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邵净寒,有一个最平凡的家庭。母亲是教师,父亲开了一家餐馆,只有我一个女儿。亲戚们全都留在大陆,只有我们一家在澳门。 澳门,对外地人来说,以“葡京”和大三巴牌坊着名。但对于本地市民,这些其实没甚么特别之处。或者,这就是居民和游客看一个地方的差异吧。 我在一间规木莫不大不小的学校就读。没有太出色才气,但又不至于太差。成绩维持在班里的第三,四名,不上不下的。身为班长,却没甚么事可以做。说穿了,也只是上百个班的其中一个。 很平凡,对不?但或许,这是给我先过点安乐日子吧! 到那个“他”了。 碍于人权问题,名字不便相告,我们就称他允明吧,贺允明。当然,这不是真名。 认识他时,是高中一年级,我才刚满十六岁,他和我同班。但由于他上初中前曾停学两年,所以比我大两岁。 他的背景也很单纯。父亲在台湾开一家泡沫红茶店,母亲是全职主妇。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 十八岁的他在老师和同学们眼中,是“成熟”和“稳重”的。致使从初中到高中,他都是男班长的不二人选。 到了高中一年,有三个班长。两个女的是我和心怡,另一个男的就是他。 第一次见他时,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们这班人,都不是甚么人中龙凤。平凡的外表,没甚么好提。 他不漂亮。鼻太大,嘴太薄。整个人黑得像块碳,所谓的阳光气息。最好的该是那双眼睛了。如果要我形容,就是清澈,明亮。 他很喜欢笑,却只是浅浅的,微微的。脾气温厚,是同学们眼中的“好好先生”。但每次当我凝视他的双眼,总是捕捉到一丝嘲弄,嬉笑。 有一次,一个无赖得出了名的男生久了代数作业,拉着允明到一边“咬耳朵”,说甚么“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一大堆,就是不想交手册记缺点。 我们的好好先生允明怎么处理呢? 只见他双手抱胸,听对方说了一大篇后,在男孩还未回过神之前,慢慢地从他书悒中取出手册,交给负责登记的心怡。 然后,他清清喉咙: “郑同学,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我也只是个小小的班长,没甚么决策权。如果你可以说服Miss放行的话,我非常乐意少记一个缺点。” 男生没话说了。只倔倔地跑回自己的座位,默不出声。 老实说,这允明有当野人的潜质。不过,似乎只有我这样看,其他人倒不觉。 十六岁的我,十八岁的允明,十七岁的心怡…还有二十三岁的楚天,这就是开始了…… 暗恋,许多人都会有这种经验。但我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高一开课三个多月了,一直没甚么特别事发生。无惊无险,又到圣诞节了。 “寒寒,寒寒!” 身后传来唤叫,喊着我的名字。 很奇怪。只要同学们觉得一个名字不顺口,就会自动出个小名。邵净寒,广东话来说没甚么难呀!但同学们还是说成了“寒寒”。 “有事?”口气不善,因为我向来不喜欢听人大呼小叫,即使来人是允明。 他没有理会我的不悦,径自道出来意: “圣诞舞会快到了,我想我们该把课室弄一弄。” “怎么找我了?心怡呢?你自己呢?还有,陆嘉华那家伙呢?他负责康乐,圣诞舞会的“主帅”不就是他?” “嘉华说他要安排舞会的其他问题,而布置就交给我们。” 那死小子,根本是在偷懒了。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下了决定: “既然找上我,就是信任我有这个能力。布置交给我,但我要由我一手全权包办。明天我开一张清单,你和心怡去买东西,反正钱在心怡那边。我现在赶时间,明天见了。” 说完,我掉头就往原本的路线走向大门。绕到后门,我习惯性地坐上父亲的车子,等待着。 来了。 这二人真是千篇一律得很。每天一起放学,一定不走正门。一样是双手抱着书,边走边谈。 “你们好,再见了,这是第一百零三次。” 这句话喃喃出口,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已经……三个多月了?那么久了吗? 当然,坐在我身边的向楚天也听见了,他显得一脸担忧。 “净寒,我们该走了。” 见我点点头,他发动车子,倒出原来停泊的位置,插进大马路。 向楚天不是他的本名,这是我那读中文的母亲所起的。不过,也这么多年了,他老兄似乎没甚么意见。 他是个孤儿,计起来还是我家的远亲,虽然远得快要没关系了。他自幼父母双亡,在邵家生活。但他倒很争气,至少是比我这个亲女儿好多了。从小好学上进,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拿奖学金风光到大学毕业。现年二十三岁,一年前才刚从纽约大学捧回学士文凭。拒绝一个欣赏他,想带他去做研究生的教授的好意,他坚持回来帮忙我父亲。想来真是有点委屈他了,有那么好的学历,却窝在我父亲的小餐馆。真是埋没人才呀! 父亲一向不准我独自上路,所以吩咐楚天负责接送,反而有点像个保母。 也之所以,他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而他不笨,他知道如果我不肯说出来,就是不打算让事情有意外发展的机会。几个月来守口如瓶,半个字也没有爆出。 他就是这样了。天生的超级闷葫芦一个,一天算下来二十句话也不够。但能力好得没话说,他是少说话多做事的人。 不错呀。外表温文尔雅,长得白白净净的;内里沉稳持重。将来嫁他的人有福了。不过这人就是少了那么一根筋,从不招惹女人。倒是心仪他的女人一大把,他却眼皮也不眨一下,一个也看不上眼。 这情况也让我父母担心不已,怕他娶不到老婆。不过,我觉得他们是多虑了。老天!楚天他才二十三岁,又不是三十二,没必要那么快吧? 这样的一个青年才俊,是该配一个同等出色的女孩才对。但在一年前,我那宝贝爹妈还曾经一度想“陷害”他,拉他下水来当我的“亲亲老公”——哦,我肯定他们一定有点问题! “看,楚天天性够定,又不喜欢与女人交往,但他非常关心净寒;反观净寒虽然有张刀子嘴,却是单纯得可以。两人凑成一对,不是很好吗?”父亲的提议。 “对呀对呀。楚天人品好,烟酒嫖赌样样不沾。把净寒交给他,我是再安心不过了。”母亲的附议。 结果是换来我的哇哇大叫,直呼我该不是没人要的“货色”吧?而楚天的反应没那么激烈,只是淡淡的推说,我太年轻了,再等几年才算。 本来,我也是没甚么所谓的了。如果我有一天要结婚,对像是楚天并不那么让人排斥。反正他待我极好,也十分顺眼。哈哈!爸妈又没说不可以当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当然,前提得是楚天自己愿意才行。 但刚从初三升高一那天,我的想法被改变了。 是他了,贺允明! 这是没有道理可寻的。允明比起楚天,是土与云的分别。但我却可以对允明“一见锺情”,把楚天当成哥哥。 即使,他早已有女朋友。 是心怡。李心怡。 楚说我疯了。既然知道没可能,为何还要坚持这无谓的等待呢?甚至傻得每天放学后等在门处,就为了见他一面? 不知不觉,第一百零三次了。想来,是从开学第一天就开始了。 楚天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这是我的一种发泄方式,他不愿阻止。 侧头看看楚天,他依然直视前方大马路,一贯的沉稳。我再一次发现,他长得实在漂亮。 他像是发觉了,微微一笑: “我是不是该去找块镜子来看看,自己脸上是否有些“有趣的东西”?” 我明白他的意思,顺便奉上车子置物格中的一块小镜子,很自然地伸手帮他把一撮掉下来的发丝拨回原处。 这动作或许有点暧昧,但对于我和他却是再自然不过。因为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惯了。 “我在想,你父母的“姿色”应该都属上乘,才生得出你这种儿子。” 家门到了。他利落地把车子驶进停车场,还不忘给我一句: “小姐,你在“调戏”我呀?” “怎么样!不行吗?”我也不甘示弱。 楚天的回应是揉揉我的脸颊,然后直接走楼梯向上逃命。 我大叫着追他。但……唉!体育,一向都是我心中的痛。 跑进家门,我还在喘着气。天!幸好我们住三楼,否则不死也半条命了。等气顺了,我马上向老爸老妈告状: “老爸,老妈!好好管管你们的宝贝儿子吧,他又淩辱我的脸皮了!” 不过,两位当作没听见似的,依然看他们的电视。而向老兄,正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扯着领带,想松松气。 我猛然拉住他已经垂下的领带,故作“狰狞”的问: “向先生,你想死于非命吗?” 那家伙依旧是一脸笑意,稍一用力就已把我拖到他旁边坐着。 “好了好了,净寒小姐,我认输?谁教你调戏我呢!” 闻言,我施施然地放下手中的“凶器”,拍拍手。 “算你识时务。” 这时,我那“偏心”的爹娘倒听到我们的话了,飞奔过来: “甚么?甚么?我们听到“调戏”这个字眼耶!” 我笑着起身走到父母眼前: “邵先生,邵夫人,你们不是看电视入了迷吗?莫非是我刚刚哑了?” 老爸老妈一脸傻笑,看来想蒙混过关。而我笑得快抽筋了,所决定不再虐待自己的面部肌肉,跟着他们移师饭厅。 我们家是信奉“食不言,寝不语”的,所以饭桌上一律禁止说话。饭后,我冲了个澡再回到我的房间,把屋中的温暖隔绝在外。 翻开草稿本,我拿起笔,打算写些甚么。 对了,我该想想课室的布置了。 嘉华打算弄一个“化妆舞会”,并且已得到同学们的支援。 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谁也不知道其他人是谁。灯光要变一变,不能是白色。蓝色!对了,就用蓝色。迷蒙,幽暗,该买些玻璃纸。课室中心加棵圣诞树,买多一点的装饰品。 “叩叩”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抛下笔,我跑去开门,是楚天。 “可以进来吗?”他这样问着,前脚已踏进门槛。 “向老兄,你该不会是想“报仇”吧!” 楚天摇摇头,自动自发地走到一边的组合沙发坐着。 “想和你谈谈。” 谈?我们有甚么好说吗? “谈甚么?” “关于那个男孩的。” 我想我的脸一定苍白极了,我知道他指的是允明。 “我调查过他了,也知道了实情。他和那个女孩——李心怡已经有三年的感情,两家是世交,好得不得了。最近,双方家长更想先订婚,让他们定下来,一毕业就结婚。” 我忽然有点恨他的多管闲事了。 “你为甚么要管我的事?!我要怎么做关你甚么事?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因为愤怒,更因为难堪,眼泪就这样滑了下来。 “净寒!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手忙脚乱的用衣袖想抹去我的泪水。 我想我一定吓坏了他。我从不哭的,有泪往里吞。但在楚天面前,我没必要隐藏。在他面前的我,是最真实那一个。 “净寒!”楚天无奈的把我抱在怀中,任我弄了他一身的眼泪鼻涕。 “为甚么?!你为甚么要说出来?!向楚天,我恨你!恨你!” 其实,这只是气话罢了。十六年的感情,怎会在一瞬间瓦解?我想,他是明白的,所以没有辩白,静静的让我哭个够。 眼泪渐渐流乾了。楚天走进浴室弄了条热毛巾,默默地为我抹去泪痕。 “好点了没有?”他把毛巾搁下。 我摇摇头: “不好。你不该说出来的。我说过,我的事由我自己解决。” “但前提是你能解决得了。” 我愣了。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他见我呆呆的表情,也知道我想通了。叹口气道: “你打算怎样?” “不怎么样。” 楚天不赞同了。 “这样不行的,我不能让你等下去。”他下意识翻着桌上的本子,看见了我的记录。 “这是甚么?” 我吸吸鼻子: “是圣诞Party呀。他们一致通过,开个化妆舞会。所有人不得说话,不得泄露身份。戴上面具,穿些奇怪点的衣服。到舞会结束时,票选“变身”得最合衬的一男一女出来,接收“特别奖”一份。很无聊,对不?我正考虑要不要请假。我负责课室布置,那是初步构思。” 楚天似乎很有兴趣。 “可以带人去吗?” “可以,但我劝你最好别去。” 他习惯性的挑起左眉: “为甚么?” 我坏坏的一笑: “人家说“三年一个代沟”。你二十三了,比我们大七年,刚好是二又三分之一个代沟。你说,会弄出些甚么来?结局只有两个可能——以你的“姿色”呀,女孩子们不骚动才怪;另一个嘛,就是全部人都成了哑巴。” 楚天笑了: “懂得开玩笑,我看你是没甚么问题了。至于舞会……告诉你,我去定了——如果你不想老爸老妈知道这件事的话。服装和面具交给我,放心,我不会把你扮成千金大小姐的。好了,很晚了,早点睡吧。”他说完就开门出去。 “喂——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甚么要跟我去呀!” 他回过头: “我想,你虽然不易让自己受委屈,但我仍然不放心。所以要去看看,事情到底发展到甚么地步。” 于是,在某一天的晚上,在楚天和老爸老妈的疲劳轰炸中,我被逼说出了自己的三围和尺码。 然后,圣诞舞会到了。 当然,没有人会傻得奇装异服地在街上晃。各人都是穿便服回来学校后,再去更衣室换上那些衣服。 当楚天挽着我的手走进课室之时,我的表情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 老天,那家伙居然给我弄了一件披垂到地的白色长袍。面具没其他缀饰,掩住了额头,双眼和左边面颊,也是白色的。而他的服饰和我完全一样,只是颜色变成了黑的。 “这才叫天使。”他说的。 课室里的同学真是各色其色得很。有印第安土着,蒙古族人,白雪公主,财神,还有贝多芬,孙中山,杨贵妃,包公……等许多的历史名人。 一个印第安人跳了过来,在课室门边的白板上写上一句话——没有特色的特色。 天!这么有“特色”的评语,会是谁? MissChan进来了。虽然她也穿得非常地“突出”,扮成“护士之母”南丁格尔。但我们学校是不准烫发的,MissChan一头卷发让我们一眼就认出她了。 MissChan也不再“故作神秘”了,拍拍手让课室安静下来: “好了,各位同学,我们的第一个节目是“社交舞比赛”。Miss也当过学生,相信也难不到你们?好了,开始吧!但记住,别出声哦!” 我想,楚天那家伙是不打算放过我了。他站起来,对我伸出手,表示他的邀请。 本来,我这人根本是个“舞痴”——白痴的痴。话说一年多前,我和老爸老妈飞去纽约参加楚天的毕业晚会。他老兄不但不体恤人家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的痛苦,竟然在晚会上拉了我出来跳舞。结果?他的脚丫子差点就被我踩平了。此后,我要老爸他们先回去,自己和楚天在纽约多留了一个星期——因为那时正值暑假。那一个星期内,我天天拖着楚天练舞。回来澳门时,我的舞技已比得上舞厅里的小姐了。 我还记得,那时楚天的苦苦哀求。 “我的大小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般正经喔。” “不行吗?!”当时,我的表情只能以“凶狠”来形容。活像只要他敢说个“不”字,我就会拆了他的骨头似的。 “没有甚么不行。只是,你又为甚要把我也拉了去?练习班里的谣言可难听死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不合乎我的个性,但仍说了。 “大学四年在纽约待了那么久,你也该知道这城市的夜归人有多危险。而且……都怪你啦!从我升进高中以来,你一直都不准我穿外面的衣服,直接在美国那边寄回澳门给我。那些衣服呀,一看就知道价值不低。而你也知道,现在的歹徒们都不怎么“上道”。要是某一个不长眼睛的倒楣鬼把身穿华服,却其实是个穷光蛋的我绑了去,实在是罪过,罪过呀。向先生你身高一百八十有多,不能打也能看看,做做样子嘛。” 楚天摇摇头,终于问了个像样点儿的问题: “你为甚么要去学舞?你不笨,该明白“流言”只能在茶余饭后用来填填牙缝。如果是因为那个舞会,你该不会在意那些人对你有甚么评价呀。” 想起那天晚上众人的嘲笑,那股不平又回来了。 “你听不见吗?那些人说得多难听呀!甚么没有品味,选个我这样连舞也不会跳的女孩。你怎会认识这种人的?根本是贬低你嘛,气死我了!” 向楚天不说话,但眼神很激动。我还在呆着,不知道他在搞甚么鬼。 可想而知,这个“社交舞比赛”的冠军,我们是手到拿来。 由于这里毕竟是学校,不能太放肆,所以即使Miss很努力地想把气氛弄得开放一些,但仍有点不自在。经过一连串不怎么有营养的游戏,舞会到了尾声。 这个奖到了手,“本性善良”的楚天也不敢玩得太过份了。再下去的游戏,我们都只当旁观者,不参与。 “最佳配对奖”到了。 答案揭晓了,众人都先是一一脱下面具,再由全班同学投票。 印第安人是嘉华,而贺允明和李心怡这一对则扮成《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和林黛玉。有点孩子气的允明加上温婉柔顺的心怡,合衬极了。 看来,有心竞逐这个奖的人只有他们和楚天。 结果公布,得奖的人是我和楚天。当MissChan问为甚么不选允明那对时,他们说: “气质不合呀!贾宝玉是仙人下凡,允明却是踏实型的;林黛玉脆弱得像个玻璃娃娃,心怡虽贤淑,但精明。再看看向大哥吧!黑衣人一个,够特色;寒寒扮天使,她本来给人一种梦般的感觉。天使配魔鬼,再适合不过了!” 奖品是由Miss送出的一块紫水晶。是楚天自己去领的,因为我溜了出去。我在整个校园跑上跑下,像是在“缅怀”——我忽然觉得累了,倦了。或者,我该放手。 在篮球场一角的白玉兰树下,我遇到了嘉华。 认识三年多了。从初中一年开始,他和我一直都同班。那是一个开朗,乐观的大男孩。有时却又有点莫测高深,好像甚么事都知道似的。别看他向来嬉皮笑脸的,班上的所有纷争,都被他无声无色的暗中解决掉,但他又从不说出来。 “你在“学校一日游”呀?” 我笑而不答。 “是他了,对不对?”他突然说了这一句。 ““他”?你指谁?”我愣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只见他一脸的匪夷所思: “还会有谁?当然是贺允明呀!不然还会有谁?你喜欢的就是他,对不对?” 我神色一定,知道自己一定瞒不了他。所以,我不再多费唇舌: “是的,是他——一直就是他。可是,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是担心李心怡,那你大可放心了。” 嘉华笑了! “傻瓜!你又怎么知道,我担心的是李心怡不是你?” 我无言以对,垂下头下意识的踢着地上的落花。 “那么,那个姓向的家伙呢?你不要他?”不可思议!谁能相信,我竟不愿选择才貌双全的楚天?连我也觉得自己笨极了。 “他是我的“天哥哥”,自小照顾我。虽然没有血缘,但我们是不可能的。你想想,一对兄妹有可能结为夫妇吗?” 嘉华似乎对我的看法很不认同: “那么,走着瞧吧!……对了,你有甚么打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记得刚从小学升进这所中学,总觉得这里太小了,人又多。你知道,我喜欢安静。所每次小息,绝对能在课室一角找到我。这不是“人生地不熟”,只是我天生有点孤僻,不太合群。现在真正走起来,原来这学校还真不小。” “怎么我好像听到一点“道别”的意味?” 我拍了下树干: “Bingo!你答对了。我打算换一个环境,去外地继续读书。” 突然,我的背脊一阵阴凉,似乎感觉到了些甚么—— “或者,你觉得你的去留与我无关?” 慢慢的转身,看见的是楚天那冰冰的脸,眼中冒着火。 “你怎么……呃,楚…天,你听……嗯啍!嘉华,我有点事先走了,帮我告诉Miss一声,Bye!”乘楚天还在震惊中不能回神,我拔腿就往侧门跑,并且毫不意外地听到楚天的喊声: “邵净寒!你给我站住解释清楚!甚么叫做“打算换一个环境去外地读书”?!” 天!那怒气可真恐怖! 幸好,我早料到楚天那种人生起气来一定很可怕,先“跑”为妙。否则,我不敢担保自己会否被他扭断了脖子。 嘉华那小子的笑容真讨厌,有点幸灾乐祸。 为了小命着想,我还是先预备好开罪的说词才好…… 我有预感,这次楚天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第二章 “我想,你该给我一合理的解释。” 我是个“路痴”,只能选最近的地方躲。最后,在老爸的餐馆里被楚天找到。 “我有错吗?”我尽量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企图搏得他的同情。 “没有错?你居然说你没有错?站住!别动!我要宣读你的罪状!”楚天停下徘徊的脚步,站定在我眼前,双手抱胸:“罪状一:居然在舞会还未结束之时溜出课室,害我差点把学校给翻转过来!” “我想,我还留在那儿没甚么意思嘛!” 对于我的反驳,他显得不满极了。 “有甚么“没有意思”的?有我在,你还怕他们吃了你?” 原来他知道我在怕甚么! “罪状二:我在树下找到你了,而你竟然说,你想离开澳门?” “我是真的想走了。”这句话闷闷的。 “要走,也早该通知一声!”他有点忿忿不平,“罪状三:你要走,第一个知会的人不是我,不是老爸老妈,而是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小子?” 我哀怨的瞪了他一眼,“好心”地提醒他: “向先生,如果你没有得“老人痴呆症”的话,应该不会忘记我曾经跟你提过一个陆嘉华。我和他从升初中就是同学了,不算是甚么“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小子”了吧。” 向老兄狠狠的瞪着我: “或许我该开除掉小陈?毕竟,他一向负责帮我查清一切与你有关的事。不过即使如此,三年也抵不过我和老爸老妈的十六年,所以反对无效!罪状四:干下“好事”后,你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说明,不是解释,而是在我眼前拔腿就逃,让我追了你九条街?” 我对他的用词又有意见了: “甚么好事坏事的?我只是干“我自己的事”罢了。何况,哪有人笨到站着任人骂的?当然是逃命要紧!” 楚却反而笑了,嘴角扬起至少十五度。 “我看,你是想训练我去参加长跑赛才对。要命的专挑横街窄巷去钻,存心要我迷路是不?你明知道我不熟悉学校那边一带。” 我呆呆的笑着,不想因逞一时的威风丢了小命。但是,楚天他似乎还未打算罢手。 “罪状五……” “你还有呀?不……好了吧?”我吞吞口水,看着他被我截了话后先是目露凶光,继而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可奈何。 “净寒,你不知道刚刚发现你不见了,我有担心!我在整个学校跑上跑下的找,连女厕都不放过。我承认,我怕!答应我,别再在我眼前失踪,哪怕是一小时。答应我!” 我惊奇地在他眼底发现一丝恐惧飞快地掠过。天呀!他竟然真的在怕?! “我不明白。邵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我又不是得罪人多,称呼人少的笨蛋,你为甚么那么担心?” 只见楚天一脸苦恼,像是苦苦思量着该怎么回答我的问题。 “不,我的担心是有理由的。至于为甚么……真的,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时间会证明一切。你不知道的事,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相信我,时机一到,我会告诉你的。” 我很清楚向楚天,他不是装腔作势的人。他这样说,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我是真的想换个环境。” 他似乎在考虑着这作事的可能性。 “告诉我,你的打算。” 我暗自松了口气。因为如果楚天肯定了我的想法,就不怕老爸老妈会不放人了。而且,我也不必再担心盘缠的问题。 “我想离开澳门。” “说说清楚,你要去哪儿。” “台湾。” 楚天呆了,好半晌才问: “为甚么?” “你也是在台湾读高中呀。高中一毕业,就直接飞去纽约读企管。虽然我的资质不及你好,但也不太差。你做得到,我为甚么就做不到?我要当第二个你!” 楚天摇摇头,表示他的不相信。 “你的理由不能说服我。要读书,可以在澳门,为何要跑到台湾那么远?我很清楚我所认识的邵净寒。没有特别原因,你是不会想要出远门的。不是不舍得这个家,而懒得去作改变。” 我有点失笑了。天呀!从不知道,被人摸清摸透的感觉如此可怕。这向老兄比我还清楚我自己呢!再辩下去,也只是浪费口水而已。 “是的,我承认。我离开澳门,是想逃开允明。” 楚天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 “楚天。”我跟着他走向停车场,突然出声喊他的名字。 如果他够清楚我,就知道一旦我欲言又止,表示我有求于人。说真的,没有他帮忙,我可能未踏进澳门国际机场就被老爸老妈五花大绑扯回家了。如果没他跟来,爸妈是不会放心的。而且,楚天可是餐馆的负责人呀。要走,谈何容易?除非把店子关了。 “你会和我一起离开吗?” 虽然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份,但我仍然硬着头皮说了出来。但见楚天闻言只是动作一僵,又继续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 一路上,他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到了家,他才开口: “在我给你答案之前,请先回答我:你希望我跟着吗?” “当然。”求之不得呢! 他又沈吟一会才下决定。 “好。就为了这句,我跟!不过,我必须先在餐馆内找个人接我的位子,并帮他上轨道。我会先送你出去,替你安排好一切。最多一年,我就会跟着过去。好吗?” 我自然是答应了。毕竟,总比自己一个人好。 如我所料,老爸老妈最先是反对到底。但在楚天的劝喻下,终于肯点头。 因为楚说有些事要先去香港一趟,所以他,我和爸妈四人先乘喷射船到香港,再飞去台湾。中间在香港,我和楚天停留了六小时。 香港机场门外 “净寒,在那边要好好读书喔。要是不能捧个学士文凭回来,看我怎么办你!” 老妈的威胁。 “对呀,要专心一点,别走了歪路。还有,多听楚天的话准没错。” 老爸的忠告。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快回去吧。这一个星期楚天不在,老爸要多点回餐馆哦。小心伟雄他们“笼里鸡窝里反”,把餐馆给拆了!” 我在上机前,还不忘陷害餐厅的员工们一番。 这飞机的航程并不长,只需几个小时。台湾,我真的从未踏足过。以前楚天在那边读高中时,老爸老妈说我太小,不准去。所以,我会选这个地方全是因为楚天的称赞。他没有陷害人家的习惯,不会骗我的。 “净寒,你真的决定了?” 见他一脸担心,我倒觉得挺好玩的。 “没有退路,不是吗?”有人说走就走,却又中途变卦的?要真那样做,老爸老妈不剥了我的皮才怪! 他却摇摇头,眼神是晶亮的。 “可以的。如果你真的想改变行程,我可以替你安排。我保证,五小时内一切妥当。” 我不置可否。 “随你怎么想,你也不能把飞机丢回机场。而且,我不想再生枝节。” 楚天好看的双眉皱成一直线,为我有可能的做法而不赞同极了: “我不明白你,净寒。离开澳门,不知情的人会高兴于你的“上进”;明白真相的人,十分清楚你是想躲开伤害。对你,对他们两个都是好的。圣诞舞会那天,连陆嘉华那么难缠的人都没有留难你……但概然要走,却为甚么要去“他”的故乡?要读书,甚么地方都可以。你为甚么……” 我抓住了他的语病: “等等,楚天。你在舞会之后见过嘉华?” 他知道瞒不过,只好招了: “那天办退学手续,你跑出教室之后。” “告诉我。楚天,告诉我。” 楚天在学校突然出现,比恐龙在二十一世纪复活造成了更大的轰动。 其实圣诞舞会后,我已经决定离开了。但因不想招来太多的“问候”,所我要求MissChan在我要走的最后一个班务堂上再宣在,而她也答应了。周六当天,我如常地去学校上课,没任何异动。最后一堂课是班务堂,MissChan在放学前几分钟才公布我的离去。 天!要不是下课铃响得快,我早被口水灭了顶。而就在我终于乘乱逃到课室门口时,更大的惨剧发生在我眼前—— 那天,楚天也正好要去教务室帮取回一些文件。我吩咐过他直接在侧门等我的,但他不放心我而跑了上来。结果,有人认出他就是圣诞舞会那天的“魔鬼”,跟着他来了我们班里。可以预料,谣言会夸张到甚么地步。我在MissChan好心的帮助下逃了去教师休息室等楚天,顺道跟MissChan聊聊天。这样一阻挠,就是一个多小时。 换言之,我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后,课室发生了甚么事。 原来,楚天和嘉华合力把闲杂人等赶了出去,独留下他们二人。 “我能不能相信,你会把寒寒照顾得很好?”嘉华道先打破沈默。 “大概吧。至少,以往的十六年,我都没让她出任何差错。” 嘉华的口气变得有些儿责备: “甚么地方都好,你不该带她去台湾的。贺允明虽在澳门出生,但他的家人仍然在台湾。寒寒看过照片,她认得贺家人。你有否考虑到,她可能会遇见——甚至刻意去寻找姓贺的?” 楚天只能无奈的淡道: “不是“带”,是“跟”。她很直接的对我说:“你会和我一起离开吗?”在这种情况下,你说我有何办法?学校中的她,沉静,孤僻。但就我认识了十六年,照顾了十六年的邵净寒,她有她的脆弱和坚强,不是软弱无能的女孩。” 嘉华无话可说。好半天,才笑了出来: “看来,我是多管闲事了。而且,你也并不简单。” 楚天回他一个微笑,就要往门外走。忽然,嘉华说了一句话: “我以为,只有我看得到。” 楚天点点头,却没有转身: “很少人看得到,是事实。但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然后,楚天就跑到休息室找我了。 “我不明白,楚天。嘉华了解我,他知道我不会乱来。那么,他又为甚么要为我去台湾的事而担忧——在我对允明和心怡毫无威胁的情况下?否则,他不会找上你的。他明白,我不喜欢别人管我的事。而且,你们指“看得到”些甚么?” 楚天莫测高深的回答: “许多时候,有些事情虽然在你身边发生了,但人不一定知道。如果你的思考方向还未深入到知道有这种可能性,别人告诉了你,你也不一定会相信。时间一久,你自己就会感觉得到了。” 我决定放弃了,拒绝为这个我可能永远解不了的问题而搞昏了头。 “好吧,如你所愿。但是,你打算让我路宿街头吗?” “别玩了,当然不是。我已通知我在台湾的朋友准备车子,从桃源机场开下去台中市。台北的空气太差了,交通也不方便。我在台中市中心找到了一层公寓,你住二楼,三房两厅。学校是公寓附近的一家私立高中,环境不错。” 我咋舌,为他这种速度。 “你连屋子和学校都安排好了?那么我想,你是不准备让我动手了。可是,这样麻烦朋友好吗?” 他一愣: “你怎么知道是我朋友帮我准备的?” “老兄,你自从大学毕从美国回来后,都没有去过台湾。别告诉我,你会分身术。” 他微微一笑,认为无需再解释了。他向我说出安排好的行程: “明天是周六,我要带你出去逛逛。公寓的装修和家具虽已妥当,但还需去采购一些日常用品和衣服。来了台湾,不能太张扬。别让校外的人知道,你是我的亲人。” “为甚么?你上次寄给我的一箱子衣服都还未动过呢。我又不是甚么名媛千金,不怕过时的。要是不穿,就太浪费了。” 他似是苦恼于我“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毅力,但最后仍然屈服了: “我这样告诉你吧,净寒。我得罪了一些人,他们从美国就一直在找我。现在他们若得到我的消息,必定会追来台湾。寄给你的那些衣服,其实都是我设计的,并且没有大量制造。他们很熟悉我,一看衣服就知道是出于我手下。所以我……”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我截住了。 “你得罪了人?他们在找你?并且会大费奉章地追来?天呀!你怎么可以瞒了我们那么久?既然明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手,你竟然还是跟了我来台湾?你找死呀!” 楚天一向是凡事留有余地的。他都说成这样了,事情一定严重得多了。而这人竟还来台湾自投罗网? “不是这样的。净寒,你先听我说!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他们只是喜欢有我这个对手来跟他们玩。我跟他们,是亦友亦敌。我也不是怕他们会以你来威胁我,只是他们有时会玩得过了火。我怕的是,他们会在无意中伤害了你。他们一直都认为,身为我妹妹的你也是个“玩得之人”。如果他们非要我消失不可,大可以追到澳门呀!何佖等我自己出现?至于我真正的敌人,也是个正人君子。他虽看我不顺眼,但他绝对不会用不合理的手段。如果他要报仇,一定是在光明的战场上。” 盯了他好久,我终于肯相信他了但仍再三要求他保证,别再瞒我任何事。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楚天带着我在台中市东逛逛西走走。不过,他倒没期望我会把附近摸熟。 他过份的对我说,他已安排好一辆车子和一个司机,在以后一年内接送我上下课。 我当然是抗议了,但他的回答让我无话可说。 “小姐,对于身为“路痴”的你,还有甚么更好的办法?公车?你会因为等得不耐烦而想:乘别条路线的好了;然后,是“台中市一日游”仍回不了家。计程车?我看你比较有可能被人拐了去卖掉。走路?你会在住宅区的一大堆巷子中搞昏了头,俗称“迷路”。” 我还能有异议吗?在台湾人生地不熟的我,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但是,中国有一句民间彦语——“好戏在后头”。在楚天回澳门的前一天,他带我去学校注册。而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将要入读一家怎样的学校。 那是一所打着“自治”旗号的“贵族”高中!学生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千金们。不是全部,也有七,八成是了。剩下的,全都家有薄产——而那个“薄产”,是一般上班族一世都赚不来的。 我被他害惨了!试想想未来至少一年都要整天与一群“所谓的”社会栋梁混在一起习文弄武,会是多么凄惨的一件事。 曾听同命运的一个表姐大吐苦水,得来的答案是负面多于正面。是有许多人才没错,足以称之为“卧虎藏龙”。可是,那些人实在“卧”得太彻底,“藏”得太隐密了。所见之人,全都是被宠坏的企业家第二代。 我明白,楚天是想把我藏起来。他知道,我入读这学校,就不会有太多人因他而注意到我。所以心里极不愿意,我仍顺从了他。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楚天就回去澳门了。但在桃源机场看着他的表情……实在是不放心得很。我知道,他是怕我会闯祸。不过,他是不可能留下的了;澳门那边不能顿失龙头,他必须先找个人来接他的位子。 他交代周牧文要好好看着我,并不准我乱来。很快地,我发现这所谓的“司机”原来是楚天在台湾的朋友。人长得憨厚忠诚,处事深思熟虑,也难怪楚天会把我交托给他了。 楚天走后不久,我就要牧文帮我调查贺家人的去向。他不知道贺允明那件事,只以为我是找一个朋友。不疑有诈,给了我贺家的地址。 一天周日,我找上了贺家门。本来我是要自己来的,但牧文不放心,也就跟了来。 吸口气,我按下门铃。 “小姐,你找大哥吗?” 应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孩,大概二十出头。他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似乎十分肯定我是要找他口中的“大哥”。我呆了好一阵子,才傻傻的问: “你……大哥?你大哥关我甚么事?” 这时,门内传来另一把男声: “你还在发甚么呆?是我的秘书或朋友,放进来;不是,就给我轰出去。” 年轻男子一听,就要甩上大门。我急叫: “喂——喂!你怎么这样没有礼貌?我要找人呀!” 幸好,身边的牧文及时帮我格住了门。 “你找谁呀?大哥说不见!”男子有点不耐烦。 我生平最讨厌这种“飞仔”般模样的人。对准他的小腿,我使力的一脚踹过去。立即,耳边传来男子的鬼叫: “我的妈呀!哪里来的疯婆子,跑来这儿找麻烦?!大哥!出来!” 不一会儿,他身边走来了一个和他很神似的男子。满脸的斯文,一身的书卷味。未待他开口,牧文就忍不住了: “这位先生,请你注意一下你的语气。这位小姐是来找人,不是甚么“疯婆子”。小姐要找的不是你,所以你没有权利发言。见了人就甩门,难道这就是贺家的待客之道?” 年轻男子没有空闲去反驳,自顾自的安抚他遇袭的腿去。看上去年纪大些的男子迎上来: “小姐,请问你找谁?” 我发觉他们和允明有点相似。 “我想,你们就是允明的两个哥哥——贺允正和贺允浩?” 男子点点头: “我是他大哥,刚刚被你“教训”了一顿的是老二贺允浩。你是允明的朋友?” 我微笑。 “我是允明的同班同学——邵净寒。” 第三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牧文成了贺家的常客。 我喜欢那种“家”的感觉,这是为我所熟悉的。牧文没那么幸运,他是个孤儿,所以他也对贺家十分向往。 现在,台湾的贺家只有四人。减去在澳门读书的允明和已经去世的贺夫人,还剩下慈祥的贺叔叔,沉着的老大贺允正,有趣爱玩的老二贺允浩,还有十七岁的老四,也就是贺家唯一的女孩——贺允媚。 正大哥少年得志,只有二十五岁就已是一家美资公司的亚洲区行政总监;浩二哥二十一岁,是个尚算有名的赛车手。 第一次见面弄出的大“乌龙”,让我内疚了好些日子。 那天,浩二哥刚从日本比赛回来进了大门,连身上的赛车服都还未换下。于是,就那样无辜地被我看成了喜欢把大马路当赛道的小混混,赏了他一招“天残脚”。真是罪过,罪过呀!但话说回来,谁叫他的态度要这么差呢? 允四姐——这叫法真麻烦,但没办法了,谁叫贺家人全都比我大?她还在求学中,现读高二。 就这样,过了一年。校园生活没甚么好提,反正除了读书,我从不参加任何课余活动。说穿了,其实我根本不把学校看作长留之地。 一年过去,楚天依约回到我身边。他知道我竟找到了贺家,却没有说甚么。但我相信,牧文一定被他骂惨了。他妥协了,无奈地。 贺家人中,以正大哥最细心。看到楚天的表情,他立刻把整件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允明知道吗?” 正大哥把我从客厅拉进书房。 我别开头不回答,不想让允明为难。 “你骗得了允浩和允媚那丫头,却骗不了我的。” 我垂下头,尽量将略藿G回去。 “我想……他是知道的。他不是一个粗心的人;而且我要走那天,我看见他松了一口气。对了,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让我难堪。” “就这样想粉饰太平?!”正大哥的表情是怒气冲冲的: “那小子在做甚么?既然他知道,为甚么不跟你说清楚?相信吗?他绝对明白,你不会轻易把他忘记!而他竟然因为自己,不顾你的将来?!不行,我用揍的也要把他拖回来问个明白!” 话毕,正大哥拂袖而去。往后的十天,我没有再见过他。浩二哥说,他去了香港签一份合约。 同时,我也发现贺允媚对楚天有些不寻常。 她常来找我。有时在学校,有时在公寓。她知道,有我的地方就有楚天。可是,一见到楚天不在,她就会以各种理由推辞离去。就是瞎子都看得出,她是为了楚天。 今天,我发烧了,大概是有点感冒。楚天中午来学校帮我请了半天假,正要接我去看医生。这时,贺允媚却远远的跑了来。 “寒寒,向大哥,真巧呀!我刚顺道绕到附近的书局去买几本小说,想不到会在这儿遇到你们。” 巧?是呀,真的好“巧”。天!她连找藉口都不会找个好一点的。她学校跟我的学校单是乘车都要一个小时,而她竟然说“顺道”?试问有谁会乘一个小时的车,跑来买几本所有书局都会有的小说?但是为了她的面子问题,我仍然不甘不愿的回答了她。 “是呀,好巧喔。” 贺允媚见“搭讪”成央A立刻转向真正的目标——楚天: “向大哥,可以一起去吃午饭吗?” 楚天为难了;因为他见到,我已经病得晕头转向到要由他来搀扶才站得稳。 “恐怕不行。净寒病了,我要送她去看医生。” 贺允媚愣了一会,随即又想到了。 “那么,我陪你们去医院吧。” 我终于受不了她了,第一次对她大叫: “贺小姐!你很空闲吗?学校今天放假?” 她被我问住了,说不出话来。匆匆的丢下一句话:“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转身往反方向跑走了。转过脸,看见了楚天不甚高兴的神色。 从小到大,楚天没有骂过我。我知道当他板起脸,就代表他生气了,因为我的出言不逊。是吗?他在气我赶走了贺允媚?难道……他也对允媚有意? 这个想法让我莫名的一阵心酸,我不能接受。直觉感到,我要立刻从他身边逃开。那么,我就不必担心他会说出伤人的话了。于是,我有气无力的开口: “停车。” 他没有理我,还是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我忽然生气了,恨他的冷漠。 “我说停车。你听不到吗?停车!停车!” 他依命的把车子停在马路的一边;却锁住了车门,不让我下去。 “你这是甚么意思?” 他板着脸,终于肯说话: “净寒,你是怎么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现在,你却沾染了千金大小姐的刁蛮任性。” 我突然爆发了,“刁蛮任性”这四个字刺激了我。我发疯似的遐打着车窗玻璃: “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我邵家的养子!你凭甚么管我?不止我,你也变了!你够胆否认吗?以前你会事事为我设想,以我为重心;现在呢?你竟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孩而说我“刁蛮任性”?你变了!你不再是我的“天哥哥”。”略聍蚸騝艇X眼眶,“你变了。是的,你变了,变了。不再是那个天哥哥,变了。你变了,我变了,甚么都变了……” 也闭O因为高烧的关系,我只觉眼前一花,将神智交给了黑暗…… 好困! 张开眼,周围黑黑的,第二样看到的“东西”就是楚天的脸。 “净寒!净寒?” 我吓得猛然弹起身,却被“不明物体”撞痛了头,下一刻看见抚着额头的楚天。揉着眼问: “这儿是甚么地方?” 楚天把我扶坐起身,在我的背和床头之间塞满枕头: “是贺家的客房。你在车中晕倒了,我就近把你送了来。刚刚医生来看过,打了一针。他说你是重感冒加疲劳过度,最好静下来休息一个星期。”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他笑笑。 “不怪你,错在我。我不该勉强你的。” 我忽然又哭了。在他面前,我的眼毕G特别多。 “对不起……真的!我记得,我说你变了。其实,是我变了,变得蛮横无理。你骂得对,是我变了。可是你知道,我最讨厌那种虚伪的人。她分明就是来找你的,却借我来当藉口。我不是有意的,真的,相信我。” 楚天尽量想让我冷静下来。他皱着眉,摇摇头: “别激动,是我的错。我知道,你讨厌有人把你拿来当藉口,所才会失常。我不该骂你的,是我的错。” 我不说话了,空间静默了,直到客厅传来一阵嘈吵。 “外面发生了甚么事?” 我话音刚落,房门外就响起了叫声,是正大哥和浩二哥。我从未听过正大哥那么生气的声音,而浩二哥显然正在设法阻止他的失控。 “要走进这房门,行!除非我先死了!你伤她还不够吗?难不成你是想杀了她才甘心?你好狠呀!” “喂——大哥,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有甚么事可以慢慢商量呀!” 然后,木门“砰”一声被踹了开来,外面站着一堆人:贺叔叔,正大哥,浩二哥和允媚。他们倒没甚么,但允明竟然也出现了!门是他“打”开的,而他正一脸怒火。他冲进来,对着我开口就骂。 “你知道心怡有多脆弱?!难道她不是你的朋友吗?你竟然狠得下心来借我大哥伤害她?邵净寒,我从没想过,你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孩!告诉你,心怡是我唯一所爱的人!我不爱你。以前没有,此刻没有,明天不会,今生今世都不会!如果你还有半点良知,请你别再兴风作浪!” 狠毒? 没有良知? 我兴风作浪? 我笑了,眼中却流下瓷C 不可笑吗?被所爱的人骂为“狠毒”,我还有甚么好说的?不爱,这是我以前在澳门时就知道的。只是,允明从不会让别人难堪。现在明说出来,想不到我仍是接受不了。我笑了,却又好想哭;于是,我也哭了。 我想,他们一定是吓呆了。全都不敢出声,自动让出一条路,傻傻的看着我走出客厅。 允明最先回过神来,拉着我: “你先给我解释清楚!” 楚天再一次挡在我面前,身上散发着吓人的怒气: “贺允明,请注重你的措词!净寒有错吗?她甚么都没有做过!要怪,请问问你的哥哥。我不知道你哥对净寒有甚么看法,但你却绝对无权在这儿对净寒大吼大叫!你以为你在做甚么?伤害一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她已经自动离开,逃了来台湾。你还想怎样?难道她就没有交友的权利?贺允明,你混蛋!” 我看着楚天高大的背影,忽然想起从小到大,他都像一堵厚厚的墙,把所有伤害隔绝于另一个世界外。他不容野籉韟M险近我的身,即使代价是伤害他自己。每次一出了问题,我总是最先被藏起来的一个,甚么力都出不了。 那是一种毁天灭地般涌来的自责,我再也承受不了。乘他们都不注意,我打开门,跑了出去。 管理处的伯伯向我打招呼,我也看不见了。在他尚未搞清楚发生了甚么事前,我已经从他眼前像旋风似的掠过。我听见楚天的喊声,我知道他们追来了,所以我跑得比逃命还快。 我跑出了大厦,站在四线大马路前。 我开始意识到,我的存在会妨碍了钗h人,也造成了难以估计的伤害。 死了也好,至少不会再痛。 想着想着,我踏出脚步,走进偶有三,四辆车子经过的马路。刚好,转弯处驶来一辆开得很快的跑车。我闭上眼,等待着幸运的昏迷或运气不好的痛楚。 但是,我未能如愿。就在跑车要撞上来的那一刻,有人用力的推了我一下,让我倒在马路的另一边。 连忙睁开眼睛,看到的竟是楚天的领带。 是楚天救了我,他在那箭在弦上的一刻把我从鬼门关处拖了回来。落地时,他用自己的身体把我包得死紧,不让我有任何接触地面的机会。但也因为这样,他自己却撞伤了额头,左手臂擦下了整整一块皮。 结果,楚天进了医院。左额缝了三针,手臂七针。医生不准他出院,要他留院三天做检查。 二天以来,我每日都去医院看楚天。医生每天都给楚天安排了一大堆的检查,直到连脑部断层素描都做了,才肯放楚天回家。 至于允他回来。经过那件事,他就总是怕我会再寻短,千吩咐万吩咐要牧文,正大哥和浩二哥好好盯着我。于是今早七点才到,我已被牧文拉下床,起程到医院去。明那件事……其实在楚天送进医院那天晚上,浩二哥已完整的告诉了我。 原来,正大哥办妥香港那边的案子后,顺道跑了去澳门找允明算帐。刚巧他们的谈话内容全部被心怡无意中听到了,误会了允明。于是,允明就一口咬定是我利用正大哥来拆散他和心怡,回台湾来找我的麻烦。 这天,是楚天出院的日子。 昨天走时,楚天曾再三提醒,今天一定要去医院接因为牧文的公司今天有些突发状况,所以他要赶回去。而正大哥又忙得焦头烂额,浩二哥更加跑去日本了。因此,我是自己一人去医院的。 在医院门外,我遇到了贺允媚。她穿着一套运动装,似乎是特地在等我的。 “去曙U谈谈?” 我可以拒绝吗?当然是不可能了,因为三天前我得罪了她。于是乎,我就跟着她到了医院三楼的曙U。 “终有一天,你会害死向大哥。我不相信,你会看不出来。”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一定有下文。果不其然—— “是的,向大哥很疼你,根本不容得看见你受半点伤害。但是,他总会遇到他的最爱,他会结婚生子。而,只要你一天存在,他就永远不会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女人身上。现在他可能还会无怨无悔,但将来……他会恨你。恨你让他看不见世界,让他失去寻找幸福的机会。而且,他会怨你找他来当我三哥的代替品。” 我的头又痛了,晕晕眩眩的。 贺允媚击中了我的要害!一直以来,我最怕的就是自己成为楚天的绊脚石。但又不得不承认,我的确让他放不下心来。以前,我就曾问过他为甚么不拍拖?而他竟回答: “傻女,你一天未得到幸福,我就牵肠挂肚的。哪来的心思去想这些?想把我“出清存货”?行!不过,代价是必须先“牺牲”你自己。” 他的回答让我胆颤心惊了好一阵子,怕他真的会这样做。 “寒寒,如果你有一点理智的话,你就应该离开向大哥!别再拖累他了,你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向大哥的责任和包袱。你不能一辈子都依靠着向大哥过活,你该去找你真正的依靠。” 我从医院里逃了出来,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以前看小说时,总对主角的“无处容身”啧啧称奇。但现在,我终于亲身体会到这种滋味。 我可以到哪里去?我不想回澳门,楚天一定会先想到老爸老妈那边的。但是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有其他地方可去。 我说过,我在外人面前,是有点孤僻和冷漠的。而此刻我发现,我真的没有甚么朋友。 或者,贺允媚有一句是对的。我不能一生都靠楚天过活。那么,这次就是我学习自己生活的最好时机。 两个小时后,我留下一封信在公寓,收了些衣物,就抱着一个背包跑去搭火车去了。当然,我不知道“火车站”是甚么名字以及要走哪一条路。截了架计程车,丢下一句“烦麻去火车站”,司机伯伯就把我载来了。 楚天: 我好累。我从来都讨厌战争。 自小到大,你都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护着我,不让我摔伤。但在“情”这条路上,我仍然跌倒了,而且好重。 十七年的感情,我是有点了解你的。你不会让我走得不明不白,而我不想你为我把贺家弄得鸡飞狗跳。 我说过,我不喜欢战争。在允明和心怡之间,我不战而退。这次,我又逃了。贺允媚是个好女孩,好好珍惜。 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遇到甚么。我不会让爸妈担心的,他们会收到我的信。 阳明山上的大宅,我会出售。将来我有收入,定必如数归还。 净寒留字 到了火车站,我差点就哭了出来。深坑?那里很多畦地吗?双溪?有两条小溪吗?新店?是专开新店铺的城镇?三峡?台湾也有三峡吗?莺歌?有好多鹭莺吧?淡水?那里一定没有咸水。五峰?是指有五座山吗?尖石?岂不要被刺死?造桥?那地方可能一天到晚都在建桥。铜锣?香港倒是有一个“铜锣湾”。乌日?那里的太阳是黑色的?大城?很大的吗?国姓?是不是集天下之姓于一地?鱼池?那里的人都靠养鱼为生吗?太保?不会是专出太保的吧?不会不会……满州?有满族人聚居吗? 再三思量,我还是选了恒春——四季如春。 当我走下火车的那一刻,像是见了鬼似的。 陆嘉华竟站在我面前! “你……” 他叹口气: “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任由他伸手拿走我的行李。 “台中那边怎样?还有,楚天和贺叔叔他们呢?” 谁知,他竟然笑了出来: “邵大小姐,这次他们被你耍透了。向楚天出院时,就发现你不见了。赶回公寓,只看见你留下的信。他是个聪明人,立刻就联想到贺允媚身上。他跑到贺家质问贺允媚,把她吓哭了。贺家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后来,才从楚天口中得知整件事的实情。贺允正抓了允明就骂,认定是允明逼走了你。贺允浩比较实际,立即动用所有管道去找你。贺叔叔与贺允正是同一阵线,大叹“家门不幸”,生了允明这个“不孝子”。贺允媚终于肯招供,承认她找过你,并劝你离开。然后,向楚天就开始发了疯似地去找你。他报警备案,查户籍资料,任何一个你有可能去的地方都不放过。然而,仍是我最先找到你。因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恒春的名字很怪,那儿一定四季如春。”事实上,我是向我老妈借一架直升机飞过来的,已在这里等了半小时。” “那……你打算怎样做?捉我回去?” 他摇头。 “你是一个自由的生命,没有人能限制你的行动。你要走,就必定有你的理由,我不会勉强你。但是,如果要让你独自一人去自生自灭的话,我是绝对放不下心的。所以,你必须让我跟着。” 我犹豫了,不知道他会否守信。 “不过……” “没有“不过”,也没有“但是”和“如果”。看你是想被抓回台中或澳门,还是只被我一人盯着。” 达成共识后,嘉华安排我住在他母亲在恒春的别墅,再考虑以后的路。 最后,我决定就在这儿开一个花坊。不必太大,只要不会饿死就行了。于是,我开始找合适的地和工人。 当初刚来台湾时,楚天曾把一幢位于阳明山仰德大道的大宅转到我名下,理由是无论将来发生了甚么,我都不怕没有依靠。我初时拒绝到底,但结果仍是被逼签了字。我把大宅卖了,作为花坊的经费。 到今天,我才对嘉华有更深的认识。 他一向是低调的,从不透露自己的背景。每年学校家长开放日一到,他的亲人绝对缺席。嘉华推说父母都忙,抽不出时间回澳门。而且他的成绩向来名列前矛,所以学校方面也不太介意了。 原来,他父母早在他十岁时就离婚了。没有不忠,也没有吵闹,就是那种“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的情形。父亲出身于书香世家,三代下来的子孙都是教师,律师和医师,他本身就是一名在英国很有名的律师。而嘉华母亲,则是美国东岸华人圈子中一个商界巨子的独生女。天性刚冷,被亲友和父母预言必成为家族事业的掌权人——而她也的确做到了。嘉华父母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合。十九岁成婚,三十岁离婚。为何要拖到嘉华十岁才分开?因为他们二人认为那时儿子才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离婚后,二人决定让儿子自行选择要住美国还是英国。不过,双方老一辈可不这么想。嘉华外公那边倒没话说,因为他的确是严家唯一的孙子。至于父亲的陆家就未免有点为难了。唉,谁教他是陆家的长子嫡孙?陆家上至爷爷奶奶,叔伯姑姑,下至堂,表弟妹都一致认定他是唯一继承人。 最后,嘉华不胜其烦,决定独自一人住在澳门。他父母均无异议,双方父母也就无可奈何了。而后来,嘉华的母亲再婚,对方是同等身份,年纪也相配的青年才俊,夫妻生活愉快。奈何这位继父有见于妻子生继子时难产,差点丢了小命。所以,他坚决不肯再让妻子生育,并对嘉华视为已出,疼得跟甚么似的。可怜嘉华左闪右避,但三个家族都总是找得到他。 早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果然,他将是两个财团的继承人。 这人也实在奇怪。当一切大致妥当后,我本想赶他回台北——他生父的家。但那家伙振振有词的反驳说,我答应过他的要求。于是,我还有得说吗? 第四章 两个月后,“千式花坊”开张了。 花坊开业后,嘉华收到他母亲的急召,必须赶回纽约去,为期七天。 时至今天,我离开澳门,来到台湾已经刚好一年,岁数中的个位跳了一级,刚好十七岁。 嘉华走后的第二个晚上,他帮我准备好的食物就被“解决”了,冰箱空空的。从被窝里爬出来,打算上街去补充存货。 若说台湾有甚么让我痛恨的,就是那个鬼天气。八,九月天,太阳仍然傲得要命,高高的挂在天空,誓死要把人们烧成烤鸭才罢休。到了冬天寒流一个接一个,让人只想抱着绵被不放。 披了件大羽绒,再套上一条厚牛仔裤,我不甘不愿的出门去。 走在寂静无人的巷子中,感觉分**森恐怖。而好死不死地,连街灯也坏掉了。 突然,我感到有一双手抓住了我的左脚。 不会……这么“邪”吧? 我不断在劝着自己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我的同情心不允许。终于,我决定张眼低头查看那是甚么“东东”。 不得了了!那不是鬼,也不是“怪物”,而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先生,先生!你醒醒!” “快…走吧!我不该……” 内心一番交战,我仍是把他扶起来了。实因他一身的鲜血,背上有两道血痕,左脚一拐一拐的,额上还开了个血口。 “别管我!” 男子努力的支起自己庞大的身躯,大概不想把我给压垮。 “先生!如果我不救你,你想你会有甚么结局?流血至死!” 男子一愣,只好妥协。但还是不忘加一句: “你在惹祸上身。” 我连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了,才把男子连拖带拉的扶进了花坊的主屋。 已经很夜了,晚上十二点,不能惊动了其他人。所以我把他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喂——喂——先生,你醒醒呀!你还没死吧?我去叫救护车?” 男子摇摇头,指指被我拿下搁在一旁的行动电话: “打开通讯录,找一个叫Yves的人……然后说出这里的地址,告诉他,东方曦受伤了。” 我依命行事,在对方才刚说了声“Yves”的时候,就报上了一大堆的话,立刻收线。 “为甚么不能报警?”我盯着他。 男子冷笑: “警察?你以为警方真的就能保我安全?何况,我也不是甚么好人。这显然是枪弹造成的伤口,你认为我真的该报警?” 我听出他嘲弄的语气,不自觉的擡高了下巴: “没有甚么。而且我也相当明白,一个在半夜三更受伤躺在小巷中的人绝对不是甚么“良好市民”。不过,既然我们每年都要纳税,不讨回点就未免太阔绰了,也太笨。” 男子听完,又呆了。好半天,才笑笑: “看来,你还是一只小豹呢,不怎么好惹。对了,我叫东方曦。你呢?” “我?邵净寒。记住呀,这是恩人的名字。” 那个东方曦像是对“恩人”这二字十分不满似的,索性不管我。而我见他沈默了,也懒得说话。 不到十分钟,门铃声响了。我连忙拿起遥控把园中的大门打开,免得吵醒一屋子的人。 一群人走了进来,见了我就问: “少爷呢?他伤成怎么样?” 态度不善!我最痛恨这种人,所以只是站起身走向房间,话也不说。 他们到底是甚么人呢?来头应该不小。刚进门的那些人擡了一大堆的医药用品进来,我立即就明白,他们原来是来替里面那个东方曦治伤的。 不出半小时,那些人出来了。唯一说过话的那个向我招招手: “小姐,我们少爷要见你。” 我气得脸都白了,双手叉腰走了过去,但并未进房门。 “这位先生,我想你们弄错了一些事情。诸位脚下的是“千式花坊”,也就是我的地方。我有权告你们擅闯民居。我才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老大。阁下刚才的手势实在有点像是在“召唤”你的宠物,又或是你的下属。很不巧地,我两样都不是。所以,请你给我尊重一点的态度,因为我有十足的权力去把你们通通赶出这座庄园。再有,你说“你们少爷要见我”,他是“你”的少爷,与我无关。我见不见他,也是我的自由,阁下无权干预。最后,清洁费自付,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而我不想睡一张带血的床。我请清洁公司来弄乾净后,帐单自会寄到阁下的信箱。” 那人显然被我的连珠炮炸呆了,久久不能成言。 “好了好了,我进去找他了。你快快安排你要忙的事,记住别吵醒了屋子的人。否则后果自负哦。” 话毕,我走进我的房间。 “好点了没有?小心调养哦。”那么他就可以快快离去。 谁知这人也不笨,没好气的回我一句: “想赶我走?行。等我的伤全好了再说吧,好久没遇过你这样好玩的人了。而看来,你的确十分讨厌没礼貌的人。看Yves,被你骂得哑口无言,怪可怜的。别怪他了,他就是这样死脑筋。” “或许……可能你说对了。我有一个朋友,初见面时也被我踹了一脚,痛得他眼泪也差点流下了。” 那个东方曦似乎在研究我的表情。 “心上人?” “心上人的哥哥。那天是我自己跑上他家去找人,结果他来开门。他以为我也是他大哥的仰慕者,说了一句“不见”就要甩上门,被我踹了一脚。他是个赛车手,那天刚从日本比赛回来,连身上的赛车服都还未换下。而很不幸地,我也看那些把马路当赛道的小混混很不顺眼。” 东方曦细细地观察着我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个心上人……对你很重要?” 我一愣。 “你何以见得?” 他摇摇头,十分不赞同。 “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单是那人的哥哥已会让你痛苦,那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必定高得惊人……呃!他伤过你?” 我垂下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别问了,好不好?既然你自己已猜得出,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向我求证?别问了,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刚得到的朋友,因为我从小就没甚么人缘……对了,看你的伤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你就在这儿待几天吧。你睡我的房间,我到隔壁我朋友的房间。还有,你有多高呀?” “一米八四。” “那么,你和我的朋友是差不多的身材。这样吧,我现在过去他房间找些衣服先给你穿。” 走到嘉华的房间,我有点犹豫。 嘉华对衣服的要求一向不高,平日穿的都是衬衫和西裤。但那个东方曦全身名牌,身份一定不简单。他会不会嫌弃这些衣服?还有,嘉华回来发现我竟收留了一个男人,说不定会气得把东方曦杀了。 算了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于是,我从嘉华的衣橱里抱出一大堆的衣物,走回自己的房间。 “那,这些衣服是我朋友的,希望你会合穿。都是些衬衫和西裤,还有两件毛衣。记好别弄脏了那两件白色的手织毛衣,他回来会杀了我的。好了,你给我说说,你的医生要你留多少天?我不想有人死在我的花坊内。” 只见那东方曦一脸的奇怪: “我有一个问题。为甚么你要让我睡在你的房间,而你睡隔壁?我看这里的房子很大呀!” 我没好气的反反白眼: “是的,这里的确不小,总共有十二个房间。我睡一间,我的朋友一间,还有两个花坊的工人和三个佣人,他们各住一间,剩下五间。可是,我没有料到会有个“不速之客”跑来,所以没有都没有收拾过,那些灰尘厚得可以呛死人。那么,对于你这个“病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算你好运,我朋友要离开台湾一阵子,这才空出了一个房间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无论怎样,奉劝你在五天内离开,我朋友回来可能会气得把你杀掉。” 他只是笑,没有回答。忽然,他拿起我放在床头柜的一个相架: “相中的另外三个人是谁?长得不错喔。” 那是我们的“全家福”。我夺回相架,把它收在书桌的抽屉里。 “我想你一定不明白“非礼勿视”这句话。他们是我的父母和哥哥向楚天。” 东方曦抓住了“向楚天”三个字。 “向楚天?他是你哥?可是,你们不同姓。” “他是我家收养的儿子。怎么?你认识楚天吗?他没有跟我提过你。” 他点点头: “我是认识他没错。不过,他不告诉你,代表他不想让你知道我的存在。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吧,我不想被他杀了后鞭屍。还有,我以后就叫你“小净”喽。” 我没有再问,直接抱着棉被回去嘉华的房问睡我的觉去。 于是,东方曦就在花坊住下了。 如我所料,第二天清晨,工人们起床工作了。他们都接受了嘉华的叮嘱,好好“照顾”我。突然看见屋子里多了个陌生男人——东方曦,当然警戒心起了。 饭桌上。 “小姐,你不要为难我们吧?少爷回来会把我们杀掉!”工人甲满脸惊恐。 “对呀,小姐。你是不是被他威胁呀?”工人乙有那怀疑的眼神,直盯着我身边的东方曦看。 “小姐,要我们通知少爷一声吗?”佣人丙小心翼翼的。 坐在我身边的东方曦颇感有趣的低问: “他们口中的“少爷”是谁?听起来比较像杀人不见血的“暴龙”。” 我瞪他一眼,示意他多吃少说。 “他叫陆嘉华,是我的朋友。你身上所穿正是嘉华的衣服。” 他神色一定,有点奇怪。 “怎么了?”我放下碗筷,让佣人收了去。 “你似乎很单纯,很天真。可是认识越深,就会越大吃一惊。我只能说,你的身份不如我想像的那么简单。一个向楚天,再加一个陆嘉华。看来,你的出身应该差不了去哪儿去。” 阶级观念! “东方先生,我现在很严肃地告诉你:我的家庭简单得很。我是个很普通的中学生,我家开了一家小餐馆。如果你觉得我有点与众不同,那也只是拜我身边的人所赐,和我无关。” 这时,他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不一会儿,他转过头来: “小净,我有些事要办,出去一会儿。有事找我。” 话才说完,他已经带着几个人出去了。 我见他的行为怪异,就问一边的Yves: “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少爷到底是甚么身份?” 只见他一脸闪烁。 “你最好就从实招来,否则我自己找他问去。这里总是我的花坊,我想我有绝对的权利知道我到底我收留了一个甚么人。” Yves叹口气。 “小姐应该听说过“唐盟”?唐盟是个黑道组织,总部在美国西岸,势力却横垮欧美。属下分五堂,分别是火龙,焰龙,青龙,紫龙和白龙。火龙,焰龙随侍盟主左右;紫龙负责执行盟规;青龙是主管,处理盟中大小事务;白龙负责医疗。我家少爷就是当今唐盟盟主,而我是白龙堂堂主。或者,小姐会觉得少爷太冷漠,但,这是有原因的。好多年前曾发生了一件事,我也不怎么清楚。只是自此之后,少爷不再相信任何人。可是跟了少爷那么多年,我是有点明白少爷的。他表面毫不在乎,内心却藏着一份感情。他说小姐不过是在适当时候出现,并没有甚么特别。但在他心里,你已是他的“恩人”。否则,他不会下命令,让小姐你可以在唐盟各部自由进出。” 我静了下来,消化他说的一堆话。而最后,我听到“自由进出”这四个字。 “带我去唐盟。” Yves为难了。 “小姐……少爷今天是真的有事要办呀!唐盟一向禁止贩毒,青龙堂副堂主却知法犯法,少爷正要处置他。” “你说的,我可以“自由进出”唐盟各部。他若怪,也是我。” Yves无奈之余,只好点头答应。 那是一栋楼高九层的商业大楼,大门上有“唐盟药业有限公司”八个龙飞凤舞的铜字。 “小姐,请问有甚么可以为您服务?” 挺像样嘛,还有招待处呢。 “我要找你们盟主。” “小姐,恐怕不行了。盟主正在八楼会议开会。” 我不管他们的阻挠,直接走进升降机。 站在“会议室”三个字前,我吸口气,把门推开。 我看见我昨晚才救下的东方曦正坐在主席位置,而大桌子围坐着十数个黑社会头子似的人物。 我走过去,拿起东方曦面前的一杯水: “东方曦,你混蛋!” 下一刻,他成了一只标准的“落汤鸡”。周围的众人见他们盟主受辱,全都举枪向着我。但是东方曦的一声叱喝,让他们不敢有违。 “我想,小净,你会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你凭甚么处置他?” “你以为他做了甚么?他该死的利欲薰心,竟然向日本购进大批的安非他命!他甚至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让台湾成为日本毒品的另一主要出口地!” “你住口,东方曦!我是说,你凭甚么处置他!没错,他加入唐盟而不守盟规,该杀!但是,你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吗?绑架,贩毒,你哪一样没有碰过?没有!要杀他,你就先检讨自己,是否有这权利!” 东方曦呆了,默不出声。 我和他对视,表面上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其实我差点吓死了。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怕死了他脾气一发,把我也一起“解决”了。 终于,在东方曦的一声“散会!”下,众唐盟高层鱼贯而出,偌大的会议室内只剩下我和东方曦二人。 “我想,”他终于肯开金口了,“你会对我的过去有兴趣。不过在听之前,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一个黑社会头子的背后,往往藏了太多的杀戮和血泪。” 我好奇的点点头,只要他不会迁怒于我就行了。 他扒伏在桌上: “我自小就生活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因为我的父母都是唐盟内颇有势力的老大。八岁那年,父母在一次枪战中去世,我从此寄住在唐盟。有一次,我遇到了前任盟主。他欣赏我的才能,收了我为义子。往后的十数年里,我接受比任何人都会严格的训练。因为,义父准备让我成为下任盟主。我要有最好的身手,以防被唐盟的敌人暗杀;我要有最好的学历,起码也要读到硕士,才能带领唐盟走进二十一世纪。我很小就明白义父对我的期望,所以我努力达成义父的要求。而除了学习正统的武术,还必须有实战经验。二十岁大学毕业那年,我执行第一个任务,对手是个不守规矩的军火商人。之后,我就转往美国修读商科硕士。二十二岁,学成归来。那时,义父已曾两度心脏病发,不久于人世。” 他的手指在文件夹上画着圈圈,回望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把他视为我的亲手足。事实上,他叫莫言远,是义父派来从小保护我的守卫,比我大三年。我们的感情很好,好到让义父担心。但在二十岁那年,我开始发觉他的行踪有点古怪。结果,他收合了盟内反对我继位的顽固派,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我装作不知情,因为我希望他可以自己想明白。可是,他没有。不但没有,他还多次故意破坏盟内规条,煽动人心。二十二岁,我回来二个月后,义父就去世了。在接任仪式中,我在所有人面前杀了莫言远,杀了我的好朋友,我的兄弟。” 他手握成拳,闭上了眼睛。 “自此之后,我依照义父的遗命,当上了唐盟的新任盟主。盟里上上下下,没有人敢再提有关“莫言远”的一切。我也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Yves在内。没有一双眼睛能让我放下疑心,因为,莫言远教会了我: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足为信,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反咬一口。” 我感受到他的痛苦,忽然痛恨起自己的“三八”。早就预料,那个故事一定不简单。但我真的从未想过,竟会是这么严重。 “曦,别这样吧?你还有很多朋友呀。” 他冷笑,是一个我不曾见过的他。 ““朋友”?你说,我还有很多“朋友”?告诉你,我没有朋友。好了,你回你的花坊吧,我想自己一人静一静。” 我走向门口,但又忽然转回去: “曦,你听着。我不管你“有没有”朋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了。你说你没有朋友,但却有好多人关心你。你说莫言远背叛了你,其实你是怨他背叛了你们的友情。我自小孤僻离群,是真正的没有甚么朋友。可是,你还有很多机会去找回你的友情。你这根本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无论你承认与否,我都是你的“朋友”。要赶走我,行!除非,你能够让时间倒回昨晚,就当我没有救过你。” 说完,我就转身打开门。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东方曦的声音: “我会回花坊的,要厨房记得煮我的午饭。” 我走了,带着一个欣慰的微笑。 我知道,我挽回了一颗失落的心。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东方曦,终于解开了心结,跳出了莫言远造成的桎梏。 回去得要厨子弄一个丰富点的午餐,值得祝贺喔。 第五章 四天以来,东方曦带着我逛遍了唐盟各部。 这天是第四天,明早嘉华就要回来了。不会有错,因为归期是嘉华打电话亲口告诉我的。 一大清早,向来比我还晚起床的东方曦却居然已在大厅等我。 “今天这么早起,你是想带我回美国唐盟总部呀?” 谁知东方曦听了这话,连嘴中的一口茶也喷了出来。我连忙跑过去拿起面纸掩住他的嘴,免得糟蹋了一桌子的食物。 “你是怎么回事呀?要是弄得我的早餐飞了,看我怎么对付你!” 东方曦终于顺过气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的大小姐,你以为我要带你回美国?放心吧,我还未大胆到跑到姓陆的地方示威的地步。要真跑回美国,不出一小时,你会发现此时的我已成为那刻的“生前”。” “没有就最好。不过,今天打算去哪儿?” 他别有深意的看着我: “台中。” 我吃了一惊,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白色的牛奶溅湿了米色的长毛地毯。 “很抱歉,未能如你所愿。” 他笑笑: “小净,我很明白你在想甚么。可是,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能永远躲开这些人吗?一生不回去?” 我无话可说。 “小净,逃避不是一个好办法。据我所知,在你离开台中的二个月来,那边已弄得鸡犬不宁。每一个人都在运用他们力所能及的管道去找你,全都放下了自己的工作,而且已到处放出风声了。我知道,你心底也一定有点担心的。如果真的不想再面对,何不亲眼看看自己对他们的影响?相信我,这样你会比较安心的。” “……我…好吧,我答应你。不过,我只能远远的看看他们。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让他们发现。” 于是,我在东方曦的陪同下,再度踏进我进了差不多一年的台中市。 目的地有二。一个是去唐盟台湾总部,另一个则是去贺家。 “小净,我们现在正要去的是唐盟设在台湾的总部。唐盟发源于美国西岸,在世界各地都设有分部。前几天我们去的都是台湾分部的分部。真正的台湾分部在台中,直接受命于美国方面的总部。不过,我没想过带你去美国,那里像个冰牢,没有半丝所谓的人情味。台中这边还好一点,至少“山高皇帝远”嘛。自我接位以来,一向都是放牛吃草。还有呀,你没去过渥太华分部。那边向来很平静,甚少有事发生。大家都把对方当一家人似的,好不快活。比这里的“牛”放得还要远……” 一路上,东方曦就一直在向我解释唐盟的事。在三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贺家门外。 今天是星期六,我想贺家人应该都会在家。这也是贺叔叔一向引以为荣之处。试问有哪一个单亲家庭可以做到他的这么温暖?儿子们和女儿全都不好向外,每逢假日大多留在家中陪他这个父亲。 贺家人陆陆续续出来了。 首先驶出地下停车场的是正大哥,他恐怕是被公司的事忙坏了,一脸疲累。也因为如此,所以他在转弯时并没有发现我和曦。 第二个是浩二哥,他仍然是那么奉公守法。 其实以他的技术,汽车在他的操控下是很难发生意外的,除非他真的被某些事情扰乱了。更别说,那辆看不出是甚么牌子的跑车,是他特地从美国一家名车厂订做的。不过,他还是那么死板,车速绝对不会超过五十。由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路面上,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我。 最后一个是牧文,他正用免提装置跟人联络。 这时,身边的东方曦突然递了一个像是通讯器的“不明物体”给我,脸上带着一个微笑。 “戴上吧,这是窃听器。” 我把它挂上耳廓,随即听到牧文的声音。 “允浩,你那边怎样?我才刚出门口。” “我?我正要去跟楚天会合,现正在途中。” “…对了,楚天要我告诉你他的安排。昨晚你很晚才回来,我忘了通知你。他要你哥上去,在北部找找看。你南下接他的力往下一站一站的找。但台中这边也不能没人,所以他要我留守。还有,等你去到嘉义跟他会合后,他要飞回澳门去了。最多一个星期不见寒寒,他就会回来台中。至于往后的事,他说到时再说。” “那……好的,我这就过去了。” 我扯下窃听器,面无表情。 “小净?” 他一脸担忧,似乎没想过我的反应会是如此冷淡。 其实,我好想,好想哭一场。可是,我没有忘记我的原则。 “想哭就哭吧,别闷在心里。” 我又把眼泪逼回去,摇摇头。 “不可以哭,不可以。从小到大,我都是不哭的。”无论是多大的事,而且只曾在一个人面前破了例。 他恍然大悟。 “是向楚天,对不对?” 我点点头,别开脸不看他。 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叹口气,重新发动引擎驶离原来的位置。 “相信我,曦。别再提他们了,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真的。”我忽然很不舍得他,“自幼,我的世界就非常小,没有朋友。我不是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冷漠的,但我就是学不会全心相信一个人。我从不向别人提起我的家,所以在学校中,没有人敢真正自认是我的“朋友”。久而久之,他们不再来找钉子碰。他们都有一个共识:邵净寒,一座“万年冰山”!于是,我也习惯了。我不再执着于“朋友”这个名词上,因为我有一个最幸福的家。一对自己恩爱,更加爱我的父母,还有一个让人妒羡的好哥哥。我没有孤独的理由,更没有孤独的资格。我太幸福了,幸福得不再需要友谊。没有人相信我的话,他们都认为我只是在“耀武扬威”。我从不敢让爸妈或楚天知道的,因为一旦真的这样,他们会担心得寝食难安。我造成的困扰已经够多了,实在不需要再“锦上添花”。我的生活中,就只有爸妈和楚天。也正因为这样,当我发现我的依赖竟会成了楚天的障碍,我好怕,所以我从他身边逃开了。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可以让自己真正成长的空间。没有帮助,没有疼宠,我要独自面对所以难题。这样,我就再也没有退缩的藉口了。我不能再任性狂妄的说:“怕甚么?反正,我有最疼我的家人!”你……明白吗?我不想再成为别人的负累……” 他微笑着介面: “尤其是向楚天,对吧?” 我没有回答。因为聪明如他,早已知道了答案。 他也没有再问,默默的把车子开回唐盟,准备乘直升机回恒春。 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无论何时何地,身边都总是有些关心我的人。但这并不是我所乐见的,这种情况对我的“成长”大计不利。 好烦呀,人生。 如果我可以隐居山林,那有多好?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人,贺家人,牧文,新认识的东方曦,嘉华,乃至爸妈和楚天,都不可能放了我。 真的好想逃开,但人生不容许。依靠,不只是我习惯,连他们都习惯了,甚至已不认为我有自立的能力。 东方曦,我新认识的朋友。但我不敢相信,自己竟会碰上一个“黑社会”老大。不过,其实这个老大嘛,倒是不如想像中的可怕。 有谁见过这样好笑的“老大”?赖死在花坊不说,还突发奇想的直嚷着要我当他的“新娘”,还一脸肯定呢! 东方太太——怎么听都是怪怪的。不是“东方”这个姓怪,而是很难想像我,邵净寒成为“东方太太”的情景。 一句话总结,不–可–能。 我可以肯定,他的脑筋一定有点问题。不过看他也挺可怜的,也就算了。谁知那人再接再厉,提了一次又一次,似乎不怕我会真的跟他翻脸。 没办法,他和我是“同病相怜”——二人都是没甚么朋友的。所以,我们都特别珍惜那份友谊。 算了,我看那小子也只是说说而已,就当他在唱歌吧。 随着嘉华的归期逼近,我开始有点担心了。同学那么多年,我有些了解嘉华。平时,他是“好好先生”一个。但要真的生起气来,比火山爆发还可怕。说起来,和楚天倒是同类。 如果他们可以好好坐下来慢慢谈的的话,我不会那么烦的。但惨就惨在,东方曦是那种“蛮牛”型的人,他不会任别人对他大吼大叫的。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足可与“火星撞地球”比美。所以我一直都在想尽办法把东方曦赶回唐盟。 他有点明白我的用意,却故意跟我作对,打死都不肯走出千式的大门。 烦呀…… 这天,嘉华终于回来了。我本来使尽九牛二虎之力想把曦先推进书房去避一避,但他老兄就是不肯合作,死跟着我不放。 可想而知,嘉华的脸有多恐怖。不过,他似乎是怕吓着了我,甚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要曦到他的书房去找他。 “警告你哦,曦,你最好小心说话。” “我就说嘛,你口中的陆嘉华像一只“暴龙”。” 我的脸“凶恶”了起来。 “在外人面前的嘉华——“严氏”和“加特”两大集团的继承人,是冷静得不可思议的少年战将。不过,别看轻了他。盛怒中的他是很可怕的,虽然他很少真正生气。劝你别说多错多。如果你因你的口出狂言而被“干掉”,让嘉华成为杀人犯,我发誓,我一定会在你的墓碑上刻着“此子因多口而亡”!” 他不理我,把我的忠告当作废话。 因为不放心,所以我坚持跟了进来。好歹有我在场,嘉华会留点余地吧? “东方盟主,看来唐盟最近实在是太平静了,才会让盟主你这样空闲,跑来这里做“政治交际”。消息灵通呀,居然查得出寒寒。” “陆大少,你也未免太过奖了。” 嘉华不出声,直盯着曦看;而曦也早忘了我的话,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唉,这两头蛮牛……我都几乎可以看到那两道视线的交会处擦出火花了。 “东方先生,陆大少,你们没有忽略掉我的存在吧?至少这件事因我而起。嘉华,你可否…先坐下来冷却一下?还有曦,你的耳朵可能有点问题,完全忘了我的话。就当是我的错,OK?是我救了曦的,不是曦赖着不走。嘉华,是我没有先通知你一声。是我的错,赞成?花坊才刚开业,我不想把资金花在重修书房上。” 他们见我这样“委曲求全”,不约而同的叹口气,各自步出房间。 老天保佑! 不过,幸好我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得太响,所以我从不认为嘉华会就这样放过我。果然,嘉华把我拖进他的房间,要我招出这七天以来发生了甚么事。而且,他发现他的衣橱被翻过了。 “衣服是我拿的,给曦穿过。那天晚上我出去买宵夜,在街上“捡”了曦回来。我知道,你是想骂我太单纯。不过以曦当时的情况,不立刻疗伤可是会死人的。当然,我没想过他竟会是威名远播的唐盟盟主。他的衣服已经“不成衣样”了,所以我在你的衣橱里挖了几件给他。因为客房实在是太乱了,所以我安排他住我的房间,而我则过来这边。只是那天晚上喔,接着他就搬到客房去了。第二天我跟他去了唐盟在恒春的分部,他要处置一向不守盟规的下属,我当着众堂主面前泼了曦一杯水。接下来的几天,我跟着他逛遍了全台湾的分部。还有,昨天他带我去了台中市的台湾总部……” 他一脸愕然: “你去过台中?你去了贺家?” 我点点头。 “我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只在远处看了看。” 他怔怔的开口:“他想替你疗伤?那小子在做甚么?连我也不敢贸然有所行动,他竟然就大胆的做了。天呀,他疯了,一定……” 声音是喃喃的,我听不到后面的话了。 “嘉华?” 他回过神来,一脸怀疑的看着我。 “寒寒,老实告诉我,别藏在心底。你知道,我最不希望看见你勉强自己。我不想看见那样的你。” 我笑了。 “嘉华,你是不是有点问题呀?你看我像是有事吗?没有呀。放心吧,我又不是“心碎神伤”的“离家出走”,我只是出来学习“生活”呀,有甚么好触景伤情的?我只是有点担心罢了,他们都在找我。” 嘉华忽然抱着我,让我看不见他。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了过来,颤抖着。 “寒寒,别再吓我了!任何与你有关的事对于我,都绝对不是“玩笑”!我经不起那折磨!你知道吗?我怕!那个东方曦是好是坏,没有人可以知道。可是,他并不简单,这是众所周知的。没有人能猜透他在想甚么,也没有人能预知他下步想做甚么!就因为这样,年纪轻轻的他才能得到整个唐盟的信服,成为高高在上的盟主!老实说,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是故意摆高架子,那是一个掌权人必要的。如果一个人的行为一如所有人能预测的,那么他就算有前任主事者的血脉,也绝对登不上大位。我也经过这种考验,所以我太清楚了,也就是所谓的“有能者居之”。这次算你运气好,你该感谢幸运之神没有遗弃你!” 很奇怪,我真的感受到他的恐惧。那种无奈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简直是在重复着楚天曾做过的事。 “嘉华,你真的觉得我该乖乖的活在他人的保护下,而不需要有自保的能力吗?我不是玻璃造成的,你们为甚么就是从不肯放心呢?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呀,而我就是为了学习“独立”才跑出来的,难道你不明白?如果已经离开了台中却还是有一个你,那我出来根本就没有意义。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呀,他人的保护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 他沉默了,似乎是在想我说的话。 “或者,我们的确是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你又曾否试过站在我们的立场想过?我们不舍让你受伤,也不能让你受伤。因为,我们都不想承受那痛苦和自责。” 我也不说话了,因为我真的从未想过。 那天之后,我们都有默契的不再提“保护”和“被保护”的问题。经过那件事,我们不想再破坏那份友谊。 东方曦隐约感到,整件事都是因他而起,所以他也小心的不再去触及那个话题。 有时我会有点怀疑,贵为唐盟盟主,真的没事可忙吗?“盟主”在我的印象中,是足以与“日理万机”相提并论的。但东方曦这个盟主,真的让人跌破了一地的眼镜。 有谁见过东方曦这种盟主?一天到晚混在花坊,也不回唐盟去看看。 后来从Yves口中得知,原来曦是在避着一个女孩。 她叫司徒觅,是火龙堂堂主,也是曦义父生前“钦点”的盟主夫人。但事与愿违,曦对那个冷漠的女孩没有任何感觉。 这个东方曦,真是造孽呀!我在Yves的安排下见过司徒觅,也差点不平得拿锅子来敲曦的头。 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虽然身上散发着冰般的气息,明白地表示着“别惹我”这个讯息,但却是个百年难见的美人呀。她很冷,不理人的。但我可以清楚看得见她眼中针对曦的依恋。 她爱曦,不容置疑。 本来,我还想充当一下月老,撮合他们。但后来我发现,曦对她真的没半点感觉! 或者是司徒觅的表达方式出了问题。她一直认为曦理想中的伴侣一定是与他同等出色精明的女强人,所以她把自己弄得让曦不敢恭维。事事与曦作对,以求达到得到他注意的目的。 她忘了一点。有些出色的男人是天生的保护者,他不需要比他还要坚强的人来相伴。 她失败了,得到曦的避如蛇蠍。她的心已经碎了,却仍故作坚强。不知不觉中,“坚强”已成了她的本能,她不愿得到曦的同情。 我想帮她,却被曦反将一军。每当我向他提起司徒觅,他就总是说: “亲爱的小净,我想你忘记了一件事。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再也没有“一夫多妻”存在。我要娶的是你,又怎能再娶她呢?或者你是在利用她来提醒我需要有一场婚礼——你来当新娘?”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管他了,好心没好报! 当我怒气冲冲的跑去问Yves时,他很无奈表示,这几年来他也一直在努力,但他的盟主不领情,他又有甚么办法? 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罢了。我说过,不可能的。 我会让曦失望的,因为我向来讲得出却办不到。更别说,我还有很多债未清还。我已经害了很多人,不想再加一个。 而且,司徒觅也不肯领情。她很明白的表示,她的拒绝。 “邵小姐,这是我与盟主之间的事,请小姐别插手。早在我决定要追到盟主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知道,我不需要帮助。我要靠我自己的实力去取得盟主的心。不是每个人都会接受小姐这种“好意”的,希望小姐明白。再怎么说,我与小姐都是敌对关系,请小姐你别多管闲事。” 我还有话说吗?人家不领情,我做甚么都没有意义,反而徒增问题。 算曦那家伙还有点良心。据我的观察,曦似乎很怕面对司徒觅。这种现象代表着,曦是在顾全司徒觅的颜面。 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要勉强也勉强不来。既然连自己本身都无法接受曦,那我又凭甚么去责备曦的“无情”?也或者,曦是对的。如果他对司徒觅真的没有感觉,倒不如不开始。若他听信我们的意见开始了这段感情,却还是无法放手去爱,结局将会比现在更加不可收拾。 于是,我和Yves都一致决定静观其变,不再插手。但曦仍然视司徒觅为瘟疫般,老死不相往来。 唉…… 太执着了,所有人都太看重一个“情”字,得来无数的“伤心”。 李心怡的,贺允明的,陆嘉华的,司徒觅的,东方曦的,也包括我的。 害人不浅呀。如果神能让人类不再有喜,怒,哀,乐,那该有多好? 奢求…… 第六章 老一辈常说,“快活不知时日过”。但我现在刚好相反,简直是“度日如年”。 嘉华和曦都回美国了。嘉华是私人理由,回去“省亲”。也难怪,农历新年耶!好歹也要回去露个脸,才不负严伯母和加特叔叔的“厚爱”。真是意想不到呀!都是在外国土生土长的人,却仍然那么念旧。嘉华笑说,他早已过惯了这种中西合壁的日子。中国新年会收红包,端午节粽子也吃;万圣节依例装神弄鬼来吓人,圣诞节又照样庆祝。 而曦则是为了公事。一年一度的检讨和会报,曦这个盟主当然要出席。 我本来是想跟他们其中一个回去的,但两位一致反对。嘉华说如果我跟他回去,他母亲和那个古灵精怪的继父一定会把我当成是未来媳妇的。而曦认为我暂时还是别在唐盟总部出现的好。先别考虑我的安全问题,单是堂堂盟主居然带一个女人回总部就够轰动了。 这样,两个整天在花坊转的男孩各散东西——当然只是在美国的东,西岸。每日窝在花坊吃饱就睡,睡醒就吃。终于,两个星期过去了。 算那二人够了解我,在我提出抗议前已抢先承诺会在同一天回来。今天,就是今天了。 简单普通如我,当然不会为此而特别穿上校服以外的裙子。天气冷得依然教人想足不出户,我套上一条喇叭大得盖住了整只鞋子的牛仔裤,再加一件大得离谱的男装毛衣,潇潇洒洒出门去。 曦走时不放心,把Yves留下来。现在,Yves坚持要和我一起去机场。好吧,顺他的意,反正也懒得坐计程车。我先在客厅等,而Yves则去车库把车子开出来。 这时,司徒觅却突然跑来了,说要送我去机场。 OK,主随客便,反正只要可以去到机场就行了,管他司机是谁。况且,我知道司徒觅一定是有话要跟我谈。 在Yves心不甘情不愿的埋怨下,我总算上了司徒觅的车,接机去。 好挂念嘉华和曦——的手信。 突然,我发现有点问题。 “司徒觅,你一定是太久没有开车了。这条路是去机场的吗?” 我是路痴,可不是白痴。 “邵小姐真聪明,这的确不是去机场的路,我们的目的地是阿里山。”冷冷的声从前面传来。 我瞪大了双眼。 “司徒觅,我不确定你的大脑有没有问题,或者是我的耳朵有问题?我不认为你会想与我辛辛苦苦爬上山,再眼光光的等待明天的日出。” 她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笑。但那朵笑花,让我不寒而栗。 “你是盟主的“小净”?很好。但非常抱歉,我会让你在成为盟主夫人之前,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我心一颤。 “为甚么?”我甚么都没做过! “外貌,才能,你没一样比我强,盟主偏偏锺情于你。但你,居然辜负了盟主的一片真心,你该死。就为这个,你必死无疑。”她用力踩了下油门,车速更加快了。“我得不到的,你竟然不知珍惜。所以,你该死。” 我开始急了。 “司徒觅,你用错了方法。经过这样的事,你认为曦还会原谅你?” “是又怎样?”她扬起唇角,形成一个美得冷绝的笑,“意料中事。” 我终于确定她是打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大叫: “停车!你不是神,你没有权利批评我,以至处罚!” 她不再理会我了,把车子开得飞快。 我慌了,发现她已经不受控制。看情形,只能自力救济了。 感谢上帝!经过一番打量,我发觉她忘了锁上车门。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前,我就着车速,跳了出去。 就在离开车子触及地面的那一刻,我一时之间失去了知觉。看不见,因为我一直闭着眼睛。 好吵…… 张开眼,见到好多人。全部都很陌生,只有最接近我的二人是熟悉的——他们竟是嘉华和曦! “嘉……华?”奇怪。怎么我的声音会如此微弱?真吓了一跳。 嘉华听到我的唤声,慌忙喊着: “寒寒,你要支援着!记得吗?你还欠了好多债!” 曦不耐烦了,对着嘉华大吼: “你还说那么多废话干甚么?先把她送去医院呀!再拖就来不及了!” 闻言,嘉华小心翼翼的伸手想把我抱起。这下子,我痛得叫了出来,眼泪直流。 “痛!楚天…救我……” 我不知道自己说了这句话。因为眼前只有一大堆雪花,还有楚天的身影。 是的。从小到大,都是楚天在保擭我。 还来不及想甚么,另一阵剧痛让我再也支援不住,把神智交给了命运之神。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否再醒来。 梦,一场梦。 我梦见楚天在澳门的家,抱着电话簿打电话给我的同学;我梦见电视机前的父母,爸爸怀中的妈妈,正哭得肝肠寸断;我梦见浩二哥在一间旅馆中,命着电话簿询问当地每一家旅馆饭店,有没有一个住客叫邵净寒;我梦见在台中贺家客厅中,贺叔叔不断在唉声叹气;我梦见牧文每天无心于工作,食不下咽。 最可怕的是,梦中没有我自己。 我呢?我呢?我在哪儿? 我拼命大叫,没有人见到我。 “楚天!” 我终于叫出了那个名字。立即,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寒寒,张开眼睛!” 张开眼睛?呃……对喔。不张开眼睛,怎么看东西呢? 第一眼看见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然后,嘉华和曦的身影也映入眼帘。 “发生了……甚么事?” 嘉华呆了,而曦则瞪大眼叫:“天呀!小净,你失忆呀?” 搞甚么鬼呀?两个都怪怪的。我记得我是去接他们嘛!然后司徒觅找了来。 “司徒觅……对了!她怎样?她已经失控了,会出事的!” 那二人对望一眼,最后由曦发言。 “小净,你够大胆呀,跳车?你前世是猪呀?你一定很想知道你这身“木乃伊”从何而来吧?左手肩臼脱,臂骨断掉,再加肋骨断两条。算你好运,左手差点飞了出来,你可能会成为“独臂神尼”。还有,右小腿有裂痕。刚刚医生说,未来至少两个月你要在轮椅上过日子,半年内要吊着左手做人。幸好那时没有其他车子经过,否则你早就没命了。” 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那你们怎么找到那里去的?你们不是在机场?” 东方曦见推不了,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嘉华。嘉华瞪他一眼,只好回答了。 “我们在机场等不到你,正打算先回花坊再说。刚好Yves觉得有点不对劲,打电话通知我们。东方立刻发散唐盟的人去找,但我们二人却撞见了。我们经过那时,正好见到你从车上跳了下来,滚到路边。司徒觅……她急踩煞车,速度实在太快,一时停不下来,冲了好一段路。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她想做甚么。后来,她下了车,向我们这边大喊:“东方曦!你爱的,始终是她!”她突然拿起一罐电油淋在车上,然后按下火机丢在车顶,自己回到车中关上门。火太大了,我们进不了去。到火熄了,我们去翻过。连人带车,烧成灰烬。” 我来不及反应,脑中,耳边有一个声音:“她死了,她***,她死了,死了……”一个想法浮现,我转头到东方曦的方向: “东方曦,我要你娶司徒觅的灵位为妻。” 所有的人都呆了,包括我自己。 “你哪根筋搭错线呀,小净?要我娶她?你开玩笑的吧?” 我转头躲开他带着谴责的双眼。 “很抱歉,是真的。” 他绕到另一边。 “你给我说清楚一点!” 我叹口气,知道再避也没用了,他不会放过我的。 “曦,我是说真的,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别再问了。至于原因……无论你怎么问,也不会得到答案。你只有两个选择:娶她,要不就永远别再来见我。” 东方曦盯着我,仍是不敢置信。 “我没听错吧?我的小净,你,邵净寒,竟然以我们之间的感情要胁我,要我娶另一个女人?” 我点点头:“是的。” 我想,他一定气疯了。一脸凶相的走近,看来有可能一时失控把我掐死。但是,嘉华拦住了他。 “好,很好!”他吸口气,“邵净寒,我今天很肯定的告诉你!我会娶的人,除了你绝无第二!我认命!真的,我认了!可是,你没权控制我的人生!反正我早就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得到你的心。但是,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东方曦身份证上的配偶栏,只会填上“邵净寒”三个字!” 好恐怖的怒气,被他吼得耳边嗡嗡作响,只能呆呆的看着他冲出病房。 嘉华坐回我左手边的椅子,继续削他的苹果。 “为甚么要这样做?” 他突然发问,把我的神智拉了回来。 “我不想……我不想这样的。我知道,我伤了他,好重。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明白司徒觅怎么想,她太像我了!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我觉得自己应该负全责。” 他微笑,带着信任。 “傻瓜,没有人怪你呀。想做甚么,尽管放心大胆去做,有我。” 他怎能这样肯定?怎能这么无怨无求? “或者,”我开始思考他之前说的一句话,“你说对了。我欠下好多债,多得可能一生都还不完。欠了你的一个交代,伤害了心怡,给允明带来困扰,辜负了贺家对我的关怀,毁灭了允媚的初恋情怀。可能,“欠债”就是我的命运吧。欠得够多了,也不差了司徒觅和东方曦这两笔。就欠了吧,没甚么关系。反正,我已经准备用下半生来还。不够的话,若真有轮回之说,来生欢迎讨债。再还不完,有下下生,再下下生。” 嘉华一脸的困惑,似乎不太赞成我的话。 “你说你欠了好多债,好吧,我不反对。可是,这种想法也未免太消极了。为甚么你会认为自己还不完这些债?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只要你有心。你说你欠了贺允媚,那很简单。她不是说过要读护士吗?就地取材找上身为白龙堂堂主的Yves;医生配护士,绝配。你根本没有对不起司徒觅,因为你现在这一身伤根本拜她所赐。至于东方,只要你不逼他娶司徒觅就没问题了。允明和心怡感情很坚定,只要你出面说……” 他猛然住了嘴,一脸歉意的看着我。 “寒寒,我不是故意的,我……” “陆嘉华!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因为,我欠了你!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的!为甚么要说出来?为甚么?!你是看我过得太好了,是不?!” “寒寒!你根本是在逼自己相信这种说法!其实你非常清楚,我不会这样想。” 这时,外面的护士被惊动了。很快地,一群护士跑了进来。一个医生带着两名护士立刻走到我身边,检查伤口状况。在确定无大碍后,那个女医生一脸责备的转向嘉华。 “先生,这里是医院,不是自家客厅。要吵架,回家去!别再刺激病人。如果伤口再度裂开,我保证她会丢了这条小命!再是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帮她注射镇定剂了,虽然对病人的身体没好处。” 医护人员出去后,嘉华才又开口: “为甚么不哭出来?会舒服一点的。” 我摇头,闭上眼睛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我说过的,我不会在任何人面何人面前流泪,除了楚天。” 他无可奈何的叹口气。 “一份执着,让你坚持着一个连当事人都不知情的承诺。我想如无意外,你会守着,一生一世?” “那又如何?承诺,好多时候都只是一种手段,不值一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东方曦看得比谁都要清楚。他暂时不会再来找我了。不是怨怼,他知道我需要冷静。嘉华,你先回花坊,好不好?” 嘉华把已经去皮并切成片状的苹果放在纸碟上,走进洗手间洗手。 “嘉华?” 水声停了,嘉华拿着一条毛巾擦手,走了出来。 “那么,向楚天那笔呢?” 我笑了,原来他在想这个问题。 “我没打算要还。就是想还,也还不完。我欠他的,三辈子都不够。” 嘉华不再说话了,直接走出病房。我知道,他是有些明白的了。眼光移到茶几上,看到了盘中物。 原来他还记得,我吃苹果要削皮的呢。 结果,我猜得没有错,东方曦的确没有再来找过我。 两个月了,我不曾见过曦的影子。当然,Yves也没有来过。倒是嘉华每天准时来医院报到,风雨不改。 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嗨,寒寒,你今天精神挺好嘛。” 还会有谁?当然是嘉华了。 “恭喜你呀,陆大少,医生说我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这样一来,你就不必天天往这儿跑了。对了,你推我出去花园走一走吧,快闷死了。” 嘉华犹豫了,大概是不知道我能否出去。 “放心吧,现在护士也有每天和我出去散步的,清新空气对身体有益呀。” 嘉华讪笑,放下手中的水果篮,拿出搁在一边的轮椅。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大方地放送它的热力。 “好久没见曦了。他近来怎样?” 此刻,我们正坐在一棵白玉兰树下。初春了,花儿也开得茂盛。在树荫下,阵阵花香从树上传来,实在是人间一大乐事。 嘉华吱唔了片刻,最后还是老实作答: “东方近来很忙。那天从医院走后,当晚就飞了渥太华,在北美耗了一个月,上个月初才直飞英国,听说又去过义大利和维也纳等一些地方。四天前回来了,却一直留在台北,没有来恒春的意思。” 我苦笑。 “我想,这次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嘉华盯着我,小心地研究我的表情。 “你想见他吗?两个月了,他的“气”也大概磨得七七八八。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帮你找他过来。” 其实他也有点了解我的。不过,既然曦他不想见我,就算嘉华把他押了过来我面前又怎样?强人所难的事我不做。 “不用了,我只是念念而已。对了,我想你一定会有台中的消息?” 嘉华手中的一本财经杂志掉到地上,他弯身捡了回来。 “是的,我和那边一直有联络。你想问些甚么?” “没有甚么,我只是想问问贺叔叔他们怎样罢了。” 嘉华灌了半樽水才回答我的问题。 “贺叔叔没有甚么,依然打理着红茶店。两个月前我已经帮你报了平安,他们也不再乱碰乱撞地找你了。贺家全都回复正常,向楚天也回来了。” “那……允明和心怡呢?” 嘉华身形一僵,从带来的公事包里拿出一张大红色的请帖。 “他们俩上个月订婚了。有寄给我请帖,但我没有去。” 因为他每天都来医院,当然没有去了——我在心里补上一句。 “贺家的反应呢?没有闹出些甚么来吧?” 如果正大哥他们真的全部动员来找我,那么我想他们不会赞成这件婚事的,至少在找到我之前不会。 “他们从头反对到尾,不肯承认心怡这个未进门的媳妇。订婚宴那天,他们全体缺席,只有一个贺允媚在撑撑场面。心怡在宴会结束后哭着跑了出去,连夜飞回澳门。后来,允明回贺家质问家人,却被贺叔和贺允正骂了一顿。贺叔明说了,如果允明在找到你之前举行婚礼,贺家就当没有允明这个儿子。他们一致认定,是允明逼走了你。” 我没想过,事情竟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我很了解心怡,她是个敏感的女孩。这次订婚宴闹成这样,她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阴影的了。 “我早就说过,我欠了很多债。看,又一笔了……” 这是我在心底想着的,但我没想到自己真的说了出来。所以当我看到嘉华担忧的神情时,有点困惑。 我给太多人带来麻烦了,眼前的陆嘉华已是一例。 身为严家,陆家和加特家族的继承人,三个之中任何一个身份都能让他轻易招来无数女孩的爱慕。但就因为我,让他留在恒春,不肯回美国。我绊住了他,这是事实。 这不是我要的,完全失了我当初不辞而别,离开台中的原意。 第七章 嘉华一语中的。两个月来,东方曦的“气”已经渐渐消了。在我出院那天,他终于再度出现。 “两个月了,我希望你会有更好的建议。但如果是要我娶司徒觅的灵位,免谈。” 我叹口气,发现他和Yves身上都穿着清一色的黑。 “曦,你是不是看我不太顺眼呀。怎么这一身黑?你诅咒我呀?” 东方曦翻翻白眼,一脸“没你好气”的神情。 “邵大小姐,我不相信你会如此天真。真看你不顺眼,一颗子弹就好了,我何必干些三姑六婆才会相信的事?今天是我义父的死忌,Yves和我才刚祭祀了他回来。” 我不敢再出声,怕任何一句话会让曦失控。从种种角度看来,那位前唐盟盟主对曦似乎很重要。 “我收到陆大少给我的消息。你今天可以出院了吧?” 我指指房门: “是今天出院没错,嘉华正在帮我办出院手续。两个月前医生的确预计至少要留院三个月,但他们说我复原良好,所以只要在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行了,这只“天残手”预料须在两个月后才能拆下石膏。往后时间还要定期回医院做复健,不然左手可能要废了。不过我想,不用回医院的,在花坊就行了。” 嘉华也回来了,正准备回花坊。曦带着一个不屑的表情瞪向我仍然吊着的左手。 “我说过了,这次左手没有飞了出去,是老天爷眷顾你。现在出院了,你还敢偷懒?你真是不怕死呀!” 二十分钟后,我们终于回到千式花坊的大门。 “嘉华,里面该不会有“惊喜”等着我吧?”下了车,我不肯进门。 他一阵愕然,但随即就明白了。 “你是指台中那边?放心吧,我没让你受伤的消息传回那边。如果我那样做了的话,贺家和向楚天早把我砍成十万八千块丢下太平洋去喂鲨鱼了。” 得到他的保证,我这才敢踏进花坊。 穿过在花圃中间的小路回到正屋,另一个笑话正等着我。 “嘿,陆大少,你也未免太迷信了吧?” 未待我本人开口,左边的曦已抢先发言。 嘉华一脸无奈的摊了摊双手。 “不是我的“杰作”。李家阿姨说,大难不死回家时一定要跨过火盆。寒寒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里面还有一大池的柚子水在等着你。” 李姨是花坊的厨子,五十多岁的年纪,难怪会迷信于鬼神之说。 “拜托!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应该是没错的。现在我却要面临“水深火热”,甚么跟甚么嘛!曦,嘉华,告诉你们:我死也不进去。麻烦你们行行好,摆平李姨吧。谁都知道,我最怕火的。” 东方曦不耐烦了。 “喂,陆大少,这李家阿姨是你请来的,去劝一劝吧!” 嘉华为难的解释: “李姨很硬脖子的,不会放弃。如果我去劝她,一定被她缠着说上三个小时的神话故事。何况,她也只是关心寒寒而已。” 这种情况实在好笑。几个人,一辆车子停在大门口,“有家归不得”。 “好了,好了,反正我住了两个月的医院,也想出去走走。曦,我们去唐盟好不好?上次焰龙堂的康堂主说要教我玩枪呢!” 东方曦受不了的直叫: “玩?邵大小姐,你有多少条命来“玩”呀?玩枪很过瘾,但当你受子弹威胁时,就会觉得发明武器是人类最大的罪孽。不过若你想去唐盟玩玩也可以,先问问陆大少再说吧。” 嘉华一反常态的答应了。他明白,我是有必要跟东方曦好好说清楚。 “康大哥,好久不见。你说过要教我怎么用枪的,不能反悔喔。” “教你?放过我吧,我康言才二十八岁,不想“英才早逝”。”说这话时,他还不正经的做了个“斩头”的手势。 我转头望向身后的东方曦,发现他的脸色红白交错,精采得教人担心。 从未见过这样的曦,他一向都是笑脸迎人的——至少在我面前。小命要紧呀,所以我识时务的跟在他后面走进董事长室。 “一颗子弹,曾经斩断了我唯一仅有的友情。真的,我不想再失去最重要的人。枪械并不安全,不要乱碰。” 呃……不会吧,他又想起那个莫言远了? “好吧,不学就不学,反正也没甚么必要。只是,有话就说吧。” 东方曦坐在大大的办公桌后,左手揉着额头,可能是在想着该怎么开口。 “小净,刚刚我就说过了,我想你会有更好的建议。” 来了。 好吧,要说就摊开来讲清楚,躲躲藏藏的也不是办法。 “我想了好久,你的确有第三条路可以选。但在我给答案前,想问你一句:你不好奇为何我要你娶一个死人?” “我说过了,你的脑筋有问题。” 我摇头,为他的逃避而叹息。真的,遇上我是他的不幸了。 “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是懒得问,而是不敢问。聪明人,你明白这个话匣子一开,我就可能要离开你的世界了,对不?” 他转身对着落地窗,从十六楼看下面的车水马龙,不理会我。但我也知道,我对了。 “其实你一直奇怪,我为何会离开澳门,以至台中。我说过了,你不敢问。既然如此,就由我一次说清楚。我的确出生于一个平凡的家庭,有疼我的父母,以及好得让人羡慕的哥哥。一年前十六岁,认识了十八岁的贺允明。他已经有女朋友,是十七岁的李心怡。感情是难以捉摸的,就如贵为唐盟盟主的你竟硬要我当你的新娘。我微微感觉到那奇特的气氛,早一步逃了来台湾。一年后——大概的,楚天也来台中跟我会合。这时允明的大哥贺允正不平于允明的能闪则闪,粉饰太平,竟跑回澳门找允明算账。然后,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总之是心怡误会了甚么,允明回台中大吵一场。” 东方曦见我停了停,急急追问: “之后呢?发生了甚么事让你再度离开?” “重心出来了。司徒觅和我太相似,所以我才会为难你。那次“六国大封相”,我曾想过死。但是,我并没有如愿,楚天救了我。” “于是,你离开了台中?” 我点点头。 “三天后,楚天出院当日,我离开台中,来了恒春。但嘉华找到了我,他不肯再放手。” 偌大的办公室静了下来,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说话。 “你的确有一个很好的家。”东方曦再度说话,语气不明,“好到,让人妒忌。至少,你的家,是我梦想中的天堂。你的天堂,一直就在你的生活中。而我,总是看不见它。” “我反对你的说法,曦。你,东方曦,是唐盟高高在上的盟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唐盟属下所经营的各种事业,让你拥手富可敌国的金钱。这个世界,不已是天堂?” 东方曦脸上带着一个可恶的,似是洞悉一切的微笑。 “对于我,“快乐”似乎是一个虚无的名词。但我很肯定,它存在过。我说过,我父母在我八岁时双双去世,义父收留了我。没错,我生活在训练与黑暗中。但是,义父待我很好,好得让我有时会怀疑,他是我的义父,还是生父?每当我的忍耐力达到极点时,义父总会抚着我的背,对我说:“当你觉得难以忍受时,就想一想:将来遇到那个命中的女孩,保护她,就是你的使命。”于是,我咬牙熬了过来。虽然我不知道义父口中的那个女孩身在何方,但我很清楚,我有一个天下最好的父亲。以前我常想,如果义父和我都只是普通人,那有多好?可是,太贪心了。所以,我羡慕你。” 果然不出我所料,东方曦待他那个义父为亲父呀! “那个晚上,你救了我。不知道为甚么,当我第一眼看见你,心里就浮起义父那句话。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种……使命感。潜意识中,彷佛你就是那个我将守护一生的女孩。不是执着,就是真的有那种感觉……算了,说多错多。你给我的第三条路是甚么?” “第三条路是:放我走。” 东方曦惊白了脸:“甚么意思?” 叹口气,知道若不解释清楚,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经过这件事,你认为还能回复原状吗?” 我的语气激怒了东方曦。他从椅子跳了起来,一拳搥在办公桌上。 “我说过,司徒觅的死与你无关!别忘了,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让Yves帮你急救,你早就去了见阎王!你没有对不起她!是她……” “她的***,我难辞其疚!东方曦,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她爱你,这是事实。聪明如你,东方曦,我不相信你会不知情!神女有这心,襄王无那个梦。但她不甘心,因为你竟舍她而要我这事事比不上她的人当你的新娘!她恨!恨我不知珍惜你的一往情深。所以,她要我死。你们难道没想过,哪儿来的电油?从她对我起了杀机的那一刻起,已经准备跟我同归于尽!” 东方曦摇头: “你有没有搞错?她喜欢我,不代表我也要喜欢她。由始至终,我爱的是你。她无法强迫我去爱她呀!就正如你一样无法接受我。” “就算错不在我,经过这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东方曦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大概在想着如何反驳我。 “好,我算你有理。你要走,干甚么来找我?你该去问陆大少才对。” 唉,他竟然想装傻呢。 “东方盟主,别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以你唐盟的势力,要找一个人易如反掌。何况,你曾在周牧文身上用过窃听器,弄个甚么追踪器的,还怕找不到人?东方曦,你是一个重承诺的人,我要你的保证。” 他苦笑。 “我再阻止也没用,对不?你曾经说过,你离开你的家是为了学习“生活”。我与你的关系,是“恩人”和“被救助者”。如果你觉得欠了我,大可想想是你救了我一命。恩债相抵,不拖不久。你是自由的,我无权阻挠你的一切行动。” 我不敢相信。 “你肯让我走?没有条件?” 他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条件?当然有。要走,也必须在四个月后,等你这只“猪手”拆了石膏再说吧。” 我还是小心求证:“没有话说了?” 他歪着头沈思。 “有,有一句。但愿,你真的明白甚么叫“人生”。” 人生?多么深奥的话题呀,还是少碰为妙。 之后,东方曦再也没有在我眼前出现过。花坊的气压很低,没有人敢再提起“东方曦”三个字,嘉华就更不用说了。我专心的做物理治疗,就是想快快治好那只不甚灵活的左手。更要命的是,嘉华一直不放心我的身体,不断要李姨帮我进补,只差鼻血没流出来。 东方曦避而不见,多少有点“眼不见为净”的意思。看来他很清楚自己的牛脾气嘛,就怕一时冲口而出坏了我的事。 这次“逃亡”,我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是不想让嘉华找到,而我更加清楚东方曦自会帮我善后。当然,必定会惹来嘉华的一阵大骂。 不再乱打乱撞。这回,我直接上了台北。但到了目的地后,却不知到哪儿落脚才好。 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已是晚上九点了。突然,我发现了一家很奇怪的店。 外墙很特别,装饰得好像中国大陆一些穷乡僻壤的青砖屋。更怪的是,那一大排的窗子竟看不见里面——那竟是单面反光玻璃。看看大门上的招牌,有几个龙飞凤舞的木制大字……寻梦园?这儿到底是卖甚么的? 好奇心大作,我走上前推开门,店内的情形让我吓了一跳。高级酒馆? 是的,必须加上“高级”两个字。没有嘈吵,没有混乱,没有灯红酒绿,很静。而且店主的设计也很别出心裁。灯光是天蓝色的,不太亮也不太暗,给人一种很“冷”的感觉。 找了最近大门的一张桌子坐下,一个女人就走过来了。 “小姐,请问想点些甚么?” 我犹豫了一会。 “呃……我要一杯最淡的Whisky,谢谢。”我从未沾过酒的,所以只敢点了那种老爸有时会浅酌的酒精类饮品。天知道,那“Whisky”到底是些甚么东西。实在对酒精没甚么好感,所以加上了“最淡”二字。当同一个女人拿了一杯褐色的“不明液体”上来时,我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喝。 最后,我还是把那水晶杯凑近嘴边,吸进一小口。 老天爷,您可以收回一种叫“Whisky”的“毒品”了。那苦涩的味道,那像洁厕剂冲进喉咙似的刺激,让我急忙拿起面纸掩着嘴,避免做成不雅场面。 “小姐,你没事吧?” 头顶忽然传来一把温雅的女声,擡头一看,原来是刚刚招呼我的女人。 “小姐,你不会喝酒吗?” 得不到我的回答,她耐心的再度发问。 “你说我会喝的话,会这副样子吗?” 我没好气的回答。 她的表情有点变了,带着一丝责备。 “小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年龄吗?你……过十八岁了?”看见我摇了摇头,她一脸的不赞同。“小姐,恕本店怠慢了,我们是不会向未成年少女出售酒精类饮品的。” 我像石头一样定了形,不知该怎么反应。而在我还未回答时,她又出声了。 “小妹妹,你有甚么难言之隐吗?” 难言之隐?离家出走算是难言之隐吗?不算吧? “不是吧。我是从恒春……呃…是台中来的,正不知道该到哪里才好。” 她皱着眉。 “离家出走?” 厉害!我想,如果她靠占卜或“问米”来赚钱的话,一定比现在富贵得多了。惊愕之余,我呆呆的点点头。 她惊叫:“老天!你也未免太大胆了吧?孤身一人在这边逛?你知道这一带有多复杂吗?上至衣冠禽兽,下至市井流氓无奇不有!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被她一阵抢白,我不得不惭愧的垂下了头。 “我又不住台北,哪知道这么多?刚刚走着走着,发现这家店挺有趣,就进来了。” 她再三摇头,好像我干了甚么不可饶恕的事似的。然后,她揉揉额头。 “我看这样吧。这家店是我的,我正愁不够人手。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一向都是我自己一手包办。你愿意留在这儿帮我吗?包吃包住,反正一楼还是空的。” 我想……应该不会些甚么“陷阱”吧?一阵扰攘,已经近十点了。而且,我也不太习惯住饭店,何不就近先在这儿住下?刚刚在火车上,我发现背包里多了一袋东西。原来是东方曦不太放心,交代康言偷偷地放进了一把麻醉枪。必要时,我还是有能力保护得了自己。 于是,我高高兴兴的跟着这个名叫“方天乐”的女人上了三楼。 “阿净,这里一共有三层,地下是店子。我住三楼,应达聪住二楼……你叫他“聪小子”就行了,剩下的一楼就给你。但因为一楼实在太久没住人了,必须先来一场重修才行。幸好我这儿还有一个客房,你暂时住住吧。下面一定忙得昏头了,我先下去,留下聪小子帮你收拾,有甚么问题问他就行了。” 乐姐一说完,就像一阵风似的卷到楼下去。 “欢迎你喔,阿净。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与乐姐是甚么关系,而我已经准备好答案了。事实上,我是乐姐的朋友。乐姐今年二十八了,她丈夫在五年前死了后,她就开了这寻梦园,过些平凡日子。她丈夫……叫段影尘,是个杀手。当然,影尘是被逼的。他自幼在孤儿院长大,后来他养父把他训练成十八般武艺的能者。在娶了乐姐之后,她本想脱离那个世界的,但养父不肯,要他执行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才有商量。接着发生了甚么事,我就不知道了。乐姐再度出现时,捧着影尘的骨灰。” 这应达聪是个老实人,一股脑儿的将乐姐的遭遇和盘托出。经历了这么多,我反而没被这牵涉到黑暗一面的故事吓倒。只是这个段影尘实在让我联想到东方曦。不同的是,东方曦比他幸运。再怎么说,曦仍是身份尊贵的唐盟盟主呀!而段影尘呢?落得一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我为他们的不幸而叹息。 “如果……乐姐真爱这个影尘到甘愿守寡的话,我佩服她的坚强。若换了是我,早就随他而去了。” 应达聪摇头:“她了解影尘。多年同学,我知道影尘是个决绝的人,说一不二。他死了,绝不会愿意乐姐跟他去的。于是,乐姐继承了影尘的梦想,在这寻梦园里当个平平凡凡的店主,不再过随风逐浪的日子。这么多年,时间已经淡化那痛楚,所以乐姐才能够活得开怀。她不怕别人提她丈夫的事,也不再恨那个害死影尘的人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开始抖出大背包中的一些摆设和两个相架。他眼尖,看到了。 “这相中的是甚么人?看背后的景物……我记得有一次去澳门旅行见过这间餐厅的。还有,这另一张照片中也有你喔。” 他手中的相架,一是东方曦曾经看过的全家福,另一幅则是嘉华,东方曦,Yves和我的合照,是在千式花坊的大门前拍下的,时间是嘉华和东方曦刚认识的一个星期天。 两个世界呵……我不禁微笑了。 “这张是我的“全家福”,里面的是我父母和哥哥,背景是我父亲经营的餐馆;另一张是我自己在台中开的花坊,其他三个男人都是我的朋友。” “那你很幸福呀。有那么多朋友,家人也好像挺疼你。有哥哥的感觉一定很好吧,事事帮你撑着。乐姐就常说,血亲的爱是最珍贵的。” 他是独生子,难怪会羡慕我了。不过,我还是简单的解释了一句:“我和我哥没有血缘关系。” 他给我一个硬挤出来的笑容,继续帮忙打扫。 就这样,我在寻梦园当起了侍应生。渐渐发现,店里的员工就像一家人似的,而且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过要真计清楚,十七岁的我是最小的一个。 原来这家店是分日班和夜班的。日班由早上九点到黄昏五点,经营茶馆;夜班是傍晚七点到隔天清晨六点,经营酒吧。过了晚上九点,这一带真是三教九流甚么人都有。乐姐说我太小,所以安排我在日间工作。也因为不懂煮茶,只能传传盆子。 我从不知道,原来做侍应生也这么辛苦。以前常以为很简单,事实却并非如此。我可以把整壶花茶淋到客人的衣服上,最绝的是在刚出吧台已让托盆中的东西“阵亡”。我自小被爸妈和楚天疼大,成绩一直中上,从未让人骂过半句。面对客人的责备,我常会“不知好歹”的出口反驳。把乐姐弄得“无语问苍天”,头痛不已。 这个星期五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 “对不起,乐姐。我是不是好笨?连个盆子都拿不好。”今天砸了三只杯子,一个茶壶,我走到乐姐跟前“自首”。 乐姐笑着摇摇头,一边抹着吧台桌面。 “你呀,一看就知道是被宠大的。我猜猜,你在家一定不用做家务的,对不对?突然要你端盆子,当有不习惯了。有甚么好怪呢?那些杯子盆子又不值甚么钱。慢慢来,很快就学会。” 我傻笑,没有回答。 晚上洗好澡回到房间,我忽然有点挂念他们。 那间客房果然只是“暂时住住”,我在三个星期后的今天已搬了来一楼。一房一厅的设计,挺别致的。 我本来就没多少行李,所以屋子显得空空的。房间里最醒目的装饰,就是床头柜上的两个相架。而此刻,我呆呆的看着相中的楚天。 老爸和老妈脸带笑容站在后面,楚天把右手搭在我右肩勾住我的脖子,而我还以左手在楚天头上弄了个“牛角”形的手势。 我想,如果他的朋友看见这照片,一定会怀疑相中人是不是楚天。有时会觉得,他像个双面人。在我面前,他总是特别活泼,特别多话。平时的他,冷漠,安静。 想起他。他的笑,他的怒,他的温和,还有他站在我面前扞卫的背影。 看了好久,结论是:他们三人都是长相极之出色的人。 这三个大男孩,一个哥哥,一个同学……东方曦呢?他算甚么?或者…是“局外人”吧。到今天我仍是不敢说,我对他有多了解。先别说那份一直被他强调的感情有多深;没有我,对他的影响也不太大。也可能,这样的感情已是他所能付出的极限。所以他没有痛,没有苦,冷眼看着世事。 不知道……台中和恒春那边怎样了?嘉华不会太担心吧?这次,真的无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踪。希望,他不会再度惊动了楚天他们。 “楚天,我是不是好笨?我破坏了一切……” 对着照片,脑中的一句话就说了出来。 太多了,有太多人因为我而伤心。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认识东方曦和所有与唐盟有关的人,更加不该答应司徒觅让她送我到机场,或者她就不会死。 更甚者,我不该离开澳门,来到台湾。 最错的,是不该默默地接受楚天的保护。 错了,没法弥补。我不能让时间倒流,不是吗?我无法还清楚天的关怀,无法让嘉华和东方曦把已放下的感情收回。 错了…… 第八章 今天,我在无意中看见了一张照片,相架放在吧台的抽屉里。 相中的是一对相依相偎的男女。女的是更年轻一些的乐姐,男的就不知道是谁了。面无表情的,我只找得出一个字来形容他——冷。 我拿着它跑上三楼去问乐姐。 “这相中的人嘛,就是我的丈夫。” 我吓得差点咬掉舌头。 真该死!甚么都不碰,偏偏找着了那个段影尘的照片。老天,我可不可以把照片拿回原处,当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答案是不可以,因为乐姐又开口了。 “我想,聪小子已经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还有你不知道的,其实我是怕连累聪小子戴上了心锁。你应该会很好奇,甚么是“不可能的任务”?唐盟,你有没有听过?” 与唐盟有关?!不会拉上东方曦吧?但是……五年前…东方曦比我大八年,五年前他二十岁,应该还未离开台湾的…… “他义父要他去杀当时唐盟的少主。” 哦,老天,你杀了我好了! “众所周知,不可能的。老盟主当时曾对外公布,谁敢伤害少主东方曦半根汗毛,就是要与唐盟势不两立。从没有意图暗杀东方曦的人能安全的踏出唐盟的大门。当然,影尘也不例外。他早知我死都不会让他去的,所以他在牛奶中下安眠药,把我送到聪小子那边。一个月后,一班唐盟的人送来了影尘的骨灰。” 我闪闪缩缩的躲回一楼,偷偷打电话回去给Yves。 “是Yves吗?我是邵净寒。” 此话一出,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杀猪般的叫声:“小姐?!天呀!小姐,你到底跑了去哪儿呀?你知道这边弄得一团乱吗?” 我有点担心了,希望嘉华没有误会是曦把我藏起来。 “发生了甚么事吗?你少爷和我谈过,他同意让我走的。” 那边的Yves急得直叹气: “不是少爷呀,是陆先生!他发现小姐失踪后,直接跑到唐盟去找少爷要人。少爷再三解释他只知道小姐要走,却不知目的地为何。陆先生不信,和少爷大打出手。然后,当少爷知道小姐竟然没有留下片言只字,他也慌了。逼不得已,已惊动了台中那边。陆先生被贺家人和那个向楚天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他没有反驳,只是问小姐你有没有给他们消息。上星期开始,台中那边已又再四出找人了。小姐,你到底在哪儿?” 我在心底哀叫。这次惨了,若被他们找到,免不了是一顿大骂。嘉华那小子,为甚么不听曦的话? “Yves,别浪费口水了,我不会说的。这次打电话回来,是要问你一个问题。是不是曾有人在你少爷二十岁那年想杀他?” Yves的语气有点讶然。 “那年少爷正要出国,有很多人偷潜进唐盟耶。小姐想知道些甚么?” “那……这些人之中有没有一个叫“段影尘”的?” 对方深思了好一会儿。 “段影尘……对了!有一个是他。小姐,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少爷刚进门了,你跟他说好不好?” 这还得了!一时情急,我连再见也没说,直接挂上电话。 惨了,原来曦真是乐姐的“杀夫仇人”。 怎么办才好?如果乐姐知道了,会不会激动得二话不说的拿把菜刀去唐盟把曦砍成肉酱? 还是不赌好了。时间是不能倒流的,万一出了甚么事,可是无法补救的。唯今之计,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最重要的是别让乐姐或曦知道真相。 唉!今年不知走了甚么运,问题一个接一个,真是多事之秋呀! 乐姐的事刚完结,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竟然最先找到了我。 是嘉华的继父——JayKent,杰.加特。 我只好把他拖回一楼,关上门以避开众人“关爱”的目光。 “加特叔叔,你是怎么找来这儿的?” 加特满脸笑意。 “你不是打了电话给Yves吗?他不敢告诉东方,却被我逼了出来。然后,我派人去查段影尘的背景,自然猜到你来了他妻子开的店。若非如此,你不会无故问起段影尘的事。” 这个加特叔叔,精得教人“抓狂”。 “那你想怎样?抓我回去吗?” 他被我防备的表情逗笑了。 “小姑娘,你也太敏感了吧?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谈谈嘉华的事。”他顿一顿,“在你的印象,嘉华是个怎样的人?” 我认真的回想以往,不禁怀疑他为何问这样的问题。不过,我仍是回答他: “莫测高深。他总让我觉得,他知道许多事,但又不肯告诉我。而且,他的本质很有日本风格,十足的大男人主义。认为他喜欢的女人甚么都不必理会,只要乖乖的在他守护的世界里高枕无忧就可以。他会让人……”我想不出该用甚么来形容他。 “觉得他很自以为是,对吧?”他一脸若有所思的介面。 我瞪着他,表示沈默的赞同。我不想加特叔叔对我有任何误会。 我表现,加特叔叔的表情有点……沧凉? “他自小就生活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中。父母很少见面,小学六年里,他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可以从未见过他父母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可否认,他一直……很孤独。他母亲也不想这样的,但……其实她一个女人要撑起整个严氏集团,真的很不容易。她要面对那些野心勃勃的远亲近戚,又要有足够的能力让下属心服口服。她的时间都放在工作上,根本很少会当一个正常的母亲。他父亲身为一个律师,情况也差不多。三个家族的长辈再疼他,也是比不上父母的。然后,嘉华学会了“求人不如求己”,他靠自己解决一切问题。可以说,有没有父母在身边,对他已没甚么分别。他有两个父亲一个母亲,却等于一个都没有。到我们发现这个问题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嘉华十二岁那年,他母亲和我本想把他接回去美国一起生活。但……你猜他有甚么反应?他那几句话,让他母亲到现在仍耿耿于怀。他淡淡的说:“我的生活中,从没有亲人存在。有的,只是可以任我挥霍的金山银山。但,你们错了。金钱再万能,也买不回一个儿子。”你是个冰雪聪明的人,该明这句话的含意了。” 加特叹口气,语气中尽是悔恨。 “其实,嘉华是在怨我们。怨我们三个没有给他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得不到这最珍贵的,他就甚么都不要了。他拒绝了我们,继续留在澳门。他已经大到可以自行处理一切难题,他已经不再需要父母了。” 我呆了,没想过嘉华竟是这样长大。难怪,他会左闪右躲,而且习惯于自己一个。 “大约一年多前,他跟着你跑到台湾来。嘉华一向都是不求人的,但那次他却在他母亲那边借了一架直升机和驾驶员,就为了赶去火车站截住你。我们都吓了一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到那次之后,我们开始注意你了。但当我们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却担心不已。你和他的世界完全不同,你身边围绕着许多人,而且他们都爱你。嘉华这孩子很死心眼,我们怕他一旦放下感情,就再也收不回了。” 脑中浮起一个念头。 “所以,你们怕我会伤害了嘉华,要我远离他?” 如果他的答案是“是”的话,我会很赞成嘉华的冷漠。 一对不曾付出过亲情的父母以及一个无血缘关系的继父,嘉华根本已不再期望他们能做出甚么来弥补。如果他们仍妄想以那份已经薄得像纸的感情,去试图影响嘉华的任何决定,他们就将会失去那“半个”儿子。 或者有点偏激,但我可以肯定嘉华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加特叔叔似乎明白我的想法,他只是无奈的笑笑。 “邵……这样吧,我跟嘉华叫你寒寒好了。如果我们真的如此食古不化的话,嘉华他甩都不甩我们了。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一句:你对嘉华到底有没有其他感情?” 我暗暗呼口气,为嘉华感到安慰。幸好,他没有一个太糟的家。 “有又如何,没有又怎样?” “如果是有的话,我们会很乐意看见你进陆家门;没有,我们希望你可以在一切真相大白后仍然把嘉华视为朋友。那小子虽然固执,一旦放开了,他就不会以任何理由再介入。以他的敏锐,我想那时他自己也会感觉得到了。” 我笑了笑,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加特叔叔,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无论将来发生了甚么事,嘉华这个朋友是跑不掉的了。就他一直以来所付出的,只要不是太无情的话就不会视而不见。而我不得不承认,嘉华的确会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或丈夫,因为他不会让他爱的人受半点伤害。不过对于我,这份感情似乎太沈重一些。是的,我身边的人都爱我,护我,但与此同时,我也欠下了许多的债。心只有一颗,情只有一份,我不能还所有人的爱。这样,那些爱就变成了债。嘉华也是其中一个“债主”。他们要不要我还,和我要不要还是两会事,不还的话我会不安。而就算我找到了相伴一生的那个人,债仍是在那儿。只不过,成了我们“两个”的债。” 杰.加特得到我的保证,安心的笑了。不过,他在出门前给了我一句颇为奇怪的话—— “嘉华说过,你一直说你喜欢的是那个名叫贺允明的家伙。不过,他也说你是先入为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者嘉华是对的。有时候,多些留意身边的人事物,你会有好多意想不到的发现。”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仍是很快地回过神来。把加特叔叔送出去后,乐姐就找来了。 她问我加特叔叔是谁。当然,我没有傻到慢慢解释给她听的地步。浪费口水不要紧,要是不小心提起了东方曦那怎么办?我对自己的组织能力没多大信心,还是别献丑的好。于是,我只告诉她,加特叔叔是我一个同学的父亲。乐姐本来就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也就没再追问了。多亏乐姐不太喜欢看一些商业杂志,也幸好加特叔叔都在美洲活动。 那次之后,他们没有再来找过我。大概是加特叔叔的杰作吧。Yves甚么都好,就是缺少主见。他会听从加特叔叔安排的。 端盆子的工作也越做越熟,现在已很少会闯祸了。偶尔三,四天才跌碎一个杯子。 也算“进步神速”了吧? 不过因为我的“路痴”本性,大多时候都是窝在寻梦园,连假日也很少出去。人家说“大台北”,我却一处都没去逛过。如果我早知道这次旅程会如此之短的话,一定会去绕个几圈。 十二月到了,天气已经很冷,但寻梦园内依然客似云来。 我渐渐学会应付一些客人的方法。对那些醉酒闹事的人要用“哄骗术”,他疯你就陪他一起疯,就算他要扮青蛙来丢人现眼也要奉陪到底;对付存心来找碴的人要用“空手道”,要不柔道也行,总之是他恶,你要比他更恶,吃定了他们“欺善怕恶”的流氓本色。 不过知道归知道,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乐姐和应达聪都说我未成年,不准在十点以后留在店里。日间只卖茶,当然不会有太多的麻烦。未听过有人喝茶也能“醉”的,应该是吧。 虽然日间不卖酒,但客人自备的就没法子了。 就像今天,星期五的黄昏五点。 有七个说一口日文的大汉拿着几瓶酒在关门前跑了进来。本着“好客之道”,就算不愿意也是不能怠慢的。 真厉害!首先上前的是一个新聘回来的工读生,她带着一个甜甜的笑容—— “几位先生,请问想点些甚么?” 回答她的是一个被她险险躲过的酒瓶,直飞到墙边,成了一堆碎片。 第二个阵亡的是另一个老店员,从寻梦园开业那天已在职。 “先生,如果您们不介意,可否在七点过后再来光顾敝店?” 另一个酒瓶飞向他,而他神乎奇技的接住,急急退回吧台后。 第三个是应达聪,他的脸色已经黑如包公了。 “几位,如果再在这儿闹事的话,我们就要交给警方处理了。” 换来一阵不堪入耳的粗言,必须以“×××”来代替的话。 他无奈的走回吧台旁边,打算报警。 这怎么可以!寻梦园是做生意的地方呀,要是把事情闹大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麻烦?而且,那些人看起来并不好惹。 于是,我按住他的手,自己上去看看再说。 “几位先生,算敝店怠慢了。敝店现在要打烊休息了,几位可否先移驾,在七点后再光临?” 其中唯一一个曾说过中文的大汉站起身,逼近我面前。然后,他举起手: “×你×,敢在这儿打扰大爷,我赏你一耳光!” 我身后是墙壁,想退也退不了,所以我索性站在那儿不动。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不知从何而来,为我解了围。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把水果刀,此刻正刚好穿过那大汉欲打人的手,钉在桌子上。力道很大,刀子“入木三分”。 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我缓缓转过头去看向大门口。 不看还好,我被眼前的景像吓呆了,动也不动。 在大门处,正站着一大堆人。有陆嘉华,东方曦,与他形影不离的Yves,康言……天呀!连一年不见的正大哥,浩二哥,周牧文和楚天也来了,旁边还站着一群唐盟焰龙堂的人。 刀子是康大哥进门时,“顺手”从收银处那儿拿来当“飞镖”的。也难怪会射得这么准,谁不知道唐盟的康堂主是出名的“神枪”? 我贴着背后的墙,想“闪”回吧台,溜上一楼…… “寒寒,你最好给我站着别动,否则我不敢担保我不会拆了这家见鬼的“寻梦园”。” 是嘉华那彷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听他的语气就知道,陆大少这次是真的气得不轻了。 我挤出一个“必定”很假的笑容,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东方曦笑了出声,转身向康大哥。 “康言,这七只酒鬼交给你处理,唯一的要求是:我不要再看见完完整整的他们。” 康言领命而去,指示手下把那七个大汉拖出门口。 这时,一旁的应达聪已回过神来,走到我身边: “阿净,他们是甚么人?” 我摇摇头,不想多费唇舌。还未想出怎么办才好,嘉华已经冲过来抓住我的左手。不过在他没做出其他动作前,刚刚得不到回答的应达聪已一把将嘉华的手从我身上甩开,一脸气愤。 嘉华不敢置信的瞪着我们,大有磨碎他自己一口牙齿的危险。不过,我还是多关心自己比较好。 “他–是–谁。”他艰辛地“磨”出三个字来,眼中充满我未见过的杀意。天呀,难怪加特叔叔会不敢轻举妄动,嘉华的确是招惹不得的。 我拍了拍额头,正想好好解释。不料,应达聪竟然一时着急,冲口而出:“我是阿净的未婚夫!” 嘉华的脸变得更可怕了,真有点像地狱使者或阎罗王甚么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些“神类”长个甚么模样。 “好呀,很好。”他点着头,“想不到,咱们的邵净寒邵大小姐竟有如此本领。才四个字,就给自己找来了这么一个未婚夫。看来,我们是多此一举了。”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嘉华有一个特色。他知道因为我在澳门出生,不太喜欢用那些饶舌的普通话用语,所以他向来都尽量避免。当这些东西出口时,就代表他已经气得分不出东南西北了。 “达聪,如果你不想害我死于非命的话,就闭上你的嘴。”我发出垂死似的声音。“嘉华,他叫应达聪。这家店的老板名叫方天乐,而他老兄正是方天乐的朋友。之前他的说话可以自动清除了,我们不必刻意理会。” 嘉华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而这时,一波还未平,另一波又起了。乐姐刚睡醒,走下楼来。 “搞甚么鬼呀?怎么这么多人?” 我吓得险些咬掉舌头。 天呀,这次惨了。 乐姐和曦不能见面呀!我急忙跑上前去,拦住她。 “乐姐,我给你介绍。穿衬衫长裤的叫陆嘉华,一身黑的叫曦,他身边的是Yves和康言;穿毛衣的是贺允浩,另外三个穿西装的,穿黑色的叫贺允正——他是贺允浩的哥哥。穿银灰色的叫周牧文,以上全部都是我的朋友。还有,穿咖啡色西装的是我哥哥向楚天。各位仁兄,我身边的是方天乐,这家店的老板。好了,乐姐,也是时候开门了。我带我的朋友上一楼,不妨碍店面营业。” 话毕,一缕烟似的冲上楼。 幸好一楼的客厅够大,不至于没地方坐的地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加上我自己一共九个人坐满了四张沙发。 应众人的要求,我必须牺牲我的口水,把所有事情说一篇。 “四个月的时间,你竟然找来了一个未婚夫。” 嘉华第一个出声。 要命!他还记得刚刚应达聪的话! “我说过,我和他只是朋友,没甚么特别。事实我是说了,信不信由你。不信的话,就立刻回去,离开这儿。” 所有人都呆了,包括我。 楚天走过来,拉着我坐下,拍着我的肩: “别这样,净寒,嘉华只是担心你。冷静,你要记得何医生的吩咐,不要激动。你不再是五岁的净寒,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你不必把自己关起来挡开伤害的,相信我。” 天呀,我差点又失去理智了。我静下来,叹口气。 “嘉华,对不起,我说得太过份了。对不起,我道歉。” Yves发现我的不对劲,一脸困惑:“小姐你……” 我身边的楚天向他摇摇头,示意他别问。然后,楚天转向我。 “净寒,我想你还是跟我回台中比较好,你不适合再待在这儿。”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而其他人则是满脸疑惑,不知道我们在搞甚么。不过,我并不打算向他们解释。他们想知道,自然会去问楚天,我不想再生枝节。 于是,我在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跟着楚天回到离开一年的台中。楚天不肯去贺家,坚持带我回公寓。他明白我不想那么快面对贺家,他是真的明白。 “你不觉得奇怪吗,楚天?” 他笑笑,递上一粒镇静剂。 “你已经解释得很清楚,我没有理由不相信。而且那个应达聪是个直来直往的人,说谎会让他紧张。他只是一时情急,想保护你而已。如果连我都不相信你,十几年的兄妹岂不是当假的?只要你是我认识了十八年的邵净寒,我就敢以性命来担保你话里的真实性。” 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楚天没变,我的天哥哥从来都没有变过。他依然是那么了解我,从不强迫我做任何事。 从小,他就一直在包容我的任意妄为,而不曾责骂过我半句。 就只是责任感吗?兄妹之情?报恩? 我拒绝再想。今天发生的事已经太多了,我想我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先出去安抚贺家人和你的朋友们,你睡一觉,别再想了。” 他帮我拉好棉被,关上灯。忽然,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楚天,等等!” 他回过头,等待我的问题。 “别让东方曦和方天乐见面。” 他不解,尽量把声音放轻:“为甚么?”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记住,千万别让这两个人见面,会闹得很乱的。” 他笑了,那笑容就好像世间上再也没有任何问题可以令他烦恼。 “我相信你。不管你要做甚么,我相信你。” 不知道为甚么,我心里一阵安心。 好像……得到了全世界的鼓励。 一种莫名奇妙的安心。猛然记起从小到大,能给我这种感觉的都只有一人——向楚天,我的天哥哥。 不管了不管了,天塌下来当被盖。 第九章 回来台中已经一星期,楚天始终要我留在公寓,不准我踏出大门半步。圣诞节也快到了,我提议今年到贺家一起庆祝,但楚天又是怕打扰人家,又是说我身体还很差的,结论就是不肯。 他有点怪怪的。不准我去贺家也就算了,我问他爸妈怎样,他却含糊其辞地说他们很好。 我说想复学,他又说迟些再算。我想回澳门看看,他又不必了。 到了一个星期天,所有的谜底终于揭开了。 那天,我依然游手好闲的待在家中看书。楚天公司有太多工作了,所以他星期日都照样要上班。刚巧一个自称是楚天秘书的男人找上门,说是要帮楚天取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不过,我实在不太熟悉楚天的书房,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那秘书说正要进行一个业务会报,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又因他说文件到下午才用,于是,我就自告奋勇说找到后送过去。 站在“风华集团”的大楼前,我有点不知是否该进去的感觉。 如果我就这样跑进去说要见他们的业务部经理,他们会不会放行?机会似乎很微。好歹,楚天都是这个集团业务部的龙头呀,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 真笨!我应该要那秘书通知大堂一声嘛。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还是去试试好了。 “这位小姐,请问我们有甚么可以帮助您?” 我硬挤出一个笑容,很有礼貌的开口: “我要见你们的业务部经理向先生,我是送文件来的。” 那接线生一脸奇怪的瞪着我。 “小姐,恐怕我们是没办法了。我们的业务部经理姓文,不姓向。小姐,您是不是弄错了?” 不姓向?!楚天甚么时候改了姓的? “那么,你们公司有一个叫“向楚天”的人吗?” 此话一出,对方的脸色更加惊讶了。 “总裁?小姐要见我们总裁?” 我差点被她那两个字吓掉了魂。 我的天呀!楚天明明告诉我,他是风华的业务经理。怎么现在……会变成了总裁?如果我不是太无知的话,“总裁”应该是相等于“总经理”或“主席”甚么的吧? “是……是的,我要见你们的总裁。”回过神来,我决心要弄清楚一切。 接线生皱起眉头,一脸为难。 “小姐,如果您要见向先生的话,可以从正常途径求见,我想总裁秘书可以帮助您……” “无论怎样,你代为通报一声就行了。就说……陆嘉华要见他。” 接线生被我截了话,一脸莫名奇妙的回到柜台内通知上头。 不到两分钟,她就一脸笑容的挂了电话。 “是的,总裁请陆小姐上去。出了电梯,直走转右就是向先生的办公室了。记住用那边最左手边的电梯才能上去。” 我依照她的指示到了二十八楼,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前。 鼓起勇气抬手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与楚天十分相似……或者是完全一样的声音:“进来吧。” 我推开门,看见楚天正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后,聚精会神的研究着桌上的一份文件。 “陆大少,难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今天是吹了甚么风,居然把你吹……” 他话未说完,就在看到我时停掉了。那愕然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与他沉稳的形象非常不符。 “告诉我,为甚么。”见他不出声,我只好再催促:“楚天?” 楚天揉揉额头:“是沈秘书要你送文件来的,对不?净寒,你听我解释。” 我有点明白他为甚么要瞒我了。他以为,我不会接受他的身份。不过,他的猜测完全错了。知道真相后,我反而比较好奇他怎么会跑来这儿当老板的。 “Ok,我有在听呀。” 他叹口气,拉着我坐到一边的沙发,递来一杯温水。 “我来风华初时,的确只是个业务部经理,只不过后来被升职了。我七岁被爸妈收养,自小就失去了亲生父母。但原来,我还有其他亲人的。” “和这间公司有关?”我立刻想到他为何扯离话题的原因。 他点点头,又继续说下去。 “我母亲原是台湾一世家的富家千金,很典型的一个故事。我母亲爱上了一个穷小子,也就是我父亲。他们不顾我外公的反对,结婚后立即离开了台湾。不久外公去世了,而我母亲却毫不知情。母亲只有一个哥哥。我舅舅在外公的丧事办妥后,一时气愤把家业移到美国去。从此,我母亲就没再与娘家的人见过面。然后,我父母在我七岁那年车祸丧命,我成了你的义兄。当时,我舅舅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即使想找回我这个唯一的外甥,却苦无办法。他翻遍了整个澳门,但始终得不到音讯。” 我放下已经涓滴不剩的水杯,听得呆了。 “直到我十八岁去了纽约读大学,才遇到了他。有一次,我在学校附近救了他,而他就直说我长得像他的妹夫——也就是我父亲。起初,我并不想做任何改变的,跟他成了忘年之交。但在我十九岁那年,他在我公寓的抽屉里发现了我母亲的遗物。那是一封信,是我母亲准备寄给我舅舅的,但还未来得及寄出去,她就已经死了。就是这封信,让他知道了,原来我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我舅舅终生不婚,没有半个亲人。找到了我,他软硬兼施的逼着我接下了风华。最先在业务部实习,然后在大学毕业后升为总裁。” 我呼口气,总算是明白了这整个故事。 感觉……有点奇怪。试想想,一个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人,突然摇身一变多了另一个身份,真的有点意外,并且很难接受。 我明白他为甚么要瞒着我的,因为他不想失去我。 原来他一直都在风华半工半读呢,难怪当时会忙得分身乏术。也难怪他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朋友。就如周牧文。 “那你的父母和舅舅叫甚么名字呀?” 他放心地笑了,因为他终于明白我没有误会。 “我父亲是向时迁,母亲姓纪,叫乘风;我舅舅名叫纪御风。” 原来“向”是他的本姓。 “楚天,你的身世好复杂喔。”啧,多像那些又臭又长的粤语长片。 他苦笑,但不打算反驳。 “那么,老爸和老妈应该是不知情的?” 楚天的脸色变了,似乎有难言之隐。 “净寒,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不过在我说之前,你必须答应我:无论你一会听到了甚么,都要保持冷静。你的情绪才刚平复了一些,不能再度失控的。如果像上次那样的话,你又要去见何医生了。” 我点点头,示意他快说,别吊人胃口。 他吸口气—— “妈心脏病突发,已经在半年前去世了。” 我愣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不能接受呀!两年前离家时,老妈还是好好的。虽然知道她心脏不太好,但总不至于突然病发呀!这晴天霹雳,教我怎么接受? “净寒!净寒!” 我听到楚天的叫声,抬起头看见他正焦急的摇着我。 “你骗我的……” 他懊恼的一拳重重地击在茶几上,一脸的无可奈何。 “净寒,冷静!我没有骗你,我从未骗过你呀。妈的心脏天生有点问题,虽不太严重,但危险性仍是有的。那天她在学校的洗手间内昏倒,到其他人发现时已经太迟了。因为她原籍广东,所以我和爸把她运回去,葬在你外公那边的祖坟。早知你是这样的话,我死都不肯说!” 不会的…不会的……向来最疼我的母亲怎会狠心的永远离我而去呢?甚至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你骗我的!” 楚天摇头,抓紧我乱挥的双手: “净寒!你要冷静!妈去世时,我本想找你的。但陆嘉华告诉我,你车祸受重伤还未复原,所以我连他也瞒着。” 原来在我安心养伤的时候,家里竟然发生这件事。 “为甚么要瞒着我?为甚么?!这么严重的事,你为甚么不告诉我?你对嘉华说清楚呀!他会通知我的!为甚么?!我是邵家的独女呀!母亲过世,哪有女儿不在的?你害我负不义不孝之罪啊!” “净寒!你有没有记住我的话!冷静!那时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受不了!” “你……”眼一花,我觉得自己得不到氧气。身子软了下来,昏倒在楚天怀中。 我听到楚天的吼声,似乎在叫着我的名字。 那次晕倒在床上,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 所有人都说,不是我的错。可是……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母亲病发,必定跟我有关。她的病向来很稳定,不曾发作。我的失踪,是最大因素。 不该是这样的。我从没想过,我离开我的世界,竟会害死生我养我的母亲。 我对不起她!更加对不起所有人——所有爱我的人。 不能弥补。我说过,时间是不能倒流的。 我开始绝食。 但我也非常明白,这样不是办法。就算要走,也必须先把一切弄清楚。我不能随便放下,害了所有人。 我必须先交代清楚一切。 叹口气,张开眼睛,立即看见楚天的脸。 他已经守了我两天两夜了。不上班,不工作,他是最坚持的一个。其他人虽着急,却毫无办法。 合眼前,看见的是楚天的眼睛;张开眼,看见的也是楚天。 我害了他,真的。 “你醒了,也喝了这菜汤,是贺叔刚熬好的。好歹喝一点,你已经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了。” 可悲,他明知道的…… “楚天,别再白费气力。” 他放下汤碗,坐在椅子上。 “净寒,你可以的。两年来,你经过了许多事。但……你依然理智地处理每一个问题。你不想伤害爱你的人,所以你逃避。可是由始至终,没有人会怪你呀!我们都知道,你是想用最好的方法解开死结。你为甚么要把所有过错全都揽上身呢?你可以的!只要你肯去做,就没有达不到的目的。只要你想,连死神也勾不走你的魂。” 他真是固执得可以呀! “那如果我想死呢?” 他不说话了,或者是无话可说。 “楚天,我想去贺家。” 他手中再度拿起的瓷碗掉到地上,成了一堆碎片。 “净寒,我希望你三思而后行。自从你回来台中后,贺家的气压一直很低。贺允明为了和李心怡的婚礼,与家人陷入冷战。贺叔他们因为你的缘故,都对李心怡略有微词。” 天呀!如此一来,心怡和允明一定恨死我了。就因为这个原因,我更加非去不可了。 “那么,我更加要去了。这些问题都因我而起,我不能让允明和心怡来承担。” 话毕,我抬头望向没有再说一句话的楚天。就在这一刹那之间,我呆了。 他的眼底清清楚楚地,浮现着一丝痛苦。 他痛吗?为谁? 我所认识的楚天,从来不把情绪表现出来。在外人面前,他更是不动如山,冷静得近乎冷血。他的每位下属都一致地说,楚天是个标准的“魔鬼上司”,“工作狂”。而现在……他的痛到底从何而来? 实在是太惊讶了,以致于连自己说了甚么都不知道。 “楚…天?” 我想,他感受得到我的惊惶。所以,他想给我一个笑容,正如以往每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但却力不从心,苦笑得比哭更难看。 “好吧,我答应你,明天带你去贺家。不过,但愿你明白自己在做甚么。反正……我从来都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我看着他的双眼,眼睛的焦点越过了眼前的他,忆起了难忘的以往…… 老爸老妈说,我自小就会黏着楚天不放。差不多一岁的时候,第一句说话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哥哥”。 楚天也特别照顾妹妹。我一路长大的起居饮食,全都由楚天自己一手包办。 五岁,楚天十二—— 那一年,父母终于发现我比普通小孩都要沉默,不喜欢说话。在幼儿园老师的建议下,我见了一位姓何的心理医生。他问了我一大堆问题,然后一口咬定,我患了轻度的自闭症。非常轻微,喜欢事事按习惯来做,不合群;但只要好好训练和得到充分的关怀,也会如常人一样健康成长。 自此之后,老爸老妈和楚天更加把我当成玻璃造成的,一敲就碎。 小小的我,已经感觉得到楚天的保护。 八岁,楚天十五—— 我入读楚天的母校,是个小学三年级生。 其实十个手指有长有短,每班都会有一些“不良份子”在捣乱的。很不幸地,我读的乙班就有那么几个。平时仗势凌人,专向同学勒索一些少钱。 那天是十二月一日,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是楚天的生辰。 天呀,他们居然找上我来当“冤大头”。而我身上就真的有几百元,是准备买礼物给楚天的。 我当然是死都不肯给他们。就在他们想用抢的之时,楚天在校门口等不到我,走过来小学部这边找。 那几名小流氓在知道楚天的身份后,吓得拔腿就跑。 那个吓倒他们的身份,当然不会是我“哥哥”。那时十五岁的楚天,是学校武术组的主将。谁也不会忘记,向楚天自上了初中后,已经连续三年夺得了学界武术赛初级组冠军。 九岁,楚天十六—— 他要去台湾读书了,一去最少三年。 在他登机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都不肯去香港机场。在老爸老妈的威逼利诱下,我终于点头跟着他们去送机。 我还是不肯走进登机大堂。留在车子内,呆呆地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在看见载着楚天的那架飞机划破蓝天的一刻,我哭了,弄得双眼肿肿的。 十岁,楚天十七—— 楚天初步决定,高中一毕业就去美国读书。那年暑假,他还特地回了澳门一趟。我整整三天不理会他,当他是隐形似的。不过三天后,我还是让步了。 在他离境的前一天,我好奇的问他为何不找个女朋友,他反过来问我为甚么这样问。 我回答说,他的未来老婆一定要先经我过目才能进门。要是身为我哥哥的他选了个不伦不类的女人,做妹妹的我岂不丢尽了面子? 他没有再说甚么,只是眼神变得好怪,晶晶亮亮的,像是下定了甚么决心般坚定。 十一岁,楚天十八—— 楚天高中毕业,要直飞去美国了。 他读的是商科,老爸和老妈常常说,其实楚天比较适合读医的。但医科最少要七年,楚天根本不放心我们,所以才会选择从商。 他还说,医科不是普通人可以读的。他不读,是因为他怕血。可是我们都知道,这只是藉口而已。他一向健健康康的,一点小病小痛都不曾有过。 十五岁,楚天二十二—— 父母第一次提议把我和楚天送作堆,我一口拒绝。我不明白楚天怎么想,他只是很轻声的说过几年才说,眼中有一丝异样飞过。 “其实——从第一次把刚生下来的你抱在手中,我已经知道,我要尽我最大的能力来保护你。”他叹气,转身背向我,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的花木:“自小到大,我都不敢做任何变动,因为我怕,怕会连“哥哥”这个身份都保不住,怕会失去你这个“妹妹”。当爸妈提出想我们揍成对的想法,你立刻反对。我对自己说:“不能怪你,你还小。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于是,我安守本分的当个哥哥。当你每天绕到后门等贺允明和李心怡二人,我很想告诉你:“你身边就已经有一个我,为甚么还要这样傻?”我没有问,因为我怕,怕会得来你的躲避。当陆嘉华以“守护者”的语气责备我,对我说以为“只有他看见”。我很想,很想以刀子挖掉他那明白表示着爱意的双眼,想对他大叫“净寒是我的!”我甚么都没有做,因为我怕,怕幸福的假像会被打破,美梦顿成泡影。当你一声不响地离开台中,离开了我,我真想拆了贺家,杀掉贺家兄妹。我没有伤害任何人,因为我怕,怕你会怪我多管闲事。当陆嘉华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你受了伤,并且说四个月来他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恨不得立即插双翅膀飞到你身边。我只是停止了所有追寻的工作,因为我怕,怕这样做会让你离我更加远。” 我听得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耳中接收到的讯息。 向楚天,我的天哥哥,他竟然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想法? 我从不敢奢望呀!以楚天的出色和对我的照顾,要爱上他实在是太容易了。但我也告诉自己,他不会是我的,因为我们之间差得太远了。不仅是外在条件,一些内在的深度也不同。我和他站在一起,总像是把一幅卡通彩色印刷图,放在一幅名贵工笔画旁边般唐突。 而现在他竟然对我说,他喜欢的是我——从没有变过? 莫名奇妙地,我想起了两个月前加特叔叔的话。 ——有时候,多些留意身边的人事物,你会有好多意想不到的发现。 是吗?我竟然遗留了这么多的感情? 第十章 第二天,楚天依照约定抱着我,再度踏进贺家。 原来,“饿死”真的不好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用这种死法。可是……实在是没办法呀!在我的房间内,一切“危险物品”全被扫清,甚至连杯子都不留一个。没有把我绑起以防撞墙,大概是确定已经二天滴水不进的我没有那力气了。 今天的楚天很奇怪,不准任何人近我身半步,就连嘉华及东方曦也不例外。要不是康言和加特叔叔在打圆场,我看嘉华可能早已一拳挥过去了,毫不留情地。 想了一整夜,我还是被楚天弄得有点糊糊涂涂。太意外了,不知该如何面对。楚天也似是明白这一点,没有再提半个字。 斜靠在贺家客厅的沙发上,我发现这边的情况比楚天口中的还要差。 贺叔叔还未出店子,一看见我们来了,立即闪进厨房去熬汤。正大哥竟然也不上班了,在书房中批阅文件,死都不肯理会允明。浩二哥最近都很安分,没有离开家里半步;不过他也很惨,常常要充当“和平大使”,以防大哥小弟“谈”得太起劲会大打出手。 允媚今年才刚上大一,而且意外地没有当成护士,却成了个未来的准医生,专攻眼科。 允明本来是该在澳门的。但为了我,被家人急召了回来,所谓的“共渡圣诞”。他乖乖回来是因为“再度失踪”近半年的我有消息,也顺便想向家人提起和心怡的婚事。 贺家一向都是由正大哥做主的,因为全家人都相信他的冷静沉着。但由于我的关系,他本就不太喜欢心怡。就连开明的浩二哥也反对。他说,允明和心怡都太年轻了,不要去做会让自己将来后悔的事。当然,另一个与我有关的原因是他没有说出口的。 我所身处的世界有点疯狂。为甚么会是这样呢?我甚么都没有做过,为何却得到如此之多?而这正是我不能接受的。 要知道,魔术般的爱来得快,存在得深,去得也快呀!被眼前假像骗得团团转的他们终有一天会发现,其实受伤的不是我,而是那些他们认为伤了我的人。有太多足以让那天到临的人了,贺允媚,李心怡,贺允明,以至已经死去的司徒觅。他们每一个,都是血淋淋的如山铁证。 或者,楚天将来会突然看清我阻碍了他的人生是事实?贺家人会终于明白,允明和心怡才是一对标准的佳儿佳妇?也或者,曦会怨恨起害死司徒觅的我? 为甚么……会是这样呢?我从来不想作任何变动的。但现在的情况……已经被我弄得一团乱了。 代价是昂贵的。我不但失去了平静,更加失去了许多最初单纯的情谊……还有我的母亲,我的天哥哥。 只有一个方法能够让一切回到从前。 记得小时候,母亲一个当牧师的朋友曾对我说过一些话。当时只有十一,二岁的我当然是听不懂了。不过很奇怪,我却从此记住了他的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甚么比死更痛苦。所谓的“痛”,全都是人们自己想像出来的。当你真正在病魔的控制和死神的虎视眈眈下,你和你身边爱你的人就会发觉,没有任何事物比生命更重要,更珍贵。而同样地,一切的爱,怨,仇,恨在人一死,就甚么都结束了。时间能冲淡一切,但它也能增重人的负担;就看人们自己能否放下。 等人都到齐后,我终于准备“摊牌”了。 “允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我看见楚天唇边渐渐浮现一抹嘲弄的笑——这是一个陌生的楚天。不是温和,不是冷漠…… “我承认,我爱过你。其实,你和心怡都是知道的。不是吗?”浅笑,看见眼前的一对未婚夫妻惊得瞪大了双眼,“但经过这两年,我发现我这份所谓的“爱情”,原来是这么的幼稚,无聊。你想知道,我对现在整件事的看法吗?” 我叹气,为他们,也为我自己。 “东方曦,陆嘉华二人你应该已经见过了,楚天更加早在一年前就是贺家的常客。东方曦常在口中说我笨,是前世的猪转世,但却刀子口豆腐心;嘉华对我,是不容置疑的保护。他们都是很好的,会是好丈夫和好父亲。可是……不明白为甚么,我就是知道他们都不会属于我。而楚天…对他,我一直视为亲哥哥……”我垂下了头,“但我知道,我错了。我甚至看不到楚天心中所承受的一切。到了昨天晚上,当找向他提出见你的要求,我终于看得见他眼中的痛。原来,他从小就守在我身边,等着。从八年前开始,我十岁,他十七,就已认定我是他的妻子。我从来都看不到呀。他的付出,被我误以为是“哥哥”的责任感;他对你的敌意,我却以为他是不舍得我这个“妹妹”被当成“烂茶渣”。我笨了八年,也伤了楚天八年,我该给他一个交代。有些错,根本永远无法弥补!即使我现在已明说了,心怡仍是会心存芥蒂。她是个很敏感的女孩,我不想让她以为是她害了我。我……欠下了好多债。嘉华的,曦的,司徒觅的,楚天的……不过,我并不打算还他那一笔。因为我知道,我还不完。这个世上,唯有“死人”不会作怪。只要我永远离开,心怡就会放下心来,楚天也不再受我的羁绊……” 话说得太多了,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楚天怀中。 不用说了,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公寓里自己的床上。离我最远,近房门那边,有一个像是医生的男人,而他正被东方曦揪着衣领。 “东方先生,我已经尽力了。邵小姐患的是心病,跟生理无关呀!如果病人还是不肯进食,十二小时后就要开始打葡萄糖和营养针了。而且,长此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 可怜的他话未说完,已经被东方曦吼掉。 “我不管你用甚么办法花多少人力物力!总之我要你把她治好!就算她去了鬼门关也要给我拉回来!她要是有任何三长两短的话,我铲平那见鬼的医院!” 然后,离我最近的嘉华终于发现我张开了眼睛。 “东方!别吵!” 等嘉华帮我取得所有人的注意力后,我想开口说甚么。但是喉咙乾得不像话,我就说“饿死”是最笨的自杀方式嘛。 “曦,别吵了行不行呀?我快被你吼得聋了。可想而知,被你骂的医生有多惨。人家又不是你的下属,他只是你请来的医生喔。” 我的话反而让曦更加生气,乾脆把医生赶出去,自己则是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生闷气。 这时,一直背着我面向落地窗的楚天转过身来,一脸的若有所思。 “净寒,你不守信用。”他眼中有着谴责,“当初在澳门,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绝不再失踪。这次,你走了一年。当我要取回我应得的,你却竟然想永离开我。”他又笑了,却笑得让人不寒而栗,“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不会的。告诉你吧,净寒。你若敢再从我身边走开,是生是死,我都会把你追回来。” 这时,一边的嘉华和东方曦也跑了上来。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最后还是由嘉华发言。 “寒寒,对不起。我们爱你,但从未想过,我们会让你这样痛苦。可是……我们从没有迫过你呀!你要和楚天在一起,我们绝无异议,只要你留下来!不再为难你。我们会尽全力守护一个世界,里面有你,有向楚天。不再逼你做任何会让你为难的事,我们都听你的!留下来!” 看着眼前的三人,原以为再也流不出泪水的双眼再度模糊。 我凭甚么?就凭我那小得不比老鼠大的胆子?就凭我常常不顾而去的逃避? 不该是这样的…… 留下,活在他们三个之间? 离开,继续背负着那些债? 我该走的,可是他们一定会很伤心。而且,楚天那句话…… “你们好傻。”我闭上眼,“但我或者比你们更傻。” 他们笑了,因为知道我已经决定留下来。 这样做的结局是怎样?没人会知道。 我没有想过,这个决定竟会改变了我和许多人的命运。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五年间,真的甚么都变了。 首先,我回到学校,继续高中三年级的课程。所以比同学大一年,十九岁才高中毕业。然后依照当初的计划飞纽约升读大学,二十三岁才取得中文系的学士文凭。 楚天跟着我回去纽约,坐镇于风华的总部,让纪御风可以安享晚年。 东方曦仍然当他的盟主,却无娶妻的打算。 嘉华在很早的时候就已在继父及母亲的公司实习兼吸取经验,一年多前正式以继承人的身份入主两个集团,现仍在适应中。 允媚不知发了甚么神经,突然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学业上,以四年半的时间修完了所有学分,热呼呼的医生执照在四个月前才到手。当然,这是有益无害的。它证明允媚真的长大了。 变得最多的,该是浩二哥了。他本来爱车如命,一心往赛车界继续发展。四年多前,却突然退出,并在正大哥的协助下,创立了一家汽车进口公司,从此退隐幕后,不再在赛车场上叱吒风云。 由于工作实在太忙,楚天本来是依旧要周牧文负责当我“保母”的,但后来见没甚么事情发生,也就放弃了这件例行公事。 而好死不死地,在我刚升上大二时,真的出事了。那天我上完课正要回去离学校不远的风华,却在途中被人“拦途截劫”。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些人是纪家的敌方,想抓住我来给楚天一点“教训”。幸好浩二哥正要去找楚天,否则我恐怕真的要被当成“肉票”了。但经过那次,楚天又再故态复萌了,除学校和公司外不准我出门半步。 想想就知道有多惨了。然后浩二哥看我挺可怜的,代替牧文成了我的“保镖”。当然像他那样的人,是不会无故剥夺别人的自由的。他让我出门,只是规定了我回去跟他会合的时间。我的生活依然是学习然后和向楚天联系——有的时候很想会台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习惯了这样的固定的姿势,突然想要在这里好好的读完我学位,并且我想要证明自己,现在自己已经不再会为允明而痴迷了。那种感情已经在逐渐的变淡,我很努力的学习但是成绩却怎么也上不去尤其是数学,心想要是楚天在的话那该多好,他可以替自己好好的补习,我真的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