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劝服 凉风轻荡,夜阑人静。有那幽深中显得突兀的虫鸣不时传来,衬得夜里此间更加幽静深邃。 正是盛夏时候,夜来的有些迟,连带着白日里的余热久久不曾散去,房内房外到处充斥着一股挥不去的闷热。夜深了,入眠却不是易事。往往这个时候,多数人家都会特意延迟安寝的时辰,躲在阴凉的地方边纳凉,边话家常。 忠勇侯府不同于一般人家,如今的季节里,纳凉的地方都是专门的凉亭小筑,水中一点,参杂着水意的晚风习习吹着,身处其中自是凉爽至极。 可凡事总有例外,比如忠勇侯夫妻的寝房内。 “夫人,这恐怕不好吧……” 说话的男人是忠勇侯的主人云忠怀,正值壮年,或许是生活太过优渥,身子已经有些微的发福。他面白无须,一身深色锦袍,金冠束发,一丝不苟,倒是不像那些土财主那样油光满面,脑满肠肥。反而尚还显出年轻时的英俊。 只见他此时深蹙着眉头,眼里有些犹豫,显然是有些踌躇不定。 身边的美妇人佯作生气,抓着云忠怀的衣袖轻偎着,细声嗔道:“老爷,这有什么不好,秋儿是您的女儿,难道我们家青儿就不是了么?青儿自小乖巧懂事,从未要求什么过分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想要的,我这个做娘的说什么都要为了女儿争得这一次。” 说到这儿,美妇人已经有些微的愠怒。这美妇人便是云忠怀如今的正妻,朝中荣丞相的庶女,荣淑姬。云忠怀见妻子如此,心先是软了一大半,张口就要答应,可转念想到自己的长女云秋那温婉的性子,又有些犹疑了。 美妇人哪里不知道这个枕边人的性子,知道他已经有些松动了,便索性趁热打铁道:“老爷,其实,在妾身看来,咱们秋儿的这桩婚事本就不合适呢。” “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宁兄与我是许多年的莫逆之交,秋儿和衡儿的婚事是早早就定好了的娃娃亲,哪里会有什么不合适之说?!” 美妇人见云忠怀有些愠怒,连忙接着道:“老爷莫恼,你想啊,秋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温婉可人不假,却是个好欺负的,又哪里适合宁家那样的人家。” “他敢!”云忠怀闻言便欲拍案而起,却被妇人拉住只得再次坐下。这愤怒因为心疼女儿的不多,更多的却是因为自己的脸面有损。毕竟,云秋是他的女儿,欺负她也就是相当于欺负他云忠怀了,这让他如何能忍呢。 “老爷,这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管不了秋儿一辈子不是?妾身以为,秋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宁家的孝期已满,眼看着就是正式成亲的时候。可秋儿若是嫁进那样的人家,又哪里会讨得好处呢,到时候……”语未尽,意已全,云忠怀自然也知道妻子省去的话里的意思了。 这样一来,这秋儿是绝对不能嫁进宁家了。 见云忠怀面露思索之色,妇人连忙继续道:“可是咱们青儿就不同了,论容貌,青儿在同龄人里是个顶尖的,若论才华也自是不输人,她又不是个绵软性子,若是真的嫁进了宁家,自不会受了委屈,我们也放心不是。” “夫人说的是,可是秋儿的年纪也不小了……”云忠怀看着妻子,神色间满是询问。 “老爷且放宽心吧,妾身打理府中那么些年,又哪里出过差错,这些事留着让妾身处理就好,妾身一定会为着云秋寻着个好人家,到时候两姐妹一同出嫁,岂不是一桩美事么。” 云忠怀本就不擅这深宅中的琐事,既然妻子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也就没有费心多问。 寝房内再次恢复了静寂,不远处昏暗的墙边却有人的气愤涌上了心头。 简直,欺人太甚! 云冬的双手紧握成拳,远远看着父亲的房中昏暗的灯火,眼中是越来越浓重的怨怼。 明明是一样的音容举止,父亲却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那个慈祥沉稳,在他的记忆力永远高大的可以撑起一片天的人仿佛也只是停留在他的记忆里了。现在得寸进尺,竟然这样对待姐姐。 为什么会这样呢?云冬曾无数次的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每次都无果罢了。 夏日的清晨晓雾初歇,天色正朦胧的时候,云秋就已经起身了。 云秋独自住在一个并不算精致的院子里,丫鬟仆妇们虽有,可个个都是难支使的主,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大部分还要她和玉儿、乔妈操持。云秋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也是门门清的。 亲生母亲早早的亡故,容氏本就忌恨他们姐弟二人,又由妾成妻,云秋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是以,平日里凡事都忍让几分,她原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照顾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况且还有玉儿和乔妈。说起来这种想法有些乐天知命,但也是无奈之中的事不是么?若是有那优渥的生活,谁又肯劳心劳力。说到底云秋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正是美丽娇俏,年华正好的时候。 与乔妈和玉儿一起用了早膳,云秋回到房内便拿起了一边绣了一半的绣品仔细绣了起来,不久却见云冬疾步从院外走来,近前便推门而入。 云冬自打入京学就变得彬彬有礼,跟个小老头一般的一本正经,平日里即使是见她也是礼数周全,从不会像现在这样莽撞进门,看来是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了。 云冬是带着满面怒容进门来的,见着云秋坐在桌旁一针针刺绣的模样怒气仿佛又升了几分,正要开口说着什么,却听得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向外看去,便见几个丫鬟从外走来。打头的丫鬟手里随意提着一个饭盒,近前来或许是见长公子在一边,尚算恭谨的行礼问安罢便自顾摆好了饭菜出了门去。 如此大费周章的阵势,事实上放在桌上的饭菜却少的可怜,菜色也普通的可以。 云秋不说,谁又知道忠勇侯家的大小姐的膳食竟是这般模样,下人们的饭食也只是如此吧。 表面上这些饭菜都是厨房里的厨娘做的,可若不是荣氏授意,哪个下人有这样的胆子用这样的饭菜来糊弄大小姐。 “嘭!”云冬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他起身就要去追远去的丫鬟,却被云秋拉住了。云冬回身正要说着什么,未开口便听得云秋道:“小冬,不碍事的,姐姐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说着,她看了一眼身旁立着的玉儿,玉儿会意的绕回到里间,不大会儿就拿出一个鼓囊的荷包,里面是一叠银两,数千两的样子。云秋拿着便塞在了云冬手里,“这些银两你拿着,平日里访友外出有个体己的钱也方便些。” “姐……”云冬正要推辞,却看到了云秋满是和悦的脸。 荣氏最会做表面功夫,大户人家每月都有固定的月钱用于平时花费,云秋自是也应当有月钱的。荣氏也确实按照一贯的份例一分不少的给了月钱。可是,真正到了云秋手里却少的可怜。 这是某个大胆的奴才在中途将月钱克扣下一大半,剩下的才会到云秋手里。说来说去还不都是荣氏的主意。偌大的 忠勇侯府,现在可是荣氏当家作主呢。 云冬年纪虽小,可这些年却早已看多了大户人家的猫腻,是以,姐姐的这些钱他知道是依靠外面的生意挣来的。姐姐身为忠勇侯大小姐却还为了生计在外抛头露面,说出来恐怕都不会有人信吧,可是这些事确确实实发生了 “小冬,你好好的,姐姐就放心了。” 云秋对着云冬轻轻说着,脸上没有怨怼,没有悲愤,只有温和。 看似柔软温弱,其实是真的坚强。 “姐……” 云冬跪坐在云秋的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搂着她纤细的腰身啜泣着。这时候倒是全然忘了周全礼仪。 姐姐本就狡黠的性子,如今这样的温柔隐忍,为的也不过是他的安稳,他又岂会不知呢。可是,总归是免不了委屈吧,他受了委屈可以向姐姐倾诉,那么姐姐呢。这些年,为了他,姐姐已经受了太多的苦,所以,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姐姐受委屈了。 “什么委屈?” 云冬闻言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才知自己竟然将心里的决定说出了口,心中暗恼,却也知道姐姐的性子,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姐姐,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不会让容氏得逞的,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说着,他作势要拉着云秋走。 云秋见弟弟如此,心里一暖,继而摇头道:“小冬,你莫要冲动,且先静观其变就是,婚姻大事岂非儿戏,姐姐自是不会委屈了自己。” 云冬将信将疑,可是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毕竟,他还太小了。 送走云冬后,云秋轻吁了一口气,秀眉还是禁不住蹙了起来。 她转身来到窗前,轻手推开木格雕花窗棂。不知何时外面下起雨来,盛夏中的细雨霏霏倒是有些初秋般的凉意。 仔细想来,她已是十八岁的年纪,本该早早成亲为人妻甚至为人母,只是未婚夫一家正是孝期,这才拖延至今。其实,她本来也是不想早早嫁人的,冬儿还太小,在这个家里两人虽说是明正言顺的公子小姐,却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冬儿生性温润乖巧,荣氏和云青又是那样的性子,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嫁人离开家里,冬儿一人又该如何自处。 眼看着未婚夫一家孝期将过,没想到云青倒是看上了那人。 第二章 知晓     表面上这些饭菜都是厨房里的厨娘做的,可若不是荣氏授意,哪个下人有这样的胆子用这样的饭菜来糊弄大小姐。 “嘭!”云冬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他起身就要去追远去的丫鬟,却被云秋拉住了。云冬回身正要说着什么,未开口便听得云秋道:“小冬,不碍事的,姐姐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说着,她看了一眼身旁立着的玉儿,玉儿会意的绕回到里间,不大会儿就拿出一个鼓囊的荷包,里面是一叠银两,数千两的样子。云秋拿着便塞在了云冬手里,“这些银两你拿着,平日里访友外出有个体己的钱也方便些。” “姐……”云冬正要推辞,却看到了云秋满是和悦的脸。 荣氏最会做表面功夫,大户人家每月都有固定的月钱用于平时花费,云秋自是也应当有月钱的。荣氏也确实按照一贯的份例一分不少的给了月钱。可是,真正到了云秋手里却少的可怜。 这是某个大胆的奴才在中途将月钱克扣下一大半,剩下的才会到云秋手里。说来说去还不都是荣氏的主意。偌大的 忠勇侯府,现在可是荣氏当家作主呢。 云冬年纪虽小,可这些年却早已看多了大户人家的猫腻,是以,姐姐的这些钱他知道是依靠外面的生意挣来的。姐姐身为忠勇侯大小姐却还为了生计在外抛头露面,说出来恐怕都不会有人信吧,可是这些事确确实实发生了 “小冬,你好好的,姐姐就放心了。” 云秋对着云冬轻轻说着,脸上没有怨怼,没有悲愤,只有温和。 看似柔软温弱,其实是真的坚强。 “姐……” 云冬跪坐在云秋的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搂着她纤细的腰身啜泣着。这时候倒是全然忘了周全礼仪。 姐姐本就狡黠的性子,如今这样的温柔隐忍,为的也不过是他的安稳,他又岂会不知呢。可是,总归是免不了委屈吧,他受了委屈可以向姐姐倾诉,那么姐姐呢。这些年,为了他,姐姐已经受了太多的苦,所以,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姐姐受委屈了。 “什么委屈?” 云冬闻言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才知自己竟然将心里的决定说出了口,心中暗恼,却也知道姐姐的性子,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姐姐,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不会让容氏得逞的,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说着,他作势要拉着云秋走。 云秋见弟弟如此,心里一暖,继而摇头道:“小冬,你莫要冲动,且先静观其变就是,婚姻大事岂非儿戏,姐姐自是不会委屈了自己。” 云冬将信将疑,可是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毕竟,他还太小了。 送走云冬后,云秋轻吁了一口气,秀眉还是禁不住蹙了起来。 她转身来到窗前,轻手推开木格雕花窗棂。不知何时外面下起雨来,盛夏中的细雨霏霏倒是有些初秋般的凉意。 仔细想来,她已是十八岁的年纪,本该早早成亲为人妻甚至为人母,只是未婚夫一家正是孝期,这才拖延至今。其实,她本来也是不想早早嫁人的,冬儿还太小,在这个家里两人虽说是明正言顺的公子小姐,却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冬儿生性温润乖巧,荣氏和云青又是那样的性子,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嫁人离开家里,冬儿一人又该如何自处。 眼看着未婚夫一家孝期将过,没想到云青倒是看上了那人。她与宁衡是自小就相识的。说起来,两家虽然身份地位不同,却是名副其实的世交。宁衡比她大些,宁伯父又是个盼子成龙的,宁家那样殷实的家底,能给宁衡的自都是好的。是以,从她认识宁衡起,他就是个偏偏君子模样的小大人。 据闻京都首富宁家大公子生的一副好相貌,又是才华横溢,风度翩翩,是京都女儿家的良人首选。只可惜早早就订了娃娃亲。自小宁衡就是俊俏的通身贵气,云秋觉得,即使人人都说传闻不可信,可单就宁衡这些倒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这样看来,宁衡被云青看上的可能性倒是大了许多。 只是不知,常年在外经商的宁衡又怎么会被云青见到,大概,这也是一种缘分吧。是云青与宁衡的缘分亦或是她与宁衡的有缘无分。 既然荣氏已经跟父亲提起此事,这事怕是十有八九会成了。 父亲虽然身为忠勇侯,乍一看贵为侯爷。事实上京都人人都知忠勇侯不过是个闲散侯爷,在朝中也是做闲职,手里没有任何实权。是以,忠勇侯不过是身份高些罢了。父亲在外还算体面,其实也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不然在如此重视正统嫡庶的王侯之家,又岂会容得父亲那样宠妻灭妾,甚至在正妻死后立妾为妻。 父亲对荣氏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的。 这桩婚事就此作罢,那么,荣氏必定会为她另外找一门婚事,滴水不漏从来都是荣氏的做事风格。 聪颖如她,却是不知,她未来的夫君是个怎样的人。到底只是一个年华正盛的女子,谁又不想十里红妆,良人眉目俊朗。 遥望着已经再次被雨雾掩盖的苍翠远山,隐约中透出几分不属于人间的缥缈。人间与仙境仿佛在这一刻不再那样泾渭分明,不知怎么的,本是不相干的雨季景象,云秋却觉出了漫长混沌中的希翼。 莫不是某种预示? “小姐,不好了……小姐!” 玉儿远远从院外就传来的声音将怔愣中的云秋惊回了神。她偷偷撇撇嘴,暗笑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神神叨叨的了。 待转身后,便见玉儿方才踏进门来,急急道:“小姐,不好了。” “唔,你家小姐我听到了,你且慢慢说是怎么不好了。”云秋微笑着淡淡应着。 “小姐,二小姐要成亲了。” 云秋好笑着看着玉儿眉头皱的死紧,一副愁煞人的模样,心情霎时间轻松了起来。 第三章 婚姻事 玉儿本是母亲为她亲手挑选的贴身侍女,从小就跟她一起长大,姐妹一般的感情。说起玉儿,也是奇人一名。她的长相人如其名,虽不是顶尖的俏丽,却是白净漂亮,纤细柔弱的模样,很有书香世家典雅文静的气质。打那儿一站若是不说话,被误认为是哪家小姐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这太过直接干脆的性子有些微的违和感。说通俗些就是直肠子,单纯直率,毫无心机,是以,遇到些添了小心机的事情就会百思不得其解,愁苦非常。 心知玉儿要说的是什么事,云秋也不看她,径自拿起先前绣了一半的绣品,手里一针一线仔细绣着,一边轻勾起嘴角漫不经心道:“如此,该是好事呢,哪里不好了?” 手里的绣品忽然被玉儿抽走,云秋无奈抬头看去时,却见玉儿焦急的柳眉倒竖,恨铁不成钢道:“小姐,你别打岔,听奴婢说啊。” 云秋闻言立马正襟危坐,“好,我不打岔,你说吧。” 玉儿的焦虑倒没有因为云秋的配合而有所缓解,她小心翼翼道:“小姐,你知道跟二小姐定亲的人是谁吗?” 云秋好整以暇,“是谁?” “是……是宁公子。”说完,玉儿自认为“不着痕迹”的挡在云秋的面前,斜眼觑着她的脸色,唯恐她一时想不开,再出个什么差错。 却见云秋听了面不改色,只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不知何时手里多了被玉儿抽走的绣品,一点点一丝不苟的绣着,极其认真的模样。 玉儿有些不解的又仔细看了云秋半晌,末了仍是未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小姐明明是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正是这样才更不对劲,平常人家的女儿,未婚夫忽然变成了别人的,哪里会这样平静的,这可是关于名节的大事,小姐这样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最在意的不就是名节么? 不得不承认,玉儿的粗神经绝不是名不副实的,这个院子里,恐怕只有她认为她家小姐是个温良贤淑的人了。就连小小的云冬都极其清楚姐姐绵里藏针的本性。 玉儿无奈,可又实在想不通,只道是小姐只顾着刺绣,没有听清她先前的话,便只好继续道:“小姐,男方是京都首富宁老爷的大公子……” 喏喏说完,玉儿再看去时,云秋却还是原本专注听她说话的模样,听了她的话却是一点其他的反应也没有,玉儿心里疑惑,她又是个藏不住话的人,遂忍不住直接提醒道:“小姐,您有听清楚了吗?对方是宁公子啊,宁衡宁公子,您的未婚夫。” 云秋看着玉儿这副将要气急败坏的模样,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加深了。她抬头看向玉儿,浅笑吟吟,温良谦恭的模样,“嗯,听到了,二妹要嫁的人是宁衡宁公子,我的未婚夫。” 不仅听到了,接下来的事她也猜到了。 玉儿闻言瞪大了眼睛,良久才肯定云秋是真的已经清楚知道这件事了,正要问问小姐为什么那么平静,却猛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又看了一眼仍是笑吟吟的云秋,肯定了心中的想法,玉儿立马义愤填膺,挽起衣袖就走,嘴里恨恨道:“二夫人欺人太甚,平日里苛待小姐便也罢了,如今胃口越来越大,竟然连小姐的婚事都想霸占,害的小姐现在神志不清,今天就算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给小姐讨个公道!” 都那么些年了,玉儿在人后却总不肯叫容氏为夫人。玉儿本是个没记性的,难得的是关于这一点她却记得清楚明白,在人前从来都是夫人,人后却只是二夫人,少见的没有健忘。倒是让云秋和乔妈惊异不已。 每当云秋问起时,玉儿都会“大逆不道”的翻一眼云秋,而后恨恨道:“容氏那女人哪里配得上夫人这个称呼,在奴婢心里,夫人只有一个。” 玉儿从小跟着娘亲,娘亲又是那样温柔的性子, 这厢云秋听得玉儿这番判断,哭笑不得,起身险险的抓住玉儿,“玉儿,你莫不是猫妖托生的么,有九条命任你拼,大事小事的你都用命来拼,这可使不得。还有,你才大多年纪,哪里来的‘老命’?” “小姐,你……没事?”玉儿听着云秋这一如既往的温言调侃,才惊觉自己的判断失误,呐呐问道。 云秋笑意仍然,伸出两指轻点了一下玉儿的额头,扬声道:“自然,你家小姐是那么容易就神志不清的么,你这丫头,也忒小瞧我了!” 眉眼弯弯,皓白贝齿少露,明明是戏谑的语气,却明媚温和,女子双颊因为这番调笑而微微泛红,脸上是少有的特意做出的倨傲,这是云秋在人后少有的调皮灵巧。总归是小女儿家呢。 玉儿长吁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小姐没事就好。” 玉儿这番放下心来,只顾着安抚自己,倒也忘了去拼命。云秋却坏心道:“现在是没事,以后可就不好说了。” 玉儿拍着胸口的手一顿,面上惊色难掩:“小姐,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家小姐就要成亲了,只是不知未来夫君是谁,所以,以后的日子可就是未知的了。” 玉儿瞪大眼睛,被这一消息弄的有些思考无力,脑中混乱了就没办法思考,玉儿找个了矮凳坐下,摆好了架势正要好好思索一番,却听得云秋道:“玉儿,快些准备准备,无论嫁的是好是坏,总归是需要嫁妆的不是?” “诶?!对啊!”玉儿被云秋成功的拉回了注意力,也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要思考的问题,只自顾在里间走来走去,嘴里喃喃着女儿家添妆应有的东西,末了像是觉得少了许多,便烦躁的加快了踱步,再一次眉头皱的死紧,一副愁煞人的模样。 云秋好笑的看着玉儿这般模样,好心提醒道:“玉儿,或许乔妈懂的这些,你不妨去请教请教,左右这些还是得乔妈操持,你又何苦伤脑筋呢。” 第四章 准备 玉儿“百忙”中只听见了“乔妈”二字,也不在意其他,一溜烟就跑出了门找乔妈去了。那么些年,世事都在变,只玉儿这直性子倒是一如既往。云秋轻笑了会儿,便又径自去绣手里的绣品。 毕竟是自己要嫁人了,无论以后如何,就像她先前说予玉儿听的 ,这嫁妆总归是要准备的。至少这嫁衣是要她自己张罗的。她不会单纯到指望容氏为她打理好一切。 云秋低头细细的为手里的刺绣勾上清丽素淡的纹路,因为图案的繁复缤纷,针线的勾勒又难上了几分,她的手纤细白皙却并不细嫩,只小心翼翼却熟练的在刺绣上翻飞往复,一点点勾勒出美丽的花纹。 正午将至,此时细雨却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间或会有丝缕的凉风轻轻掠过,吹起云秋低垂下来的柔细发丝和一旁绣塌上薄软的轻纱。明明是阴雨蒙蒙的天气,此间却平白的透出岁月的恬淡安然。 既然无法掌握未知,那么,顺其自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况且,若是那人不是良人,她也不会就此认命,这不认命的本事她还是有的。毕竟是一辈子呢。掌灯时分,落幽阁。 乔妈轻端着饭菜进门时,云秋正在灯下飞针走线,手眼相合,一丝不苟。 轻推开房门径自进门,乔妈将饭菜一一放在桌上,方才绕过桌案来到云秋身边,不由分说的抽走云秋手里的刺绣,嘴里责道:“小姐,天色已经暗了许久了,你怎么还在绣这些东西,小姐你是主子,这些活儿该留给奴婢和玉儿来做就是。” 云秋闻言也不恼,只淡笑着解释:“乔妈,二妹要成亲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换做旁人或许根本不知道云秋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乔妈是从小看着云秋长大的,两人的默契自是不必说,况且乔妈又是个精明的,先前听闻云家二小姐正与宁家大公子议亲。现在听得云秋这样说转念间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王侯公爵之家最在意长幼有序,即使小姐如今在家的地位不同于以往,可她毕竟是侯府的大小姐,成亲也是要比二小姐早才是。 只瞬间的停顿,乔妈便淡淡接着道:“小姐打算如何?” “不如何,顺其自然就是。”云秋仍是笑吟吟的模样,看着乔妈的眼里却多了些孺慕和暖意。她顿了顿,接着道:“只是,若是我出嫁,必定会带着你们的,乔妈不用担心。” 乔妈就着云秋身旁的矮凳缓缓坐下,思索了一刻方才看向云秋,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随和,只有严肃和谨慎,她定定看着慢慢道:“小姐,你若想顺着那个女人的意思就此出阁老奴可以不反对,但是,小姐须得答应老奴,若是以后的日子不好了,咱们必须要离开。” 说着,她抬手轻抚着云秋的头顶发丝,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摩挲,“自从夫人去世,小姐你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你委屈了自己,不然,老奴百年之后到了地府,却也无颜见夫人了。” 一滴浊泪从乔妈的脸上滑下,径自滴落在云秋的手背上。 云秋敛容,看着乔妈不知何时已经有些明显可见的苍老,郑重回道:“好,乔妈,秋儿答应您就是,而且我本也是这样想的。” 乔妈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衣袖小心拭了脸上残余的泪珠,她起身道:“小姐,莫要绣了,毕竟是忠勇侯嫁女,老爷又是个爱面子的,这排场必定不小,时间自然不会紧凑,嫁衣有的是时间绣。现在且歇歇吧,天色也不早了。” 云秋依言放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着满面慈爱担忧的乔妈,顺从道:“是,乔妈,您也早些睡吧。” 乔妈轻叹一声,看着云秋手里未完的嫁衣,张口还要说些什么,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只恭谨的行礼退去。 房内安静如初,云秋待乔妈走远了方才再次拿起手里的嫁衣认真绣起来。 生在侯府,这么些年的相处,她对荣氏的了解又何止一点半点。父亲原本就不喜欢娘亲,而对青梅竹马的荣氏一直宠爱有加。是以,她和云冬的处境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其实是没有多少改变的。 如今荣氏变本加厉,她自是也要有个完全的准备才是。此时此刻,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说不定,前一刻还是云鬓娇颜的未嫁女,下一刻就会成为人妇。无论如何,这是她唯一的一次婚嫁,既然没有女儿家们所向往的良姻,那她就努力让自己做个美丽的新娘子。 毕竟是终生大事呢。 阴雨潇潇,房外静寂只闻簌簌雨声。房内一灯如豆,烛火摇曳间点亮了这一方天地。 夜,愈发深了。 或许是因为忠勇侯在朝中的地位如同他的权力一样虚有其表。皇恩浩荡下所赐的府邸也有些偏僻,虽然确实是很气派。当然,忠勇侯府内关于府邸的位置这点确是有其他的说法的,据说忠勇侯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仔细说来是火云国开国之时就开始得的,荫蔽后代至今实在是皇恩浩荡了。 云家的老祖宗原本是个颇有名气的厨子,那个时代战乱不断,男人们都被拉去打仗了,就连身为厨子的云家老祖宗也不能幸免的被抓了壮丁。当时的火云国还只是一方王侯的领土,开国皇帝在当时也不过是个王侯,在乱世中算的上是一位声望颇高的英雄人物。 彼时,开国之君带着一群亲信打天下,在紧要时候总是需要御驾亲征的。就在一次事关要塞之地的决战时,开国君主再一次御驾亲征以鼓舞士气,便来到了云家老祖宗所在的军营。 云家祖宗虽然是个煮夫,却据说是个奋勇无惧的,本来军营里就缺少伙夫,按理说云家祖宗是可以谋一份安全轻松的活儿,在军营伙房给众将士们做一日三餐。可是,云家祖宗偏偏与众不同,反其道而行,隐瞒了自己厨子的身份,只作为普通将士上战场杀敌立功。 第五章 待嫁 却说,王侯双方斗智斗勇之时,不知是对方技高一筹还是开国之君时运不济,城内粮仓内本就不多的粮草被敌人毁坏的一干二净。城中能用的粮食所剩无几。行军打仗中讲究的是大军未至,粮草先行,由此可见粮草对于军队的重要性。 虽说当时的开国之君所统帅的领地是出了名的富庶,可一时半会儿粮草补给是跟不上的。因此,能不能撑到军粮到达补给便是当务之急。补给未到之前,就连君主都要挨饿。 君主虽说满身抱负,却是个体弱多病的,长途跋涉本就让他身子欠佳,这突如其来的饥荒可真正是火上浇油。忧思过度加之饥饿,君主终是倒下了。 病来如山倒,不久,眼看着君主却有一命呜呼的征兆,亲信手下们彻底慌了神。御医治得了君主的病,却无法让昏迷不醒中还不忘挑食的君主进食,寻常的饭菜刚一靠近便会引起君主激烈的反应,根本无法吃进嘴里。 一时间,众人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云家老祖宗大胆上前主动请缨,自己鼓捣了一道菜端去,没成想一试之下竟然正合了君主的胃口,一口气喂了一大碗,这才将将保住了君主的性命。 君主死里逃生之后,补给的粮草也及时到达,解决了军队的燃眉之急。君主醒来后听闻亲信说着自己昏迷时候的情况,又恰逢军中捷报频传,顿时龙心大悦。 得知云家老祖宗竟然为了为国杀敌而放弃了自身的安危,便大笔一挥,赐忠勇的称号。大战得胜后,火云国立,众将士论功行赏。云家老祖宗也顺理成章的被封为忠勇侯。 话说回来,说到这个侯府府邸,开国君主当时并不是指定是如今这座的,只是当时的忠勇侯也就是云家老祖宗恰好选了这座。美其名曰:清净。 具体原因却是不得而知了。总之,侯府中的传闻都是,老祖宗淡泊名利,不喜与人争权夺利,遂索性选了这座府邸,远离京都喧嚣和尔虞我诈。 民间的传闻却是截然相反的:忠勇侯原本是个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得这座府邸占地广,亭台楼阁,屋舍精致,这才非要占了这个府邸。 是呢,这座府邸确实是不同于其他王侯的府邸般,异于寻常的大而富丽堂皇。 忠勇侯府据京都皇室子弟们的居所较远,距离城郊的居民却是比较近的。隔不过十里有一颗千年古榕树,大大的树冠洒下一大片的阴凉影儿。紧挨着的几个村子里的人们总喜欢在这颗大大的榕树下话家常。 冬日这里偏冷些,人们大多都是在夏日的时候聚集在这里,在阴凉的树荫下吹着凉风,再东家长,西家短的这么扯上一两个时辰,别提多惬意了。“诶,孙婆子,你听说了吗?忠勇侯家要嫁女儿了。”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妇人靠近一个年龄更大些的婆婆悄声问道。 孙婆子显然跟这妇人处的不错,也许是因为两人都有爱嘴碎的毛病。 孙婆子听言顿时两眼放光,乍一看上去绝对不是一般的兴趣浓厚,只见她也刻意靠近了那妇人几分,兴奋问道:“这事老婆子我可是没听说呢,你打哪儿得来的消息?” 妇人听言,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倨傲的扬起下巴,道:“我有个远房亲戚在侯府里做事,因为跟那些个管事的交情不错,知道好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这件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孙婆子闻言点了点头,倒是信了妇人说的话。末了只感慨道:“忠勇侯那可是侯爷,这头一次嫁女儿的排场一定不会小了,老婆子我活了那么些年也没怎么见过呢。”顿了顿,她继续问道:“听闻忠勇侯的大女儿贤良淑德,知书达理,宁家这一次可是人财两得呢。” 妇人轻笑一声,“你有所不知,这次传闻要嫁人的倒不是云家大小姐,而是二小姐,不过,男方倒仍是宁家大公子。”她说完,摆出一副很耐人寻味的表情,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孙婆子见着妇人如此,也会意的微笑起来。只是不大会她便皱起已经有些花白的眉毛,悠悠道:“说起来,忠勇侯府的大小姐才是真的可怜,从小便没了娘亲,后娘又是个不贤的,如今竟然连从小订好了的娃娃亲都被人给霸占了,现如今还不知道以后会得个什么样的夫家呢。” 孙婆子说着若有所感的转身,远远看着忠勇侯的方向,不大会便见得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从那方缓缓驶来,看样子是侯府中的女眷出门。 孙婆子目不转睛的看着,直到马车驶的只见一个小小的背影才收回视线喃喃道:“这分明是侯府中女眷的车马,看那方向却是想着几个村子去的,平日里不都是朝向京都里去么?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妇人闻言也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可这些富贵人家的事情又哪里是她们这些深村妇人可以想的通的,她只想了片刻也就歇了继续的心思,拉着身旁的孙婆子说起来邻村刚刚嫁过去的厉害小媳妇。 厉害小媳妇碰到恶了半辈子的婆婆,其间谈资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说的完的呢。 天已近半午,此时平日寂杳无人的村间官道上有马蹄声娓娓传来,“哒哒,哒哒……”,仿佛预谋了节拍,一下下的丝毫不差。伴随着叮铃铃的清脆铃声,倒是显得格外的悦耳动听。临近一个小村落,有那路口树下纳凉的老人婆子们听了这清脆的铃声,便可以一口辩出车马里是官家女眷常用的。 玲珑精妙的东西女人们都喜欢,叮铃叮铃,脆生生的,听着也好听不是。 身旁围坐的孩子们纷纷好奇的看向逐渐驶进的紫色马车,雕花窗口,珠帘翠幕,四角紫熏色的精致吊穗随着马车的起伏而来来回回摇曳着,连带着其下吊着的紫色小铃铛叮咚作响,车壁上绘制的是象征着富贵荣华的雍容牡丹,紫金色的藤蔓在盛开着的花朵旁逶迤开来,纠纠绕绕的,一直绵延至最边沿。 第六章 荣氏的算计 不知怎的,明明是一驾精致华贵的马车,坐在里面的人也必定非富即贵。可看在眼里却总有一种狼狈的感觉。或许是马车车轮上的泥巴所致。仔细看时,那华丽非常的车壁上此时还洒落着星星点点的泥点,将这马车生生衬出了狼狈像。 这是一座名为李家凹的小小乡村,平日里因为路况差而很少有人在路上往来,外面的人不进来,可以自给自足的小小村庄自然也就不会有人主动出去。只有偶尔的逃荒或迁居的人会来到这里定居。村民们大多纯善,遇到这些人也不会有那排外的想法,只热情的为其操办入住事宜。只要不是那及其恶劣的人,融入这个村庄并不难。 村子里人多了才更热闹呢。每次有外人想要来定居,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总会这么说。是以,村庄虽小,人口却是不少。每每即使村口不会有外人来往,也还是会聚集一些老人和孩童,说说笑笑,喜喜乐乐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日,闭塞的村庄里徒然来了这么一辆马车,一看之下乘车之人还非富即贵,这可就无法不让人好奇了。就连那些自认见多识广的老人们也抑制不了好奇心,伸直了脖子,睁大了昏花的眼睛直直看着华丽的车马。 村子本就小,这忽然而来的新鲜事很快就让附近插完了晚稻的男人媳妇们围作了一堆,指着马车小声讨论着。 村子里已经因为这个突然的访客热闹了起来,可事实上,这位访客还仅仅在离村口不近的田间行走。 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雨,雨势虽不大,时间却长,这便使得田间道路很是泥泞,村民们在这老天馈赠的天地间一代又一代传承生存,早已习惯了这小小的不便,因而他们面对这样不畅的路境不觉有他,可这华丽马车的主人却再一次后悔来到这里。 是了,这马车便是先前驶出忠勇侯府的那一辆,里面坐着的是忠勇侯府的正妻,忠勇侯夫人,云荣氏。此次出门,却是来为忠勇侯府大小姐云秋来寻一门亲事的。 之所以来到这么偏僻的村庄为云秋择婿,荣氏也有自己的考量。 一来可以让云秋嫁远些,省的在眼前看着碍眼。云秋不同于云冬,跟她娘亲长的实在是太像了。 她原本是丈夫的青梅竹马,出身不说是权贵之家,可父亲好歹是个不小的京官。加之云家和荣家有一层亲戚关系,仔细算来,她与丈夫还是表亲。从小经常在一处玩耍,说是青梅竹马绝对不为过。两人本可以顺理成章的结为夫妻,却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云家长辈贪图雯家权势,私自做主给云忠怀定了一门亲事。云忠怀反抗不得只得顺从。 可是,她不甘心。 凭什么自己爱恋的那么些年的表哥成为别人的丈夫,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她抢别人的东西,还从来没有人抢过她的。强势惯了的荣氏即使在情郎已经与她人生儿育女之后也没有放弃,强硬的拒绝了所有的提亲,一心只愿嫁给云忠怀,即使是为妾也心甘情愿。 父母亲拗不过她,女儿一年年的等,眼看着就要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他们不得已这才同意将她嫁给云忠怀为妾。 到了侯府她仗着美貌和青梅竹马的感情,很轻易的就获得了丈夫的宠爱,也亲手让本就不得丈夫喜爱的正妻被厌弃。可是当年被撇下的怨气还是没有散去,直到……那个女人因为体弱多病而死去,她终于圆了少女时候的梦,成为丈夫名正言顺的妻子。 可是,没过几年的安生日子,那个女人留下的一双儿女渐渐长大了,特别是女儿,神态眉目,就连说话时不紧不慢的语气都惟妙惟肖,让人看了真是说不出的心烦。 她做事向来喜欢滴水不漏,报复也一样,要彻底些才更好。 是以,只是让那个女人的女儿离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还不够,她还要让她即使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要穷困潦倒,永无翻身之地。 荣氏心中千回百转,手也因为自己心里设想的云秋以后的生活而紧紧攥起,手里的锦帕已经被揉的不成样子。既然没有恼怒,那这便足以看出锦帕主人的兴奋。 荣氏正想到妙处,却冷不防的马车一个抖震,她因为不平衡一个歪身头抵在了车壁上,只听得一声抽气声响起,再起身时,荣氏养尊处优下的娇贵额头已经红了一块,乍看上去好像胎记一般,在满头珠翠的映衬下很是滑稽。 荣氏尚不知自己的尊荣,只被马车的这一颠给颠出了火气。她伸手掀帘,看也不看外面便呵斥道:“狗奴才!怎么赶车的呢?!” 赶车的车夫见夫人发脾气,深知这事一个不好就不会善了,所以连忙下车匍匐在地,慌张解释道:“夫人恕罪,实在是路况太差,前些日子刚下了雨,这里又非官道,小的一个不查便惊着了夫人,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荣氏看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车夫,淡淡的瞥了一眼便转过视线去看车外。 入目便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七月天,人们早早的就赶着时令插好了晚稻秧苗,此时的农田是浅浅的一层水面上的整整齐齐的秧苗,乍一看去倒是明镜一般,煞是漂亮。 不过荣氏是不懂这些的,于她而言,漂亮的只有绫罗绸缎和翡翠琉璃。 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一片原野,待低头看向脚下的路面时,她也确实明白了先前那个老道熟练的车夫因何失误。 这真的是路吗? 与其说是泥泞的道路,还不如说是沼泽浅滩,泥,水,混杂在其中的是凌乱无序的脚印,深深的陷进泥路里,极其清晰。而他们的马车几乎是陷在路上的泥巴里禹禹行进的。她本就没打算在外停留太长时间,若是一路上都是这样的路况,她岂不是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她可不想为了那个女人的女儿舟车劳顿,这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只是,先前打听好了的村子恐怕是到不了了。可惜了,那原本是个三代贫农之家,家里儿子多,又穷的每日无法管的了温饱,是以,大儿子如今都近三十的年纪了还没有娶上媳妇。若是有人不要聘礼,白白送他个媳妇他们必定是千恩万谢的。 第七章 农夫 只不过这种条件的家配忠勇侯府必定是有些欠妥的,多多少少有损颜面。她作为侯府夫人,有时候是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所以,她先前对外的说辞便是一个富农人家的独子,老爷对此也很满意。即使以后发现了不妥她也可以推说是媒婆的错,反正嫁都嫁了,还能退婚不成。 这本就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按理说是没有什么可以破坏得了的,可她没料到这个破坏计划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没办法,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即使嫁了人也都是富庶的王侯之家,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病痛便再没有其他事情可以让她受苦的,所以,她又哪里受得了这等颠簸之苦。 心里这样想着,荣氏却又有些不甘心,此次出门不仅受了苦,却还一无所获,实在是得不偿失。正暗自气恼着的荣氏一时间也没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心思,她张目四望,看着这乡村里独有的广阔田野,虽说不觉美丽,却是真的感到新奇。 忽然,一个正在耕田的大胡子模样的农夫映入她的眼帘。 那人正对着马车前方,使得荣氏恰好看得见他的全貌。 上身一件褐色短褐边角有些毛躁,颜色也是因为长久的搓洗而发白,间或还会有一片片补丁横亘其上。下身一条同样布料的黑色衣裤,沾满泥巴的裤脚被高高的挽起,余下的小腿整个都被泥巴包裹着。 乍一看那脏兮兮的模样,使得荣氏反射性的抬袖掩鼻,眼中是浓浓的毫不掩饰的鄙夷。 至于五官,因为压低的帽檐和满脸的胡须,连肤色都无法看清。倒是身材高高大大的,很能唬人的模样。 脖间和小臂间露出的皮肤不似年长之人那样松垮,看身姿倒是个年轻人呢。 荣氏心里的算盘仍在噼啪作响,事实上,车马无法前行之下又处在这样看不见一丝阴凉的地方,七月流火骄阳,她头发昏,眼发黑,早已焦躁起来。满腔火气此刻全都在此时涌了上来,看着面前这个形容糟糕的男人,她心一横,计上心来。 侍卫和车夫站在一旁正静待着她继续前行的命令,却见她非但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样下命令,反而翻身准备下车。 车夫是个人精,这些年在侯府工作,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炉火纯青。只见他立马察觉了荣氏的意图,连忙殷勤上前附身蹲下,为荣氏做了一回人梯。 荣氏见此,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只淡淡瞥了一眼蹲下的车夫,便自然而然的踩着他慢慢下了车,动作流畅至极,显然是做惯了的。 她下了车便径直向着那农夫的方向走了过去。荣氏在人前从来不吝于表现自己的大度和贤良,即使是在自己极其讨厌的人面前。是以,如果面前站着的是其他人,她都会先施一礼。 可惜,面前不过是个衣衫破旧的农夫,而且她满腔的怒气还没消散呢。 所以,平日里进退有度的忠勇侯夫人此时却没有施礼,只径直上前,隔了老远便直接问:“小哥儿,可有婚配?” 这样的距离,听得见是一定的,可是那农夫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荣氏的问话,仍是自顾自的认真检查着秧苗,偶尔还会摆弄一下,好像那不是秧苗,而是娇贵的花草。 荣氏见此,心道那人可能没听见,便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话,可得到的仍是不理不睬。 荣氏站在如火的骄阳下不大会儿额头上就渗出了不少的细汗,田间野外的炙热岂是她这种养尊处优的人可以承受的了的。 她只觉得又热又急,正要再次开口,却突然看到站在马车旁边的车夫,于是也不急着再次询问,只向着车夫招手,示意他过来。 车夫时刻关注着荣氏的动态,此时见她招手,连忙小跑着来到荣氏面前,谄媚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嗯,你去问问那男人是否婚配,声音大些。”荣氏吩咐道。 车夫谄媚笑着答应着,而后走到了田间地头,扬声问道:“小哥,我家夫人问你可有婚配吗?” 那人旁若无人的自顾自的干活。 再次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话看到相同的情况后,车夫脸色沉了下来,他伸手指着那人,“喂!我家夫人问你话呢,聋了吗?” 话音刚落,却见那人竟然像是终于听到了他们的问话,慢吞吞的放下手里的活计,淡淡看向这个方向,胡须遍布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就在荣氏几人都以为这人会像先前那样不说什么的时候,那人却开口了:“未曾。” 声音低沉,却没有一般农夫该有的粗噶,而是与他这身装扮很不符合的磁性。这声音倒是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 荣氏听言愣了一下方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先前的问题,便未想其他,继续问道:“小哥贵姓?” “夜,夜笛。” “唔,夜小哥年方几何?”说着指指那方村落人家落户处,“这家里还有什么人?” 男人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有瞬间的停顿,仿佛是有些孤疑,他顿了顿,道:“二十有二,独自一人。” 这回答干脆利落,倒是让荣氏有些不习惯了。转而想到刚听到的内容,荣氏心里乐开了花。 穷困至极的光棍汉啊。 无父无母,家里会富庶就奇了怪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云秋,有时候真的是你的命不好。其实这次你原本可以嫁给普通贫民之家,如今这个嘛,可能比那贫民家的生活更惨淡些。 心里打定了注意,再次开口的荣氏语气便好了许多:“不知夜小哥可有意愿讨个媳妇?” 那男人闻言定定看了半晌荣氏,而后又慢吞吞的回去田垄间劳作起来。 荣氏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比那三代贫农之家更好的选择,当然不愿放弃,是以,见男人如此,连忙扬声道:“夜小哥,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早该讨个媳妇了,小女年方二九,正想择个夫婿呢,夜小哥可有意愿?”顿了顿,她见那男人还是没反应,便特意清咳了一声,再次扬声:“不要聘礼如何?” 第八章 同意婚事 这句话终于起了作用。那男人停下了手里的农活,再次转身正眼看向荣氏。 荣氏暗哼一声,心想果然是个穷鬼。 男人顿了顿,似乎在考虑什么,不过这个时间是相对来说较短的,片刻而已,他便再次慢吞吞的走过来。一步步,或许是因为在水田里行走,他的步子迈的很大速度却极慢。仿佛怕惊扰了禾苗。 荣氏早已受不了这方天地间的骄阳,额头的细汗汇成大颗的浑浊水珠滑落脸庞,平日保养呵护的很好的白皙脸庞也因为炽热的天气而显现出不自然的潮红。 这穷鬼,这样好的事情竟然还那么慢吞吞的。 左等右等,总算是等到了慢悠悠走来的夜笛,荣氏径直道:“这个月的十九正是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你好好准备一番,到迎接新娘子那一日,花轿轿夫什么的都不用你准备,只要你人到了就行。”说完正迫不及待的要回马车里,冷不防的,男人开了金口。 “好。” 嘿!这男人的反应可真是慢的可以,不会是个傻子吧?是个傻子更好。 荣氏亟待上车,懒得应付这男人,便摆了摆手径自上了马车。 车夫深知夫人的脾性,连忙驱马就走,荣氏从车里掀开珠帘,叮嘱男人:“八月十九黄道吉日,可别忘了。”说完正要放下,却好像猛然想到什么,又道:“三日回门也免了吧,没事最好不要让她回来。” 男人顿了顿,帽檐遮掩下的剑眉几不可见的轻轻扬起,顿了顿,他低沉着嗓音淡淡回应:“好。”回答的干脆爽快,这语气可谓是极致的漫不经心,好像他只是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而不是婚姻嫁娶这样的终身大事。八月十九,人们初初从中秋节的节日喜庆中恢复过来,空气中仿佛还充斥着香甜的月饼味儿。一阵鞭炮齐响,噼里啪啦的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忠勇侯府四周的人们均被这方喜庆的天地吸引住了目光,有那穷苦的人拿了家里的饭碗慌慌张张的跑向忠勇侯府门前的方向。按照常理,大喜的日子里这些大户人家是会派送一些喜饼的。早早跑到了才能多多拿一些,听说,这次可是忠勇侯府的两个女儿同时出嫁呢,不知道这喜饼是不是也是两份。 此时的侯府中除却为这场婚事忙的晕头转向又莫名兴奋的丫鬟男仆们,府中最大的厨房里,一些稍稍清闲的下人们纷纷讨论着这场让整个京都都热闹起来的婚事。 “老婶子,你知道大小姐的未婚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吗?”一个稍上了年纪的婆子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还不忘拉着一旁正兀自与别人低语的王婆子问道。 王婆子闻言,转身看向年轻婆子,见是比她小一些的李婆,两人平日常常在一起话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倒是很臭味相投。 这个老婆子姓王,府中人都叫她王婆子,因为年纪大了,儿子们又孝顺,是以平日在侯府的生活很是悠闲,就连这府中大喜之日,也是如此。 王婆子眯着眼睛看了看侯府主院闹哄哄的方向,像是在想什么,半晌,她才道:“据说是一个富农人家,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只知那富农的家离京都有些远,就连大小姐出嫁都是在城里的客栈里先落脚,待明日才会启程回家完成婚仪。” “诶?”李婆瞪圆了眼睛,很是惊讶的模样,一时间也没有说什么。 王婆子继续道:“其实说到底这也不是一件稀罕事,可依照忠勇侯夫人素日的品行,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嫁那么远的人家,倒像是想要她永远都不要回来似的。” 李婆早已从先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此时听了王婆子的话也正了神色,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弄不好还真是如此。”顿了顿,她道:“只是远也好些,大小姐至少可以免去再受夫人的责难,怕就怕所嫁人家不贤,大小姐那样温婉可人的性子,到时候若是受了苦,连个可以帮衬的娘家都没有,那可如何是好?” “你说的也在理,不过即使嫁的近了,大小姐在婆家受了气,娘家这边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呢,毕竟……大少爷将将十岁,还小呢。”说着,王婆子眼珠一转,笑了笑道:“其实或许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呢,李婆你又不是不知,小姐又岂是那种任人摆布的性子。” 想起前几年那个嚣张跋扈的仆妇被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大小姐整的凄惨模样,李婆也会意的轻笑了了起来。 可是…… “嗨,你这老不羞的,这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王婆子打趣一般道。 “你还说我呢,你的眼睛都红了,我可是看到你偷偷擦了眼泪了。”李婆翻了她一眼道。 王婆子被揭穿了也不恼,只道:“今日是大小姐的大喜日子,我们要多多想些好的,说不定就可以应验了,”说着,她转头看向云秋闺房的方向,神情有些莫名:“李婆,大小姐今日可就出嫁了……” “是呢,以后大婶子你可就少个贴心的女儿。”李婆接道。 云秋平日不像那些个大家小姐般只读诗书,只谈琴棋书画,而是像普通农家的女儿,喜欢亲自下厨,也不怕油烟,加之又是个温和识礼的性子,这一来二去的,便和厨房里的婆子们很是熟稔。 王婆子是家生子,丈夫也是家里的仆役总管,一辈子就几个儿子,没个女儿,就连孙子辈的也都是小子。虽说儿媳妇算是半女,可毕竟中间隔着儿子,总也亲昵不起来。 是以,碰到这样机灵乖巧的大小姐,又见她不禁没有作为主子的架子,小小年纪却懂事的如同小大人般,恁的惹人疼爱。便明里暗里的护着云秋,权当做是个亲身女儿一般疼爱,得到什么好吃的也偷偷塞给她解馋,通身的好厨艺也全部毫不藏私的教给了云秋。云秋也将她当做娘亲一般,长大了后在下人面前多少有了些威慑力,是以,她常常帮衬着王婆子和她的家人。 两人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第九章 迎亲 可云秋终归还是要嫁人的,王婆子一家全部扎根在侯府,若是让他们全部跟着嫁过去却有些不切实际。 王婆子耳里听着李婆的附和,眼里的泪却止也止不住,李婆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轻声安慰:“老婶子,别担心,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小姐那样好的女儿家,不应该再经受太多的苦难,安安宁宁,和和美美的才好呢。 那方鞭炮声和喜乐忽然同声响起,良辰吉日已到,新娘子发嫁了。 李婆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远远看着那方热闹所在,怔了半晌才合起双掌,轻声喃喃道:“菩萨保佑,但愿小姐运气好些,可以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在这样的世道里,即使有心,又有什么用呢。 “小姐,你渴不渴?饿不饿?奴婢去给你找些吃的可好?”扶了云秋进来休息的客栈,玉儿看着面前穿着华丽的金红喜服反而更显较小玲珑的小姐,心疼道。 云秋略抬了抬有些酸疼的脖颈,暗道这凤冠霞帔幸亏一辈子只用穿戴一次,若是多那么几次,恐怕她这可怜的脖颈非得累断了不可。 听着玉儿絮絮叨叨的话,云秋心里好笑却也有些感动,以后要面对的是全然陌生的环境,自己本也是惊惶的,可一想到身边这些真正关心她的人,就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糟糕了。再多的苦难也总有过去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喜帕遮掩了整个头脸,玉儿只看得见小姐低下头去露出的细白脖颈。 嗯?没动静。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玉儿踌躇了一会儿上前,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眼前罩过一片金红色,待回过神来,却见擅自掀了喜帕的小姐已经在拆头上的凤冠。而她头上的喜帕已经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玉儿惊愕了没多久,便意识到什么,连忙上前手忙脚乱的阻止:“小姐,使不得,这可是凤冠霞帔,您现在是新嫁娘,这些东西没到拜堂洞房是不可以拆下来的,不吉利啊。” 云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玉儿,温婉绰约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多了胭脂的点缀,反而显出了几分新嫁娘的娇俏可人。 “哦。”她淡淡应了一声,好似非常明白玉儿话里的意思。 玉儿听着小姐这么配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可她这一口气方歇,却见小姐又兀自去拆头上的凤冠,看着动作慢悠悠的,速度却还挺快,转眼间整个凤冠就被取了下来。连阻止的时间都没留给她。 她挫败的上前,一声三叹,愁苦非常,“小姐,明儿还有拜堂呢,你怎么就给拆了呢,这可怎么办好?” “玉儿,没事的,左右晚上睡觉还是得除去,明天再穿戴就是。”云秋抬手轻轻揉着脖颈,皱了柳眉,“这一天下来,我的脖子酸疼的厉害,你且去向小二要些热水来。” “是的,小姐。”玉儿无奈,只得顺从。反正小姐自小就是个主意正的,既然她说没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这么些年在云秋身边伺候,玉儿即使疑惑于这样温婉柔美的小姐为何总会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对于小姐的信任和盲从已经根深蒂固了。 玉儿出门后,这客栈里临时的新房便只剩下云秋一人,因为毕竟不是正经的新房,所以这里的一切装饰只是挂了红绸以示喜庆,花灯喜烛什么的都没有。 云秋刚打量了一圈,便听得敲门声起:“笃笃……” 玉儿性子向来直接,先前是她将玉儿指派出去,她回来自然不会敲门,那么,门外必定不是玉儿。云秋心下想着,便道:“乔妈,进来吧。” “吱嘎——” 有人推门而入,云秋抬眼看去,见得乔妈着一身素檀色对襟襦裙,从门外缓缓走来。乔妈自来简朴,从未穿过颜色鲜亮的衣裳,如今这样穿着,倒是显得整个人年轻了许多。乔妈自小在雯府长大,一直伺候雯毓诗,直到陪嫁到侯府也不曾离开半步,如今已近四十岁,却一直未嫁。 若说雯毓诗生前有什么亏欠,大概也便是亏欠了乔妈。 云秋静静看着乔妈走进,近前了方才笑着温言道:“乔妈,您今天可真好看,以后就该这样打扮才好。” 乔妈愣了一愣,脸暗红,不自在的一笑,便转而道:“小姐,对方是李家凹的,独身一人,据说是两年前才在那里定了居。” 云秋晒然一笑,点了点头:“这样才对呢。”她微偏头,静心想了想,又问:“乔妈,可打听到了那人脾性?” 乔妈点头:“这人虽然满脸胡髯,却难得是个好相处的,与李家凹里的邻居们关系都不错,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像个十足的本分庄稼人。至于再详细的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云秋淡凝柳眉,清亮的杏仁眼半眯着,眉间的褶皱聚拢成川。 仅仅如此便好办了,可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乔妈见云秋的心神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便默默施礼退下了。 …… 云秋失眠了,在即将拜堂成亲的前夜。 此一时节刚刚及到了秋日的尾巴,夜里却更能体会到深重的秋意。云秋轻轻起身,披了薄衫便下了床榻。 夜,太深了,四周万籁俱寂,连平日泛滥的蝉鸣声都不见了。云秋在这房里听得街上的打更人咚咚敲了四下方才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鸣四声,该是四更天,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轻手推开紧闭的木窗,窗外柔软的月色便洒将下来。在黑暗的衬托下,月色如同银纱织就的雾一般,在飞檐上,石阶上,廊柱上铺盖下来。明明是熟悉的京都,此时在云秋看来却是那样的陌生。华丽而陌生。 夜风徐徐涌进房里,更显夜里的凄冷。凉风拂面吹来,云秋轻轻打了个寒颤,才察觉自己在这里已经不知站了多久。 第十章 嫁娶 今天是正日子,拜堂成亲可不比昨日那般,该是更累。云秋想着,便再次回到床榻上准备稍稍歇歇,即使睡不着,眯着眼睛躺着也会解些疲乏。 到了夫家,她不禁要摸清楚家里情况,还要想想怎么能说通夫婿经常回来看看小冬。她今天嫁了人,府中便真的只剩下他一人了。 还有,夫家穷困,她又带着玉儿和乔妈,到时候怎么说服丈夫把她们留下才是要紧,听说那些个农人家里是不会养奴仆的…… 云秋零零碎碎的想了许多,不大会儿,她竟迷迷糊糊的再次睡了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到了低沉清越的笛声。 寂静的夜里遥遥传来五声更鸣。此时正是黎明与破晓的交叉处,万物正深深浸在眠困中。 京都最大的客栈屋檐上,几个黑色的影子快速近前落定,其中一个像是几人中的首领模样的人看了看四周,确定了什么后正要扬手发令,却冷不防见到身边站着一个人。待看清那人的眉目,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暗暗后怕。这若是敌对的人,恐怕他的性命早已交代在这里了。 可是他同时也清楚知道面前人的能力,容不得细想,他立马单膝跪地,拉下面巾道:“属下风一参见夜公子。” “哦?”夜笛不着痕迹的收回将要出手的攻击,微微侧脸打量了风一半晌,顿了顿,淡淡问道:“此话怎讲?” 风一抬头,拱手回道:“回夜公子,主子说了,无论何时,他都会等着您一起横刀立马,畅游天下呢。” 夜笛听言怔了怔,脸上的漫不经心改为惊异,而后莞尔一笑,薄唇抿着勾起好看的弧度,月光下的他眉目疏朗,若是没有那煞风景的胡须,不知该是何种光景。 是那小子啊。 说起来,那仿佛是上辈子才有的记忆了,久远到他这次想起便不禁想感叹沧海桑田。可是,事实上,这些事距今不过三年光景。 “以后自由了你想做些什么?” “我啊,横刀立马,畅游天下。” “诶,你呢?” “……我想尝试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彼时,两个随时可以没有明天的少年总会在闲暇之余如此憧憬着。原本是一段他不想再忆起的岁月,可如今在回想起来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反而觉得很是怀念。 风煞表面上嬉皮笑脸,实际上却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风一的态度不卑不亢,恭谨但不谄媚,倒真是只有那小子可以调教的出来的。 夜笛勾起嘴角,心情因为得到好友的消息而愉悦了几分。正想着,却听得风一继续道:“小的此次前来是奉主子之命来通知夜公子,近来江湖间风浪又起,许多人都在寻找公子您的下落,还请夜公子小心才是。” 风一话音刚落,却听得面前这位爷问了句完全与之不相干的话:“你家主子近来可好?” 风一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话题会回到这里,不过他还是迅速反应过来,答道:“主子吃的好,睡得好,有劳夜公子挂念。” “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又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风一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面前这位爷的思维,不过他还是超常发挥了自己的反应能力,几乎是立即回道:“主子那里有一张公子的画像,而认出您是我们的训练的其中一项。” 其实最好认的就是腰间那从不离身的紫金玉笛,据主子介绍,那玉笛上面的吊坠还是他花了整整半个时辰“辛苦”为夜公子做的生辰礼物。现在看来,那乳白色的玉坠圆润秀美,倒真是难得的好玉,可据他所知,主子根本也绝对不会那些个雕琢玉器的本事,更何况是那紫金玉笛的扇形吊坠这样精致玲珑的形状。 那这“辛苦”的半个时辰不会是用来绑吊坠上的流苏吧? 越想越有可能,风一不禁为主子汗颜。 还真是……厚脸皮…… 其实还真是风一多想了,虽然风煞不懂美玉雕琢,却懂得美玉,紫金玉笛包括吊坠的玉料都是风煞辛苦弄来的。不过风煞生怕在手下面前丢了脸面,才说那只花费了半个时辰,事实上花费了他半年的时间才收集齐了。 他一直认为这是他人生中的一大败笔。其实这也就是他才会这样想,平常人恐怕花费千金都买不来的宝贝他半年内不花费一分给弄来了,若是被那些喜爱收集玉件古玩的人知道了,肯定会吐血。这分明就是炫耀! 这厢风一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夜笛却因为风一话里的内容愣了一愣,继而了然,哭笑不得起来。 这么些年了,他这嬉皮笑脸的搞怪能力倒是见长了。 再次勾起嘴角,夜笛发现风煞还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家伙,仅仅是知道他的消息,他竟然把这几年的愉悦都花费光了。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夜笛的嗓音多了一分清灵,像是一个睡迷糊了的人终于恢复了精神,开始跃跃欲试,蓄势待发。 “是。”风一立马反应过来夜笛话里的意思,恭谨答道。 夜笛向着仍半跪着的风一挥了挥手,风一会意:“主子的话小人已经带到,还望夜公子多加小心,小人这就告辞了。”说着便拱了拱手作别,挥手示意一旁的属下跟着便几个纵跃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夜笛飞身跃入客栈回廊,在一间房间门前静静的伫立了半晌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 万物沉寂,夜色正浓。 …… 与云秋预想的不同,真正成婚的这一天却不是一个清明晴朗的艳阳天,而是整日的阴沉,间或还会有夹杂着湿气的凉风吹过,倒很是舒爽。 七月底的天气,正是暑气未消的时候,若真的像她想的那样是个艳阳天,她穿着这层层叠叠的嫁衣坐在花轿上颠簸,早早的恐怕就热晕了。不过,现在是不热了,倒是这凉风吹的太过舒爽,她昨夜失眠,总共也没睡几个时辰就被叫醒了。现在这样良好的“睡眠环境”,花轿摇摇晃晃,摇的她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