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斗 夜色漆黑,野林茂盛,恻恻的凄风摇曳着不见尽头的树林,惊悚的好像鬼影一般。 “叮叮咚咚”…… 一阵乐声压过黯淡的风声,响彻黑夜。 是埙!埙的歌声,就像野兽啼哭。 漆黑鬼怖的林子,变得更加凄迷悲怆。 忽然,雪珠溅飞般的光亮划破漆黑的夜幕,金戈利器交错之声爆裂开来。 “嗬!”的一声低叱,一道黑影轻轻一跃上了树枝,声息轻得根本分辨不出他平日里的说话声音。 紧跟着,另一道影子跃上梢头,寒风过处,枝叶只是摇曳不定,被两个硕大的影子占据的树梢,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压力,在凄苦哀切的乐曲里耽的上下摆动。 树梢一沉,雪珠般的亮光再次激射而出,在空中形成漫天星辰的均衡之态。 但这种平衡很快被一种无形的动力分割,眨眼即逝。 一道荧光飞射,割断漫天“星光”的动力瞬间被掣住,“呼”的一声,荧光四散。 原来荧光不过是被加注了内家功力的荧光粉,粉光凋谢,惊现两柄窄且狭长薄刀! 长刀两柄连着细链,淡光中,一时难以辨出材质。 “滴答”一声,薄如蝉翼的刀刃上落下一滴液体,在此当口,那道黑影倏地的飞跃而去,顶着一身荧光,刹那间,消失不见。 好快的轻功! “哼……”眼见那黑影疾掠而逝,追之不及,剩下的那只影子捂住左臂伤处,翩然落地,鼻中发出愤然不已的哼声。 洞彻凄林的埙声在黑影消失之际嘎然而止,一只白影自浓密的林间走出来,宽大的衣袖在夜风里摇曳翻飞,犹如叶蝶起舞,但来人脚步轻弱,步步走来,没有一步不是周身空门四露,显然不会武,亦不懂武,只是那一抹轻灵浮动的影子,让夜色忽然亮了起来。 白影走到方才的战场停下,俯身捡着丢弃一地的雪亮亮之物,居然是一片片半指来长的碎银刀,装进一个布口袋里。 “你捡那些个东西做甚!老毛病又犯了不成?” “这些碎刀都为纯银所制,丢弃荒林,不免可惜,即便要丢,也该丢在有人迹之处,方可造福于人。”那声音宛若山间灵泉流至人间,可以涤荡凡人一世哀愁一般好听。 “大半夜的捡这种东西,你也不怕扎了手!莫大楼主,真是有雅兴的紧啊!”他又“哼!”的一声背过身去,背靠着一棵树杆胡乱哼起曲子来,但曲调怪异难听,把一阵夜鸟惊得“嘎嘎”飞去,林影更加惊悚。 “你的伤没事吧?”一股好听的声音打断那鬼遇哭泣、神闻狼嚎之歌,“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他一转头,白衣人已到了他跟前,那是一双极耀眼的眸子,生在一张秀绝雅伦的脸上,如玉般精雕细琢的容颜,在浓浓的夜色里,像夜明珠般会发光,有时候他也会想,男人生成这样莫不是老天弄错了把本该是妖精的摸样弄到了人身上。 “怎么不捡了?” “怕划破手……”被叫做“莫大楼主”的白衣人嘴角微微一勾,眼角显出一抹魅惑之态,扬起手里的布袋子,“这些都没收了,回头都化成碎银,也有不少吧。呃……堂堂易声易大侠居然会如此小气?想必不会的,你偌大名声在外,施舍小人一点碎银自是区区小事。” 那夜斗黑影之人,自然就是“异世繁梦”易声,眼前人要拿了他的兵刃去化成碎银子,他本就气愤今夜一时失手所发出兵器无一收回,闻言顿时怒不可遏,“莫相微,你给老子闭嘴,少胡扯!” “哦……原来易声易大侠是这般小气,莫非莫某记错了?”白衣人莫相微恍若未觉易声的怒气,只是击掌自言自语,并将布袋子小心翼翼的藏进怀中,径自离去。 易声更是气愤,却不敢拿他怎么样,只得追在其后,“莫相微!你要是敢把本大侠的兵器化了,本大侠拆了你的焉瑜楼!” “阿声,你若拆了焉瑜楼,难道要我一楼三百四十一人动大街去?”莫相微答道。 “堂堂男子汉开的青楼也就罢了,还敢拿出来冠冕堂皇说道,不怕咬了自己的舌头,本大侠不屑与你争吵!可是今晚本大侠倒了八辈子的霉,居然遇上你,救你一命还受了伤,你要怎么报答我?”易声不知为何一旦见了此人,便想跟在其后,却又不甘心,于是见刺挑刺。 莫相微脚步一顿,回头皱眉头盯着易声,良久,直盯得易声浑身冒出冷汗方罢,“你不是自称大侠?大侠行侠仗义,还要答谢?” 二人一路争闹而去。 此时,掩在杂枝乱草中的暗桩暗暗换了口气,他今夜的任务本是配合“夺命月煞,无影蝉刀”白彦生擒焉瑜楼主莫相微,但半路杀出个“异世繁梦”易声出来,任务陡然落空,只好尽快改变计划。学夜莺怪叫五声,声息三急二缓,十数丈处杂树丛应声一动,数道黑影飞掠而去。 第二章 传说 天色将亮,凄风转为寒风,依旧清寒不消,晨色冰冷。 那片夜间如被鬼魅缠住的树林早已抛在十数里之外。 转过布满白草的斜坡,陡然进入一处佳境,四处是嶙峋的白色怪石矗立,清早的烟雾淡淡袅娜,减去清寒三分,远远的山头,一脉温泉的支流自高处倾泻出暖暖的水流,“哗哗”的流至白衣和青衣两位行人的跟前,形成一片粼粼如镜的水潭,怪石缝隙里尚新发了些许绿木枝草,嫩翠欲滴,倒映在水潭之中,更觉如春。 白衣人自然是莫相微,青衣人即是易声。 易声顿觉喉咙干裂,很想喝上一口这一潭清泉。 不料莫相微撩起衣摆,自袖中拉出一块绸子,浸到水中,那白色绸子自是一方锦帕,在清澈的水中轻轻飘荡,一朵绛色蝴蝶飘然飞舞其上,绣工自然锦绣绝伦,清潭、白绸、绛蝶,无一不是极好看的东西。 但是莫相微却捞起帕子擦擦脸,抹抹手臂、颈项,将一夜走来沾染的灰尘洗进清潭之中。 易声顿时失去喝那潭水的欲望,眉峰一拧,愤然道:“如此良辰美景,是多么适合白天睡觉泡妞夜里行侠仗义的大好时节,居然会半路碰到你,还无缘无故为了你打了一架,更无缘无故跟着你胡扯一夜,莫名其妙的跑到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烂地方,真是见鬼,说,你是不是给我使了什么巫术?我要把你那什么烂霹雳木旗子统统捏成粉末,免得再有我这样的江湖大侠被你这既开青楼又摆摊算命的江湖骗子糊弄了!” 莫相微不禁莞尔,“我的霹雳木灵旗就在身里,你来取啊。” 他,他……居然还敢故意挑衅,易声气得几乎七窍生烟! 但夜间受伤流血,此刻更觉得口干舌燥,一边往水源上游喝水解渴,一边盘算着哪天当真要拆了他的焉瑜楼,就算自己以后亦没有地方可以安身。 焉瑜楼的确是一家青楼,它的艳名轰动四方,楼中集罗各色人才,不但倾国倾城的美女宛若众仙齐聚,而且个个都有拿手好戏,或者精于六艺博采广学,或者善于歌舞曲艺,或者擅长酬酢应对,或擅长厨艺弥珍,或精于茗茶酒酿——这只是其一。 其二是它的善名,虽然流年不利战乱四起,但焉瑜楼经营得利,财源滚滚如潮,在这兵荒马乱、难民流民此起彼伏之际,它经常布善施舍,救人无数。 然则,它的威名比艳名和善名更轰动四方,不但在瓦砾街坊之间传为救苦救难之地,而且在江湖之中亦是举足轻重。 它汇聚了众多武术好手,漂泊江湖浪荡山林之间的浪子们,难免有孤独寂寞的时候,难免有虎落平阳的时候,难免有人生惨淡意志消沉的时候,而,焉瑜楼,便是一个温柔乡,英雄豪杰们受伤落难时最好的栖息之地。 像易声这样的侠士,就是那里的常客,甚至全部家当都存在焉瑜楼,焉瑜楼就是他这样的人的老家,人走江湖路,都会有困倦的时候,也会有遇到难题迷惑不解的时候,这个时候,人,最想的就是能有一个像家一样的港湾,借以栖息、补充能量。 当然,青楼就是青楼,女与嫖客自然到处都有,经济营生,有需要便有供求,焉瑜楼是实打实的青楼,江湖人来了,你可以高雅的嫖娼,普通百姓来了,你可以不逾规矩的嫖娼,只是不猖狂闹事就行。 因为,如果有人想闹事,不止会有江湖人处理他,而且最最主要的是它的主人——传说中的焉瑜楼主莫相微,他还是有名的巫师,据说极擅长厌胜之道、占卜之术,谁得罪了他都不会有好果子吃,而且几辈人都可能会被下诅咒没有好日子过。 此时,那位在江湖和街坊瓦砾之间都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焉瑜楼主——莫相微莫大楼主,正在仔仔细细的洗脸。以泉当镜,抬手轻拔乌木发簪,万千温软如粼粼微波之青丝散落下来,触地铺展在白色的岩石上,沾了些潭水的额头,他肤色白皙,几丝青发显得颇为青黑。 易声喝过水,自怀里摸出一块发黄的饼吃起来,虽然很硬,聊胜于无。 这厢莫相微将头发挽起束以乌木发簪,捡了块半膝高的白石坐下,自怀中摸出一物,质地古朴暗涩,就在唇边,如同鳏寡悲哭、孤独碎泣之音弥漫开来,幽幽然,山中碧草新枝好似一瞬枯老。 易声啐了一口,将啃了一半的饼食收包入怀,眼神里都是对莫相微的悲风伤月的不解,一声轻叹,转身踱步而去。堪堪走了一丈开外,一声咒骂传来,“莫相微,别吹了!快来看!” 第三章 食人村 易声一脚踏在一根尺许长的白色物体上,低头一看,竟是一根骨头,人的骨头! 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让他顿生一股不祥的征兆…… 再放眼望去,狭长小道旁零零散散布满同样的骨头碎片,许多骷髅头碎裂不堪,不成形状,他一双布鞋之侧,便是一根断骨压着一块天灵盖骨。这完全像野兽啃食之后的杀人现场,可是这么多阴森森的白骨一路蔓延,竟不像一两只野兽所为。 此时,晨风出来,一时更觉阴冷诡异。 “走!”莫相微已经赶来,拉着易声的手臂就往前走去! 越走越惊人,一路下来,竟无一样活物,就连苍蝇蚜虫也无,唯有荒野漫步白骨断肢。出了四面白石耸立之地,转进一处荒林,树木的皮都已经不见了,乱石罅隙泥土尽光,出了荒林,一片村落豁然出现眼前,如若此时村头多几声鸡犬鸣吠、几缕袅娜炊烟,此处定是一出世外桃源。 但是,村口白骨更甚,一堆一堆惨恻恻的“睡”在哪里,白骨之上染了许多黑灰,顺着黑灰往前寻,方可见几口大锅斜倒在残木和碳灰之间,绕过大锅,一阵恶臭陡然袭来,居然有一具完好的尸体躺在那里,之所以说是完整的尸体,因为“它”有皮有肉,不似其他尸骨,散碎异地,首尾不能相接,不过它已经恶臭阵阵、蚊蝇加身。 莫相微掩口一阵呕吐,却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还是来晚了!来的太晚了! 显然这一座村落天灾人祸,饥荒四起,开始时吃草木枝叶,待草木枝叶吃尽,便吃树皮草根,吃光之后,开始吃土,民间兜那可以吃的土叫“观音土”,然而食土于人体大为不益,不是肚胀而死就是饿极倒毙,最后——人吃人。 在村口支起大锅,有人一死,便被放进大锅,添水加火,人肉未及煮熟,便一哄而上,人人拥挤哄抢,有人一个站不稳自己也掉进锅里,嘴角还叼着别人的肉,自己已成他人食物…… 莫相微干呕半晌,眼前一黑差点晕厥,易声一把扶住他,趴在易声的肩头许久,他双手曲张,捂住双眼,嘴里不停喃喃道:“世人如此蠢笨,总是人杀人,人害人,还要人吃人……无休无止!无休无止……人吃人,哈哈……人吃人……人总是要害人……全世界的人都在发疯……为什么要彼此伤害?为什么——” 明明可以和睦相处、幸福快乐,但为何人要害人,不为同族便不能相容,非得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不然彼此就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昼不得享;掌权者永远只忧虑自己的利益得失,一将功成,造出多少白骨枯于荒野?多少孤魂悲泣离恨?多少个家庭不能乐于一室、中享天伦?成功失败,到头来,不过一抔黄土几许尘埃,有什么区别,可是,那些伤害呢?谁还记得,那些悲哀呢?谁回去给破碎的灵魂秀气悲伤的墓志铭? 莫相微一个后仰将要摔倒在地,脸色极其苍白难看,易声一掌劈在他肩头,轻叹一声,捞起昏睡的莫相微,飞掠出村。 第四章 初见 阳光是人间最公平的甚物,不止照彻富贵人家,亦挥洒在市井之地。 食人村三十里外的小镇里,吆喝买卖之声此起彼伏,阳光甚好,洒在每个人的摊子上,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这里的百姓浑然不知食人村恐怖景象,依旧过着艰难的日子,在这乱世之中,朝夕难保,但活着,只能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阳光之下,一处寂寥的酒肆今日却蓬荜增辉,因为它里面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恍似人间谪仙一般,忽然降落而来,店家看的直咂舌,心道这位公子真是娇俏,比他偶然瞥到一眼的隔壁家的小姐还美上很多很多,但是他却是位公子,公子怎么可以生得这样? 正在喝汤吃饭的莫相微当然知道自己的容貌很招惹是非,也不怪罪别人的目光,外人不知道焉瑜楼主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所以他很放心的以此面目四处游荡。对坐的易声却乐滋滋的等着莫相微出丑,等了很久也不见被人背后与姑娘小姐相提并论的他脸红难堪,只好作罢,端起大碗猛喝一通。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忽然一阵之声由远处传来,人群之中,一个蓬头垢面之人老鼠一般四处乱钻,后面一群人“呼啦”追来,一时间鸡飞狗跳,蛋大摊倒,好些人躲避不及,被人四下撞了开来,挤到在地,混乱不堪。 那被追之人身形矮小,身法却敏捷异常,他来回穿梭不停,却游刃有余不曾撞翻任何一人一物,倏地钻进酒肆,恰好躲进莫相微二人的桌后,双手扯住莫相微白色衣襟,躲在角落里,却“愚蠢”的把头埋起来。 很快,酒肆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旁余食客人人噤声不敢动弹。来者领头是一虬须大汉,他庞大的身体往那里一站,众人似乎能感觉地面被震得“轰隆”一声,那大汉粗厚燥裂的嘴唇一抖:“出来!把东西交出来,本大爷给你一个全尸!” 那小贼微一抬眼,对上了莫相微探寻的眼神,一瞬间,“他”惊呆了,从来没见过如此灵动的眸子,这样秀致雅伦的样貌,“你?” “你?” 二人不禁异口同问。 莫相微一眼就知道这个脏乱不堪的小贼却是个女子,然而被她灼灼如烈火般的眸子望着,竟如春阳照拂,一股温暖骤然升于怀内。 易声一拍桌子,手中的酒碗顿时镶进桌板内,大喝一声:“来者何人,竟然如此猖狂,抓一小贼也用得着这么多人在此危言耸听!” 那彪头大汉一看居然是个文文秀秀的青衫书生在那叫喝,他却没注意到镶进桌板内的酒碗,不禁大笑:“哈哈,你小子居然不认得爷爷,爷爷我是清平镇远近闻名的‘虬袍一霸’仇万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 易声自然知道那“虬袍一霸”仇万天,生平作恶多端行尽丧尽天良之事,他自称是“虬袍一霸”,其实他人皆称他是“虬袍恶霸”。 “呼”的一声,“虬袍恶霸”仇万天自腰间拎起一具狼牙棒砸向易声的天灵盖,顺便一脚飞起斜斜踢向莫相微的眉心,他想一招砸死两人,于此,在江湖上岂不名声更响! 就在长满利刺的狼牙棒带着一袭烈风裂动易声的发丝,脑门即将被砸碎之际,易声却不管不顾那飞来的棒子,只是轻轻一指,在仇万天腰间疾速点了数指,刹那,仇万天所有的必杀招数全被停止,如皮球泄气一般飞跌出去,他瞪大双眼,恶毒的看着方才还一副青衫书生模样的易声,此刻只觉他已化身“阎罗王”。 因为,易声那轻轻的几指,恰恰点准了他武功套路的所有弱点,最后一指,居然欲废他的武功! 丹田气海真气在慢慢流散,跌落在地的仇万天背脊倏地一阵冷汗冒出,他嚣张跋扈这么多年,一身功夫自然很不一般,忽然被人废掉,一种极端恐惧的念头爬满心头,他抡起狼牙棒,仗着自己天生力大,拼着最后一点未散的真气,大喝一声:“兄弟们,杀了这厮!” 众人见老大轻而易举被人击落在地,本来一时惊慌欲做鸟兽散,但见老大居然有如此大呼之势,再一看桌上二人不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众人当即呼应仇万天抄起家伙一哄而上。 莫相微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微微笑了起来,笑意在眉眼间溢开,如风过琼花飘拂清艳,“阿声,你怎么出手如此之重,人家又没怎么着你?” “哼!此人穷凶极恶,本大侠早就想收拾他了。”易声咬牙愤然道。 莫相微放下汤碗,道:“练武之人,怎能如此暴躁,你哪天走火入魔了我可不管。” 大敌将至,千钧一发之刻,二人居然还在谈笑风生! 第五章 红丝白羽 那躲在桌后的小贼豁然露出头来,眼见这一方桌椅人事就要被仇万天一伙人砸成碎屑,她手按腰间,欲意出手。 只听得一声“不用你管!”易声“霍”的一声跃起,飞腿而去,忽的,不见腿形,只余青影,不消数息时间,一众恶霸纷纷飞跌出门,在当街垛起一座人堆,依依呀呀叫苦不停,仇万天被压在人堆之中,内力已然散尽,颓然趴在那里,仿佛死猪一般,想起这么多年所行之事,一朝被擒,料想此次定是有来无回必死无疑了。 谁知将他们打成人垛子的青衣人已然潇洒风流的盘腿坐回席上,端起莫相微重新给他斟就的酒碗喝起酒来,“走吧,我不杀无力反抗之人。” 仇万天如蒙大赦,一群人咕噜一阵自地上连滚带爬逃逸而去。 如在平常,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逃散而去之时,必定是放松警惕精神一瞬松弛之刻。那自桌后爬出来之人刚要发声问为何将人放走,一股凉风自酒肆四面八方笼罩而来,酒肆其余众人早就一哄而散,眨眼之间躲得干净,多少年来兵荒马乱一直不断,生逢乱世人人都像生来学会吃饭一般练就一身逃逸的本领。 以易声练武之人的嗅觉自然分辨出中冷然荡来的杀气,自斟了一碗酒一仰而尽,一双晶亮的眸子看向莫相微,“你孤身一人还敢四处乱走,如果不遇上我,岂不早就成了十块八块或者马蜂窝什么的?可惜不会武……” “我自生来全身经脉纤细柔弱,不能习武,你不是早就知晓。”莫相微柔柔一笑,仿佛说着那个出身便注定不能习武的可怜人不是自己而是毫不相干之人一般,这么多年了,曾经愤恨过怨艾过,但只要还活着就好。自被莫相微相貌一触惊心的小贼,自然感觉到酒肆周围越发浓郁的杀气,此刻却乍闻这样一个好看之人,居然天生不能习武,心中一冽,蓬蓬乱发之中投来怜惜的眼光,但眼光触及到的却是他一副“毫不相干”的漠然的表情,她心中居然一痛,神思恍惚,立在那里不退不进。 “卡啦”一声,屋顶爆裂开来,尘土碎瓦纷飞坠落,一丛雪亮利刃当头劈下,前后左右木板墙裂开的声音淹没在屋顶爆裂声中,数不清的利刃自四面八方插进来,与当头利刃一起扎向三人,下一刻,保准三人立成布满透明窟窿的筛子! 万仞合围而下,来势迅猛,堪堪三人欲成为肉窟窿之际,一道白色屏障陡然升起,将三人悉数罩在里面,刀刃砍在其上,“卡啦啦……”碎成一段一段,好似砍倒玄铁钢石之上,正是易声“孤山迸雨”的绝招,化气凝结为有如钢铁般坚固的气罩,虽然只有一瞬间的功效,却是千钧一发之际逃跑的保命招数! 一片似漫天星斗的雪珠自下而上飞扬开来,气罩消失的一刹那,易声携着莫相微飞掠而上,那小贼跟着飞掠而上大喊道:“等等我!”这一喊已经现出年经女子娇柔的声音。 数十片碎银刀飞刃将头顶罩下来的蒙面人悉数扎成芝麻饼,易声穿过他们,脚尖借屋顶断棚之力跃上酒幌杆子上,他肋下携着一人,脚尖还能轻轻地立在杆尖,脚下围满蒙面黑衣人,一时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突围。 被夹在易声肋下已觉呼吸困难的莫相微一阵晕眩,闭目之际瞧见那女子已堪堪立在屋顶,“呼”的自腰间扯出一丝粉色长绳,绳尾参差三个如同白色圆球般物体荡漾开来,在空中散出一片粉红交织的网络,三只白球乍然如许多白色羽毛翩然飞舞其间,红网白羽所到之处,蒙面人悉数被击倒在地,很快辟出一条道来,她回头急呼:“快走!” 易声拎着莫相微下了酒幌杆子,与那使白衣流星锤的“女贼”飞奔而去。 一众人意欲追击,其中一人,眼光仿若幽灵,冷淡的好比人间天寒地冻已千年一般,他手形在半空由上而下如铁人一样轻轻一落,众人皆停了脚步。 二人狂奔数里,发觉黑衣蒙面人没有跟来,方要歇一口气,然而从一开始就被易声甩出两丈去的女贼,很不服输,肆意加快速度意欲超过易声。 腰间还携了一人的易声自然发觉这女子刻意跟他较劲,他哪里肯让一女贼超过,亦加速。 二人就这么互相比着,又奔出数里去,莫相微只觉眼前景象犹如过眼飞云,一概不清不楚,欲昏却昏不过去,只能任由这痛苦的煎熬继续下去。他的焉瑜楼可以任由江湖凋零迷茫困惑之人借以栖息,而他自己呢?人世之大,却没有一处能让他借以安静的栖息之处,这么多年来的经营,不知前路如何,一生的信念何时得以实现?一个前路不明之人,望着飞速流逝的光景,孤独一如那埙曲悲凉。 第六章 温暖 听人说,孤独的灵魂可以飞很远很远。一路飞翔,到达一片苍虬悲木蔚然交错的大地,一会儿落日孤烟照彻苍尘,一会儿鹅毛大雪裹覆人间…… 一双幼嫩的小手冻红皴裂,却还在跪在雪地里背书,背一本很厚的书,同龄的小孩不是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酣睡便是成群在炕上玩耍,还不会识字,更不需背书,背很厚很长的书,但是他要背,自然背不出来,背不出来的结果便是跪在雪地里背,直到背会背全方可进屋,但是他毕竟还太小,很快被雪裹成了个雪人,很快晕倒在雪地里……莫相微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飘离了那个雪人似的躯体,在半空游荡,不知该很去何从,忽然,一身金色莽袍卷发白肤之人到了小孩的床边,抱起昏死在床的小孩,眉峰深皱落下泪珠,“微儿,为父害苦了你,害苦了你……”莫相微心头一痛,躺回身体,想要回抱那金袍之人…… “醒了?” “吃药……” 睁开眼来,入眼的却是白皙的手指握着的白瓷碗,透过瓷碗里冒出来的热气,看到的一张娇美俏丽的容颜,莫相微起身揉揉太阳穴,发觉自己方才又做梦了,再看看眼前要给自己喂药的美女,微微一笑:“姑娘,我没事,不必吃药。” 那美女娇目一嗔,“本姑娘可从来没有为别人煮过汤药递过茶碗,你给我喝掉!” 目光触及美女白皙娇嫩的手指,知道她所说不假,只有从来不做粗活之人还能养出这样一双好手,“你一会儿是乞丐,一会儿是小贼,一会儿又是美人,而且还武功高强,是何来历?”他这最后一问,俨然一股霸者气息,令人不敢抗拒亦不敢不回答。 “我……我……姓萧……”武功高强的美女猛然被刚刚醒来的病人给怔住,一时慌张起来。 “国姓萧?”莫相微微微一震。 “啊……不不不,是上小下月之肖,双名白羽。”美女暗暗的想擦汗,怎么长得如此好看之人却是如此难以相处,难怪一住进客栈那位自称是易大侠的青衣书生就不管此人独自逍遥自在去也,原来是想把这个烂摊子留给自己。 莫相微瞳孔一缩,随即放缓了目光,努力让紧绷的四肢慢慢放松,“肖姑娘,对不起,给我。”肖白羽本要问“什么”忽然打住,笑意爬上来,将黑乎乎的汤药递给莫相微。 莫相微接过汤药,仰脖一饮而尽,他早九出此药不过是调气养身之用,并无他害;而肖白羽甚是满意,心道:你这样小心警惕他人之人,还不是喝了我煮的药。她就像孩子忽然得了父母的夸奖一般笑意盎然起来。 看着她那纯净快乐的笑,莫相微忽然发觉自己与她的距离扯出了十万八千里,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完完全全不是,想起酒肆内因她灼热的目光而升起的片刻温暖,骤然结冰,只要一个重击,便会粉碎。 此刻阳光透过斑驳树影洒进室内沙曼上,犹如粉碎的温暖。 影子倏然遮住那一帘的温暖的碎片,窗子骤然一开,影子飞掠而入,一个、两个,一男一女,莫相微轻轻一声叹息,正门不走只钻窗户的,来者当然是“洛水双花客”。肖白羽一眼望去,走在前面的男子一张年轻的脸孔上,一双浓眉下生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腰间佩刀,玄衣劲装;他后面的女子一身墨绿衣裳,腰间亦是佩刀,脸面秀丽,身材干瘦,但一双眼睛一样晶晶闪亮,犹如水上浪花。 “索桥魂、江卓仪拜见楼主!”二人双双握拳垂首道。 “嗯,出门在外,不必拘礼。”莫相微微微挥一挥手,二人抬头,索桥魂一见肖白羽手中还有一点残渣的药碗和空气里未散去的药味,脸色有变,“楼主,你……” 肖白羽见那玄衣刀客看看药碗又想盯不敢盯得瞥着莫相微,心里一时好笑,料想这位什么楼的什么楼主平日里欺压敲诈手下之人定是平常事。殊不知眼前之人就是她一直想见却没机会见到的焉瑜楼楼主。她想见这位神神秘秘的楼主,有两点好奇,一是想看看开院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二是想试试那神秘楼主算命卜卦到底准与不准。 第七章 你叫什么 肖白羽一个出神,已不知他们聊了什么,后来只听到什么“金刀会”、“流民”、“炼药”什么的,忽然又说“焉瑜楼”,“咔”打住,焉瑜楼? “你们也知道焉瑜楼?”肖白羽这么一问,其余三人均是一怔。就连在窗外树梢上晒太阳睡觉刚好醒来的易声亦是“扑哧”一笑。 只见莫相微转头看着她,良久,微微一笑:“我们自然知道,姑娘是江湖人?” 肖白羽将药碗放到桌上,来回走了几步,姿态甚是骄傲,掷地有声道:“那是自然,本姑娘武功高强,貌美如花,一看就是江湖上最为珍贵稀少的那种侠女!” 索桥魂身后的江卓仪忍不住暗暗一笑,笑过之后颇觉失礼,这么多年来在楼主面前从未如失礼此过,待欲请罪。莫相微给了江卓仪一个不怪罪的眼神,复又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粉衣姑娘,“姑娘为何对焉瑜楼如此上心?” 肖白羽嘻嘻道:“别叫我姑娘,叫我白羽就好了,哦,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她此话一出,江卓仪险些又要笑出声了,只好忍住,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谁指着大名鼎鼎的焉瑜楼主问出“你叫什么”的话来。 “好,白羽,在下姓莫……白羽,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也姓莫?你姓莫?你不会要告诉我你……你……你还叫……相微吧?”肖白羽吃惊,天下喜欢自称楼主的人怎么都这么喜欢姓莫,可是她也没想过人家姓什么是有父亲决定的,不是自己想姓什么便姓什么,自己改名换姓的除外。 莫相微这次真的笑了,笑意蔓延到了眼睛里,孤独的灵魂有了一丝喜悦,他坦然道:“正是在下。” 肖白羽一听不得了,青天白日,就这么碰到了自己一出江湖就想见的传说的极为神秘之人,可是又想起莫相微是一个开青楼的男人,怎么也不能与眼前之人对上号,在她心中莫相微应该是留着两撇山羊胡一双色迷迷的桃花眼,着一袭青衫,见男人就替人家卜卦或者拉皮条,见女人就色迷迷的欣赏的“大侠”,还是武功高强的那种大侠,虽然开青楼,但她心里还是认为莫相微应该是个武功高强的大侠。 可是眼前人却秀雅绝伦,如玉似花,惊艳得像谪仙一般,而且身体羸弱,不会武功,被人追杀还是被别人携在肋下落荒逃跑,一路奔逃居然还要生病。 莫相微看着肖白羽出神良久的眼神,心中突然很失望,他本以为眼前这位姑娘知道他便是焉瑜楼主必定很高兴,然而不是,眉尖微锁,只是微锁,眼中的笑意退却下去,像夏花突然枯萎失去色彩埋进尘埃,轻轻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惊醒了神游太虚的肖白羽,一旦回神忽然扑向前来拽住莫相微手臂,左右摇晃,喜道:“哇!哈哈哈……想不到你就是莫相微,我还救了你,真是缘分不浅啊。” 莫相微被她这么一拽,两颊忽然微热,幸亏他端坐在床上,沙曼暗影遮住,虽然他是远近闻名的焉瑜楼主,但一向行踪莫测、威严冷然,没有哪位姑娘敢与他这样亲近,“亲近”!莫相微心中一凌,他这是怎么了?忽然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如此,这般亲近?他眼瞳收缩,一股冷光射出,盯着肖白羽,淡淡道:“放开。” 肖白羽再一次见识到他的霸者气势,心头不由一跳,放开手来,怎么会是这样“善变”之人,明明刚刚还是一脸喜悦的表情,转眼变得如此冷漠不近人情? 莫相微自然从不是“善变”之人,只是见了她,才是;肖白羽自然不知道莫相微的心事,放开他,委屈的撅起嘴转身走了,临走还将碗一起抓走,嘀咕道:“居然有如此不近人情之人……白费我一番心思煮药……” 外头树梢上的易声忽然流星一样坠落,接着流星一般的速度飞进屋里,他不止手上暗器功夫了得,腿上功夫亦然很好,与索江二人互相抱拳算是打过招呼。易声不是焉瑜楼之人,顶多算是“恩客”。 他一进来就急乎乎道:“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开。” 莫相微淡淡道:“你还是如此着急,小心哪天真的走火入魔。” 易声自然不如索江二人那般恭顺,张口就道:“本大侠巴不得走火入魔,变成一代大魔头!你姓莫的管不着,再不走,死在这兖州城,可别说易大侠我没有救过你。” “你若就此走了,自然是没救。”约莫肖白羽那一碗药终于起到效果了,莫相微手撑床沿起身,“提醒不算救,只有出手才算救。”他慢慢走出卧房,其余二人跟着出来,一起坐到席上。 易声却推开房门,倚着门框双臂交握,“姓莫的,你把本大侠的碎银刀都拿出来,不然本大侠已经没有兵器了。” “咚咙”一声响,莫相微将那晚装易声的碎银刀的布袋子放到桌上,击掌笑道:“好,易大侠,要辛苦了。” 听到“辛苦”二字,易声知道准没好事,但这么多年来,他口上不说,心里却知道追随他是追随惯了,如果那一天莫相微消失了,他的人生可能会失去目标,所以那天晚上不是“巧遇”,而是他一直跟在莫相微身后暗中保护他而已。 第八章 孤贫卦 烛台上的灯火被夜风拨弄地明灭不已,莫相微席坐桌旁,手中捧着一本书在看,许久也不见他翻过一页,而且从门口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眼神明明没在书上,而是不知道飘到哪里去。阴暗处书的封面上,肖白羽以习武之人的眼力分辨的出那是三个字“火珠林”。 相传《火珠林》是一位叫麻衣道人写的讲述钱筮法的占卜书籍,这种筮法是以三枚铜钱,在焚香祝祷之后,抛掷钱币,以钱币正反面的不同组合进行占卜。 肖白羽不禁心头一怔,难道那个一时文雅而笑一时冷漠无情之人真的会占卜?是了,他都是会开青楼的男人了,会占卜有什么稀奇的。 “既然在门口,为何不进来?”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传来,着实把肖白羽吓了一跳,她明明隐秘的很好,这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人是怎么发现她的? 肖白羽带着疑问的表情走进灯光里,莫相微看到肖白羽,却是微微愣住。他见过美女无数,而且自己本身就绝美,但肖白羽的那种清雅、热情、懵懂、纯洁、活脱、娇柔可以用无数对反义词的感觉,却是第一次见,他冷漠空明的心境,无端被搅起一层涟漪。 “还不欢迎我吗,莫楼主?”肖白羽走到一半怯弱的停住脚步,这个朦胧的灯火里伏案读书的男子,似乎生来带有一股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似乎很无情,其实很孤寂吧,寂寥得只有一盏孤灯可以明白他身上的寂寞之光。 莫相微扯开嘴角一笑,“不,我在等你,所以知道你来了。” “啊,真的吗?”肖白羽听说他在等自己,忽然很高兴。 当然是真的,易声和索江二人都被我派去夜探金刀会了,如果你再走了,我今夜岂不是危险至极。莫相微心中却是这样的打算,单纯如肖白羽者自然不知。 “莫楼主,听说你会占卜,帮我也算一卦好不好?”肖白羽落座,复见桌上的书,兴奋起来,没想到她出江湖以来最大的两个愿望竟然在一天之内都能实现,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还是担心眼前善变之人会不答应,一双水亮眼睛在灯光里溢满渴望。 莫相微看了一眼她,被她晶亮的吓人的眼光惊到,不由一笑,“白羽,既然我这么叫你,你叫我相微就好。” “啊,真的可以吗?……相微。”肖白羽试探的喊了一声,暗喜不已。 莫相微很久没有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了,当然除了那个嚣张跋扈的易声之外,此刻由肖白羽娇柔的声音喊来,一股温暖亲切的感觉不可遏制得塞满心窝,“世人都会有迷茫困惑,不知人生的方向,想要一种信仰或者就是一个简单的盼头,方可活得出光彩,不然浑浑噩噩不知所以,我只不过是给他们一个盼头罢了,不算会……嗯,白羽,你想算什么?” 肖白羽一脸娇羞垂眉,声音低若蚊蝇,“姻缘。” 莫相微微微一笑,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块沉香,扔进香炉,点燃。随之,一股沉郁的香气萦绕一室,穿过沙曼,自门口飘向远方。莫相微望着门口,好像能看见香味飘出去后遗落的痕迹一般,凝视良久,抬手左右来回轻舞,好像是在拨弄香气一般,同时闭目,口中默默念叨着什么。 肖白羽听不出他在念什么,就算听得出恐怕也听不懂,只是她望着这个在香烟缭绕灯火明灭之中闭目祝祷的男子,本来就如谪仙一般的容颜,忽然朦胧起来,仿佛立刻就会飞升回天庭一般。忽的,她心中一紧,很怕他就此消失,想去抱住他,不让他飞走。 就在肖白羽胡思乱想之际,莫相微忽然睁开眼睛,不知从哪里变出十二枚灵旗,抛掷在地,只见得他看着一地的霹雳木灵旗口中说道:“四上一中一下,群阴蔽阳兑泽正西,出温人寒,被薄衣单。去我慈母,罹此横愆。居然是极少见到的……” 居然是兑卦中的孤贫卦——逢难之象,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的卦象,他极少如此认真的卜卦,为何认真一次却是这样的卦象? 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怔在那里,一言不发,风穿过窗子吹了进来,烛光随之明灭一晃,他方知自己的失态,忙俯身收起灵旗,灵旗卜只能抛掷一次,一次不好不能再掷。 “怎么了?算到什么?”肖白羽等了好久也不见莫相微再说什么,倒似失魂落魄一般。 “啊……没什么……”莫相微回席而坐,却一下子撞上她急切而娇羞的眼神,心中忽然大乱。 ——一阳在下,群阴所蔽,若去所恃,而遇强仇。病者有加。离别之象。 这些很不吉的卦辞如同飓风乱石纷飞心间,气息忽乱,莫相微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抬起头来已是一张如花笑靥,明研耀眼,“白羽,说实话,这卦象并不是太好。你是不是私自离家在外?如果是,请及早回家,就没事了。” 肖白羽一听此言很是兴奋,“哇!算得很准啊,我就是离家出走,可我不要回去,永远都不回去。” 第九章 金刀 正待肖白羽大叹莫相微所卜甚准意欲追问自己姻缘究竟如何,忽闻打更之声,原来已过午夜子时。二人不禁都怔住,不是打更之声有何问题,而是客房屋顶各处,忽然传来轻细脚步之声。 房内二人,一个不懂武功,一个内力毕竟没有那么厉害,听到声音已然晚矣,桌上的烛火骤然一暗,原来一道金光压过烛光,自门口倏的激起骇人热浪,金光自然金刀,金灿灿的热浪却是巨大刀气所致。 刀气!居然有刀气!刀不比剑,俏丽精致,光华轻灵,所以永远也不会走阴柔一派,最多不过是阴狠毒辣,那也是刚劲,那么刚劲的又于金器的刀气,是何等的阳刚威烈!所到之处,足以熔化掉全部的阴柔和娇弱,包括轻柔的温暖,所以这金灿灿的刀气未及触及肌肤,已觉一片残酷的烈寒,是热烈到极点的寒怆! 莫相微白皙柔亮的脸颊被映得异常金亮,好似夕阳之晖给皑皑雪山镀上了一层金。 肖白羽在一片金光之中,粉色的衣裳和淡雅的胭脂都显得苍白,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直面生死一线,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在她与莫相微被刀气碎成碎片之前,拉住莫相微手掌一撑地面,一个劲的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再撞破木墙,木墙碎裂之声和二人衣裳被碎木扯裂之声并发也只在一刹那,他们已经到了隔壁,肖白羽随手将桌子托起自木墙洞口仍进去,瞬间,金色的光芒激荡着纷飞如烟的木屑撤了回来,洒了一地,持刀之人亦已穿过木墙到得眼前,却是没有接着下刀停在那里,道了一声“有意思。” 居然是个很年轻的声音,使出如此刚烈阴狠的内力深厚之人,居然是个年轻人,他亦是一身潇洒白衣,只是镶金边,白衣之上以金线细细勾勒了许多富贵古怪的花纹,脸色沉稳,容貌平平,只是眼神带了些邪之味。莫相微自然知道他是谁,不是因为看清了他的容貌,亦不是看过了他的刀和刀术,而是之前就猜到了他会来。 金刀会会主盛希翼肯定会派他最得意的门徒亦是自己唯一的亲侄子“金风寒雨”盛如林,因为盛如林武功之高,恐怕不在江湖前十之下,而且他出刀阴狠毒辣,往往实力相当之人比试,毒辣的出招更易得胜,所以,要杀人,杀非杀不可之人时,派他出手定在常理。 莫相微还在肖白羽一个女孩子的手里,而且浑身白衣被木墙撕扯的狼狈不堪,但微笑的很轻松,面对着本已经可以杀他数十次的敌人,他居然笑得有些花枝乱颤,当然,这是盛如林的感觉。 盛如林的“有意思”是指两点,一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娃在性命危急之刻,居然不是想着自己逃生而是拖着一个无力反抗之人一起做无谓的挣扎,二是,他听说莫相微很好看,但没想到是这么好看,尤其笑得如此潇洒的时候,不禁让他迷花了双眼,忘了出刀。 盛如林的“忘”着实危险,幸亏他的猎物没有抵抗力,而且周围都是他的人,不然,他的思绪和生命只能停留在“忘”之一字。 莫相微微笑:“盛如林,你下手如此迟疑,只要我有你一半功力,你定然已死。” 盛如林一愣,看了一眼自己的金刀:“可惜,你现在除了会说话之外,其他都不会,尤其不会武功。” 莫相微眼睛笑得弯起来:“可惜,你也除了能感叹之外,其他都不会了。” 什么?盛如林不明他的意思,一时惊诧,待要向前质问于他,却已发现自己寸步难移,更是惊得一身冷汗,一双眼珠子瞪着莫、肖二人,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遇到如此状况。 可惜,下一刻,他连瞪眼珠子的能力也失去了,莫相微起身轻飘飘的抱住盛如林,就像老朋友许久未见亲切相拥一样,莫相微袖中滑出一片闪亮之物,无声无息扎进盛如林的心窝,莫相微对着他的脖子出了口气,声音柔软亲呢:“你死了。” 三个字“有意思”也换来三个字——“你死了”。 都是“三”,命数已定,无论是天、人,都已无力更改。 坐在地上的肖白羽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看到盛如林胸口飙飞如注的鲜血和倾倒的躯体,却无力爬起来,一点力气也没有,才惊觉自己中了迷香。不知何时,空气里除了刚刚祝祷卜算之用的沉香之中还多了一种香气,有害的香气。 就像眼前的人,他,明明轻柔得很迷离,明研得很杳渺,但也是有害的,就在刚刚,害死了一个人,一条鲜活年轻充满自信毫无畏惧还不自知的生命,原来,美梦,不过是没有裸露的现实,现实一旦被看清,竟如此狰狞可怕。 第十章 命悬一线 当易声和“洛水双花客”索桥魂、江卓仪三人回到客栈,只见隔壁房间里,莫相微若无其事地和一片分毫不动的黑衣人对立着,闻到空气里轻飘飘的香气,都捂住口鼻。坐在地上悠然的莫相微手指轻轻一扬,易声一声“不要”还未说完,一阵清气袭过,黑衣人的迷香之毒一旦被解,无不惊怒,杀气顿起。 这下惨了!他莫相微就不能等他们几人全部撤走或者等他把这些黑瞎子全料理了在洒解药,易声待要在心里将莫相微咒骂个无数遍,已然不及,不情不愿将他护在身后。 莫相微握了握一直瘫倒在他身后的肖白羽的手,端坐在易声的背后,理直气壮道:“各位带你们少主人回去吧,不过我还是要劝各位一句,能不回去的,还是不要回去了,因为……那里,很快也就会如盛如林一样。” 黑衣人都被少主人暴死惊怔住,又听得莫相微这一番的恐吓,不禁左右看看,席卷起本是金刀会的继承人“金风寒雨”盛如林的尸体迅速撤离。 这样的结果让易声更加恼火,而索桥魂、江卓仪二人更加崇拜莫楼主。而肖白羽呢?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她像把一生都已经体验过了,恐惧、危急、迷惑、惊诧和死亡,还有,对一种人的感觉,除了俊雅绝伦,除了善变冷漠,还有好多不可置信,好多谜题。始终席坐在她前面手握住她的手的那个背影,显得更加不真切,更加……寂寥。 因为,你不真切,所以,不会有人能真正触摸到你,你,非要如此寂寥吗? 肖白羽的心,忽然好疼,好心疼,心疼这个非要让自己寂寥孤独不自珍惜的人。 “哎呀,姓莫的,你咋就把人家侄子给杀了?杀人不眨眼啊,大魔头啊你……现在怎么办?等盛希翼那个老变态来报仇?在人家地盘上,还是快逃走吧!”易声捶胸顿足,故做焦虑不安状。 索桥魂讪讪道:“易大侠好大名声,还怕死怕活?我们楼主是大慈大悲之人,怎会是魔头?你休得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好,好,好,你们楼主大慈大悲,不是大魔头,杀人眨眼,可以了吧?”易声踹了一脚地上的碎木块,哼了一声。 莫相微只当他喜欢“哼”的毛病又犯了,不做理会,招呼江卓仪好好照看肖白羽,让店家烧了热水洗澡睡觉去也。易声见他此时不赶紧设法逃跑反而逍遥起来,决意要过的比他更逍遥,和索桥魂吵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决定拼酒已决高低。 江卓仪只啧索桥魂胡闹,却也无可奈何。 正当诸人睡去,易声、索桥魂已然喝的糊涂之时。一阵无声无息的影子,跟夜里不睡觉的猫儿一般,潜入客栈。 莫相微新的房间里,床上人睡得正熟,“嗖嗖”几声轻微的风声,几根细丝穿过窗纸,分别缠上床上人的脖子、手腕、腰身、腿及脚踝,丝细若线,却柔韧有力,只待发线之人合计用力,床上之人立刻被分成几段。细丝渐渐拉紧,拉线之人期待的细丝扯碎人骨肉之声却没有响起,细丝却忽然有了不可控制的强大力量,“咔哒”一声将他们的手指生生割断。 而细丝带着他们断指处蓬勃而出的血丝,如蛇吐信收回一般缩进窗内。他们袭击的分明是毫无武功的白衣吹埙人,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问题不及得出答案,窗户忽然碎裂,一条白影夺窗而出,一跃上了房顶,坐在屋檐边,嘻嘻笑道:“我的好徒侄,没想到这么多人想你死啊,真是不得了,看来你这几年混的很不错嘛……”这认为被越多人追杀就代表混得越不错,大半夜坐在屋檐也不怕呛到夜风见到鬼的白衣人,修眉媚眼,俏脸薄削,两眼幽幽发亮,更兼之一头白发,盈盈流光,更似鬼魅。 风凉话说得特别快,也就算了,尾音未落,手中细线已然出手,不知是他本身有流光萦绕,还是功力所致,细线也带了淡淡银光,分毫不差将藏身树木之人勾着脖子拉扯出来,五根细丝覆着五人,穴道被制在空地里。 房间的门被推开,走出一人,白衣宽袍、长发委地,正是莫相微,眉头微皱,咳嗽一声:“不知何人想要莫某的命,江湖上想要莫某性命之人的确很多,莫某不才,这一路走来,实在猜也不出。还请尊驾给个提示,好让莫某死个明白。” “我的好侄儿,你就这么急着想死啊?既然人家不想你猜到,怎会给你提示,多此一举,废话连篇。”易声、索江二人及肖白羽未出门就听一人洋洋得意。 易声见着屋檐上的白发人,浑身一抖,果然是那个一刻也没有正经,以为自己很老其实很孩子气的孟交湄,最要命的他还是莫相微师父的师弟,不过二十六七,莫相微却真要喊他一声师叔。 “孟交湄,你不过大我几岁而已,休得胡闹。”莫相微斥了孟交湄一句,转而继续与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人说话,“如果是道上的朋友,何必藏头不露面?” 那厢屋檐上的人火了,“喂喂喂,小子,我救了你的命耶,怎么跟师叔说话的!” 不明状况的肖白羽看着屋顶上可爱有加的孟交湄,心里好笑,一副孩子气的年轻人,居然这么喜欢装老人,真是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的头发居然是雪白的。 少年人白头,不免有些薄福之相,悲凉意味。 忽然间,一股杀气蔓延过来,强烈的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