时候就你赢阿,什麽让不让?输了,下一局再来过就是了。” “是喔?不会不甘心?”声音里出现一点温度,“总是会有下一局。”我说。 “不会一直有下一局,总是要结算。” “总是会有下一局的,只在乎是待会儿,今天,或明天。” “不会不甘心?”他的目光有些波动,烨烨生辉,隐隐漾着期盼的华光。 “为什麽要不甘心,嗳,不要拐弯笑我棋艺差,我很认真下了。”如同水,触动生痕,涟漪一圈圈扩散着,“我认输了,安雅。”他笑着。 没有哪时候,我觉得比现在接近他,所以,我弯起一方揶揄的笑,“你现在是要去道歉?” “呵。”他站了起来,目光看向屋子,又搔搔头,“现在破功大家会骂死的,我还得去跟夏莹道歉。” “so?” 挑眉,“管它的,总不能坐视给人抢走。” 我学他的表情,没有答话。 然后他没有犹豫往屋子的方向走,几步之遥,“欸?去哪?”拍拍恰巧走出来友人的肩膀,“对不起啦。” 他无心停下来解释,“你问安雅吧。” 迳自消失在屋内,来人举步向我走来,“发神经啊?”浅浅的无可奈何,“原谅他,他只是恋爱疯子。” 他目光停在桌面,“你的棋怎麽不下完?” “你看我不是快输了。” 无奈地看着几乎被清空的桌面,“都剩下帅跟仕了。” 他抬眼望我,“所以你认输了?” 贝着桌缘伸直手臂,“不,我赢了,急着认输去找人呢他。”我笑了笑。 “呵呵。” “你不问我他怎麽了?”我觉得有点奇怪,他轻按桌面棋子,“你这是下棋呢,还是下情?” “什麽?”些许惊异地看着他。 “哼。”他按着仅存的仕,非常不照规则地直行到楚河汉界;“不离左右,却要被方框圈囿。”声音里几乎有种隐约的情绪,我无法确定,“因为这是规则。”试探的说。 低语,浅笑;嘲讽的姿态,“”规矩“这一步下得明哲保身,不,你一直都是吧?” “李彦霖,你有点过分喽。”几乎就要变色,他却卸下那种戏谑。 “我会帮你的,放心。” “什麽意思?”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在近一步询问前,欢呼与拉炮声并然响起,庞然的欣喜欢乐从屋里炸出来,忘了那时候想说什麽,“被骗的,其实是景淳。”其实他不用把话说完,可冷竟是一点一滴从身体里窜出来,漫溢,盘据。 她说:“没有位置”的时候是抱着什麽心情? 还有,他对她说:“不要害我。”的时候。 我想,即便是重重谎言包裹着,夏莹那不甘示弱的眼泪,都是真实的。 啊』一种想哭想笑的荒唐情绪冲刷着,如果这是如曦的反间计,到底为了什麽像傻瓜一样的操心? 她真的,远比我想像的还要了解我。 知道不用管我也会帮忙劝慰,回想起来,甚至连夏莹刚刚说,要我去看看他,都是所谓的剧本。 我管不住这燥进火热的烧灼感,与一种颓丧冰冷的孤立感,争斗不下,无声的叫嚣着,双双挤压,撕扯,吞噬着彼此,是当他按住我的手时,才发现正在发抖。 接触到一张淡然表情。 “你刚刚,是出来做什麽?” 他慢慢的收回手,“我必须确定景淳会进去找她。” “是吗?” 无言的看着那一盘棋,像是离水的鱼,张着口,却呼吸不到空气,“我们,把棋子收一收,等一下没人要玩了。” “桌子下面,有个盒子。” 我找出那个藤编的盒子,大凡不失精致的,正巧可以将单色的棋子收作一层,“是伯伯亲手编的,就怕少了。”眼眶灼热,咬牙,把那种泫然欲泣死死的逼下去,低唤他的名字,“嗯?” “她为什麽不告诉我?” “也许,是因为你什麽也没做。” “为什麽,你不问我为什麽?” 是他的淡定帮了我,我逐渐可以冷静回想,她说:“都几天没有睡好了。”也许是真的,因为我抱着刻意疏离的情绪看待,因为我一定会帮景淳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学会怎麽说谎。 “啊,手机?”心里被一张苍白的表情震动,“她说夏莹打的那通电话是真的吗?” 张了张口,犹豫的点头,“她打的那通电话,我不知道她们说了什麽,可是当晚夏莹打来跟我说,如曦看出来了。 而她建议我们,不如改整整景淳。夏莹的哥哥也是刻意找来的,要说,是因为那通电话。” “……”我觉得他没有说实话。 “你为什麽说,要帮我?” “你觉得我没说实话?”他这次答得很快,我狐疑着,“对。” “就像我知道你觉得我没说实话那样,”恢复那种打哑谜的口吻,“我想,你会希望有人拉你一把。” 没有办法慑服在那种莫测高深,也不相信有他口中的那种情形会发生。 直到后来,当我矮身蹲伏在院中垂泪,夜空苍穹,才知道夏天的夜里,也是沁凉的,蚀骨迫人的像是摔入深海的剧痛与窒息,四方难辨的黑色海水里泅泳,拉我ㄧ把的的确是他,我才终于觉得,可以呼吸。 其实我是生气的,可这样子讲开,也觉得没甚麽好气,甚至走进屋子还能佯怒地对她说:“你骗得我好惨。” “你不也是?尽憋他。”美目含笑地薄嗔,“说起来,都是你的错!”事主满口称是的道歉,可一脸没在反省的傻笑。 壁摆手,“算了,你们开心就好。”然后让大家招手去吃蛋糕,一群人闹到从山道赏完萤火虫回来,又风风火火的玩了几个游戏,觑着时间晚了,才各自散了休息。 洗完澡,沾了床就觉得眼皮沉重,侧身缩在床上,看着如曦在梳妆台吹头发,我抱着棉被,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天,她的发色染过一阵子,可总觉像现在这样如瀑的黑直发比较适合她。 这样跟她说,她笑着回答景淳也这样讲,“对吧~” “嗯,应该说,你们喜欢的东西比较相似吧。”她看着镜子,“像我就比较喜欢染成浅色的样子,看起来不厚重。” “喔~”听着我拉长的尾音,她笑着,“你快睡着了?” “嗯,累了。”索性闭上眼睛,“要关灯吗?” “没差,我不怕黑。” “呵,什麽。” “我不怕黑啊。” 她又笑了,“你真的累了。” 在投降于浓浓的睡意之前,一整天发生的事在脑海里转,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着;“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有相信夏莹是第三者喽?” 她迟疑了一下,“嗯。” “真厉害。”我开始说起那天在宵夜时听到的铺陈,“那个李彦霖鬼点子真的很多耶,还有夏莹,没关系,我帮你骂过叶景淳了……呵,他们还说要找我,真好笑。”混合着吹风机的声音,我还叨叨念念反间计很精彩云云,声量趋缓渐微,其实已经不在意自己是说什麽,连吹风机的声音都小了,我知道我是要睡着了。 可是在耳边风声停滞,睡意深沉,凭空而来的低语却清清楚楚,“如果是你的话,我会信的。” 那整晚我都想着,如果可以睡着,有多好。 夜色凭窗而入,眼睛适应了黑暗,景物是浓淡不一的深色,建筑物是黑色的,石头树干是黑色的,树叶是深灰色,落花则是浅灰色,池水却是荡漾华光的深蓝浓墨,与白日间全然不同。 我想去看看水,足间发出踩着石子的细碎声响,耳畔有风声虫鸣,与远方难辨的细微声响。 池子不大,隐约可见上头飘浮着落花,我站了一会儿,矮身蹲下来,接触着自己体温的时候,才觉得深夜的寒意沁人。 “她不相信你。”原来这是李彦霖没说的实话,可我连承认或否认的勇气也没有,只道装睡来逃避。 “哼。”我觉得好笑,目光却迅速的模糊,吞声咬牙地把脸埋在膝盖,狠压着哭泣,觉得无能为力。 可是肩膀一凉,然后是衣物盖下来的暖意,身旁的人,插着口袋,不轻不重地道:“更深露重,也不披件外套。” 我闷闷低问:“你为什麽不睡觉?” “那你又为什麽不睡觉?” 抹了抹眼睛站起来,并不答话,他顿了顿:“走吧,我饿了,进去找东西吃。” 他就走了,我呆了半晌,看见室内从幽微而光亮起,然后是细碎的声响,“那个李彦霖”想起自己说的话;“我会帮你的。”他是这麽说着。 仰头看着树梢被风吹拂作响,身上披的衣物也起了御寒作用,深吸了一口气,举步往那方帘后的微光走去。 披挂着长发,但并非如曦那种飘然直发,是发质稍硬,总是爱乱翘的自然卷,平日不耐烦整理,总是一绺马尾,或绑高作包头,刚刚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心情梳顺,呆呆的掀开帘子,才想到肯定狼狈的要命,窘迫地猝然止步。 滚水声传来,“欸,你吃辣吗?”显然知道我走进来的问,“嗯。”“太好了。”顿了顿,用手指扒了扒头发,才走出去。 只开着厨房的灯,淡黄色的日光灯盏,显得也有些暗,李彦霖的影子映在墙上,他也换了一身轻松的居家服,很自然的煮着泡面,看了过来,“帮我拿碗,你旁边的橱柜里有大的碗公。” 我打开柜子,狐疑的挑了两只递给他,“你好像很熟。” “嗯,我常来,半夜饿了常常起来找东西吃,后来都自己扛泡面上来了──好了。” 然后他三两下呈好面,把那只小的递在对座,看着我。 也不想跟他啰苏,走过去,拿起筷子,就着碗相对无语的吃起面。 一直到看着还有半碗的残面发呆,他才低声含笑,“怎麽?吃不下了?” “嗯。” “我吃吧。”他伸手过来,顿了顿,才把碗推给他。 看他风卷残云的把面吃完,一脸满足的样子,我默默的收拾碗筷,连同刚才的锅子,一起洗了,“谢谢。”他说。 一边冲水的喃喃答道:“你煮面,我洗碗,很公平啊,吃完宵夜就可以去睡觉了。” 他在背后不停的低声笑着。 后来他跟我说:他还真怕我闹起小姐脾气来。 可,你很好,真的,很好。他这麽说着。 所以当我问他,你要怎麽帮我的时候,他直直得看过来,眼眸闪着墨黑的晶光,一字一顿,“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我大概只有傻了两秒,当下转头看看背后,只有幽暗的家俬,然后回过头问:“你没有整我?” “呵呵,我以为是先挨巴掌才有机会谈勒。” 我的蹙眉大约解不开了,按按眉头,埋怨的低语:“到底在说什麽啊?真的很奇怪耶你。” “我是说真的。”他叫我的名字,“我们不用黏在一起,我们只要”看起来“在交往就好了,你也不用勉强自己,可你想找我的时候我会在,想跟我说话,我会听,需要人逛街看电影游乐,我们就去,我也不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坦白说,这样听起来,你比专业的男朋友还要称职。” 他笑了笑,“这话还真酸。” “为什麽?” “有个名义上的女朋友,我可以专注在其他事情。” “你可以找别人。” “别人?我不要女朋友,我只要名义上的,可以说话,当朋友的那种,而且,我想,”他看了过来,“这对你没有坏处。” “不对,这不是好处坏处的问题。”我在他这套互利的逻辑里挣扎。 “我觉得跟你相处起来没有压力。” “说不定我会变。” “人都是会变的。” “可我们不熟。” “你可以试着跟我交往,意义不就是相互熟悉?” “呵。”忍俊不住,“听起来像是诡辩。”手支着后脑,顺了顺头发,“你得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其实我没有预期会得到什麽答案,可总是会有理由的,甚至于食衣住行,那些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所以忽视,我们浑然不觉在“因为”“所以”里头打转,只有在等价交换成立时才不为此不安。 代价,总是要的,只是我不想为此不安。 所以当他犹豫的拿出皮夹,看到那张军装的照片时,登时了解他话中的话,但他并非坦然,而是郁郁不安的看着那个挺拔俊秀的人。 “我知道你可能要说,说不定只是当兵的袍泽之情,可我知道,不是的。”他慢慢的说,“他不在台湾,我不能跟你保证什麽,只能说,我们有一天会分手。可在那之前,我会待你好的……这样,可以吗?” 夜深的寒气盘桓,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衣,“恩,可以阿。”我听见自己轻轻的声音。 但在离境的时候,他还是抱着我说,“不要后悔,安雅,你不可以后悔。” 我不会后悔。 我已经幸运太多。 碑的深浅又如何,天长地久又如何? 真的,换到的情分,够了。 跟叶景森说到这里,我们已经从餐厅回到家,他说夜色尚好,所以又在中庭的小花园坐了一会儿,一人一只秋千,影子映在沙子上,拉得长长的。 他曾经半是无奈半是嘻笑的说:你家那个醋桶。我从来没问彦霖跟他说甚麽,可他确实少来找我,如曦也不处处防我。我知道彦霖是有心的,不论一开始的理由是出自甚麽,这样的结果总是好的。 “可有时候也会想,我是不是很糟糕,用这种方式来消除如曦的疑虑?但如果不,我们的情谊早晚会生变,我舍不得。” “关心则乱,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在乎他们两个。” “可我,总是用舍不得来纠缠,有时候会觉得,心里头是经历一场黑夜。 吞蚀着万物的深夜,让身影模糊不清,隐藏在夜里,所以看不清,让人怀疑,让人不安。要怎麽怪她怨我?不,不会的。”我扬起头,迎着夜风,“如果早一点划清界线,说不定他们会快乐一点。” 明月西垂,远挂在天边。 他轻轻的问:“你怎麽知道我?” 我说:“因为你哥说过,他有个弟弟当警察。我看过你,那时候跟他们南下要到垦丁,中途借住你们家,你原本要回家的吧?可才到门口就掉转龙头走了。景淳没说什麽,可那时候才知道他是双胞胎。” 浅笑了两声,叹息道都是小时候。 不期然,低吟浅唱。 “独夜无伴守灯下冷风对面吹十七八岁未出嫁想着少年家” 清扬的歌声,情思悠远,清澈,盘桓,彷佛是水生涟漪,回荡共鸣。 “等一咧人有缘来做伴呒通辜负阮空等的心肝望啊望春风唱甲鼻酸嘴也乾底叼位阮心爱的阿娜达” 初唱《望春风》,变调拔升唱成《红线》,然后又唱回《望春风》,待一曲终了,轻声的说;“这是小哥的版本。遇见前妻时,她就是唱着这首歌。” “学的时候,讲好听点还小不懂事,讲难听点花心又爱玩,女朋友一个换过ㄧ个,到处打架,滋事,只差没当上流氓,跟我那双生的资优哥哥根本是判若云泥。 爸妈头痛的很,他们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开出一个条件,只要考上警大他们就不再管我。 “呵呵,那时候怎麽在乎,可有一天早上,他还没出门,爸妈要他劝我,他安静的听完,冷冷的说;”怎麽可能,不如期待我。“我呆在房里,听着他出门的动静,心想,有什麽难?!” 我瞠目结舌:“然后你就考上了?!” 他失笑,摇摇头;“怎麽可能?花了一年补习重考,才上。那时候还是满腔愤怒,我不想这是激将法,也许,是不愿意想。反正那时候他已经离家,也不需要想。” “可现在,居然还是感谢他的,不是他,我也遇不到我前妻。” 他的目光邈远,思绪似是跌宕,低语:“其实她没有那麽漂亮,就是女孩子也要跟着出操,风吹日晒,还要习武演练,怎麽光鲜亮丽得起来?我们只是一群半大不小的毛头,心思都放在外面。可是缘分,就是这麽蛮横,突如其来。就是让我好不容易放假却肠胃炎在医务室打滚,然后听见她在无人的后院唱歌,拈花微笑。” “我只是想打开窗户,可还是惊扰她转身,那时候真尴尬,尴尬到打招呼都嫌多余。”轻笑着,“可是她问:你怎麽了?我说我肠胃炎。她问我;你要不要吃东西,听说肠胃炎可以吃清粥。我们后来常取笑这件事,说一碗清粥就被收买了。” “呵呵。” “她们家是外省人,却唱台语歌,她说:在电视里听到这首歌,磨着照顾她长大的婶婶一字一句教她唱,我问,你懂歌词吗?她抿着唇笑。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答案,不过看到她笑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糟糕了。” 微笑渐渐淡去,隐约的酸楚,“但最后,我还是没留住她。” “毕业后,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但分派在两地,其实是聚少离多,工作量大的时候,一个月也见不到两三次,我总以为撑过这段时间就好,可她却开始疑心,拿我从前的事情挤兑,明明已经很累了,还要应付没完没了的架,所以有几次,我真的受不了,放假也宁愿耗在警署过夜,电话不接,简讯不回。 后来,她开始出现轻微的忧郁症状,几个月后我们离婚了,她连小孩都不要。”轻描淡写也掩不住萧瑟;她说:我只要离婚。 然后,他看着我:我一直想问你:究竟你为什麽相信,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如果说现实的永远“只是”但愿人长久“的期望。 在一段期望里付出收获,挣扎冲突,而或妥协退让。 要说失去什麽,恐怕,是最初纯真的相信。 可我总是记得,他们来找我,说要结婚的时候。 是欣喜,是雀跃的。 所谓的别离,不是应该离他们很远,很远吗? 似乎在一瞬之间,要从那问话里捕捉到什麽,但滑溜的游走,取而代之的,是现实的怅然。”要分开,可以有千万个理由,再微小的事件都有可能。可要在一起,只有一个就够了。他们两个,一直是爱对方的,可能表达方式不同,但我可以肯定他们是相爱的。“”就算这样,只要有一方动摇,就可能造成不同的结果。“ 我看着他肃然的侧脸,”分分合合,总归是走在一起。“”你相信?“”嗯。“他想说甚麽,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出口。 我踢着脚下的沙,念头像游鱼般浮上来,”你可以告诉我,凶杀案的调查方向吗?“ ──如曦。”我以为你不会问。“他勉强地说。”如曦说,是闯空门。“”那只是方向之一。“ 你说,这有可能吗? 我猜疑,但随后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的。“”我们猜测,有人介入他们之间。“”他们要结婚了。“ 他并不答话。 为了你的爱情。 你与我决裂? 咬牙,慢慢的问:”所以,我也是你们的调查对象?“ 蹙着眉宇,”我们正逐一清查。“ 好一个官方说法。 我轻轻摆荡秋千,”你知道,一个人生活最讨厌什麽?“ 他想了想,”孤单?“”我们形单影只的来,终究要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一个人是可以被习惯的。可食衣住行,只有吃饭的时候会意识到自己是孤单的,买甚麽煮甚麽没有人分享,美味的食物也味同嚼蜡。“”我常常找他们吃饭,因为一直没办法习惯没有人分享的感觉。的确,我没想过介入他们的感情,但那不代表,没有机会。“”只有一次,“铁链摩擦的声响在夜里十分清晰,就像是当时的错愕历历在目,”我知道他们在吵架,可我没有问原因,与其说不知道,不如说不想知道,两个都一样,爱生闷气,有时候转眼间就好了。 “那一次,他喝了酒,跑来找我,抱着我说:”为什麽不是你?“……他被我搧了一巴掌,他没有醉,可他累了。” 为了你的爱情。 他默默拉停我的秋千,“……如果,我是说”如果“有这个人存在,那不会是我。” 我如履薄冰,如踏浮云。 “红楼梦说:女孩是水做的。”他轻声的说,我低着头:“这两三年掉的泪,也没有最近多。” 他看着建筑物的方向,“可林黛玉终究被自己的爱情压垮。”那隐约不安因为这句话而成形具体,他却只道,“走吧,我送你上去。” 为了你的爱情…… 记忆的开关,是任性的来去的,就算对话终止,它也不会停止叩门,像一场骤雨,猝然不及的将人淋湿,要你生生的记住,眼下的狼狈。 在一场大雨里走来,在放他进门的时候,就应该注意到他的反常,“干嘛不回家?” 他接过我的毛巾,“闻到我酒味,又要吵架了。” 叹了口气,把水杯递给他,“应酬,应酬,以茶代酒也不算诚意?” 眼神疲倦而些许涣散的微笑,“你怎麽知道我去应酬?”指着他的包包,“平日出门你带公事包吗?” “呵,总是,不得不喝。” “计程车碍到你,还是公车讨人厌,犯得着用走的来,我不一定在家。” 轻轻的笑,“你平常都这麽管他?” “谁?”我摸不着头绪,“有的时候,我真羡慕李彦霖。”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麽不是你?”他倾身抱了我,“为什麽不是你?” 氤雨湮没他的落寞,掩不住我的不安,掌心微微的刺痛,要用力抓着手腕才能不发抖,但我的冷,绝不是他单薄浸湿的衣物带来。 “如果你在乎,才不应该来招惹我。” 忘了是什麽时候开始,总是听见, 你们在反覆的争执里,映证对方的在乎。 直到,两方都疲倦不堪。 “为什麽,叶景淳会有你住处的钥匙?”略停下动作,仰望他的神情郁郁,眼角有泄漏的疲累,“我想,你应该会择日再来讯问吧?” 神态,也许略有不同,但他们眼神总是有相似的表情,如同景淳的犹豫:“负责的人,可能不是我。” “没关系的,那我也会告诉对方理由。今晚,谢谢你。” “安雅。” 与他的关心。 “夜深了,叶警官。” 退却,退到一方幽微的帘幕之后,“……很抱歉,是我唐突了……吴小姐,你早点休息,晚安。” “回去开车小心,晚安。” 重新的疏离,“嗯。”一直到他走远,我走进冰冷的四方屋里,总以为安静的屋里会传来笨拙琴音,“搭拉拉搭拉搭拉……” 如曦,你会为了爱情,成为凶手吗? 如果是……那麽选择缄默的我,也是帮凶。 第四章 说好的幸福 叶景森说得没错,取代他来的是一老一少的两个警官,可他们来访的时候,我正跟老板简报,我请他们再给我10分钟。 岂料老板直接变脸,“不用让他们等了,你去,给我应付好,不要让他们再来。”她丢下这句话不可不谓咬牙切齿,“嗯?” 深知她对这件染上刑案的个案深恶痛绝,不只有一次抱怨倒楣,我拢了拢文件,敛眉低声,“知道了。” 也许是早经提醒,对警方的出现没有抱着太多讶异,他们扼要地说明需要协助,然后询问不在场证明。 “我人在公司。” “有没有人可以证明这点?”其中一位平头,年纪莫约五十上下的警官问。 翻着行事历,“那天下午,有一场例行会议……记得四五点才结束。” 年轻的警官低头刷刷的写了几笔。 “我们查到您与被害人近来通话十分频繁。” 我有些不高兴,“那麽你们也应该查到,我们是大学就认识的朋友。” “是。” 老的那个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吴小姐友人遭逢此祸事,您一定相当难过。” 我怔了怔,“那麽,你们是不是应该努力抓出犯人。” “我们当竭尽所能。” “…...还有什麽需要我协助的吗?” 年轻人指着记录耳语,然后对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被害人当天下午,有一笔汇款纪录。我们查出收款的户头是您个人帐户,不知您是否能解释这单笔款项因由?” 虽然十分客气,可绝不是能容我拒绝的口吻。这几天被忙个没完的事和起起伏伏的心情占据,根本也没想到有这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题。 见我呆了呆,“您是否不记得?” 顿了顿,摇摇头,“我要想想。” “小刘。”年轻人翻出一张影本,上头整整齐齐列印着汇款纪录,印着我姓名的那一段后头跟着九万这段数字。 “嗳,我知道贵是贵,可是我一眼看到那玉镯就知道非他不可了。”就算隔着电话他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怎麽就忘了? “那是他,跟我借钱。” “哦?” “…..嗯,说要买玉镯。” “什麽样的玉镯?” “我不知道,他只是打电话来,说要借钱,说不想让如曦,嗯,他未婚妻发现,他想送她当礼物。” 然后我想起叶景森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嗯,你们可以问如曦,他那天下午应该是拿到东西了,说不定如曦会知道。” 老人点点头,指点年轻人纪录,“据陈小姐的说词,这次婚事的筹办似乎都是叶先生与您联系为多?” 我觉得有点吃力,明明是问心无愧,让他一问起来,我们的关系好似处处漏洞,“我想,他们私下应该是讨论过了,才由景淳来跟我定案。” “是,这麽说也是不无道理。” 暗暗咬牙,要把那种讨厌的感觉驱离,“所以没事了?” “吴小姐跟我们局里的,叶景森也是算熟识?” “他是景淳的胞弟,我想就算我认识也不算甚麽吧?” “呵呵,那你可知他被调离此案的侦办?” 心里突突地跳了两下,把持着表面的平静,“侦办案件是你们警方的问题,我想景森在不在小组都跟案件无关吧?还是说,你们会因此破不了案?” 那方又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说得是,最后一件事请教吴小姐,案发现场被害人物品散落四处,包括皮夹,钥匙串,陈如曦小姐十分明确地对我们指出,其中尚有您住所的钥匙,不知能否一并在此解释?” 人是很容易让语言影响的动物,所以甜言蜜语可能成为糖衣毒药,而率直的叙述,有时让人难以接受,拐弯抹角的讽刺更是轻易的惹人上火。 那位半老的杨警官深谙此道,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从我的答案里得到想要的资讯,但要离开时,不再用那种含针带刺的方式说话,才觉得轻松一点。 “感谢你的配合,吴小姐,我想我们就此告辞。” “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跟着站起来,不咸不淡的说话。 “我想,这意思是想说:”希望我们早日破案“?”见着我哑口无言,对方短短笑了一声,“说句***,您的企划确实深植人心。” “这只是我该做的事。” “这点我们也是一样,绝对会全力缉拿凶手归案。” 然后,我才深深低下头去,“……拜托你们了。” 曾有的伤心难过,都会随夜而逝,然后我们会遇见黎明。尽管辗转难眠,在清晨初露曙光的时候,会有另一个失眠的人,从薄雾中走来。 我一直记得,他说那段钢琴的旋律,像是爱人期待又惶惶,鼓动的心跳。 维持表面的不动声色,是有心就作得到。抹一把猪泥臊在脸上吹一口气戴上另一个人面具,可心里要怎麽装才不像耳根子软的取经和尚,就不是容易的事。 卸下了一天的疲倦,蜷缩在沙发上的时候莫名的又想起早上的讯问。 “可能不是我。” 叶景森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那他,是不是因此失落?──他们可是一家人。 他,是不是因此失落? 发梢还在滴水,无意识的擦拭着却满心的想着这个疑问,我好像看了电话几眼,可始终坐在沙发上没有移动。 新闻台底下的时间闪动着,“唔,算了吧。” 可又默默的想着,就算时间不晚,一样不会打这电话吧?! 在夜里惊梦,分不清现实或虚幻,尖叫,奔跑,恐慌,翻滚着,哭泣着,请求原谅,乍醒时是初晨时分。 那鸟儿高声鸣唱的初晨,抱着肩膀在床上发呆,梦里的景象在醒来时如潮水迅速退去,留下那逐渐乾涸的印渍,是梦中不停奔逃的情节里,不言而喻的恐惧。 我依旧是害怕的。 害怕真相,害怕面对。 一阵空腹的恶心感爬升,到底为甚麽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难道不是那凶案,奔到厕所乾呕的时候,愤恨填满了我的心膺,对,就是那扰乱平衡的该死凶案! 等我彷佛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梳洗完,才恍惚的想起,今天不用上班。 平常不用上班的时候都在做些什麽?我们很忙,平时是轮休的,放假的日子,不一定遇到周末,那时候要找人去哪走走总是特别麻烦。但已经很习惯了,放假的日子宅在家里。 在家很好啊,睡到自然醒,穿着睡衣趴趴走,看看新闻更新一下社会乱象,把平常没时间没力气做的家事补完,心血来潮的时候还可以去看不用排队买票的电影,或者在某些女性友人不用约会的时候,找她们去逛街,听听她们的抱怨什麽的,但也不只一次有人说,“这种日子也过得太贫乏了?!” 可已经很习惯了,习惯到不以为意,直到这种称为“平常”的平衡被破坏;我不想找谁说话,认识他们的总开口就问,接了几通关切的电话,莫名的疲倦恨不得把手机关机,电话线拔掉。 这房间过大,一个人住的慌;这房间又太小,四方的围墙让人压抑难受。 片子已经剪得差不多,我检视笔电的档案,依旧下意识作未完成的工作,很快就耗掉一个早上,我想把事情做完,然后呢? “我想听你说,相信我。” 我想要相信你,真的。 不论多麽生气难过,凶手都不该是你,也不会是你。 你是良善,而且为此事伤透了心。 可我,却不愿去见你,明明,我相信你;明明,我与他之间,甚麽都没有。 “呐,如曦。 别生我的气了。 可我想,就是这麽跟你说,你依然会生气吧?!(笑)” 赤着足,踩在冰凉的瓷砖上,厨房的阳光拖曳在空空的餐桌上,不知觉地怔忡在那微光飞洒的金色痕迹。 “你信命吗?”医生是这麽问的。 “还好,我不信机率统计。” 可没有对医生承认的事,一直到这时才觉得,是因为这个事件,才让一直不承认的孤单,无所遁形。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倒了一杯开水,折射的光影,盈盈波动,如果五百年深求的期盼仅换来一个路过的浅缘,如果相遇本身就已是奇迹,那又何需忧虑或近或远的别离? 把片子剪好就骑着机车出门,自己包得紧紧的,迎风的冷冽依然趁着速度的缝隙钻进来。 可心情是带着轻快的写意,已经很久没有养宠物了,并不是不喜欢,而是面对虚弱殆死的那种恐慌让人害怕,我还记得那起伏的胸口,虚弱的喘气,可我忘记了,牠一直是努力的想要活下去的。 终日在玻璃橱窗里看着行人来去是郁闷孤寂的吧? 我了解,很了解。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家了。 一个人不成家,只不过是清冷无情的住所,模模糊糊的想起契约言明不能养宠物的条款,住所的话,哪里都可以。 可站在空荡的橱窗前发呆的时候,一直想要甩开的阴郁失落,还是从身后奔至攫获了我,大口咀嚼。 “我们都用自己的心情,自以为的了解,去框囿对方,互相质疑,纠结,闹得喘不过气。” 就像用手掬清水的徒劳,它会从指缝里流失,却还是想要握住甚麽,“那,那个──”提着塑胶袋经过,穿着便服的医生回眼认出我来,挑眉,“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 他抬眼看着橱窗,“可惜了,几天前就走了。” “啊…” “我很抱歉。” 勉力的摇头低语,“无能为力的事,不该道歉的,医生。” “生死本无情,我道歉,是为有心人的无奈。” 他点了点头,就走进店里独站在橱窗前,怔怔然,一种举足无措的旁然,“就算这样,一样不能改变甚麽……” 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就像生死,就像时光,但从身后走来的倒影逐渐清晰时候,我不知道我的目光是为了甚麽模糊,就像从来没有离开,就像,我从来不知道那晚他是甚麽时候走来,“怎麽,你想养猫阿?” “可我已经,再不能为牠做甚麽了!” “在那个医生忘记你之前,你不是已经来了吗?你也会记得牠的吧?” “那够就了吗?” “嗯,够了。” 我从来不信如同机率统计的命运。 可我ㄧ直相信,人与人的缘分,是时有交错的曲线,相伴的时间或长或短,但终有离别。 “可我好想任性一点,李彦霖,我好想任性一点!” 沉寂的想念因此惊扰鲜明,在阻止自己之前就扑进他的怀里哭泣,那依然是在夜里咕哝着:更深露重,怎不披件衣服的点滴暖意。 等我冷静下来放开他,擦眼泪的时候,“对不起。”我低声地说,他噗嗤失笑,害我更尴尬的恼羞成怒,“不要笑!” “我男朋友会原谅我的,放心。”然后他重新轻轻抱了我一下,“我也很想你。” 我拉开距离,“想我做甚麽,想你男朋友才对。” “呵呵,见了面才知道,就是想你了,改天来玩吧,介绍他给你认识。” “你自己回来?” 才犯了些许愁意,“嗯,听到消息都快吓死了,告别式日期确定了吗?” “嗯。”我告诉他时间。 “打算什麽时候下去?老实说,你们公司的人说你放假的时候,还以为我错过了?” “......还不知道。”迟疑的回答,不敢看他的表情。 “嗳,你怎麽来?”他说。 “骑车。” 他转头往公司走,被我扯住,“去借顶安全帽,你没多带吧?” “这是我公司,你跟谁借,借了谁还?!”不去看他一脸忍笑,咬牙切齿的转身走进公司。 我早该看清楚他是腹黑的,就像当初“无意间”让朋友们遇见,牵着我走在路上一样轻易,果然才走到接待柜台,八卦就兴奋的扑上来,“雅子姐,刚刚有个好帅的先生找你。” “呃,我会告诉他你的夸奖的。” “啊啊,所以他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他有男朋友了。” 女孩儿呆了呆,在我享受撇清八卦的快感前,轻声的耳语袭来,“借到了?”──天啊,一定要这样对我吗!──很顺手的拿过我的安全帽,“走了。”明明连ㄧ根手指都没有碰到! 第五章 有激动的 如果说,跟他交往我学到什麽?大概是表象永远来得比真相信服人心。 “──你是回来气我的吧!”一直忍到回家才对他爆发。 惬意的坐在沙发上喝水,点点头,“嗯。” 气得我都快被口水噎到,他才淡淡的说;“虽然对景淳不好意思,可束缚你的感情消失了,你应该想想自己。” “连你也要说我虚度青春?!” “只有我有资格说你。如果说动情傻,那麽宁可等待守候不是更傻?” “──我不要听这个!” “安雅。” “我说了,我,不,要,听。” 他看起来也上火了,“好,不说这个,换你告诉我怎麽回事,为什麽你不在陈如曦那里。” 我泄气了,“可以连这个都不说吗?” “可以,等事情完了跟我出国就可以。” 索性倒头趴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你说甚麽乱七八糟。” “你也知道是乱七八糟,宁可跟我交往也要留她下来,还有甚麽事,让你肯对她撒手不管?” 我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动手指都懒,“你自己看吧,笔电桌面上,看完了再叫醒我。” 悠悠然的琴音在屋里面盘桓,达西先生说:“我无法准确说出什麽时间,什麽地点,也无法仔细说出看见你什麽丰姿,什麽话语,使我开始爱上你。这一切都是很有久以前的事,当我发现开始走向爱情时,我已深陷爱情之中。” 为甚麽,我要深陷在你们的爱情里泅泳,几乎灭顶。为甚麽,在你们相互伤害的同时,也要把我拖下水?我负荷不住两个人的伤心,只求你们不要相互质疑,难道这样的愿望很过分? 不,我错了,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是傻气的靠得太近,怨甚麽,恨甚麽? 睡得很浅,恍惚又睁不开眼,耳边的琴声与叶景淳的声音远远近近,徘徊不去,他说:“在爱情里,我们都是傻子。” 可是当身子一轻,朦胧间,就回到现实。我看着他,陷在怀抱里,“带你去床上睡。”他说。 靠得太近了,近得看得见搧动眼睫,闻得到身上淡淡的香气,其实眉宇间还是有些改变,好像淡去年少忧虑的神色取代而来的是温和持重,拂去遮住眼睛的前发,淡淡的黑眼圈,其实,他也是有着劳碌奔忙的疲倦。 “嗯。”然后我攀着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有一部分我好像漂浮在空中慌张的看着的自己,可另一部份,是很专注的,亲吻眼前的男人。 没有闭上眼睛,感觉到睫毛在脸上骚动着,他带着一股淡然的轻柔,而逐渐加重力道,掌心按着的心跳是热烈的回应,与自己的悸动相互追逐,似乎又并肩而行,交缠。 到卧室的短短几步路,像是想了很多,也好像甚麽都没想,然后他的唇角微微掀起一阵笑意。 “怎麽?真要演喜宴啊?” “你为甚麽不,乾脆把我推开?” “可能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当你的浮木。” “乱来!” “呵呵。”他把我放到床上,拉过被子仔细地盖上,“我累了…..睡不好。” “嗯,那也睡一下,我会在外头,哪里都不去。” “嗯。”倾听着门外的动静,模模糊糊间,似乎,跌进无梦的深眠里,那里,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只是单纯的,深蓝如水的沉静。 他没有叫醒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已亮起街灯,他在厨房忙得叮当作响,开门出去的时候,抬眼看了我,“起来了?闻到菜香?” “我冰箱里没甚麽菜。” “是阿,连泡面都没有。” “呵呵。” “去洗个手,可以吃饭了。” 可我呆了好一阵子,不由得,看着浴室镜里的自己,头发让我睡得毛毛躁躁乱翘,素颜朝天十分平凡,拿起梳子一下又一下的梳着纠结的头发,然后在镜子里,看见他倚在门边,“我记得那天晚上,你也是这样梳完头发才走进来。” “你为什麽看得到我进门?” 低垂眼帘,轻轻的笑,“影子。” “啊!” “走吧,出来吃饭了。” 时间真的是很玄的解药,当下的在意,经过五年,十年物换星移,想起时,也不过浮云片片的陈年往事。 可是惟有遇见与自己青春紧紧相系的人,那些过往年少的陈旧记忆,才会重新明晰鲜活过来。 我是心跳的,纵然经过分离,对同一个人还是会心跳的。 可那些时光不再了,即便记起当初有过的丝毫犹豫,选择放手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当我们开始话说从前,表示那些事,都成云烟过往。 既然他不问,就是等我自己说,开始从如曦的电话,叶景森来找我讯问,前前后后,发生的事都告诉他,“听起来破案是指日可待。” “唔──也许吧。” “我说,你现在是庸人自扰。” “我本来就是俗人。” “俗人哪来这般傻,这几年,怎麽就没看见你交男友?” “忙得连吃饭都没空。” “藉口。” “哼──”很小家子气地赌气不说话,闷了一阵子,又转而问他的近况,“反正不急着回来,博后边做边等好缺罢,况且那边的环境也比台湾好。” “你明知道我不是问这个。”他笑了,“嗯,我们相处得蛮好的,不太吵架,偶尔意见不合,沟通也蛮好的。” “真的?” “嗯。”眼角含笑的点点头,然后又邪恶的笑起来,“还是你还想听甚麽”更近一步的“──” “够了够了够了!” 羞得满脸通红,瞪了他的坏笑,吃饭夹菜,“幸好我们认识的时候,就不会说:以后嫁给你的女孩是很幸福的话。” “呵呵,你以为我真的没有想娶的人?” “唔?有喔?” 他只看了我ㄧ眼,就目不斜视地继续吃饭了,“你。”──呛得我快要死掉了! “啊啊,真受伤。” “李彦霖!” “嗯?” 怔忡在他闲适的口气,挣扎了一下才开口:“彦霖,我──,就算跟你交往,也从来没想过要嫁你。不是你不好,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嫁人。我父母婚姻失败你也知道,不过是张薄纸,我也知道我会让阴影缠住,我,我没有自信。”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他说。 “我也没想婚姻,在一起也无妨,”他叹了口气,“你舍得吗?你可以舍下我,可你舍得她吗?尤其在知道她需要肩膀的时候。” “那是因为知道你要去追求你要的人。” “那时候,如果你开口,我是会留下的。” 我觉得心里重重撞了一下,“…...现在说这个做甚麽?” “对,因为机会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分开,各自往前走…...我不会回头,我知道你也不会,可你还是没有回答,你舍得她吗?” 缓不了心里动荡:“……你知道你最讨厌的地方是甚麽?” “嗯?” “如果你早就知道到我的答案,为什麽还要这样惹人哭?” “呵。” 垂下眼帘,怅然低语的云淡风轻,“我也是,会欺负自己喜欢女孩的人啊。” 隐约的愁绪交织成细密的网子,在重逢的时候裹住了我俩,要说离别没有改变甚麽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如果还有甚麽需要确定,“你现在,幸福吗?” “我已别无所求。”当他温文又肯定的这麽说时。 那些悄然愁思,似乎,也不再重要。 “呐,你说,是坐高铁好,还是开车好?” 他想了想,“嗯,坐高铁去左营,再租车好了。” “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用那麽多方式证明相爱,甚至争吵,相互谴责,不是傻气,是盲目──我想和你在一起──比起那些不得已的分离,我们还在一起,这不就已经是不可替代的幸运?” PPT里面有个简报设计范本,每次打完标题内文,只要选择想要的范本套用上去就可以美化格式,啊,我好爱那个设定,每次都像为纸娃娃穿上衣服一样,眨眼之间就不再是尴尬的内衣内裤,呃,白底新细明体。 当然,慢慢从背景开始磨想要的格式也是无不可,可听众不会在意我用新细明体,行书体还是娃娃体来写字,他们不会在意背景是花草还是山河。 但若是内文贪懒,含糊不清模拟两可。客户可能会跳起来跟我争论,老板可能会抓狂叫我卷布盖走路。 我的意思是:没说清楚的话,有说等于没说。以为对方心领神会的时候,也许只是误会的开始。 在这件事之前,总认为小误会没甚麽,日久见人心──我一直是这麽相信,也可以说,逃避的。 可就像在底部砌歪斜的砖,越往上叠,歪斜的角度益加明显,如果再有几个错误加入,那麽崩坏就近在眼前。 如曦是这样,我是这样。 怎能如此不顾情谊的小心眼?你会问。 但可能,就是因为在意,才会忍耐,因为在意,才问不出口,因为害怕答案,才选择缄默。是因为期望高,摔得才会更重。 所以当她淡然无语看待我们上香时,我忽然后悔花了那麽多时间逃避心情。 “嗳,不跟你老公说一声我们来看他了?”我拉了拉他的衣袖,如曦却只是微挑眉,并不答话。 “你这几天有睡吗?”我问。 “──多少。”但梳着一绺松松的低马尾,十指交握立在案旁的她,其实面容苍白憔悴,弱不胜衣。 可她缓语低声地念起一连串祷词,止住了我接下来的问句。 人们总说爱的反面是恨,可恨也是衍伸于爱,不能说得上相反。 “还是要保重身体,久站对胎儿也不好。” “已经,无所谓了。”她说,却没有看我们一眼。 碑的反面,其实是冷漠。 “如曦,等会儿给我一点时间,我有事跟你说。” “婚礼的事情,我再去找你谈。” “是跟景淳有关。” “凶手的话,请你去找叶景森,”不无嘲讽的;“──他或许会告诉你。” “我跟景淳没甚麽。” 我以为她会因此冷静下来,的确,她直视我了,“有甚麽的话,他也不在了。”然后才明白她生气的原因,“反正李彦霖也回来了不是?” “讽刺我也就罢了,彦霖,他是为了景淳的事才回来。” “哼,难道再来还想说你们不是真的在交往?!” 也许是这番尖锐的盛怒烧得无法动弹,我想要说话,始终无话可说,李彦霖没给我多想的时间,拉着我转身就走。 想要甩开他,应该甩开他,却扑簌簌的,泪掉个不停,我错了,我错了,这步棋,我还是下错了。 如果只是无情物,倒好,抛开便罢。可我,是动了情,这不是一场关于胜负的棋局,我不能为了留住她,而伤害他,我不能。 他脚步放缓的时候,我们还在距离停车场一段路的坡道上,低着头掉泪,吞声。 “你应该甩开我的。”他说。 “这样,如曦应该会冷静下来,”我试着抽回手,“对不起。”可是他反而用力把我扯到怀里,“该死,吴安雅,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永远不要。” 怔忡在他怀抱里,他应该很痛吧,如果连我都觉得痛的力道。 他是少有激动的人,距离上次这麽抱我,是在离境的机场大厅,他说,不要后悔。 其实他一直很在意吧,在意这不过是一场精致的戏,所以可以舍下,可以放手,如果对他多一点点不舍,今天的局面会不会不同,我不知道,可是如果这是他的纠结,就应该让他知道。 “彦霖,你不是浮木,”我低声的说。“我在意你,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从来没有后悔跟你交往,可我不能抓着你不放,如果为了你的幸福,我会放手。我不能,让你变得跟如曦景淳一样,他们是相爱的,可却因为我而造成疙瘩,也许有其他原因,但今天很明显,如曦针对的人是我,我不要你变成那样!” 他放松了力道,却依然闷闷的说:“直接说我爱你不是比较快?” 我笑了起来,垫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他笑了,“叶景淳会告你剽窃。” “让他来,他还欠我人情呢。” “哦?甚麽人情?” “把他老婆追回来的人情。” 如果真的有命运大神,他一定是个精通戏曲之道的痴儿,就是在李彦霖的笑容从脸上褪去,我转身只看到如曦的背影,真是太狗血了,面对这般情境,对望的莫可奈何,居然抿着浅笑,“其实,”我说;“也不太糟。” “她还肯来是不太糟,怎麽样,追吗?” 第六章 告白那天 我往前走,“我有更好的方法。” 方法很简单,但需要礼仪社配合,要绕过如曦要求礼仪社,只有找亲人。 其实,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 我不是很好的赌徒,可人心微妙,在交集的过程,自然能从神态中明白没有说出口的话语,他是在意亲人的,很在意。所以我猜,他会回来,为了叶景淳。 但乍看到叶景森的时候,不太妙,他有些阴郁,虽然神色安然地招呼我们进家门,看茶,介绍彼此之后简单问过几句,觉得更不妙。 “彦霖,你可以等我们一下吗?” 李彦霖倚着沙发;“嗯,我在这里喝茶。” 请他陪我屋后的空地,“怎麽了吗?”他问。 我抬眼直视:“你想跟我说甚麽吗?” “……看得出来?” “其实,你跟景淳有些表情真的很像,特别是生气的时候。” “所以他才会让你跟我ㄧ起出来?” “你不想让别人听到,可又觉得不吐不快吧?” 他机峭地微弯嘴角,摇着头,“真是不公平,因为叶景淳,你了解我的表情,但我却还不明白你的。”神色闇了闇,“那天晚上,你为什麽不跟我说实话?” 我没想到他这麽问;“──你还是,知道了。” 对方并不答话,但带着一股执抝的等待,“因为害怕,我怕我告诉你,你却要告诉我──其实,你们是在怀疑如曦是凶手?” “……”我以为又会得到清查中之类的官方答案,可他很轻,很轻的点了头。 用力排拒心里的恐慌与否认,咬牙问:“可能吗?” “司法只看证据,与真相。” “在没有证据真相之前,她是你们的嫌疑犯?” “嗯。” “──为什麽?” “因为指纹。” 他说:“大门没有被外力破坏的痕迹,也没有未知的指纹。” “要是戴了手套的凶手,在门口胁持他开门呢?” “当然也是不无可能。”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吧?不在场证明?” 摇了摇头;“──报警的时间,跟目击者看见她回家的时间前后有一段相当的落差。而且,凶器被移动过,凶器上,有她的指纹。” 要说是护短也罢,不客观,拒绝真相也无所谓,依然义正词严的辩白:“……如果她是凶手,为甚麽不把指纹擦掉反而徒惹你们怀疑?不,指纹不能代表一切,最后一定会还她的清白。” “也许,你说得对,但不能否认她的嫌疑。” “玉镯呢?” “甚麽玉镯?” “景淳买的玉镯,他那天应该带回家了。你们有问如曦吗?” “……我已经不在调查小组。” “可你刚刚不是问我──”住口说不下去,他的神色趋缓,温然道:“杨叔只告诉我钥匙的事情。我其实,没甚麽朋友,我觉得,你那晚当我是朋友,你告诉我景淳的事,你也是他的朋友,所以我,很在意这件事。” “……是我害你被踢出调查小组的?” “看他麽──不完全是。我得回来治丧,所以,我是自请离开小组。” 我犹豫了一下,“你不难过吗?不能亲自抓到凶手?” 他摇摇头,“比起来,能为他做点事,送他这程,我觉得值得。而且,我相信这个案子会破,我相信他们可以。” 在渴望与冲突打结之前,决定先把凶手是谁的忧虑赶到心底深处,“……既然这样,我还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有时候,我会做出一些愚弄人心,傻得很可怕的事情。呵,安雅老说我是恋爱疯子,也没说错吧?虽然,不只一次帕让你察觉,总是战战兢兢编织藉口谎言。”当然,这不是偷情,但隐瞒的罪恶感与不被信任的不甘还是逼着我被你的问话激怒,是,我是傻子,傻得为了虚有其表的惊喜而惹你生气,破坏你的信任。 “对外人来说,或许。可我,有时候也想逞强地为你做些甚麽事,然后满足于你的欢欣。或许很多年之后,我们也可以回顾这段偶有摩擦的往事,然后笑叹:真是傻得很,你说是吧?” 告别的那天。 亲人而或不舍的鸣泣,悲叹,唱诵着思念的挽歌,追悼辞。由一纸相片思念,音容宛在。 如果逝者在这天,迈过奈何桥走向幽冥之境,正式的离开尘世,要像经文所述抛却尘世烦恼,脱去生的枷锁,不忧不患,无病无伤。 我们不会知道,他到了什麽地方,如果真的有净土,那是该在天堂或是九十九重天? 我们只是藉此安慰自己,放手说再见。 总是以为相处的时间还长,规划着未来,也期待着,但猝然不及的生死横在面前,划破了那张期望编织的网,落空之后,悲伤怅然填补着心中的伤口,总是有话来不及说,事情还没有做,止在那方照片面前缅怀过往,多不甘心。 她那时说:无所谓了。 不恨,不怨,甚麽都不要,惨白的像一抹随风而逝的幽灵,我懂,我太懂她的义无反顾,不顾一切,所以害怕,不拉住她,如果不能拉住她…… “开始了。”李彦霖说。 我的心神被拉回来,藉由萤幕转播,众人哗然的原因,是乍然转变的背景音乐,佛教音乐生生地置换成一首悠然辗转的钢琴乐曲,音符,经过激越,经过高鸣,跌入潜沉回荡之后,排却了一方忧郁,如同流水般滚动,潺潺,不息。 电影傲慢与偏见配乐,Mrs.Darcy,他说:这像是一曲爱人经历旁徨的心。 旁徨之后,找到坚定方向的心意。 然而背景音乐在众人交头接耳哗然躁动的时候再次转换,虽然是同一首,却很明显的,是练习中有一搭没一搭粗造的音符集合,很记得,那爬挲在琴键上宛如肢体障碍的手指,“阿阿,好难。”叶景淳蹙着眉别扭的影像,投影在准备好的萤幕上,吸引众人的注意。 “你会开手排车嘛,就跟手排车操作一样。”我说。 “甚麽?手脚不协调?” “是熟能生巧。” 带着好奇,安静下来了,大家注视着他的练习,“阿阿阿,真的好难!”叶景淳继续哀号。 “我帮你弹好了。”我建议。 “那你帮我结婚好了。” 人们的脸上出现笑意,“真敢说!”有些人嘟囔着跟我一样的话,只是,他们是笑着。 “跟你说了放CD音乐就好了。何必勉强。” “……还是会想要勉强的啊,为了一辈子一次人生大事。” 也叹气着。 练习以加快的十六倍速进行,日复一日,直到他可以一边无碍的演奏,一边与我对话。畅谈婚礼要怎麽安排。花要怎麽摆,蛋糕要什麽样式,要席开几桌,要邀请什麽人,他都想好了,滔滔不绝。 “好,可别告诉我你都想好小孩出生要怎麽大肆庆祝了?” “哈哈,怎麽可能?我只想好好过现在的每一天啊!” “是啊,所谓的永远就是这样子累积的每一天。”我说。 “啊,你让我想起最近被如曦念的事了。” “嗯?什麽?” 他说:“我有一个坏习惯,看VCD的时候总是喜欢先拉到最后看结局。” “先知道结局就不刺激了。” “呵,她也是这样讲。可,就不会急着要把故事看完了。” “喔?!所以就算事先看到坏的结局你一样会继续看故事吗?” “能由得了我吗?(笑)” “阿阿,难道接下来还要说:”这就是人生的借镜。“” “呵呵,有何不可。(微笑)” “哇……” “哈哈,可不是这样的其实。” “嗯?” “看到坏得结局也无妨,因为我过得很幸福!” “……我觉得我的耳朵被闪到了。” 现场的笑声变多了,即便有人是垂着泪。 “所以幸福是?” “你知道有人在意你穿得暖不暖,吃得好不好,回不回家,晚回家时有地方报备,生气时有地方抱怨,高兴时有地方分享,有人会在需要你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你。” “我们就别再拐弯抹角了,所谓的”有人“?” “如曦。陈如曦,我的新娘。” 也要拨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仔细。 “完了完了,如曦要是因为这段时间,你偷偷练琴生气了,不跟你结婚了怎麽办?” “啊──” “怎麽办?” “嗯──呐,如曦。别生我的气了。可我想,就是这麽跟你说,你依然会生气吧?!(笑)” “先说对不起就对了!高招啊,叶景淳。” “欸,相煎何太急,兄弟。你真的是吴安雅?” “呵。来来,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结婚的话,就只好和盘托出了……万一不幸提前破梗我也认了,就当是我婚前的最后任性,如曦,以后我甚麽都跟你讲,你也甚麽都跟我说。我们不要再有猜忌,相互怀疑,我只是,想牵你的手,一直走下去。” 那因为恋爱而来的傻气,真诚。 “恩,你现在最想听她对你说甚麽话?” “嗯──” “我愿意?” 摇头。 “我爱你?” 摇头,“这我早就知道了。(笑)” “你可以继续放闪没关系!” “哈哈,给你机会去把墨镜戴上。” 镜头晃动,“嗳嗳,真戴阿。” “OK,说吧!” “──相信我。我想听她说相信我。” 当最初的信任被破坏,就像是身体的伤口,不论癒合的如何终究会留下或深或浅的疤痕,人哪,是记性如何了得的生物,即便褪去成淡淡的痕迹,也会记得那是怎麽受伤。 我真的从来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为什麽要考验别人的信任? 为甚麽他就是不明白,以爱为名的伤口,是最难癒合的。 所以,当他对着镜头这麽说时,真的很想骂他:你这咎由自取的白痴! 影片还在继续,可我难以抽离自己,陷入感伤。 “怎麽了?”按了按眼头,看着如曦脸色惨白的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现场的哭泣声此起彼落,陷在这愁苦的伤感里,我觉得我快溺死了,挣扎着维持平稳的语气。“我太自私了。” “为甚麽这麽想?” “我只是想让惊喜完整,才隐瞒如曦,我明明知道他们因此吵架,却不闻不问。这跟上一次有甚麽不一样?我怎麽,还是对她那麽不公平……” “所以你宁可,让景淳的心意落空?” “这不是又绕回来了?”我说。 “是阿。”他说。 “可如果当初,如曦能察觉景淳想给她什麽惊喜,她就不需要经历那些难过伤感,可以像个新娘一样期待了。”向后靠上椅背闭目养神,“如果有时光机,”我问他,“你想去哪里?” 没有答话,耳边是自己的声音,“说说等会儿要唱的歌吧……选这首歌有原因吗?” “唔,”顾自沉吟了一会儿──即使闭着眼睛也记得他的神情,不带喜悦的一方愁绪,犹如酒精入喉的苦涩:“可能因为,我真的没学好怎麽去爱吧。” 我没有多说甚麽,只是问他:“那唱歌之前你最想对她说什麽话?”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明知道,恋人们心底的纠结,来来去去,离不开,对不起,我爱你。可就是,不忍心看。耳畔响起了“牵牵牵手”的旋律,与他磁性饱满的嗓音。 当傻气的相互考验,其实,这些看似复杂的百转千回都只是想说:呐,就让我们这样牵着手,走到最后。 录最后一段告白那天,出了很大的太阳,光从窗口透进室内,是一室丰沛的亮白,“你运气不错,今天天气很好,连打光都省了。”我把摄影机架好,告诉他怎麽操作,“我以为是你帮我录?” “唔,理论上也是可以,可我还有事没忙完,得出门,不然就得改期。” 他想了想,咧嘴笑笑;“你怎麽不乾脆说,是怕我当别人面告白尴尬?” 还真被戳到了,瞪他,“哼,是被你闪怕了,可以吗?” 举手讨饶直说可以,强装的神情跟着我,一路走出视线范围,就绝尘而去。 中庭的孩子们游戏声停伫我的脚步,忘记离开的原因,忘记要赶赴的目的地。 或大或小的孩子穿梭在游戏器材里,溜滑梯,荡秋千,翘翘板,做成动物型状的摇椅,时而欢乐,偶有争执,转瞬间又言归于好,有些奶声奶气的娃儿让大人们或抱或牵的看护,有父母就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谈天说笑。 彷佛生了根走不动,呆看了好久好久。 为什麽要说我爱他?我想要的是家人,宛如家人的人,为什麽我不能爱他。 如果有男女之情,也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消磨殆尽,都已经想好了,婚礼那天敬酒对他说甚麽;“嗳,百年好合。” 影片切换的时候,他是从镜头后走来,坐到沙发上,略带局促的微笑:“当你看到这里,应该已经知道这阵子我在玩什麽把戏了,这三个月,从你怀疑我外遇大大小小争执,唔,还是别算了,”他搔了搔头,“──对不起。” 略微停顿之后,若有所思的慢慢叙述:“有时候,我会做出一些愚弄人心,傻得很可怕的事情。呵,安雅老说我是恋爱疯子,也没说错吧?虽然,不只一次帕让你察觉,总是战战兢兢编织藉口谎言。 第七章 杀机 ”当然,这不是偷情,但隐瞒的罪恶感与不被信任的不甘还是逼着我被你的问话激怒,是,我是傻子,傻得为了虚有其表的惊喜而惹你生气,破坏你的信任。“对外人来说,或许。可我,有时候也想逞强地为你做些甚麽事,然后满足于你的欢欣。或许很多年之后,我们也可以回顾这段偶有摩擦的往事,然后笑叹:真是傻得很,你说,是吧!”“这几天,一直想起席慕容,一棵开花的树──如何让你遇见我在这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一直想着这段,想着,原来相遇本身就是一种奇迹。那得,上一世在佛前求多少年?让我们得这段姻缘。” “本该相互珍惜的我们,这些年,是不是都犯了求全之毁?” “我们都用自己的心情,自以为的了解,去框囿对方,互相质疑,纠结,闹得喘不过气,直想放弃。”说放,又舍不得,就这麽悬在那里。 “你知道吗?我最近常常梦见初见你的时候,顶着那头招摇的乱发,却如此自信挺直薄啊的背脊,你知道吗?我整节课都在看你的背影?想着,这到底是怎麽样的女孩。 薄,要怎麽告诉你,我早一见锺情。” “在爱情里,我们都是傻子。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用那麽多方式证明相爱,甚至争吵,相互谴责,不是傻气,是盲目──我想和你在一起──比起那些不得已的分离,我们还在一起,这不就已经是不可替代的幸运?” “可为什麽,我们还是不快乐?” “呐,如曦,你说恋人们谴责过去是不是毫无道理,如果不是经过那些曲曲折折,怎麽会走到这里,相遇,如果不是那些风风雨雨,怎麽又学得会珍视爱惜? 你说;还用过去交相谴责的我们是不是犯了惹人笑话的错误?”他笑了笑,却没有忍住眼泪,落在颊边。 蹙着眉哽咽地重新开口,“我想说很多声对不起,也想说很多声我爱你。”“呵,其实还是会后悔──如果,有时光机,我想回到那个去看油桐花的夏天,然后在做出破坏你信任的蠢事之前,阻止自己。” “请你,原谅我的任性,再怎麽样都想要亲手为你弹奏这首曲子, Mrs.Darcy。你说过:它就像爱人的心跳声,时而张狂,时而舒缓,然后是宛如细水长流缱绻的悠悠情意。 情有独锺。如曦,我只有你,就只有你了。” 所谓的奇迹,在影剧里,应该有美丽的光影,场景,动人的旋律,在低潮里绝地重生,怎麽奢望现实,像童话故事,如同泼洒银白亮粉,粲然纷飞的奇迹──太恶心了,如果他从棺材里爬出来?! 告别式在短暂中断之后,又继续下去,垂首抹泪,又哭又笑,我告诉李彦霖刚才的想像,“你以为是Tvirus吗?!”他打我的头! 浅笑之后继而呜咽,这种打结的情绪一点也不饶人,蜷缩着身体彷佛就可以紧紧压抑心痛,与悲泣,“我们等一下,再去说再见,好吗?” 他掰开我掐着上臂的手;“这样他也不会活过来。可以了,你做得够多了。” 握着他的手,我小口小口的呼吸,缓和自己的情绪:“在没有说对不起前,都是不够的。” 他闷闷的说:“我本来,以为你会说不去告别式了。” 停顿了很久,“那你明知道我待在车上,是为了逃跑。”我说:“为甚麽不把车子发动乾脆开走?” 他呆了呆,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以为我不想?可是如果没有告别,一定会后悔。”他看着悲伤的人们,“我也想看看,他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嗯。”点点头,松开与他交握的手。 有时候看着父母亲教小孩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不哭的时候,他们会说,好勇敢。 曾几何时,已经忘记了这种纯粹的勇气,看着自己的伤口狰狞的样子觉得痛得更难受,所以宁可放声大哭的自怜也不愿移动,曾几何时,塞进了一大堆情绪,不舍,怨怼,悲伤,恨憾,心理填满的这样的痛觉,而动弹不得。 聪明的话,在一开始出现误会的时候就该摊开来讲清楚,长痛不如短痛,应该只会留下浅浅的疤痕。 可惜我是笨蛋,非得拖到伤口化脓才来处理,痛,真的痛死了! 没有关公刮骨的面不改色,好像经历了一场要让眼泪淹死的恶梦,就连如曦当众掴那一巴掌都想为她拍手叫好,然后她不停的哭,抱着我哭,说:“为甚麽不早讲。” 说:“吴安雅你这自私鬼。” 说得最多的是:“混蛋。”骂叶景淳,骂吴安雅,可我后来才知道,她也在说自己。 其实,还是有奇迹的,它的名字唤作勇气。 至少,我们正视了心里那道狰狞的伤口,清疮疗癒的过程固然疼痛,就算 为此软弱哭泣,在那之后,可以不哭了。那麽这深达骨髓的痛楚,很值得了。 时间的长河,会冲刷人们原本的风貌,企图留住岁月的人们,就像看见心爱物品上不可逆转的损伤,盯着破损的部位看,那麽怨怼感就会与日俱增。人事变迁,累积的过往,是一个又一个特别的故事,当中也许有遗憾,也许有不甘,也许不尽人意,如果接受它,时间终将仁慈的带走伤痛,留下璀璨鲜明的一页,给它的子民。 “幸好,你来了。”当如曦这麽说的时候,好像又回到当年她受骗时的心疼,瘦小纤弱的身影,彷佛会随风飘摇,拉着她说个不停的对不起,却轻轻浅笑:“你们这次,真的瞒得很好。安雅,对不起。” 无语但看她的落寞,我告诉她,警方的推论。 她冷静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不反驳吗?”我问。 摇摇头,往前走去,在一处树荫下就着长椅坐下来,她抚着肚子,“看到他屍体的时候,觉得活着好累,我本来想小孩就流掉算了。” “你也不想活了?!” “呵,你知道?” “真悲观。”我依着她坐下来,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可是好累,他不跟我说实话,又老是去你那里,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就算告诉我实话又会怎样?可我还是喜欢你,想要依赖你的,你为什麽要跑,你也不要我,我们不是要当亲人吗?怎麽可以这时候把我推开,吴安雅,你真是自私鬼。啊,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生无可恋。” “……我好像除了对不起,没有话可以接了?” “呵呵。” 她轻轻的喊我的名字,“不是我杀他的。我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倒在血泊里。” “你为甚麽,没有马上报警?” “因为他还没死。” “我看着他断气,也许等不到救护车来,他一样会死,可我,就只是坐在他身体旁边,看着他。然后我去捡了掉在门口的凶刀回来丢在他身旁。” “为什麽……” “我觉得,真相是什麽一点也不重要,我的心已经是凶手了,真的很可怕,你知道吗?他断气的时候,我好像松了一口气──这跟我杀了他,其实没甚麽两样。” 由爱生恨而致苦,爱恨相生相依,爱能入圣,亦能入魔,执爱的悲剧,我们是习于偏爱的普罗众生,佛经勉人放弃偏爱,可我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在意我在意的人,为他们开心而开心,难过而难过,在清浊一气的人间活着,会遇到很糟糕的事情,也会有好事。 “老实说,凶手不是你,”我揽着她让她别哭,“这是我最近遇到最棒的事。” “呵呵,”破涕为笑反身抱着我,“我嫁给你好了,安雅。” “拜托,不要跟我告白。”她轻轻的笑着,“等一下去找叶景森,然后也许跟他回去,然后也许,我就回来了。” “嗯?什麽意思。” “妈妈要我留下来安胎,其实我原本很犹豫,可是现在,我想留在这里。” “我会来看你的。” “你那麽忙。” “高铁很方便阿。” “对欧,那要来喔。”她说。 “嗯。”她依旧靠着我,渴睡的撒娇,“安雅,”她说,“借我靠一下,一下子就好。” “睡一下吧。”我说,“你累了。” 虽然其他人找来的时候,我的脚都被睡麻掉了,逞英雄真的很辛苦==可是,她温和的喊我的时候,又觉得无所谓了。 后来几天之间,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包括从电视报导里看到警方破获的假玉犯罪集团与叶景淳的命案关联。 他原本带回家的应该是假玉,偏偏手下错置价格高昂的真货导致杀机。 人心哪。 还在“夏萤”遇到一群警察,见识到云牧宛如变脸的说话方式,杨警官在她面前变成糟糕的醉老头,例如她会说:“老头,喝多了,就别吓我客人。”“哼哼,我只看到酒醉的老头。待会儿让人载你回去,别再骑脚踏车乱摔。” “呿,不要再乱吐就是大恩大德了!”可一抬眼,又是未语含笑清丽佳人,“见笑了,安雅,今天怎麽有空过来?” 让我忍不住老是要去找她聊天,听她抱怨谁谁谁,看她变成花小猫,还从她家领养了一只猫回来养,不过这都是后话。 人是多麽复杂的动物,坚强与好强逞凶间其实相距不远,珍惜跟执着也是,我想我是很幸运的,遇到的好人比坏人多得很多,在有所偏执的时候有人可以拉住自己,也能当上别人的肩膀,我想,我是幸运的。 在“夏萤”遇到他的时候,就想起离开屏东时叶景森说,“我们,还会见面吗?” “不是朋友吗?会的……不过可以不在刑案见面,就太感谢了。” 那时候,他笑着点头,就像在店里去拍他的肩膀时,俊雅无俦,恰如冬天的暖阳。 告别式隔天,李彦霖要搭机回国的时候,弯着新月的眼光盯着我看:“怎麽,这次不哭了?”彷佛是故意要欺负人的微笑。 “哼,”我扬着头肯定的对他这麽说:“总是会再见面的。” “再见了。”他用力的抱了我一下,轻声的说。 然后隐没在空港的人来人往里,不想让他看见的,离别依旧模糊了我的视野,还是没有学会潇洒的说再见,眨了眨眼睛,扬起一抹浅笑,转身走进另一道人潮。 第八章 保姆难当 “安雅,下班后出来逛逛吧?”叶景森打电话跟我说。 “可是我下班后一般都是直接回家的。”我苦涩地笑笑,这已经不知道是我何时养成的习惯,大概从景淳去世之后就开始了吧,我时常感到恐慌,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说不出来原因,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永远的过去,而要忘记那个人,无论是对我和如曦,无非都是一种深切的痛。 如曦是个快乐的孩子,好像某种绝壁丛生的植物,总能找到让自己发泄的突破口,可是我也曾经看到过,她一言不发在雨中奔跑的身影,在那样的瓢泼大雨中,一边跑一边嘶声裂肺地大喊着那个人的名字,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那个伤口并未结痂,还在不轻不重地疼痛着,我也知道,原来我们口口声声说的长大,实际上并未长大。 而每个节假日叫我出去玩的如曦,我从来不肯去拒绝她,我承认我真的很怕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我们那个年代一起长大的孩子,已经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人了。 “安雅,看你最近心情似乎不怎么好,要不要我找点事给你做做啊?” “好啊,”我假装没有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对眼前这个冷漠的警官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我无意去揭穿他跟自家亲哥哥之间的爱恨情仇,我只想安稳地过我自己的生活。 “事情是这样的,最近一个星期我要去马来西亚出差,那边的旅游业出了点小毛病,我得去看看,到时候短时间内可能很难脱身……” 我仰着头,希望尽快听到后文,我知道这个人一向是很忙的,庞大的家族产业历来便是压在他肩上的重担,因此我毫不意外,只是点点头,却不置可否。 毕竟在对方给出确定的答案前,我总不能轻率地把自己卖掉吧? “说吧,什么事?只要我帮的到的,你说一声就行。” “嗯,所以,我想拜托你帮我照看一下妍儿,她很乖的,一点都不费心……” “喂,”我瞪他,“费不费心这种事,好歹也该由我这个当事人来说吧?” “是,你总是有道理的。”脸上在懒懒的笑,心里摆明了不认可这件事。 “你家保姆呢?干吗交给我一个外人来带啊?” “哦,她有事回乡下去了。”顿一顿,颇为认真的眼神跟语气,“再说了,你怎么能是外人呢,我哥在世的时候,夸的最多的就是你,说你聪明伶俐,美丽大方,善良可爱……” “行了行了,”我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挥挥手,“我都已经答应你了,你也用不着再拍我的马屁。” 叶景森顿时笑得很欢快,他本来就是个很英俊的青年,这一笑宛如阳春化雪,说不出的生机盎然,我只看的傻了眼。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什么也不缺,他是上帝的宠儿,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然而,他还是不快乐,至少我看他像现在这样笑的时候很少,笑得开心的时候更少。 不过,也许做警察的,就是要不苟言笑,以保持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严吧。 至少我是那么觉得,这位叶警官的警察职业反而更像是副业,他的骨子里其实还是一个商人,至少他天南海北的奔波时,我还是能够感受到某些刁钻的习性,那是上层阶级商人的优雅习性,他懂得怎样赚钱,更懂得如何享受生活。 跟叶景森说好之后,我当时也只是以为照顾一个小孩那么简单,哪里能想到后来惹出那么多事来,那个叫妍儿的小魔女,真是不好玩啊……我原本就最喜欢粉粉嫩嫩的小孩,以为凡是粉粉嫩嫩的必然都是天使,结果—— 下了班后,我直接去叶家接人,坐的自然是她老爸的车,叶景森同志一路上都在跟我絮絮叨叨她女儿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不能吃,其罗嗦程度,五六十岁的老妈子都自愧不如,因而我一路上基本都是翻着白眼过来的。 “知道啦知道啦!妍儿喜欢吃布丁巧克力不喜欢奶油巧克力,喜欢天蓝色跟粉红色,不喜欢大红大紫的,所以我穿衣服的时候最好按照她的口味来,否则她一整天都会跟我拗着脾气……喜欢看喜羊羊与灰太狼,晚上会怕黑,所以一定要有人陪着她睡……喜欢喝酸牛奶不喜欢喝纯牛奶,但是酸牛奶不能喝多,否则会肚子疼……” 唉……原来在子女的问题上,再帅的老爸也只能是个罗嗦可爱的大叔~我每听一句话,脊背就更加往下弯一分,这年头,保姆难当啊! 叶景森坐在他的高级轿车里,修长的手闲闲地搁在方向盘上,带着懒懒的笑意望着我,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你究竟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可不记得自己跟眼前这个男人熟到了这种地步,接手替他这个拖儿带女的照顾一下女儿,对他而言,就已经该是意外之喜了,若是还有什么附加条件,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安雅,你的疑心很重,有时候就连我这个做警察的都自愧不如,”他清醒锐利的眼睛望着我,这时候我才真正看出来他的那双眼睛,跟记忆里那个人的眼睛是不同的,这确实是所谓成功人士才有的眼睛,因为他的一个淡淡眼风,就可能让很多邪佞之人自动趋避。“其实,我觉得,有时候你不妨放开点,现实还是很美好的。” “叶警官说教起来也是丝毫不让嘛。”我记得叶景淳可是从来都是温厚的,带着淡淡的温馨,永远都不会有过度犀利的话语,只可惜死的那么早。 由于我的心理作用,导致我对眼前这个人的语气,有些淡淡的排斥。 “好了,我不惹你。”叶景森毕竟有求于我,立马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下了车之后,上楼碰到家里的老管家,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看起来大概有五六十岁了,衣着朴素,但是却很重质量,一头银白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自家奶奶般面容慈善,一望就让人立即生出好感,叶景森恭恭敬敬地叫她‘洪姨’,彼此间熟络热乎,看样子就像是真的亲人一样,听叶景森说过的,那人是在他家里当差很多年的老管家。 “妍儿在么?不是说今天学校有组织出游么?” 洪姨苦大仇深地皱着眉,抱怨道:“你家那位千金心性大,同学之间几个好友不知道怎么闹了点小矛盾,今儿本来是计划好了要一起出去玩的,早几天还把要穿的衣服鞋子都准备好了,昨儿突然又不干了,妍儿说什么都不愿再跟他们一起去了,这不,把自己关在房里,叫她出来吃东西也不肯,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疼出来的人,越大越是不讲理,置起气来真是活生生气死我老婆子了……” 洪姨越说越气,一时间上气不接下气,还在那一个劲地唠唠叨叨,她的确资历雄厚,被她这么不客气的数落,叶景森竟然毫无不悦之色,反而是耐心安慰了老人家几句,让她放心,他便抽身上楼,很快来到自家女儿的房门口。 “你是……?”洪姨她老人家发现新大陆似的盯着我上下瞧啊瞧的,可怜我被她拦在下面,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再说了,这老太太虽然老眼昏花的,可是见了进这个家的陌生女人,那双眼睛,可真是机灵的跟雷达探照灯似的。 “洪姨,您好,我叫吴安雅。”骨子里尊师重教的血液教导我,要努力尊重老太太,毕竟大家都有老的这一天,不是么?因而我笑容满面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叶警官的朋友,他说最近一个星期要出去出差,所以托我照看妍儿几天,也好让您老人家轻松几天。” 许是我的言辞得体,再加上本人的这张脸本就人畜无害,更别提这样笑靥如花的说话了,洪姨这小老太太被我哄得一愣一愣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冲着楼上道:“景森,你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还是怎么着?怎么家里放着个闲人不用,要出去花钱请人看孩子?你是瞧不起我这老太婆是吧?” 老太太一副受伤至深的样子,我都差点被她那架势吓傻了。 哦~MyGod~这小老太太真不是一般的刁钻啊,她老人家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别人看不起她瞧不起她的?我抚额一阵无力。 正在这时,叶景森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他那宝贝女儿总算哄了出来,抱着下楼,闻言顿时差点一个重心不稳,好在及时扶住了栏杆,他扫视一圈,知道我已经暴露了他准备往外送孩子的阴谋,于是凉凉道:“安雅,你这是干嘛呢,说了什么让洪姨不放心的话来了?” 我哼了一声,决心不搭理。 那边,洪姨仍旧在那自顾自的激动,搽鼻涕抹眼泪的,“是啊,我老了,没用了啊,所以你宁可在外面请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也不愿意用我了,可怜我的妍儿,马上就要有一个恶毒的后妈了,今后这灰姑娘似的日子可该怎么活啊?我想想就心疼肝疼肉也疼啊……” 这老太太还在那疼着,我跟叶景森的脸色已经全黑了下来,我始终盯着那个罪魁祸首的叶景森,然后咬牙切齿地用寒到极点的语气阴森森道:“不~三~不~四~……后~~~妈~~~~” 叶景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咳了一声,努力做到亲切友好道:“洪姨,你误会了,安雅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关系很好的……嗯,您大可不必误会,当然还没有好到让您担心的地步,我暂时还没有替妍儿找后妈的打算,这一点您可以放心,妍儿还小,我也不会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当儿戏。” 洪姨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让我严峻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亲生女儿干女儿之类的,想安插到叶景森身边钓金龟旭之类的,且看现在这样儿似乎还在安插中……我抚着下巴陷入沉思的时候,额上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愤怒地抬起眼,顿时就看到叶景森怀里的这个粉粉嫩嫩的小孩儿~~ “卡哇伊~~~”除了这个词我真的再也想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个小人儿了,年纪在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粉色天线宝宝的连体装,皮肤雪白雪白的,遗传至她那个美丽高贵的母亲吧,五官的轮廓虽然尚且稚嫩,却已经有着乃父之风,将来长大了一定有着非凡的美貌,其实不说将来,光是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让我这样的萝莉控垂涎三尺了。 看那玉雪可爱的样子,白白嫩嫩的一张小脸,皱皱巴巴的表情,表明这位小公主刚刚被人从睡梦里吵醒,然后又看到家里进了陌生人,还是个陌生女人——小孩子虽然年纪小,可是对着女性却已经有着本能的警觉性,不论是老抢她妈咪的位置的,还是来跟她抢那个超级老爸的,都已经足够让她陷入极端的不愉快且不自在中,立即展开羽翼发出一级红色警报。 “爹地~~她是谁?长得好丑哦~~”小奶娃一开口就是奶声奶气而又恶毒非常的控诉,那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的样子,再加上那重磅级炸弹似的连体衣,真是要多萌有多萌,若不是她那说我丑的话,我也许会立即扑上去抱着她啃几口的。 好吧,我是真的很没出息是吧,竟然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就说我丑的小恶魔流口水,哼,就连我自己都开始鄙视我自己了。 再说了,我丑吗?我将自己全身上下打量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周末一觉醒来不修边幅的样子,也没有熬夜加班之后盯着鸡窝头熊猫眼四处晃荡溜达的鬼样……总之,这小屁孩凭什么说我丑?于是,我叉着腰与她大眼瞪小眼。 “总比有些人穿天线宝宝连体装的好。” 妍儿听我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涨红了小脸,开始朝着洪姨的方向哇哇大叫:“姨奶奶~~~不是说好了不会再给我穿这么幼稚的衣服吗?你怎么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又……” 洪姨努力把自己越缩越小,恨不得消失在大家的目光中,小小声道:“我不是怕你感冒生病么……” “拜托!现在才九月份而已,再说了冷的话,家里不是有空调吗?”妍儿一点也不可爱地撅着嘴,极其委屈地埋怨道,“我说我中午睡觉的时候,怎么觉得那么热呢。” 我在旁边捂着笑痛的肚子,努力抑制自己不在这时候去捋她的虎须。 但是我的这点小动作还是被哪个小机灵鬼发现了,所以妍儿重重哼了一声,别扭地转过头去不看我,可是我却清晰地看见,她的侧脸泛着可疑的晕红。 呵,真是个别扭可爱的孩子。 我的心情突然奇好起来。 “既然你说天线宝宝连体装穿起来很幼稚,那么,什么样的衣服才不会显得幼稚呢?”我漫不经心地问她。 “至少也是海绵宝宝吧?”妍儿理直气壮。 我愣了,彻底愣了,原来还想这孩子怎么早熟的这么厉害……现在看来,咳,天线宝宝跟海绵宝宝相差很大么?这个有趣的孩子。 妍儿仿佛看到了我脸上的笑意,顿时又恼怒地瞪着我,我也不甘示弱。 旁边,叶景森见了我们这两斗鸡眼的样子,板着脸对妍儿说‘不得无礼,这是你安姨’之外,又有些哭笑不得地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爬爬自己流畅的头发道:“安雅,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我懒得理他,所谓输人不输阵,这家伙不帮着我也罢了,怎么还能在小孩子面前挫我的锐气,万一我现在就气短了,接下来的七天时间都要跟这个披着天使外衣的小恶魔相处,我还拿什么去镇住她?所以,我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吴安雅,吴英雄,稳住,稳住! “安姨?”妍儿还在那不依不饶,搂着他爸的脖子轻轻唏嘘似的道,“云朵儿说,叫姨的女人最坏了,都是巫婆变的,将来会把爸爸抢走的,还会欺负妍儿!哇……” 我在旁边眼角直抽搐,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教出来的小孩?从小老老少少给她灌输的白雪公主的故事也太多了吧?据叶警官同志解释,云朵儿是叶妍儿的同班同学,父母离异之后,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原先叫阿姨现在叫妈妈的女人做后妈,怪不得妍儿小小年纪发表这样一通言论了。 “妍儿乖,听爸爸的话,这阵子爸爸要去外地出差,家里没有人照顾你,就让安姨好好带着你好不好?安姨会唱歌跳舞,会带你一起去好玩的地方哦,以前爸爸没空带你去玩的,这次都可以让安姨领你去了,你说好不好?”叶景森开始发挥他的奶爸本性,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就为了让他那个宝贝女儿跟我走。 我俨然成了助纣为虐、拐带儿童的大灰狼狼外婆。 最后好说歹说,威逼利诱,长时间的苦口婆心下,在叶景森仅有的耐性将近消磨殆尽时,总算劝通了那位乖宝贝儿,叶景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余,转过头来对着几近僵硬的我笑道:“安雅,你看,带小孩子真是不容易啊,你可千万不能未婚先育,知道么?” 我一拳头差点砸到他挺直的鼻梁上,不料被这家伙及时闪躲了过去,脸上还是带着那种不痛不痒的笑意,气得我牙痒痒,可是偏偏拿这个混蛋没办法。 为了让我跟妍儿尽早熟悉起来,我们三人跟洪姨告别之后,驱车赶往我所在的公寓小楼,我跟妍儿坐在车后座,叶景森平稳地在前面开着车,让我心里又一阵腹诽:有你女儿在还真就不一样了,某个人全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一股圣父的光环,那温柔动人的语气,已经开起车来平稳的车速,先前接我来时怎么不见有这样的好耐心? 叶景森笑笑道:“安雅,你又在骂我啦?” “没有啊,”我一脸无辜,外加赠送‘混蛋’二字。 叶景森于是笑笑不说话,妍儿坐在我的身边,老是爬上爬下一副很不安分的样子,我生怕她一不小心打开车门掉了出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又一身冷汗,全过程可用煎熬来形容,于是,我努力忽悠她试图缓解这小屁孩的敌意:“妍儿,你妈妈去哪里了?她长得很漂亮吧?妍儿心里是不是非常喜欢她呢?” 据我所知,跟一个孩子谈她最喜欢的人事,应该是最能接近她们幼小心灵的了,我心里打了很久的如意算盘,到底是跟她谈论喜羊羊与灰太狼还是奥特曼还是西游记还是妈妈呢?最后我果断的选择了妈妈,我觉得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应该打小心里就有些创痕,最期盼最喜欢回忆的莫过于母亲那温柔似水的语气跟睡前那一声晚安了吧? 事实证明,我彻彻底底的、错了! “你说谁啊?哦,林秀琴啊,那个女人……”你能想象一个六岁半的小女孩儿,穿着公主裙扎着蝴蝶结,规规矩矩的坐在你的身边,手里扭曲着一个布娃娃的手手脚脚,稚嫩的脸上几乎面无表情,以一个成年人、类似于他老爸那样的混账语气老谈论自己的亲生母亲么? 妍儿持续着她的面无表情,简直就像背好了台词一般,滔滔不绝道:“爱钱,又要面子,水性杨花惯了,根本就过不惯普通的家庭婚姻生活,出走也是迟早的事,幸亏她走之前还记得签下离婚协议书,否则我真的不敢想象,自己将来会叫这样一个女人妈妈,不过,我这人是很开明的,虽然她在外面给我勾搭的干爹很多,不过只要她愿意替我花很大价钱买这买那的,我也不是非得拒绝她不可,横竖她花了钱,自认为尽到了全部义务,我也乐得有这样的冤大头……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我我我……我承认,我已经吓瘫了。 我惊恐的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小兔子似的人畜无伤的小孩子,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然后,把直愣愣的眼光转向叶景森所在的位置,深吸一口气,“这样的话,你不要告诉我是她自己总结经验教训得出来的?” 没有人教的话,妍儿如何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如果是,那就是出鬼了! 叶景森耸耸肩,表示他也无能为力,“你可千万不要小看了她,她虽然身体年龄只有六岁,但是心理年龄说不定比你还大……”在我抓着坐垫砸过去的时候,叶景森猛地一脚急刹,躲过我的攻击之后,笑得伏在方向盘上道:“说真的安雅,你刚才那样子我看了实在很好笑,哈哈我当时就差点忍不住了……Sorry,Sorry,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唉,我是说真的,妍儿从小就跟着她那些留学归来的表哥表姐混,那些家伙都是正宗的洋鬼子,一个个开放的都跟什么似的,又有她妈妈在前面做向导,你向她的思想能不前卫么?” 顿了顿,看到我微愣的样子,便收敛了戏谑的笑意,轻轻道:“安雅,你是我见过的最单纯的一个女孩子,心无杂念……这样很好,真的,只是,你千万不要每个人都会跟你一样,就拿妍儿来说,也许在别人眼里,她一个父母离异的孩子很可怜,实际上在她自己看来,远远不是那回事,妍儿一直过的很开心很快乐,所以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完全可以将她当做一个正常孩子来看待就好……” “正常吗?”我嘴角抽搐。 “当然,除了智商高得有点不正常就是了。”他大言不惭。 我现在怎么看觉得这个男人笑得怎么贼。 我怎么有种自己踏上贼船的感觉呢? 第九章 离去 到了我的家门口,交代一切之后,叶景森倒也干脆,果断的倒车准备离去,我抱着妍儿在旁边目送他,结果车子刚刚开出一段,妍儿忽然开始哇哇大哭起来:“爹地~~~爹地~~~~我要爹地……” 好吧,IQ100的孩子也会哭着要爸爸么?我按着头痛欲裂的太阳穴,无力的深思。 叶景森倒车回来,退到我的身边,摇下车窗一脸暧昧之色道:“要不要我今晚留下,好好教一下你应该怎么带好一个孩子?” 我面无表情道:“谢谢,我会不择手段地融会贯通的。” 叶景森大笑着驱车离去。 回到家里,我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盘算着接下来这一个星期的魔鬼式生活究竟如何度过,妍儿开始还在抽抽搭搭地直擤鼻涕,放在餐座上的纸巾被她抽去了大半,过了一会儿,她已经安静下来,开始在宽敞的沙发上爬来爬去。 “喂,把电视机的遥控器给我,我要看。”她朝我努努嘴,一副天骄模样,“另外,我饿了,去给我做点吃的,顺便拿瓶饮料过来。” 我深呼吸一口气,指着自己颇为得意的挺翘鼻子,皮笑肉不笑,“你在跟我说话?” 妍儿面无表情地从沙发垫下翻出遥控器,一边开机一边装作神情冷冷道:“怎么,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么?我跟你讲,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把我爹地迷倒了,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在我心里,这个世上压根就没有一个女人配得上我爹地,就连我妈咪都不配,所以在此之前,我都会尽力阻止我爹地,直到我完全长大。” 我额际冷汗涔涔,“长大以后呢?” 她弧度美好的唇角露出一两丝不知道该不该称为邪魅的笑容,“长大以后嘛,爹地自然是我的~~” “好可怕~~”我颤抖的脊背紧贴着沙发,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她,“你……你想要XX你爸?” 妍儿脸色铁青:“~~~~(>_ 第十章 是我女儿喲 下午我一直等在妍儿的学校外面,上完两节课之后,妍儿出来跟我一起回家,在车上她对我的着装打扮表示了严峻的质疑:“怎么可以有女人跟你一样,穿得跟个男人似的?胸本来就是平的,还要穿这一款,更是显得毫无可观之处了!” 我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胸,把自己的指骨扣得咔嚓直响,我平我知道,可是你个死小孩也用不着这么赤裸裸的戳我的痛处吧?再说了,我这身英伦风的牛仔服装,穿在谁身上不是平的啊?我个人认为,这种袖口跟靴子上镶嵌着铆钉的风格,看起来别提有多帅气了,只能说眼前这个死小孩没有眼光,欣赏不了我的魅力罢了,一路上没看到很多男女同志向我抛媚眼么? 所以,我坚持不认同这个小鬼的意见,妍儿也拿我没办法,骂了我一句男人婆就扭过脸去了,整个一气嘟嘟的,怪了,我怎么觉得这个小家伙成天到晚都因为一些鸡皮蒜皮的小事情在跟我闹别扭呢? 发动车子回家,一路上妍儿都对我不理不睬的,也不像平时一样跟我争辩某个问题争辩的面红耳赤了,小小年纪的她,似乎正在为了某事而认真的烦恼着,甚至懒得看我一眼,只是淡青色的眉皱得紧紧的,这个样子,就跟吃奶的娃一样实在很让人有啃一口的欲望啊。 我暗自吞了一口口水,罢了罢了,不是打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吃豆腐也要有一个界限是不,万一闹出点什么,我怎么跟她那个死鬼老爸交代? 以后还是早点生出自己的娃吧,想怎么玩怎么玩。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到,这个周末妈妈叫我回去相亲的事,说真的我对这些事真是毫无胃口,所谓的相亲,无疑就是一对急于出手的男女,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你看我我看你,看对了眼就接着问对方的生辰八字,接下来更是把对方的三姑六婆跟财产位数摸得清清楚楚,跟查户口没什么两样。 我的一个表姐,原本对生活充满了蓬勃向上的希望,对爱情充满了美好幸福的希冀,就是因为见了几个相亲对象后,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要上五台山,差点没把她老爸老妈吓疯去。 其实我曾经也是见过三两个人的,其中一个长得跟在油锅里炸过的癞蛤蟆一样,一上来还对我品头论足,指指点点,说我没什么女人味啦,穿衣打扮不符合现在的时尚潮流啦,不化妆不描眉显得脸色有些浮肿啦,拜托相亲的前天晚上,虽然我妈早就叫我准备好了,可是姐姐我还是大无畏的熬了夜,怎么可能不脚步虚浮脸色浮肿,他没说我像个死人脸就已经很给我面子了,这一点我也知道。 第二个忽略不计,因为大家都是老熟人,我妈跟他妈曾经是牌桌上的战友,彼此勾搭的很紧密,于是为了亲上加亲,硬是将我拉去见他儿子,在两位老太太目光如炬的监督下,我跟那位从见面时的握拳相识到分别时的勾肩搭背,彻底沦为了难兄难弟,现在哥们感情还铁的像穿一条裤子一样。 至于第三个,不是长得不好,也不是条件不好,应该说各方面都比较符合我妈那小老太太的要求,有车有房,性格好长相好口才好,当时我出门之际我妈那是左叮咛右嘱咐,对方硬件设施那么好,能看上我那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万一要是眼光高了看不上,也不能把人得罪了,因此老太太总结出了一条铁则,那就是我此番出马,必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稍有不逊之处,躲在暗处观察的老太太一旦得知,回来就要我好看! 结果,我无力屈从,乖乖巧巧地穿了条蕾丝花边的绿色长裙去见那人,而且还在我妈的铁拳威胁下很仔细地化了淡妆,照在镜子里就连我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我自己,那个精致劲,我仿佛把自己攒聚了很多年的能量一夕爆发了一样。 我妈将我拎去了现场,我当时看见那兄台正在咖啡桌前翻看一本地理杂志,这个见面的地方挑选的颇有格调,看上去灯光柔柔的跟淡蓝色的海水一样,我当即就给此兄暗地加了几分,然后走近一看,果真是西装革履,道貌岸然,俊俏不凡,心里又给他加了几分,等到看清他手里拿着的那本在我看来也不知道哪国语言的地理杂志时,我心里更是差点成仰视状。 “嗨。”我笑脸迎人的与之打招呼。 此兄不愧为海外归来者,素质就是高,见了我这样的美女竟然能够巍然不动,眼睛仍然盯在他手中的地理杂志上,就在我打招呼的手都快摇的抽筋的时候,他才反应冷淡的用眼角稍微瞄了我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好像看到他的眉头极迅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了开来,点了点头,“你好。” 毫无高低起伏的声音,音质却是极佳,我当时就狠狠的膜拜他了,心想我妈这回还真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相亲也能真的给我挑出一个极品来,于是,我开始有问必答。 “吴小姐,你平时都喜欢干些什么?” 我觉得他真是平易近人,居然想跟我亲切地聊天,于是不无诚实地回答:“除了上班时间,平时没事就喜欢出去跟朋友们聚聚会,乐呵乐呵,节假日都喜欢到处去爬爬山,哦,我最喜欢站在山顶上看日出日落了,那幅景象,真的是美得不似凡间应有的景色,我还用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了很多照片呢……” 对面那位先生不置可否,只是原本若瘾若现地皱着的眉,这回是真的淡淡皱着了,只是我看不出来这是不耐烦的表情。 他沉默了半刻钟之久,接着又问道:“那你喜欢看什么样的书呢?” 看在对方金口难开的份上,我颇为雀跃地回答:“像金瓶梅呀,品花宝鉴呀,之类的,都很不错哦,看了就能拓宽视野,感受到古人浪漫的情怀,至于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其实也写得很不错,不过我一直都致力于在中国挖掘出一本能与之并肩的书来。” 这下,对面那位先生,不止眉头皱得能夹死一排苍蝇,就连握着咖啡杯的手背上都有青筋在隐隐直跳,肩背更是僵硬的跟木头一样。 他脸色铁青的望着我,“你确定?” 我马大哈地点点头,无辜的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不,”这位先生很艰难的道,“这是你的个人爱好,我很难去干涉,只是……”他苦着脸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不是都喜欢郭敬明明晓溪饶雪漫之类的风花雪月的文章吗?怎么吴小姐你的品位这么……这么……独特?” 我估计要他昧着良心说出‘独特’两个字也真的是为难了他,他的样子更加好像吞吃了很多只苍蝇一样了,简直难看之极。 我有些不忍心,可是又实在不忍不实话实说,“哦那些人写的文章啊,我小学毕业以前还是很喜欢的,后来觉得看来看去也就那样,所以就转性了,现在我那些侄子辈似乎都很喜欢的样子,难道您有侄子辈也很喜欢?” 那位可怜的先生额际青筋直跳,“Sorry,吴小姐,我的心脏有些不舒服,我想……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回答的必要。” 我看他使劲按着自己心脏的手都颤抖的有些痉挛了,赶紧赞同的点点头,一副你说得对的乖巧模样。 就这样,我们俩‘有说有笑’,相谈甚欢之际——事实上,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在自吹自擂,自说自话,自顾自的哈哈大笑,对面那位的表情在全过程中都被我自动忽略掉了,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暴跳如雷的“欧阳文!你个混账东西居然敢背着我在外面找女人你不要命了是吧你个王八蛋杀千刀的老婆怀孕快生孩子了还敢在外面花天酒地这么乱来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拿把刀砍死你直接埋在餐桌下算了!!” 随着这一长串的连气都不喘的滔滔不绝的谩骂声,我对面那位颇具英国上流社会绅士风度的男士,突如其来的从桌子下灵猴一般钻了过去,直接将我往旁边一推自己蹦蹦跳跳着往后门跑了,我傻愣愣仿佛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石化在当即再也动弹不得。 然后,我就看到一抹亮丽的女子身影紧随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了上去,经过我的身边时,此女还不忘对着我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其怨气冲天的程度,简直神见神愁,鬼见弗如,我仍旧保持着那个僵化的姿态,慢慢慢慢地回过身,往我妈隐身的地方望去,我那哀怨的目光中,我妈正呈呼天抢地状张牙舞爪。 我算看懂了她那意思,小老太太叫我别灰心,再接再厉,总有一天能于万里挑一中找到一个好的、合适的。 我翻着白眼就当是回应了老太太的话。 好在从此以后,小老太太哪怕就算再闲着没事,也不怎么敢跟我谈相亲的事了,本来就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了,我现在还算年轻靓丽,有必要那么风风火火的急着把自己给卖出去么? 在我的好说歹说之下,小老太暂时熄灭了那满腔的热情之火,轻悄悄地等待她的准女婿上门求亲,我对她的这种按兵不动的计策,说实话心里同样毛毛的。 我妈那人,经历过大革命的,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为了将我卖出去,你让她走街串巷地敲锣打鼓保不准都行。 我早就在暗地里下了决心,我可不能就这么被她稀里糊涂的牺牲了,白白糟蹋了这一副人见人爱的小身板。 “雅雅,这个周末记得准时回来,妈准备了一大桌好酒好菜,鸡鱼鸭肉,要什么有什么,就等着你回来大快朵颐了,可千万不能放妈的鸽子呀,记得,什么事都给我推干净,妈这回可是真的有情况跟你商量,记得呀雅雅!” 我故作深沉的想了一会儿,见那边越来越得意忘形,便忍不住揭穿对方道:“妈你是又想给我相亲了是吧?”我私下里骂道,你这卑鄙无耻阴险狡猾的小老太太,居然又用这招美食诱惑来对付我,明知道我会上当的,还明知故用,哼! 我妈愣了一愣,随即打着哈哈玩着太极拳道:“怎么会呢,我就是许久没见你回家,想弄一桌子好菜把你哄回来聚聚呀,你这么怀疑你老娘,莫非你一个人在外面就不想我么,只有老娘想你呀?” 我无言了一会儿,我妈还在那肉麻,我便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那这回我回来的时候,能带一个人么?” 我妈很明显愣了,许久许久,才底气不足又紧张异常地问道:“雅雅……你是不是在外面处对象了呀?” 我哼哼两声,笑得见牙不见眼,“是我女儿喲~~~” 另一头,我忽然听见‘咚’的一声似乎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我妈虚弱的声音气急败坏地传来:“吴~安~雅,到底是谁的?!!” 我哈哈笑着,就知道这人会误会的,等到逗够了才慢腾腾地解释了一番,我妈总算长松一口气之余,又用镇定的语气开始传经授道,“这么说,妍儿她爸现在是个单身的钻石王老五喽,像他那样的男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眼光,雅雅,你觉得你们俩……有戏吗?” 我实在佩服极了我老妈这等的想象力跟接受能力,“妈那个人没你想的那么神,他眼光简直烂到了极点,之前的那个老婆嫁给他之后,除了给他生下一个小麻烦鬼之外,简直就是专门来给他戴绿帽子找不痛快的,两个人结婚几年,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跟照顾妍儿的小保姆多,所以略窥一斑,这人的眼光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说,你被他看上是极有可能的事?!”我妈彻底激动了。 我对着天花板连连扔着卫生丸子,“妈,在你眼里,你女儿就有这么逊么?再说了,我跟他纯粹是普通朋友关系,压根就没你想象中那种勾搭法,他不是我的菜,我也不是他喜欢的,恐怕要让你老人家失望了。” 我妈果然很失望,连带着对我都没好气起来了,“让你上点心上点心,你自个儿老是老虎咬着屁股都不着急,眼看着跟你同龄的那些姑娘们,一个个都成富婆款姐拖儿带女的了,你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 我随便敷衍了两句,赶忙挂了电话,免得继续听这小老太的唠叨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