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爹 虽说孩儿已到适婚年龄,但是孩儿现下并无此心情,再者我待言偌如己之妹,情深意浓,也非儿女之情,若爹还是一而再地逼孩儿迎娶自己并没有感觉的女子,孩儿只好任性一次。此次离家,一来是想让爹您冷静地为孩儿和言偌妹的终身大事细琢细琢,二来孩儿可到外面的走走寻求自己动心的人,若是找到了,孩儿便带着媳妇回家孝敬您,反之,孩儿甘愿回苏州迎娶言偌妹,绝不食言。 恕孩儿任性,望爹谅解。 就此搁笔。 清宇字」 第一章 无题 红流苏、七彩纱,随风飘扬。琉璃瓦、红梁柱,引人注目。鞭炮响、舞狮起,掌声四起。 什么让扬州白玉镇这么热闹?原来是本城最红的妓院——绮红楼对面新开了一家比它更加奢华的酒楼——醉仙楼。 前几日,有人偷偷爬墙往醉仙楼里面瞄上一两眼,便跑出来四处散播:那是家男娼馆。里面除了六个模样娇俏的丫鬟和一个老鸨外其余全是男人。至于招牌小倌长得什么模样倒也没有仔细看个清楚,只知道有几个端茶送水的小童模样长得比六个丫鬟还要乖巧漂亮。 醉仙楼的老鸨是个女人,从外表看不出年纪,长得那个美艳,柳腰芙蓉脸,叫人看了心儿都怦怦跳。 这事便让人泄出去了,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传着传着,醉仙楼今日刚开业,外头却已是人山人海了。 几乎整个白玉镇的人都上这看究竟了。 实在热闹得不得了。 如今,天下男风盛行,达官贵人纳男宠,自然不在话下,街上可见的男娼馆也不少。 只是,让人感兴趣的便是这“醉仙楼”之名的来由。 醉仙,醉仙,连神仙都忍不住为楼内人倾醉。 那么,凡人更应该到里面看个究竟了。 神仙呐! 若是连神仙都忍不住对他们动凡心,那么凡夫俗子的心可承受得了?! 大伙儿才纷纷地说着,醉仙楼那大门处便有一名面如桃色,笑靥如花的美娇娘领着六个模样漂亮的侍女走了出来。 看看,那就是传说中的柳腰芙蓉脸——醉仙楼的老鸨美人了。 果然,果然。瞧那桃花眼弯呀,像新月,嘴唇一勾,媚得叫人无法移开眼睛,白皙如雪的柔夷只是轻轻掠了掠鬓发,便是一番风情。 美人身着白色的罗衫裙,外边套了件艳丽的纱衣,含笑春生的模样叫大伙儿看得心头荡漾,好似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着这么美的人儿一样。 老鸨似乎习惯了这种被人倾羡的场面,稍稍侧了身子让出大门,露出个更灿烂的笑容:“新楼开张,今日所有酒菜半价优惠,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还望各位客官往里面请。” 老鸨甜腻的声音方落,在外头晒了半天太阳的客人二话不说便争先恐后往里头挤,生怕一个慢了,里头美人便被人抢光光了。 见到客人一个一个拼了命地往里头挤,老鸨身旁几个侍女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有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抬手在嘴边掩饰,对老鸨轻声道:“冷妈,大公子说的果然不差,叫醉仙楼,就是不一样。”手是做掩饰了,却掩盖不住眼里满满的笑意。想当初冷妈还跟大公子为这酒楼的名字争论不休,最后差点让冷妈亲手了结了自己的亲儿呢! 若是客人们有点耐心,肯慢点走肯定能看见如此艳冠群芳,看起来又优雅的美人冷妈抛出一个叫人大跌眼睛的白眼。 冷妈嘴一歪,恨恨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醉仙,醉仙,难道你就不知道真正含义是什么意思?” 那侍女又是一阵笑,低头道:“春花愚钝,请冷妈明了告知春花吧!” “就是……”话道嘴边突然停下,冷妈眼睛一转,突然觉得不对劲了,“你这笑是给谁看呐?都笑抽成这样,还敢说自己不知道?” 春花又是抿唇,又是掐手,就是没办法不笑,这会儿让冷妈识破了,她也没瞒了,只是道:“这么多年了,少爷的个性还是那样。” 冷妈嗤之以鼻,“自恋得让人讨厌!” 一提起大公子,其他侍女似乎也变得话多了,但也得看冷妈的脸色,一边赞着她们家少爷,一边还得爱屋及乌地赞他娘。 “人家说自恋也要有个本,少爷就是有那个本才这般自信的啊!” “而且,少爷的本还是得到冷妈的真传哩!冷妈您也甭老是和少爷过不去了,到底是您的儿啊!” 冷妈沉默,也没说什么。 好好好,都说她不疼儿,可谁又知道,她那么些年,辛辛苦苦把那孩子一点一点地拉大,那孩子不懂娘的苦累,尽是三天两头往外面跑,有时天黑了,却找不到人回来一起用餐,心头那块肉总是七上八下,疼啊疼得的。这些都算了,可是,那孩子一点都不可爱,一点都不跟娘撒娇,从小到大都不跟娘撒娇,她看着心里闷,有气,总觉得是自己这个做娘的做得不够好,闷着了总要发泄,所以就和儿子整天抬杠,让他知道他娘在生气,希望可以换来他跟娘的撒娇,跟娘说说心里话。 可是…… 想到这里,冷妈气急败坏地直跺脚:“该死的混账小子!新楼开张,他就自个在楼内歇着,叫我这个做娘的在这外面晒太阳!好,他是老板,他有钱,有钱就能使唤起娘来了?!该死的混账小子,也不想想是谁当初把他拉大的!可怜我苦苦十月怀胎,心想着这孩子长大后必是个孝子,谁知却是个孽子!那破性格都不知道像谁去了!早知道我就吃下打胎药,把这个祸害给杀了……” 又来了,又来了。 一旁的六个侍女无语地捂住耳朵。 明明心疼得要紧,嘴巴却不饶人。 上个月少爷跑出去玩只不过七天,冷妈就着急得坐立不安茶饭不思。 可是有时候气了起来,便喋喋不休地抱怨,甚至连狠毒的话都说出来了。 若不是她们对这娘俩的事了如指掌,否则还真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想到这里,六个侍女忍不住笑地看着还在抱怨的冷妈,完全忘记招待客人。 而且,一时半会也不会去招待了。 不过,很快她们便回过神来。 引起她们注意的是从不远处徐徐走来的两个富贵人家打扮的男子。 并不是他们长得多俊,论长相,还没有人能比上她们醉仙楼内几位公子呢! 只是,他们的话让她们听着不舒服。 一个说:“宋兄,昨日听人说,这开了家叫醉仙楼的男娼馆,里面小童个个长得俊美,想必小倌更是妙人。” 姓宋的说:“程兄,你怎么不早说,这会儿楼里人肯定多了。” 姓程的道:“宋兄你可是大忙人呐!昨夜又不知道上哪个小倌的床了,害得我好找啊!” 姓宋的嘿嘿发笑:“昨晚万香园来了个还未开苞小倌,抱着那个叫舒服。这醉仙楼敢自称醉仙,看看比不比得上万香园的小倌们。” 这两人一说一搭,三两步就走到醉仙楼的大门处,刚刚那浪荡的话叫冷妈和六个侍女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一见那两个纨绔子弟要踏进醉仙楼,冷妈二话不说,春花带头将人拦住了。 “二位客官,请留步。”春花嘴上是敬意纷纷,可是眼里露出的厌恶却也明显。 两人被拦得一愣一愣的,看着旁边纷纷进去的客人,顿时怒气涌上心头,但看见对方是模样漂亮的美人倒压下不少气焰。 姓宋的打开折扇摇了摇,问:“姑娘这是为何?” 春花唇角一勾,冷冷地讽刺:“我们不做无耻之人的生意。” “无耻之人?”姓程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滑稽地掏掏耳朵。 “两位可搞清楚了?醉仙楼乃酒楼,不是男娼馆!”站在春花身边的一名侍女彩儿瞪着他们,恨不得在这两个侮辱她们家公子的人身上烧出两个窟窿。 姓宋的噗嗤一声笑了,“姑娘,整个白玉镇都传这醉仙楼是男娼馆,里面小倌妙得连神仙都迷得醉,怎么你们到嘴里就说是酒楼了?” 姓程的刚好瞥见里头晃过好几个个俊美少年郎的身影,啧啧道:“瞧瞧,全是男子。” 冷妈拿冷眼看他们,绝美的面容上覆上一层冰霜,“全是男子就可以说是男娼馆么?那公子府上若全是女子便可说是妓院,全是男子便可说是男娼馆咯?” “你——”姓程的本来想发飙的,可最终是吐出一个“你”字。一是面对美人,心底软了;二是姓宋的拦住了他。 只听那姓宋的好以整暇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侍女冬致眼尖地瞥见那姓宋的系着个沉甸甸的东西,那是知府的官印。 这人倒是挺招摇的。 其他人随后看见了,只听见冬致一声:“知府又怎么着?想用权势威胁我们吗……” 冬致还想说下去,却被春花扯了扯衣角,一旁的冷妈轻哼了一声。 “大胆刁民!我今天偏偏要入这醉仙楼,看看你们这些人能耐我何!”说着,拉着姓程的就要硬闯。 “你!”六个侍女气煞,连忙拦人。 却在这时,一声宛如银铃撞击般清亮又好听的声音由远而近:“等等!”话音刚消,一个人徐徐来到争吵的人面前。 姓程的和姓宋的顿时傻了眼。 美……美人啊…… 青丝披肩,黄绸着身,娥眉杏眸,琼鼻樱唇,柳腰轻摇,妩媚动人。 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真美,真美! 美人看了那两个男人的反应,柔和地笑了起来,像一朵红艳艳的木棉花,很夺目。可是,只有侍女和冷妈知道那美人的眼底里的笑是没有感情的。 对于外人,他吝啬得不给予一丝感情,尽管那个笑容如此牵动人心,如此令人神魂颠倒。 “二位兄台既然来了便是客,冷妈,放行吧!”美人说完,朝冷妈微微一笑,虽然同样一个笑,这次却是有感情的,笑得让人心里觉得暖暖的。 宋程二人的心早挂在这个貌美如花的人儿身上,也没有去听冷妈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最后还是放行了。 “二位兄台,里面请吧!”手臂轻抬弄青丝,柔软的袖子滑到手肘露出白里透红又吹弹可破的肌肤。 宋程二人看得喉咙一紧,连连点头,迈开步子往里头走去,时不时回过头来催美人快点。 美人朝他们点点头,刚想进去的时候,冷妈的声音响起了:“你这是引狼入室。”还是引色狼! 美人笑得可乐了:“哥说好色之徒的钱好赚。” 冷妈哼了一声:“别哥啊哥啊地叫,听得我起一身鸡皮疙瘩,你们可是同岁,我可没那么多能耐生你们一群祸害!”一个就够了! 美人还没开口,冷妈又说:“敢情他那些钱都是这么骗来的?” 美人耸耸肩。那个人做事,一向叫人想不透。 “锦平,”冷妈唤了美人的名字,叹了一声,“别陪他疯了,那姓宋的到底是个官,别惹事。” 范锦平点点头,言笑晏晏:“我们不惹事。”我们只是警恶惩奸。 冷妈“嗯”了一声,范锦平见冷妈没有什么要说的,便到里面去招呼客人了。 范锦平才走,侍女们便凑上来了,一个接一个地开口—— “那个宋程两人恐怕今天没那么好过!” “冷妈,您说少爷心里又打什么注意?” “冷妈,您怎么就任由锦平公子引狼入室呢?” “他们两个看锦平公子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公子们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冷妈,您真的相信公子们会不惹事?” …… “我相信……”冷妈叹了口气后,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那才有鬼呢!” 总之,最后收拾烂摊子的人肯定是她这个上辈子不知是不是得罪那几个祸害这辈子又不知道倒了什么霉犯了什么太岁遇上这几个祸害的娘! ********** 今日的太阳高高挂起,烤得地面滚烫滚烫的,风一刮来,在地面卷起一层热气。 这天气实在不好受。 赶路的人摸出腰边系着的水袋,拿出塞子滴了个半天都没有滴出半滴水来。 肯定是一路走来都喝光了。 幸好身上还有些银两,到茶馆里喝喝茶解解渴,再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吧! 这样想着,便开始寻找客栈了。 谁知逛了几家客栈都说客满,往里面瞧瞧,的确坐满了武林中人,小二忙得按下葫芦浮起瓢,根本无暇应付他这个看起来温文儒雅的赶路人。 摇了摇头,走着走着,却来到一处人山人海的地方,抬头一看,竟然是个酒楼。 醉仙楼。 这般人潮拥挤,肯定也是没什么座位的了。 刚迈开脚步要离开,有个温润的女声却叫住了他:“这位公子可是外地来的?想投宿?” 那人侧脸颔首,冷妈打量了他一会儿,笑起来。那张英俊非凡的脸上虽汗淋淋,可是笑起来依旧迷人,冷妈身边的侍女们看得都脸红了。 不待那人开口,冷妈又说:“投宿找我们醉仙楼就对了,里面房间多。其他客栈都满了,据说是武林出了什么事情乱七八糟的,我们这醉仙楼都是住平常人家,绝对不会打扰到公子。” “那就好,那就好。”他这个人最不喜欢听武林的什么事情了。 “小茶、彩儿,带客官到里头醉字上房……” “哎呀!”冷妈的话还没说完,那英俊男子怀里便多了具软绵绵的躯体,那声“哎呀”叫得让路人的心都揪一块去了。 英俊男子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想进醉仙楼,谁知一个红衣女子便倒在他怀里了。 “姑娘,你这是……”英俊男子可尴尬了。 “公子,奴家的脚崴了,你扶奴家回家可否?”一双氤氲的眸子猛送秋波,那姑娘还故意把“崴”到的脚抬了起来,裙子滑开,露出白嫩嫩的大腿。 这等刺激让路过几个男子忍不住流鼻血。 英俊男子连忙将怀里的女子推开,一边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一边用手挡住眼睛。“姑娘,请自重!” 醉仙楼那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那红衣女子是对面绮红楼派出来招揽客人的,绝非什么清白女子。 想必是害怕生意被她们醉仙楼抢光了,才叫楼内姑娘大胆豁出去。 可是,招揽客人也得看先后啊! 明明那俊俏公子是想往这边来的。 冷妈朝侍女甩下一个眼神,春花带头走过去,手才碰到俊俏男子的衣袖,那名红衣女子便将他扯了过去,得意洋洋地看着六个醉仙楼侍女,一边柔声道:“公子,奴家的家便在这,不如上里头坐坐?”红衣女子指了指身后的绮红楼。 “不不不,那明明是烟花之地。”俊俏男子可正经得很。 “公子,来嘛——” “姑娘!请不要拉拉扯扯的!” 春花见那公子不愿意,立即将公子由那红衣女子手里“解救”出来,一个鄙视的眼神投了过去:“没见公子不愿意么?!你这人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红衣女子被她们骂了,也不气,笑得那个娇啊! “我不要脸?你们醉仙楼里的那些男娼就要脸了?以为多清高呀?还不是见着客人了,就张开双腿等着人压……啊!” 那个“压”字还没说得完整,伴随着一声尖叫,红衣女子莫名其妙地跪倒在地上。很多人惊愕,以为真是那女子的脚出事了,一个站不稳就跌倒了。 可俊俏男子却不这么认为,他虽然不爱涉及武林,但到底是个练过武的人,只听得刚刚耳边窸窸窣窣声,像是有人在暗处发了几枚细针,内力极其深厚,几根针袭来,完完全全没入那红衣女子的肩头里。恐怕还是入骨了! “哎哟,疼!疼!”女子哭哭啼啼地抱住肩膀,连客人也不顾就往绮红楼里跑。 “刚刚是谁……”俊俏男子喃喃道,抬眼却对上春花的视线。 “那是我家大公子的寒冰针,让那口出秽言的人受点罪也好。”春花轻声解释,看到俊俏男子担心的脸色,又说,“放心,那寒冰针就如其名,是冰做的,入人体虽然要让人受点罪,但等冰融化了之后便不疼了。” 俊俏男子“哦”了一声表示明了,顿时对那醉仙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春花笑了笑,“公子不是投宿么?随我来吧!” “哦,好!姑娘请带路。” 进了醉仙楼,迎面扑来的阵阵幽香使俊俏男子顿时愣住。 也不知是不是掌柜的喜欢香味,竟然整个醉仙楼里都飘荡着淡淡的花香。原本以为是楼内种了花,可是四处瞧过之后,这大堂内并没有一处摆放着花朵,更加没有点檀香。他也说不出这闻起来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到底是什么。 这醉仙楼布置得挺雅观的,大堂内竟设有舞榭歌台,还垂挂着白色纱幔,朦朦胧胧看得见纱幔内玉石阁台上坐着一个人正在弹琴。 悠悠琴声忽婉转,忽清亮,曲调优美,萦绕耳际让人深深沉浸其中,每个音都拨动心弦。 实在妙极。 在座的人无不仔细倾听。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让人回味无穷…… 众人正想见见那弹琴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谁知曲子一完,玉石台上的人也不见了。 好可惜,好可惜。 “公子?”春花见英俊男子久久未跟上她的脚步,便折回来看看,谁知这公子竟然听曲听失神了。 春花一声叫唤,英俊男子这才回过神来,赞叹道:“方才琴声真是妙,不知何人抚琴演奏?” “是我们家公子。”春花为他解疑。 “不知你们家公子怎么称呼?” “竹宁宣。”春花笑道,边说边领着男子来到二楼一间清净的上房。“公子,这间醉迎厢便是了。” “有劳姑娘了。”男子信步走进房内,放下包袱,摸摸自己的肚子,“姑娘,劳烦你上一壶茶水和几盘小菜吧!” “公子请稍等。”语毕,春花便下了楼。 不一会儿,茶水和小菜便上来了。端东西的不是春花,是个长得俊美中带点稚气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 当这少年敲门踏入醉迎厢时,里头的人到被吓了一跳,惊讶万分地看着端东西上来的少年。 少年没有注意对方的表情,只是轻轻把东西放在桌上。“客人,这是您点的茶和小菜。” “哦,哦。”被少年的声音唤回神智,男子盯着那张匪夷所思的脸蛋,忍不住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你……是男的?” “如假包换。”少年点点头,露出个笑靥。虽不及女子娇媚,但却别有一番丽色,加上星眸闪闪,一时间竟比女子还要美丽万分。 男子稍微失了神,直到少年说了一句“公子,茶都快凉了。”那男子才回过神来道歉,少年毫不介怀,回了个笑后就退了出去。男子看着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摸摸自己的鼻尖,笑自己见识狭隘,早知如此,他更应该多出来走走,见识这天下。 坐了下来,男子刚拿起筷子和茶杯,就听见一声似笑非笑的话语:“谁让你喝茶的?你不怕我在茶里放毒吗?” 这话来得突然,男子想也没想,立即把手中的茶杯放下,啧了一声,正想夹一些小菜入口,哪知耳边又听见刚刚的那个声音:“菜也不能吃!把筷子放下!” 男子顿了顿,还是放下了筷子,往四处看了看,发觉自己房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觉得奇怪,又要去碰茶杯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带点发怒的味道:“不许动!更别想逃!给我坐好!” 男子楞楞地,正襟危坐。 须臾,那个声音又说:“好嘛,听话,给我做张面具嘛,子仙……我知道你最好了!”这次带着一点撒娇,声音软软的,令人酥到骨头里。 男子正想要应一声“好”,猛地想起什么,才低低地“啥”了一声。仔细地回顾了一下,才晓得这声音是从隔壁房间里传来的。 接着,响起的是另外一个声音,如丝绸一般柔滑的声线,不高不低,带着磁性,一时叫人分不清雌雄。只听见那个声音懒懒道:“不干啦!你刚刚对人家那么凶……人家的心都碎成几片了……你欺负我,我不帮你了。” “好嘛,好嘛,我错了,看在咱们青梅竹马的份上,你要帮我啊!”回应的那个声音是男子到刚才为止以为是在跟他对话的声音。 懒音又起:“帮你气我娘?”啧了一声,那个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不高兴,反而一副跃跃欲试的口音:“你这是在赶生意啊。” 另一个声音学着他啧了一声,口里带着鄙视:“哦?那你现在动手做的是什么?哎,那个经常气冷妈的人不知道是谁咧!” “不知道啊,这东西是某人找我做的啊!本少爷可是看在对方刚刚可怜得像一只小狗狗的模样才打算帮帮他的,不过现在,本少爷反悔了,那人没良心,把本少爷的心伤得好深啊……” “冷子仙,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声音骤然提高几度,明显是声音的主人生气了,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软下来,“我不是去气冷妈的啦!谁跟你一样啊!只是,锦平刚刚带来了两个不是很面善的人……” 那个被称为“冷子仙”的人回道:“然后你想去英雄救美?” “也可以这么说……” “锦平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还不如说是你想和锦平一起联手欺负那两个客人。” “啧啧,别说得自己好像没兴趣一样。” “哎,娘平时就教我们,做人要光明正大,所以欺负人也一样要光明睁大地欺负。本少爷哪跟你一样,一定要易容后才敢动手。”低笑了一声,那人接着说,“你要是怕被人过后找上门算账,就不要跑来我这里叽叽喳喳。”一直在他们隔壁房间听着他们的对话的男子听到这里,不由得皱起眉头,笑得无奈。 “喂,听说你的房间是在三楼右手第一间耶!这里是那两个客人预定的。” “嘘……有人来了。” 隔壁房间的对话因为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第二章 无题 本以为是预定这间房间的客人来了,谁知道却是醉仙楼里一个送水小童匆匆忙忙地撞门而入,气喘吁吁地对房间里的两个人说:“不好了,不好了!大公子、二公子……那、那……那两个客人跑到、跑到……后院去纠缠宁宣公子了……呼呼……” 凌烟一听,便跳着叫起来:“你没告诉他们客人是禁止进入后院的吗?” 送水小童喘了大大一口气,回道:“说了,可他们仗着自己是官府的人,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入眼里。” 相对于凌烟的着急,冷子仙看起来风轻云淡得多,不急不缓地问:“其他人呢?” “锦平公子被另一个人缠住了,现在刚好轮到夏公子表演,他没办法抽身,云公子我不敢让他进去……所以,我上来找你们帮忙了。” 冷子仙起身,靠近送水小童,看似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轻声道:“很好,你下去忙你的事,尽量不要让其他人客人知道。” 送水小童仰脸,一张精致到无法挑剔的面容直直撞入他眼帘,面容上怡然自得的笑容令送水小童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他听了冷子仙的话,乖乖地点头,然后不再多留,屁颠颠地离开了房间。见送水小童已下楼忙碌了,冷子仙脸上的笑容才稍微有了变化,说不出的感觉,你说他笑,也没见过有人笑得比他更让人心发凉,你说他发怒,脸上表情却和“怒”字扯不上关系。 凌烟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推了冷子仙一下:“你别又露出这副邪恶的表情啦!” 冷子仙凤眸半眯:“不正合你意?” 凌烟含糊地应了一声,还没说什么就被冷子仙拉着走,而后,一直在他们隔壁房里的男子也走了出来,脸上道不尽的疑惑。 醉仙楼有个规定:任何客人不得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硬闯后院。醉仙楼的后院,是醉仙楼里的人平时休息的地方,对外人自然是禁止的。竹宁宣刚刚演奏完了一曲后,便在后院休息,本来是清净地赏着花,弹着琴,谁知道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好像是范锦平跟人在争吵什么,本来他还不怎么在意的,反正他知道范锦平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却不料,还是有人擅自闯了进来。 悠悠琴音骤然被打断,纤长又漂亮的十指按住琴弦,竹宁宣抬眼冷冷地看着没礼貌的来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而他却不知自己的容貌一旦被人看清了,面对的是什么麻烦。 闯进来的姓宋的知府本来只是想让竹宁宣再弹一曲,没想到却有幸地看到醉仙楼第二个美人。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位身着皊色衣衫、席地而坐的少年。他那垂地的青丝有一半绾了起来,用两支刻着镂空花纹的木簪固定住,虽然看上去年纪约莫十六七岁,但却有种清雅脱俗的美—— 精致无暇的瓜子脸,清莹的眸子时不时散发着冷艳慧黠的光芒,雪白中微微透露出粉红的肌肤引人遐想翩翩,那张润泽的唇犹胜红花,没涂擦任何胭脂水粉看起来清秀亮丽,一靠近他的身还能闻到才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淡淡花香味,他的一切自然得人人见之心喜。 姓宋的也不例外,双眼发直地盯着竹宁宣,咽了一口口水。 这醉仙楼真是不得了啊!处处都是美人! 见姓宋的已经楞楞的,好似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竹宁宣才率先启唇,但一开口就是硬生生地“逐客令”:“请阁下出去。” “呃……”姓宋的美人还没有欣赏够,就碰了个冷钉子,想他一个知府被平民这般对待,不禁心生闷意,“美人,别这么说,你可知道我是谁?” 竹宁宣连看都不看他,直道:“不想知道。请你出去。” “你——” 姓宋的才“你”了一声,空中便传来一个笑声,“小宁宣,好一句‘不想知道’,这个知府大叔铁定肺都被你气炸了。” 竹宁宣听见这声音,原本冷漠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抬手掠了刘海,启唇便说,声音冷清清中透露出一点轻柔:“与我何干?是这人不识相地闯进来。” 空中又传来了笑音,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人影伴随着一声“下面挡道的人小心啦!”从天而降,而那个挡道的人似乎还没有察觉到别人说得就是他,居然还站在原地垂涎竹宁宣的美色,结果—— “啊——” 姓宋的惊叫了一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凌烟整个人就生生踩在姓宋的背上,姓宋的刹那间呈狗吃屎状,另一个人影——冷子仙则稳稳地落在竹宁宣身旁,笑得春风得意。 “不公平!为什么是我踩这个人?!冷子仙,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脏了我的鞋底?而且有可能会让我受伤的!”凌烟忍不住狠狠一跺脚,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特意,凌烟似乎忘记他脚下踩的是个人,而不是土地,姓宋的被踩得嗷嗷大叫。 接收了凌烟“愤怒”的眼光的冷子仙微微勾起嘴角,笑得看似人畜无害,说话来的话却让凌烟忍不住又一跺脚,可怜了被还踩着的宋知府:“呐,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重啊?知府大叔都被你踩得踹不过气了,还不赶快放过人家。” 虽然嘴上是在提醒凌烟,然而冷子仙脸上那明显的“尽管踩吧”的表情却令一旁的竹宁宣一时失笑。 凌烟配合地皱起眉头,俯下身子,戳了戳宋知府的背,道:“喂,大叔,我真的很重吗?” “重……重……”宋知府痛苦的表情简直就像遇见了什么混世魔王一样。 凌烟一听,啧了一声,抬脚又踩了一下,不满地说:“不是吧,大叔?人家每顿饭都吃得那么少,你是不是感官出现了什么问题了?人家真的很重吗?” “混……账……你、你……你给我……起来!!!”这小子简直就是得寸进尺!旁边的那个虽然有提醒他背上的那个人,但却没有丝毫帮他忙的意思,想来是一伙儿的!想到这里,姓宋的怒火中烧,只可惜,现在被人踩在脚下,没有办法教训这两个大胆小子! 然,凌烟“好像”听不见他的话一样,再度踩了一脚,好脾气地说:“大叔,你讲话大声点好不好?才多大年纪,就已经气若游丝了,百姓还靠你们当官的呢,你这么可以这么脆弱啊?!” 真敢说啊!姓宋的正想破口大骂,没想到凌烟又往他背部踩了几脚。 “大叔,你倒是回答我啊!你不说话,人家会以为你死了耶!你死了没什么不好,就是好歹在死之前付清来醉仙楼的消费啊!要知道这后院啊,不是人人都可以进来的!大叔,你有倾家荡产的心理准备了没?” “我……” “说到底,大叔你还没告诉我我到底重不重呢!”看着姓宋的有苦难言的样子,凌烟心里大爽。 “重……”一个字才出口,姓宋的背上又被人狠狠一踩,凌烟笑得好像和他没关系一样,“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不重、不重!公子你轻的很!”姓宋的自知背上的人定时在捉弄他,便学乖点,违背良心地奉承凌烟。 哪知凌烟“哈哈”两声,整个人坐了下来:“既然不重的话,大叔你的背就让本公子坐坐吧,我踩累了,歇一会。” 宋知府听了这话,差点按耐不住地破口大骂,要不是竹宁宣将赖在姓宋的背上的凌烟拉了起来,估计他会被凌烟气得吐血。 感觉背上的重量轻了,姓宋的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整理自己的衣着,悻悻然地看着两个“不速之人”,却见那两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当下气得他指着凌烟的鼻尖,低吼:“你们两个大胆刁民!竟敢戏弄我!” “不敢。”冷子仙和凌烟不约而同地回答,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姓宋的怒发冲冠。 “哎呀,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坏事。”凌烟悠哉一笑。 听他把刚刚踩知府的背的事撇得干干净净,姓宋的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你这个大胆刁民,踩了本官的背还说没做什么坏事!” 一旁的冷子仙笑得更可爱,一句话插了进来:“可是,知府大人你却没有叫他不要踩,不是吗?” 凌烟颔首。 “你们、你们强词夺理……来人……”姓宋的气不过来,正要叫人的时候,冷子仙呼地一声逼近姓宋的,单手按住他的肩膀,稍嫌突然的动作令姓宋的顿时噤声。冷子仙注视着姓宋的,背对着凌烟和竹宁宣,发冷一笑,话还是那样温柔:“知府大人,我们都是胆小的百姓啊,何必叫那么多人来呢?你我各人退一步不是很好吗?” “凭什么……你……”本来还是气势磅礴地朝冷子仙大吼的,却不知为何姓宋的突然想说的话已经说不出口,只见他脸色难看,额上冒着微微冷汗。冷子仙身后的凌烟和竹宁宣不由得疑惑地对望了一下,齐齐耸肩。他们可没做什么怪哦! “知府大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冷子仙依旧笑得人畜无害。 “没、没什么……这次就算了,别再让本官见到你们!”姓宋的狼狈地挣开冷子仙的手,恶狠狠地扫了他们一眼,才悻悻离去。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范锦平才得到解脱,马上跑进来查看情况:“啊,他奶奶的,想不到那姓程的那么难缠!这里头没什么事吧?” 凌烟白了他一眼:“如果等你来解救宁宣,我看他早被人家吃干抹净了。”一句话让范锦平龇牙咧嘴,失了形象。 竹宁宣拍拍范锦平的肩膀轻笑:“放心,我没事。有子仙呢!” 听他这么说,凌烟不满了地戳戳竹宁宣的心口:“喂喂,还有我的份呢!” “你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而已。”范锦平和冷子仙不约而同地开口,说出来的话竟然一模一样。凌烟不满地哼了一声,却没有什么发怒的迹象。 冷子仙勾起嘴角,伸手撕下覆盖在脸上薄如蝉翼的假皮面具,露出一张夺目的脸。那是一张足够令人窒息的脸。他有一头黑得不太正常的长发,随意地用一条紫色缎带捆扎着,拢在前胸,一身雪青色绫罗绸缎衬得他雍容文雅,但是脸色却异常地白,几乎病态,那双滢澈水润到仿佛含泪一般的凤眸弯成了新月,唇若含丹的嘴边一个梨涡若隐若现,看起来十分邪气,也十分迷人。这样的人,美得灵气,也美得难以言喻。 见他卸下易容,凌烟也伸手撕下脸上平凡的假皮面具,随着一声“真不知刚刚谁说欺负人也要光明正大的”一张别于冷子仙的邪气、竹宁宣的清冷、范锦平的亮丽的妖艳容貌令人一览无遗。 细长柳眉下那双和冷子仙相似的丹凤眼,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妖媚,左眼眼尾下还画了一朵红莲,看起来更加妩媚诱惑,但仔细一看,才能看出其实那是用丹青加以点缀的莲花状红色伤疤。他那尖挺的鼻子看起来有点像异邦人,一张上唇微翘的小嘴翕动着,似乎诱人一亲芳泽。 冷子仙听到他的抱怨,双手抱胸,老神在在地靠在竹宁宣肩膀上,道:“本少爷不想色大叔对着我流口水,不行吗?光明正大能跟本少爷的胃口比吗?”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若是因为姓宋的看见他的容貌而露出令他倒胃口的傻样,他有多冤啊! 凌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范锦平见机调笑了几句,都让凌烟一一驳回了,就在他得意洋洋地大笑时,冷子仙总是在一旁泼他冷水,被冷子仙当作靠枕的竹宁宣默默不语,脸上表情虽然没有凌烟他们丰富,但是仍然可以察觉他嘴角勾起个优美的弧度,宛如白雪中绽放一点红梅一样夺目。 至始至终冷子仙和凌烟刚刚跳下去的地方,也就是醉仙楼二楼东边最里的一排房间的走廊末端窗口边,有名陌生英俊男子靠在那里,将下面后院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这个醉仙楼还真是奇怪了,楼里的送水小童、侍女、掌柜的长得就已经够标致了,这后院里的四个人虽为男子,但却是少见的绝色,有着女子的丽色也少不了男子的英气,咋一看总能叫人混乱其性别,就连有着“天下第一美”美称的昭言偌都比不上他们一分。 而且,从他们身上似乎还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难听点说就是他们似乎都不怕死,连知府都敢戏弄的人,恐怕要有什么强大的背景才行。 啧,他们到底是一群什么人呢? 沉思间的男子却浑然不知,有一双眼睛此刻正从下方移了上去,嘴边笑意高深莫测。 “哎,子仙,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今天天气真好,我想出去溜达溜达了。” “不是吧——你又想让冷妈气得吐血?!” “呐,晚膳前回来。走啦!” 话落,双手一背,单脚一蹬,但闻风声呼呼,只见衣袂飘飘,冷子仙已经越过后院高墙,不知往哪里去了,谁也没来得及抓住他…… 留在后院的其他三人望着阻隔了冷子仙身影的高墙,脑子里不约而同地产生疑惑:那个人……有时间观念么……? ********** 黄昏将近,醉仙楼里的客人依旧有增无减,直到冷妈怀着歉意地对客人说明醉仙楼的门禁,客人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楼里,冷妈坐在大厅中央一桌紫檀木圆桌旁,左手拨着算盘,右手拿着毛笔在账本上记着账,时而抬起头眼珠来回地扫了扫,不知道在看什么,而后又埋着头认真地记账。厨房里飘出的一阵阵饭菜香气,正是六个侍女在忙碌着。 春花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正巧看见冷妈抬起头张望着,不由得心生疑问。将手上的热菜放在桌上后,春花靠近冷妈,好奇地问:“冷妈,您在瞧什么呢?” 冷妈低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毛笔,开口就骂:“还能瞧什么?还不是看那个混小子回来了没有!我刚刚上楼去找他,没想到他又溜了!锦平说他晚膳时回来,你看,都快可以吃饭了他还不回来!那个混小子存心想要气死我!”虽然是气呼呼的骂着自家的儿子,但是春花知道冷妈对自己的儿子是狠在嘴上,疼在心里,瞧冷妈一张秀丽容颜都染上了担忧便知晓了。 虽然春花也很重视冷子仙,但却没有和冷妈一样,因为冷子仙一不见就担心个没完没了,她们都很明白冷子仙的能耐,所以也不会操太多的心,但是冷妈毕竟是冷子仙的亲娘,在亲娘眼里,不管自己的孩子多大多有能耐,孩子永远是孩子。 春花拍拍冷妈的肩膀,才说了一句“主子,别担心”,便听见幽幽歌声伴着琴音,越来越响,似乎是从后院里传来的。 如水般柔和的声音唱到:“清水年华逐逝波……新词旧赋漫吟哦……人生道上知交少……莫蹉跎,莫蹉跎……” 音波平平稳稳,起伏不大,仿佛一江春水汩汩而流,清清淡淡,却也透露出一点凄凉意,伴奏的古筝,琴音低低幽幽,仿佛压抑了什么一般,叫人听了心里跟着泛起了愁。 春花突然叫道:“冷妈,这是子仙少爷的声音啊!他回来了!” 原本还急切地盼着儿子回来的冷妈,此时却没有宛如平时露出一副放下心头大石的表情,反而脸色一沉,不怎么高兴地对春花说道:“叫他别唱了。春花,去,你去把他们两个叫进来吃饭。”冷妈说的两个,一个是在唱曲的冷子仙,另一个自然以琴艺为傲的竹宁宣了。 春花疑惑地看了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冷妈一眼,应了一声,便朝后院走去,后方幽幽地传来一句:“整天只会唱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冷妈拍拍自己的前额,收起账本,正要叫其他人出来吃饭,哪知后院处又传来了冷子仙唱曲的声音:“日久情深难自拔,情断惆怅思念他……怎奈流水无意恋落花哟……” 既无流水,也无落花,何来流水无意恋落花?胡说!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忙碌间,突然听到冷妈那里发生了一阵声响,等到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冷妈那里时,才发现,那个原本放在圆桌上的算盘不知何时,也不知为何到地上去了,而冷妈的脸色却有点苍白。 一个长的纤瘦的少年在二楼忙活时听到声响,马上从楼上跑了下来,来到冷妈身边,帮她捡起算盘。那人坐在冷妈身边,抬起小小尖尖的脸,问道:“冷妈,怎么了?” 被人从恍神中拉回神智的冷妈四处看了看,见所有人都奇怪又担忧地注视着她,不禁低叹了一声,随后露出个轻柔的微笑,伸手抚摸着身边那个小巧人儿的头,却对那人的问题避而不答:“没什么。吃饭了,去叫其他人吧。” 那人点点头,露出笑靥,看起来天真可爱,但是嗓音却大得吓人:“子仙、宁宣、凌烟、尹清、锦平、春花、秋月、夏竹、冬致、小茶、彩儿,来吃饭咯!” 冷妈耳朵倍受荼毒,忍不住往那人头顶敲了一记:“叫你去叫他们,你怎么这么懒。” 那人嘿嘿发笑,猛地好像想起什么,才收起了笑,正经八百地问道:“冷妈,今天来住宿的那位公子要不要叫他跟我们一起吃啊?” 今天来醉仙楼住宿的就那位公子一位,让他落单好像不怎么好,虽然是开门做生意的,但这醉仙楼也算是他们的家,对方既然是来他们家住宿,尽管是建立在金钱关系之上,但是待客之道还是不能忽略。 冷妈想了想,便说:“好吧,云影,你去叫他下来吧!”见被称为“云影”少年又要扯开嗓子大喊,冷妈连忙捂住他的嘴,教训他:“上去叫人,这是对人的基本礼貌!” 云影扁扁小嘴,“哦”了一声,就跑上楼去,与此同时,刚刚被云影“点”到名字的人都来到大厅里。 第三章 无题 来到醉迎厢前,云影很礼貌地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里面的男子便开了门,都是稍嫌突然的,没有意料到对方这么快就开门,而且一出现就是个高大身影,对于身高如同未发育小姑娘一般的云影来说,自然是吓了一跳,而对方开门则是平视前方,然而却没有看见什么人,不经意一低眼,怎料一个人影就在身前,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哎呀,小姑娘,你这样不声不响地出现很吓人的。”男子拍拍胸口定惊。 不说还好,一说云影就要怨他了:“喂,对一个少年唤作‘小姑娘’似乎很不礼貌耶!而且你这么大的一只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吓都吓傻了,还能发出什么声响啊?真是的!”说完,云影一脸“真不应该听冷妈的话上来叫人”的不爽表情。 “呃,少年?”男子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不由得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娇小纤瘦的身材才到他的胸膛处,挽起的衣袖里露出两条白皙细长胳膊竟比他的手臂还小了一圈,怎么看都是柔柔弱弱的模样。一头非常柔顺漂亮的头发用一条蓝色绸带高高扎起,绸带末端还系着两条蓝色流苏。那张小小尖尖的脸更看不出任何男子的迹象:天生自然的柳叶眉,密长如羽扇的睫毛,水汪汪的大眼睛,尖尖小巧的鼻子再加上一张嫩棕色的樱桃小嘴……这……这……这哪里是个少年了,怎么看都像个姑娘家!若不是他突然发现这人的胸部平坦如男子和微微突出一点的喉结,否则要他相信他眼前的人是个男子,恐怕比登天还难! 不过,这少年怎么看着熟悉啊…… 在脑海搜索了一下,男子惊讶道:“啊,你不是晌午给我送茶水和小菜那人么?” 云影侧脸背着他翻了个白眼:现在才想起来啊!接着,懒懒应了一声:“对啊,客官!” “你是这里的送水小童?”男子问道。 云影横了他一眼:“我看起来那么像送水的吗?只是中午的时候其他人忙不过来,我才去帮忙的。” 男子明白地点点头,接着开口的话差点让云影去撞墙:“那么,你现在是来送水的吗?” 天啊——他到底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没?! 云影狠狠一跺脚,不满道:“说了我不是送水的!只是我们家正要吃饭,不好让你一个人,所以冷妈让我上来叫你跟我们一起吃饭。” “哦,原来如此。既然是掌柜的好意,在下就不拒绝,再说……肚子也正好饿着。”男子摸摸自己的肚子,笑得有点傻,而男子的肚子也配合地发出“咕咕”声。 云影失笑,觉得他那憨厚的样子看起来挺平易近人的,顿时心生好感,然后用胳膊撞了他一下,问道:“喂,你叫什么?我叫云影。云朵的云,影子的影。” “敝姓柳,名清宇。” “多大了?” “十八。” 云影笑得乐呵呵,哥们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比我大三岁,我就叫你清宇哥吧!你从外地来的吧?有空跟我讲讲外面的事啊!” 柳清宇看着刚刚还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怒猫,现在却已经跟他称兄道弟的云影,对他的纯真可爱感觉到忍俊不禁:“好,有机会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云影颔首:“一言为定,我们先下去吃饭吧!” 领着柳清宇来到大厅后,云影就在冷妈身边坐下,柳清宇本想找个位置坐下的,可是当他看到席上的人时,却愣了好久。 怎么说呢?这席上的人各有各的出色,无一不出众,老板娘虽已过三十,却风韵犹存,姣好的面容完全看不出岁月的侵蚀,侍女们虽年龄稍长,但个个长得娇美伶俐,其余的据说是醉仙楼的少爷们,虽然一个个为男儿身,容貌却惊为天人,却不女气,就连同身为男儿身的柳清宇瞧见了都难免心悸,说来也奇怪,这天下第一美人昭言偌就是他的青梅竹马,他和昭言偌面对面久了,都不为美色所动,为什么他却会对仅见过几次面得少年们感到震撼呢?! 说实在的,柳清宇自己也不清楚。 “公子,赶快入座啊!你瞧那么久该不会瞧饱了吧?”率先出声的还是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冷子仙,一句听起来像是玩笑的话,却偏偏一语道破柳清宇心中所想。后者难免有点难为情,还是坐在冷子仙旁边的竹宁宣淡淡道,“这位公子是正经人家,你就给人留点情面吧!” 柳清宇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也不见发怒的样子。确实是他自知失礼在先,怪不得别人对他开口戏弄。 冷妈瞪了冷子仙一眼,见他正要动筷子,立马拍掉他的手,“客人都还没有就座呢!”话锋一转,冷妈言笑晏晏地看着柳清宇,“公子不必客气,快就座吧!” 柳清宇“啊啊”应了两声,点点头,看见只有一个空位,想来是留给他的,他便不客气地围坐上来。 大家见他如此笨拙得可爱,都被他的反应逗得忍俊不禁。 “好了,大家开动吧!” 一顿饭下来,就数冷子仙的话最多,他不吃饭,只吃菜,夹了几下,就说几句,夹了几下,又说几句,有的话把人逗乐,有的话却让人喷饭,甚至冷妈都差点封他口了,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话说那个笨蛋被我和凌烟气得火冒三丈,却无处可撒。”冷子仙这次把筷子瞄向一块又大又香的鸡腿,很快就把它拐到自己碗里,同样看中那鸡腿的云影扁扁嘴,只能咽着口水,看着美味进了冷子仙的口。 “接着如何?”抢不到好东西的云影虽然气啊,可是他对冷子仙讲的话似乎兴趣更大。 一旁的凌烟呷了一口清酒,笑得万分妖冶,“我就一直踩着那个狗官,那狗官真的好笨哦!居然就由着我那么踩着,也不叫我不要踩,后来我索性就坐在了他身上了。如果不是宁宣拉我起来,我肯定让那狗官脱气为止!” 原来他们在讲的是今天晌午在后院发生的事情。柳清宇突然注意到他们讲话的内容,想到晌午他看到了全个过程,也不禁想笑。 “我的小祖宗们啊!你们这是给我添乱么?”冷妈无语问苍天地扶额,“万一明天人家找上门来,还不是要我去收拾烂摊子!” 春花帮冷妈夹了好些菜,不过冷妈似乎没有什么胃口,她可不想自家主子犯愁,安慰道:“主子,您别想多了,少爷们惩恶除奸,没错啊!” 春花旁边的秋月点点头:“就是!那两个混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少爷们这么做还便宜了他们呢!” 小茶也把头点得像捣葱,说道:“像这样的坏蛋,就应该教训一下才是!” 小茶旁坐的冬致虽然很认同,可是也没想到当今男风盛行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了。 彩儿看冷妈还是那副忧心模样,关心道:“放心啊,主子!那些人都是吃软怕硬的,想来吃了苦头,一时半会不会来醉仙楼了。” “但愿如此啊。”冷妈叹了口气,扒着碗里的饭。 见冷妈如此忧心,范锦平第一个就不高兴了,声音有点微怒,“冷妈,有我们在,害怕那些人乱来吗?!来一个我教训一个,来两个我教训一双!” “行了,你就别嘴上添乱了。”全醉仙楼里最淡定竹宁宣淡淡地堵住了范锦平的话,他的声音是软绵软绵的南方口音,不像北方人嗓门大声音响,但是说话挺有力的,范锦平当下就没了声。 范锦平这头没了声音,夏尹清这头却开启炮门了:“宁宣,你是受害者,像这样的事情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你不能平平淡淡当做没事发生啊!” “你应该知道,绝对没有人会得逞的。”竹宁宣还是淡淡的语气,只是微微地露出了一个笑意,这一笑却落在了柳清宇眼里,突然让他觉得非常惊艳。 原来冷冷淡淡的人笑起来是这么好看的啊!虽然也是淡淡的,但是淡得有味道,不像冷子仙笑得多变,不像凌烟笑得妖冶,不像范锦平笑得灿烂,不像夏尹清笑得爽朗,不像云影笑得纯真,却笑得嫣然,笑得自然,不娇柔不造作,恰到好处。 夏尹清看似还想说什么。 “好了!”突然一声不高不低的温润声音插了进来,冷子仙笑得十分可爱,“吃饭不要说话,影响胃口。公子,你说是不是啊?”他最后那句话却是对柳清宇说的。 众人暗地里给了冷子仙无数个白眼。不知道饭桌上话最多的那个人凭什么说他们。 被点到名的柳清宇看到冷子仙笑得那么可爱,又似乎看见里面有什么算计的神色,不敢多言,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臭小子!你别老是欺负老实人!”冷妈睨了自家儿子一样,伸手拍了冷子仙的头。 冷子仙没有躲开,着着实实挨了冷妈一掌,虽然不疼,可是他却偏偏露出“身中毒掌,小命危在旦夕”的模样,可怜兮兮地开口,声音竟然也是竹宁宣般软绵绵的:“娘,人家哪有欺负人,我还不是瞧见柳公子插不上话来,主动答话,表示友好吗?人家主动结交朋友,也有错么?”说话,他用袖子掩住脸面,一个劲地说“好伤心好伤心”。 云影这才意识到,他关顾着吃,都还没有介绍人呢!想了想,他放下手中的鸡翅膀,油腻腻的手指着座上的人,对柳清宇说:“清宇哥,我来跟你介绍,这六位是我们醉仙楼最最漂亮的侍女,我都当她们做姐姐,这是春花、秋月、夏竹、冬致、小茶、彩儿。这位是我们的干娘,我们都叫她冷妈,冷妈旁边的是她的亲儿子,冷子仙,儿子的子,仙风道骨的仙,这才是醉仙楼的老板,冷妈不是哦!” “臭小子!什么他才是老板!老娘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不辞辛苦地拉扯他十七年,敢情那些辛苦不是投资啊!”冷妈不满地拍了云影的头一下。 冷子仙笑意很深,“仙风道骨今谁有……娘,您对我期望很高呢!” 冷妈瞥了冷子仙一眼,不语。 云影吃疼地扁着嘴,水汪汪的眼睛仿佛就要流眼泪一样,“清宇哥,我说错了,冷妈和子仙都是掌柜的。” 柳清宇看着少年纯真的模样,觉得很好笑。 “这位,是范锦平。锦绣的锦,平安的平。”范锦平礼貌地向柳清宇点点头。 “这位,是凌烟,凌乱的凌,炊烟的烟。名字很像姑娘对不对,其实他本……啊!痛!”还没有介绍完的云影突然喊了一声,接着抱着自己的脚委屈得想要哭,而那罪魁祸首凌烟却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举杯对柳清宇笑笑,一饮而尽。 云影被人踩了一脚,那个罪魁祸首还当没这回事,他心里十分委屈,“我只是想说‘他本身就是男子’嘛!” “来,云影,这是你喜欢吃的鸡腿。”凌烟笑得十分亲切,把碗里的鸡腿拱手让给了云影,云影一看,口水直流,哪里还管什么“前嫌”,脚痛什么的早就抛之脑后了。嘴一咧,云影笑得很真诚,“谢谢凌烟哥哥。” 众人无语地看着云影。 万一有贼人欺负了他,然后拿着他喜欢吃的东西诱惑他,估计云影会乖乖跟着贼人走吧?!众人这样想。 云影咬了一口鸡腿,笑得很满足,“然后,这位是夏尹清。府尹的尹,清水的清。”夏尹清也举杯,不过他喝的是茶。 “这位,我们全醉仙楼弹琴最最厉害的!他……”云影正想说下去,谁料柳清宇已经打断他的话,“久闻竹公子琴艺了得,今日一听,才知绕梁三日的意味。” “过奖了。”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谢意,竹宁宣还是冷冷淡淡的,甚至连眼神都不看向柳清宇。后者有点为难,顿了顿,他举起桌上斟满清酒的玉杯,道:“在下柳清宇,今日有缘结识各位,实在是三生有幸。” 错!是三生不幸!那几个混小子的破事,她最清楚!有他们几个在,不把你气死,也把你气个半死不活!虽然冷妈很想这样说,可是见柳清宇态度真诚,也不好说什么。 大家酒杯碰酒杯,算是为认识了位新朋友而干。 ********** 醉仙楼。 明明才开业一天,但生意确实史无前例的兴旺,每日上醉仙楼来住店打尖的人不在少数,这不仅是醉仙楼里的美味佳肴,以及服务周到,更多优势在与醉仙楼里美人如云,侍女们伶俐娇美,送水小童也明眸皓齿,就连老板娘,虽说已经三十多岁了,却风韵犹存,身材姣好,最值得一说的是醉仙楼里面的几个少年,无一不是容貌无双,一颦一笑都能让人摄人心魄,扬州有名的绮红楼、万香园算什么?!那都是风尘之人,还不如这醉仙楼的少年来得仙风道骨,而且文武双全、琴棋书画个个精,可谓旷世奇才啊!很快的,这些在整个扬州传开了,也有好些人是大老远赶来扬州白玉镇亲眼目睹这醉仙楼里的风采。 不久,醉仙楼得名—— 天下第一楼。 清晨阳光灿烂。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送来一丝一丝泣沥,声音忽而低沉,忽而高亢,弥漫在空气当中,到处都是凄凉,渗透了整个清晨。这不是人的哭泣,也不是鸟的哀鸣,那仿佛是直接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婉转哀诉。 像微风。 搅动了空气,也拂醒了安睡的人们。 何人奏乐? 二楼醉迎厢的柳清宇被这声音惊醒。 他只穿着里衫披着外衣就下了床,套上鞋,出了房门寻找声源,却发现声音原来是从后院里传来的,而且有琴声,也有箫声。 醉迎厢的窗台可以看见后院的一点情况,柳清宇走到窗台望下去,只见两个身影随地而坐,一人抚琴,一人吹箫,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是那乐曲凄凉,听着让人的心也闷闷的,冷子仙,看起来是那样快乐的一个人,也能吹出如此悲凉的声音,却叫他很意外。竹宁宣,本是冷冷淡淡的一个人,但是他的琴音却比他的性格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冷淡,也有着道不出,想不透的哀怨。 两人合奏是如此精彩,又是如此凄清。 明明是夏日明媚,但是听上这曲子,却宛如身临寒季,忘却今夕何夕。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自前朝第一琴师悬梁自尽后,还无人能在古筝的造诣上胜过她,竹宁宣年纪轻轻便有这般绝活,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曲终。 柳清宇意犹未尽,沉思着,却不料被后院里爆出的响声,吓了一跳—— “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觉……宁宣,你也在啊,这么早啊!”原本面有愠色的冷妈赶到后院是想教训下自己的儿子,没想到竹宁宣也在场,冷妈不由得没了声。看来这冷妈对待竹宁宣和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态度是大大不同,想来也是,这竹宁宣性情冷淡,虽然对熟人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总觉得还有一层隔膜在他们之间,所以大家对他都是小心翼翼的,唯独冷子仙想干嘛就干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冷妈,早。”淡淡地回了冷妈一句,竹宁宣并不介意冷妈的大吼大叫。 见竹宁宣在这,冷妈也不好对自己的儿子发脾气,只是很无奈地说:“我说你们啊,这天才刚亮,又不多休息,看看你们一个个长得瘦瘦的,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这个做娘的刻薄你们呢!” 冷子仙靠在竹宁宣身上,愁着眉毛,声音软软的:“娘,我心口疼,睡不着,出来走走就见宁宣在这,一时兴起就与他合奏了。” 冷妈瞥了他一眼,一脸“谁信你”的表情,可是竹宁宣却伸手按住冷子仙的心口,动作十分轻柔地帮他的心口按摩。 “娘,您就刻薄我吧!儿子病得要死要死了,您眉头都不皱一下。”冷子仙紧蹙着眉头,口气很软,有别于平常的恶作剧,说得还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冷妈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啊!平时被冷子仙装病装死耍惯了,这回他还是这副“要死要死”状,冷妈坚决不上他的当! “别死啊死的来威胁我!一大清早的……” 突然,后院又进来了一个人,脸上带着倦意,左眼下的红莲疤痕称得他的倦容也十分妖冶,凌烟抓抓自己的头发,疲倦的声音在口中迸出:“我说大清早的谁在放鞭炮呢!原来是冷妈的声音啊!吓得我心口也疼啊疼!”凌烟眨巴眼睛,捂着自己的胸口,笑意绵绵地看着冷妈。 随后进来的夏尹清面带怒容,嘴里尽是不满:“这哪里是放鞭炮啊!简直就是打雷!我的心口也疼啊疼的!” 竹宁宣看着他们两个,没有说话,倒是嘴角微微上钩,那种想笑却不笑的模样,让冷子仙冷不防捏了脸颊一下,然后,整个人算是趴在了竹宁宣身上。凌烟和夏尹清看得酸啊,努努嘴,两人互揉着心口。 冷妈瞪了他们两个一眼,张开樱唇正要说什么,谁料,从三楼传来了范锦平的声音:“只是打雷吗?我还以为是地震了呢!” “哇!冷妈!呜呜——你要给我主持公道啊!人家的宝贝花瓶被地震震碎了哇!”云影也从三楼的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焦急地“凑热闹”。 柳清宇听见这些话,不由得笑开了。 冷妈当场火冒三丈,她还没有怪冷子仙吵醒她,这些破小孩到先下“口”为强,一个个说她嗓门大了! “哇啊!我命苦啊!我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些没心没肺、没情没义、没血没泪的孩子啊!”冷妈捶着心口效仿被匕首刺中的痛苦表情,“亲生儿子不孝敬我,就连养子都这样!生娘不及养娘大,你们知不知道这个道理啊!我容易吗我?我辛苦十月怀胎不止,还要养这么一群臭小子,我冷韵娘的肩膀扛着多少担子……呜啊……你们这些臭小子一个个都瞎了眼了……” 所有人伸出手指,没心没肺、没情没义、没血没泪掏掏耳朵。 冷妈这嗓门估计不止绕梁三日了吧!幸好冷妈没有真的哭,要不然还真得水漫扬州了。 “哇!我不活了!你们不要拉着我!让我死了一了百了!” “冷妈,那您别拉着我的袖子啊!”夏尹清无奈地甩甩袖子。 “……”冷妈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继续上演“寻死记”,“我要去死!你们真的别拦我!老娘决定了,我不活了!” 在场人看得一脸无奈。 二楼的柳清宇也明显看得出这是闹剧,虽然他很想劝说冷妈别吵醒邻居,但是他更有兴趣看这“寻死记”如何发展。 本是趴在竹宁宣身上的冷子仙走到冷妈身边,环着自家娘亲的肩膀,声音精神抖擞,磁性十足,一定也不像他刚才说的“病得要死要死了”。 “娘。” “子仙啊,你良心发现了是不?”冷妈停止哭闹,对那声温柔的“娘”感动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果然没有娘的儿子是不行的,还是自家亲生儿子好啊!” “我想说,要闹到别处去,别让醉仙楼沾上一点晦气,影响了生意,我可不想让人家知道我有一个精神失常的娘亲。”虽然是天籁,但说出的话却是如此欠扁。 冷妈气得胃都酸了。 其他人无一不暗叹冷子仙言语之无情,心肠之狠毒。 “冷子仙,我白养你了!” 第四章 无题 午时整,醉仙楼准时开门。 在外守候已久的客人们一见醉仙楼开门,便蜂拥而进,品酒听曲赏美人。 昨日有竹宁宣抱琴献曲,今日有范进品、夏尹清阁台比武。 英姿飒爽,武艺超群。 “好!” 掌声四起! 范锦平、夏尹清二人将十八般武艺发挥得淋漓尽致,让在场所有人为之惊叹。 无事可做的柳清宇在厅中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欣赏阁台上二人的武姿。他本是从苏州逃婚到扬州来的,本来就没有目的,在醉仙楼见着了这多令他大开眼界的事情,他也没有打算那么早离开,就算父亲追来了,他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推脱,甚至还可以让父亲也见识下这醉仙楼的不凡。 其实柳清宇并不是傻子,他知道这醉仙楼是平凡酒楼,但是这醉仙楼里的人可不平凡,先不论容貌,就那言谈举止,都令他觉得匪夷所思。每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种不凡的气息,但是他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们如此神秘。 “柳公子。”一个平淡如水的声音在柳清宇周围响起,他四周看了看,才知道原来他身旁不知何时坐了竹宁宣,看来他想事情想得太深入了。 “抱歉。”柳清宇摸摸鼻子,看着竹宁宣。 他还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他,只觉得这人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让人只敢远观而不敢近看,这时这么近距离的看他,柳清宇觉得自己不像是看到一个人,而是一张画,举世无双的画,尽在眼底,美不胜收。虽然竹宁宣是冷冷淡淡的,但是柳清宇知道其实他内心并不冷淡,只是不善于流露表面而已,他见过竹宁宣的笑,赏心悦目,一想到竹宁宣的笑容,柳清宇的心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 他自己并没有在意。 虽然好想再见到竹宁宣的笑容,但还是物以稀为贵。 “柳公子看来很多心事。”竹宁宣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茶。 茶香撩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柳清宇手边多了一杯茶。 “喝茶。”竹宁宣淡淡道,眼睛却是看着台上比武的人。 “不算什么心事。”柳清宇端起茶,却久久没有喝,只是闻着淡淡的茶香,突然觉得竹宁宣就像这茶香一样,不禁微微一笑,“好茶。” 竹宁宣不语,又呷了一口茶。 其实这茶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好茶,他们都知道,只是这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罢了。 “听说竹公子不仅琴艺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还满腹诗词歌赋。”柳清宇直勾勾地看着竹宁宣。 竹宁宣闻言,摇头:“都是人家传言,不可信。” 柳清宇当然相信传言并非造谣,他早就想结交喜好文墨的朋友了,对于竹宁宣的谦虚,他只是付之一笑:“在下出个对子,竹公子对对看如何?” 见竹宁宣没有开口,柳清宇当他答应了,思量了一下,说道:“若仙子,若天人,若梦若幻,真真一个绝少年。” 竹宁宣放下刚拿起来的茶杯,终于将视线落在了柳清宇这边,但是眼神和他的表情一样,冷冷淡淡的,柳清宇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是被这样一双漂亮却不带什么感情的眼神直勾勾地瞧着,怎能叫人不心里发毛啊! 竹宁宣看得出柳清宇的不自在,多看两眼后,又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目视着阁台上比武的人,用他惯有的南方口音软绵软绵的声音道:“是儒生,是君子,是真是假,晃晃两只坏目珠。” 柳清宇一听,噗嗤笑出了声,拍掌道:“我是在赞你,你怎么损起我来了?” “不过听者有意而已。”竹宁宣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听起来反倒是柳清宇自己对号入座了。没想到被竹宁宣将了一军,更没有想到这竹宁宣虽然话不多,但是他说话也是会气死人的。 柳清宇乐了。 “宁宣,我们再来对几句吧!”柳清宇这会儿把称呼都换了,更是有意接近竹宁宣。 “不。” “就再一个对子嘛!” “不。” “再一个对子也不行?” “不。” “……”柳清宇挫败地看着竹宁宣,实在没有想到竹宁宣说一不二。怎么办?他已经对这个竹宁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了!“那,我们来聊天,你跟我讲讲醉仙楼的事行不行?” 竹宁宣看了他一眼,极为冷淡地回他:“你想听什么?” 柳清宇想了想,笑了笑,“说说你的经历。” 竹宁宣闻言,脸上微微有点变化,可是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对什么都淡淡的表情。柳清宇本来以为他不会轻易地说的,因为他看见竹宁宣脸上闪过难过之色,可是没有想到,竹宁宣却开口,还是用那淡淡的语气:“十年前,遇上战乱,我与爹娘在战乱中失散了,后来找到的是尸体,我们镇丧生了很多人,我不想像他们一样,所以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行乞,苟活了下来,东藏西躲了半年后我遇上冷妈,她收养了我,再后来冷妈又收养了其他人。” 没有停顿,没有犹豫,这一切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他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那样镇定,那样平淡,也淡得让人心疼。 “冷妈养这么多人不容易吧?” “嗯。”竹宁宣点点头,呷了口茶润润喉咙,又说,“初到扬州时,冷妈是卖饼为生,为了养活我们,她不惜每天早早起来做饼,有时候天寒,冷妈冻得手都伤了,还是要做饼去卖,才能维持生计,虽然艰苦,但却不曾想过遗弃我们,还教会了我们许多东西。” “抱歉,让你回想到这些,会很难过吧?”柳清宇小心翼翼地看着竹宁宣。 只见他摇了摇头,“我很满足,毕竟我的遭遇并不算什么。” 还不算什么啊?痛失亲人的痛苦虽然柳清宇并没有尝过,但是他可以深深地体会到那种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感觉,再说了,竹宁宣不止痛失亲人,为了生存还…… “你不必同情我。”竹宁宣坚定的眼神看着柳清宇,语气微微有点怒气,声音还是那样软软的,但是不会因为这样大打折扣。 柳清宇连忙道歉,深深明白这人骨子里傲得很。 **********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转红,进入黄昏。 客人们流连忘返,若不是冷妈提醒大家醉仙楼要打烊了,客人肯定舍不得离开。 就在客人们都散了,楼内的人收拾着东西的时候,醉仙楼半掩的大门那有个人小心翼翼地探着头,扫视着楼内一切,冷妈恰巧看见了,那个人对上冷妈的视线,吓了一跳,二话不说,转身想跑。 “等下!”冷妈叫住那人,走过去仔细一看,是一个小姑娘,没看出长什么模样,她脸上尽是泥巴,身上的衣着也破破烂烂的,好几处都缝了补丁,她的个子不高,身材瘦瘦的,没有穿鞋子,露出两只脏兮兮的脚丫子。整副样子看起来好像一个小乞儿,小姑娘那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怪可怜的。 冷妈心一软,拉着她的手,“孩子,你刚才看什么呢?” “我饿。”小姑娘把脏兮兮的手放进嘴里,肚子配合地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看来真是饿极了。 冷妈把小姑娘放在口里的手指拿出来,笑道:“别把手放口里,会肚子疼的。”说完,她拉着小姑娘来到厅里,吩咐春花秋月去准备点心,春花秋月两人看了那陌生的小姑娘一眼,应了冷妈一声便回厨房里了。 “你坐在这,等下就有东西吃了。”冷妈把小姑娘按坐在椅子上,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看着冷妈,脸上将信将疑。 “老板娘,我……我、我没钱。”小姑娘揣揣兜里,焦急地说。冷妈也不嫌脏地摩挲着她的头,“不要你的钱,送给你吃的。你一个孩子也怪可怜的。” 小姑娘一听免费还有得吃,立即绽放笑颜,虽然脸上的泥巴让她看上去并不好看,小姑娘一个劲地向冷妈道谢。 这时,闲着没事干的少爷们来到厅中,突然发现厅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哟,冷妈,你又施舍小乞儿了?”范锦平第一个过来发言,一边说还一边打量着那个小姑娘,没看见小姑娘看见那群无所事事的少爷们时已经目瞪口呆了。 “这姑娘打哪来的?”夏尹清狐疑地盯着小姑娘,小姑娘被他看得不自在,微微别过脸去,若不是小姑娘脸上沾满了泥巴,肯定可以看见她双颊泛红的模样。 天哪!这醉仙楼里怎么会有这么俊美的人啊! “一边去,你们别吓到人家小姑娘!”冷妈不满地把范锦平和夏尹清推到一边去,转脸温柔地问小姑娘,“你没被吓到吧?” 小姑娘愣愣地摇摇头,仰起头看着冷妈,表情很真诚……如果忽略那泥巴的话!“老板娘,您这里还请人么?我……我什么都能干,洗衣做饭都行……” “这……”冷妈犹豫着。这醉仙楼里生意确实是好,不过他们这里人手很多,还是忙得过来的,可是看着小姑娘无依无靠的可怜样,她又不能狠心说不请人。 “冷妈,我们这里人手还忙得过来吧?再来一个,我们几个的零花钱是不是就要扣半了?!”凌烟话虽然是对着冷妈说的,但是那副“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请人”的表情却是给小姑娘看的。 “就是啊,冷妈!再说了,这个小姑娘叫什么,打哪来的,我们都不知道。”云影明显很不满地看着小姑娘。怎么?想来跟我比小,争宠啊?没门!云影龇牙咧嘴地看着小姑娘,说:“再说了,我觉得这人很可疑!” 小姑娘被吓到了,缩了缩头,眼框挂着泪珠,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没有……我、我只是图口饭吃……没有工钱我也愿意干的!只要有饭吃!” “你骗谁啊!”云影指着她的鼻子,压根不相信。 “没、没骗你。”小姑娘吸吸鼻子。 “我问你,你叫什么?哪里人?住哪里?” “我、我叫香梅,本是杭州人,家里穷就被父母卖到扬州来了……卖主嫌我丑不要我了……呜呜……现在我就住在东街的死胡同里。”香梅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她伸手擦了,眼泪又掉下来,结果她的脸都成大花脸了。 云影看着她滑稽的脸,贼贼的笑着。 冷妈对这小姑娘心生怜悯,伸手拍了云影一下,“你这臭小子,别欺负人家姑娘家!滚开!”推开了云影,冷妈拿出丝巾为香梅擦擦眼泪,一边“不哭不哭”地安慰。 “别难过,来,我带你去洗洗身子,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 “谢谢老板娘!谢谢老板娘!”香梅抓着冷妈的袖子,很激动。 冷妈拍拍香梅的瘦小的肩膀,拉着香梅就走,那个几个有意见的少爷们当然不肯了,最后却被冷妈一句话堵了回来,名曰“沐浴更衣”。 看着醉仙楼里来了个陌生的小姑娘,冷妈还十分温柔地对待她,一干人等又眼红又是心酸地发表言论—— “我看她不顺眼!她一定是坏人!”云影气狠狠地跺脚,担心这个什么香梅会跟他争地位,毕竟他是全醉仙楼里年龄最小的,平常打打闹闹的,可是大家还是最疼他了! “说不定是小贼!看她那副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范锦平深有同感地拍拍云影的肩膀。 “你们别以貌取人了。”竹宁宣这时回了他一句。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凌烟靠在一直没有说话的冷子仙身上。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安静?平常无聊的时候聒噪到让人想扁他,现在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了?!凌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懒人,说说你的意见。”懒人自然是指冷子仙。 “我?”冷子仙可爱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摸了摸,笑了,“我没意见啊!反正她又不要工钱,还能帮忙,就算要工钱,也不是我给的,说不定还能帮我按按摩,揉揉腿什么的。”一句话,就是只要无损于他,自家娘亲爱请几个人就请几个人。 “哟,冷子仙,你娘现在快被人抢走,你还能悠然自得!”夏尹清鄙视地看着他。 “我没听错吧?”冷子仙笑眯了眼,“好像话里酸酸的是你们几个啊!再说了,最先抢走我娘的不是你们几个吗?” “冷子仙!”云影、范锦平、夏尹清、凌烟无一不对他大吼,“你到底是帮哪边的?!” 冷子仙耸耸肩,转身就走,一边伸懒腰口里一边叨念着:“睡觉睡觉。” 四人幽怨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气得牙痒痒的。 “其实……”话音刚出,柳清宇就接收到四双闪着精光的眼神,他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笑容,小心翼翼地说,生怕得罪了他们,“我觉得那姑娘没那么简单,她身上的味道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一样……” “切!还不是泥巴味!”云影不满。 “或许……柳公子说得对。” “怎么,宁宣,你也认同柳公子的话啊?”夏尹清挑眉。 其实,刚才大家都围着小姑娘议论的时候,竹宁宣就在她身后,别人或许没有注意,但他却觉得那个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有点奇怪,不尽是泥巴的味道。“那个香梅身上有股香味。” “对,还是胭脂水粉的味道!”柳清宇顿时明白,可是还有一点想不通,他究竟在哪里闻过。 “如果是一般香粉味的话,这香梅的来历还挺难查的,如果是不常见的香粉嘛……嘿嘿!”范锦平笑得格外狡猾。 “我就说那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小乞儿身上有胭脂水粉的味道啊!”云影气鼓着腮帮。 “香粉嘛!这扬州大大小小的香粉店,卖的哪种香粉味儿,只要我一闻便知道!”凌烟撩起发丝,也是笑得很狡猾。凌烟可以说是全扬州香粉店的常客,对于哪家香粉店一贯是哪里进的货,什么味道,他都了如指掌,这还要归功于他平常有调香这个嗜好。只不过刚才见着冷妈对那个香梅那么好,眼红得紧,没有去注意那香味罢了。 “好了,都回房歇息吧,大家格外小心就是,若人家别无恶意,我们这般警惕她也不好。”竹宁宣淡淡地说,若是做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可有损他们的名声。 大伙儿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也是,正准备上楼的时候,云影瞧见春花秋月从厨房端来了点心,他跑过去抢了就跑。 “影公子,那个是小姑娘的——” “哼!不给她吃!” ********* 醉仙楼里来了个新的侍女。 这消息在白玉镇传开了,谁都知道这醉仙楼里的人个个样貌都非常出色,当大家听说醉仙楼里来了个新的侍女,自然而然好奇心大起,纷纷来醉仙楼里看新人。 只不过,结果很令人失望。 新来的侍女,叫香梅,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不难看,但也不好看,而且瘦瘦的,没有几两肉,身材就更没什么可观了。 大家失望至极,也就没有在意这个平凡的小姑娘了。 不过在冷妈眼里,这个香梅虽然平凡,也不多话,但是很勤快,也不喊苦。就像香梅自己说的,只要能给她口饭吃,她什么都干。打扫,端水,招呼客人,没有一样她不抢着做,还生怕其他人累着了。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给我来壶好酒!” “醉仙楼最有名‘醉不倒’行吗?” “什么都好,快点!” “客官这边请。” 冷妈记着帐,偶尔抬头看看香梅,见她招呼起客人,似乎很娴熟,满意地笑了笑,又埋下头去记账。 这时,原本是在厨房忙活的春花风风火火地来到正在记账的冷妈身旁,表情很焦急,“主子,昨晚我忘记去买菜了,客人点的几样菜都没了食材,我现在赶紧去集市买,劳您找个人到厨房帮我看会火,我很快回来!”说完,春花急着就跑出醉仙楼。 冷妈还没来得及跟春花说上话,这一眨眼人就离开了。恰巧要去厨房的香梅听到刚刚春花的话,走到冷妈面前,笑着说:“冷妈,我去帮春花姐到厨房看火吧!” “这……香梅,你今天从早忙到现在,也该歇下,这土灶炉又热又熏的,你一小姑娘还是算了,我去找别人来。”说罢,冷妈放下手中的毛笔,正想着要找谁去看火,谁料香梅打断冷妈的思忖,拍拍自己那没多少肉的胸口,说道:“就我去吧!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好歹是掌勺子的!” “那,好吧!你去吧,别累着。”冷妈摸摸香梅的头,笑了笑,也就没有阻止她。 香梅应了一声,便朝着厨房走去。香梅走后,冷妈正要埋头记账时,有条人影幽幽地飘了过来,吓了冷妈一大跳,她定眼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柳清宇。 “我差点被你吓死!”冷妈拍拍胸口定惊。 “抱歉冷妈,我只是过来提醒您一下,”柳清宇脸色凝重,四周看了看,然后凑到冷妈耳边,“我觉得这个香梅没那么简单。” 冷妈点点头,毫不犹豫:“是啊!不简单!” “您察觉到了?” “没错!香梅这孩子年纪轻轻的却非常乖巧!从早忙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来歇息,实在不简单,比那几个臭小子好多了!”冷妈黑着一张秀丽的脸,几乎磨牙,“早知道我就多收养几个小姑娘!你看看他们几个臭小子,日上三竿了,都还没有起床!当然,宁宣除外。” 竹宁宣当然除外,因为他同样早早地就在醉仙楼的阁台上弹奏,从《汉宫秋月》到《出水莲》到《高山流水》,无一不是绝妙的演奏。 “冷妈,您不觉得那个香梅的招呼客人起来一点都不生疏,勤劳流于表面,而且过于勤劳了吗?”这几日的相处之下,柳清宇也找过竹宁宣谈起冷妈的事情,他知道冷妈就是心肠软,对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总是抱着怜悯之心,如果不是因为能力有限,冷妈恨不得收养所有无家可归的孩子。昨夜他们几个讨论后,没有结果,大家碍于冷妈的面子,也不好把那个香梅赶走……奇怪?他怎么好像把自己当成醉仙楼的一份子了?! 柳清宇心中不解,嘴上还不忘提醒冷妈:“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柳公子,那香梅又不是我那几个臭小子,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啊?”冷妈笑笑,心里虽然挺感激柳清宇为醉仙楼着想,但也并不想把一个弱女子想成是什么有心计有目的的人。 “冷妈……”柳清宇还想说些什么,没想到却冷不防地被人拉走,他回神一看,居然是竹宁宣面无表情地拉着他走开。柳清宇有点心急,“你怎么拉着我啊……”他不是在台上弹琴么?怎么一下子就到他身边了?柳清宇望向阁台,才知道范锦平和夏尹清两人不知何时醒来,已在台上舞刀弄剑了。 竹宁宣没有马上回应,只是将柳清宇拉到少人的角落里,坐了下来,才道:“柳公子这样是打草惊蛇。” “我……”也不是无道理。 “柳公子这般不淡定,往后如何做大事。”竹宁宣还是不改冷淡的口吻,一句话把柳清宇说得头埋得低低的。 柳清宇想了想,低估着,“我也没有想过做大事啊……”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说服自己的老爹不要逼他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成亲,然后找个真心相对的人相伴一生! 竹宁宣显然是没有听到他在嘀咕什么,平静地坐在柳清宇旁边,那双清澈的眼眸一如既往地看向阁台上舞刀弄剑的两个人,嘴角藏不了微微笑意。只有在看见他熟悉的人的时候,他冷淡的表情才会有一丝丝变化,柳清宇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直勾勾地看着竹宁宣的眼眸,不觉也笑了。 竹宁宣听到笑声,侧过来看这柳清宇,淡淡道:“何事这么好笑?” 柳清宇拍拍自己的额头,摇头笑道:“我笑我自己呢!” 竹宁宣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没有搭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柳清宇贼兮兮地笑着,道:“宁宣,如此闲情逸致,我们来对对子吧!” “柳公子,我可没你那般闲情。” “叫我清宇就好。” “我与柳公子相识不过几日,再说柳公子比我年长,宁宣不敢直呼柳公子名讳。” “那就叫清宇哥好了。”柳某人笑得很灿烂。 “……不。” “不如我们来聊天,我跟你说说外面的事情,如何?”柳清宇见竹宁宣起身正欲离开,他连忙拉住竹宁宣的手,谁料,竹宁宣当下甩开,柳清宇傻了眼,也没觉得他做了什么事情让竹宁宣生气,他还理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竹宁宣已经向他道了歉。 竹宁宣看着柳清宇,冷冷的:“宁宣今日不适,不便与柳公子畅谈,请便。” 说罢,自行离开,连个回眼都没有留给柳清宇。 柳清宇独自坐在角落里,摸摸鼻子,无奈地笑开。 竹宁宣啊竹宁宣,你就连礼貌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可当真是冷到我心里了啊! ********** 春花买了好些东西,急急忙忙从集市赶回了醉仙楼,她也不晓得冷妈到底找了谁帮她看火,据春花所知,全醉仙楼里估计除了冷妈和她之外,好像没有人掌过勺,那灶炉里正在蒸的水晶果,火候可不能过了,火过了会有焦味,火候不够水晶果又没了弹性,只有刚刚好的时候出炉才能尝到香滑透明又富有弹性的水晶果。 回到醉仙楼,春花直奔厨房,心里想着只有她那水晶果,没有看见有人正蹲在土灶旁煽火,生生被绊了一脚,春花手里提着食材都掉地上,她也不能幸免,冷不防和地板亲吻。 “好痛!”听到有人哀诉,春花看向刚才绊倒自己的“东西”,原来不是个东西,是个人!还是个小姑娘! 原来是香梅! “怎么是你呀!”春花有点诧异,随后捡起地上的食材,放到一个大的篮筐里,然后掀开灶台上的的盖子,里面的水晶果还好好的,她便放心地盖上盖子。 “我、我跟老板娘说让我来这看火的。”香梅揉揉刚才被撞倒的地方,眨着眼睛,看着刚才慌慌张张跑来,现在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的春花,“春花姐,您这是着哪里的急啊!” “没事,谢谢你帮我看火,你可以出去歇会儿了。”春花轻轻推开香梅,眼看这水晶果蒸好了,春花拿来了一条大麻布,围着蒸笼里的盘子,将蒸好的水晶果端了出来,恰巧冬致进来厨房看看有什么帮忙,春花就让冬致帮忙把几盘水晶果端给客人们。 她们离开的时候,纯然不知原本是一双毫无杂质的眼神闪过了一丝算计…… 又是黄昏将近,醉仙楼又到了打烊的时候,客人们很自觉地起身纷纷离去,却在要踏出醉仙楼大门的时候,一个个面青唇白地软倒在地上,随即口吐白沫,有好些严重的当下晕了过去。 “哎哟!客官怎么了?”侍女们和小童们连忙上前去扶起倒地不起的客人,可怎样这倒地的人不在少数啊! “主子,主子,不好了!客官们不知道怎么了!” “张大人?!李大人?!周公子?!” “天,怎么了,这是?” “冷妈,这菜里被人下药了!” 第五章 无题 柳清宇拿起刚刚春花和冬致端出来的水晶果,闻了闻,又拿出银针试了试,银色的针头立即变成黑色,看得他心一凛。 “谁这么狠?!这水晶果里下了分量很重的毒!”说完,他脑子灵光一闪,难道是香梅?! “先别管是谁下的毒,送客官们到医馆要紧啊!”冷妈又急又气,扶起身旁一位客官便喊道,“宁宣、尹清、锦平、云影、凌烟、子仙,快来帮忙!” 被点到名的人不敢怠慢,都过来帮忙,唯独没有看见冷子仙。冷妈心里气啊,每到关键时刻,这儿子就不见了人影! “冷妈,我也来帮忙!”柳清宇也急着上前帮忙。 “请柳公子帮我们看着醉仙楼。”冷妈说了一句,就往外走。 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自从冷妈他们出去已经两个时辰了,天色也已经入暗,可是柳清宇却迟迟不见他们回来,叫他坐立难安,也不知道那些人中的是什么毒,会不会致命。 对了,那个香梅呢?!刚才混乱的时候似乎没有看见她!柳清宇咬咬牙,满楼寻找香梅的人影,结果别说影子了,连毛都没有! 柳清宇又回到厅中不安地走来走去,他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但问题是他现在想不到办法! 烦躁地跺了跺脚,柳清宇突然抬头,发现这醉仙楼里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过,那就是除了醉仙楼内的人,其余一干人等都要止步的三楼! 会不会冷子仙还在房里不知道情况呢?! 柳清宇这样想着,便来到了三楼,其实这醉仙楼三楼的构造跟二楼一样,都是房间一间挨一间的,他上楼后就往右手走,第一间上的牌子写着“冷箫苑”,想想这醉仙楼里平时会吹吹箫的就只有冷子仙,当下,柳清宇举手敲了敲房门。 “冷公子?!”柳清宇试探地开口,结果里面没有任何声响。 “冷公子不在吗?”还是无人回应。 确定是没有人后,柳清宇斗胆推门而进,忽然,一阵清幽的香味扑鼻而来。那是一种花香,水仙。 扫视了房内,那床整整齐齐地铺着被褥,冷子仙平时吹奏的玉箫也放在了桌子上,房里没有人。冷子仙果然不在,当然,也没有香梅的影子。 这什么人啊?!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想他柳清宇今天一整天坐在醉仙楼大门处,怎么就没有见着冷子仙离开?难不成他从房间的窗台跳到后院,再翻墙出去的? 柳清宇暗叹,出了房门,又一个个房间地检查,结果还是没有找到香梅的人。 果真下毒的人就是香梅吗?! 柳清宇下了楼,不敢回房,醉仙楼的大门开敞着,却没有人进来。 现在只能等着冷妈回来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 已经是深夜了,本是家家户户在沉睡中的时候,柳清宇极好的耳力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从远而近,他本以为是冷妈他们回来了,急忙出门看个究竟,却不料来的是官府的衙役,他们举着火把,将醉仙楼围个水泄不通。柳清宇心生不妙,看这情形,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上前有礼地询问:“不知差大哥们这么晚了有何事?” “今日二十多位客人在此醉仙楼中毒,其中有五人毒发身亡,县太爷怀疑有人恶意投毒,命我等暂时封醉仙楼,凡醉仙楼内的一干人等收监等待大人彻查此案。” 柳清宇皱着眉头,没有想到竟然这么严重,他叹了一声,道:“我跟你们走。” …… 衙役封了醉仙楼,押着柳清宇来到了衙门的牢狱里,冷妈等人见到他都一脸“大难临头”的表情。 “进去吧!”带头的衙役打开牢门,示意柳清宇,待柳清宇进去后,便锁上了铁链子,然后命令两三个在这里留守。 “你们还好吧?”柳清宇上前关心地问。 凌烟最先给了他一个白眼,冷妈更是愁眉不展,眉头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柳公子,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他们说醉仙楼一干人等要收监等彻查,所以我就进来了。”柳清宇一副“我不会抛下你们自个走”的仗义表情。 谁知,大家不但不感动,还大大送给了他无数白眼。 冷妈揪着柳清宇的衣衫,闷吼:“谁让你进来了!你笨啊!你也进来了,还有谁来帮我们找证据啊!” 柳清宇恍然大悟,难怪大家刚才见他进来都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证据啊,县太爷不是会彻查此案吗?” 云影跳起来拍拍柳清宇的头,怪叫道:“清宇哥,你来这里都十日了,还没有听说这里的县太爷根本不是人吗?!” 柳清宇摸摸被云影拍打的地方,心里觉得自己挺无辜的,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竹宁宣平静地说:“柳公子是有情有义之人,而且我们并没有事先告知柳公子,怨不得人。” 范锦平吁了口气,狐疑地瞅上竹宁宣:“我说你怎么突然帮起他来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竹宁宣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然后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你们站着不腰酸啊?”那口气尽然有点冷子仙的戏弄味道。 随后,个个都坐下来,牢里没有椅子,铺了一地的黄草,他们只能席地而坐。 “主子,这县太爷平时就仗势欺人,鱼肉百姓,这下我们该怎么办?我实在不知道这水晶果里为什么会有毒……”春花越说越觉得是自己的不对,如果不是她忘记买食材,她就不会离开厨房,就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主子,一定是那个香梅!”冬致回想了当时厨房的情况,“当时,我进去的时候只有春花和那个香梅丫头,肯定是她放的毒!” “冷妈,我们一早就说那个香梅不可靠,您偏偏不信!”夏尹清幽幽道。看吧,这就是不相信他们的后果! “那丫头身上的香味我今日闻过了,这里的香粉店没有那种香味的,而且那个味道独特,不常有。”凌烟说,“冷妈,一盒香粉您知道多少钱不?二两!您想想香梅若真是乞儿,怎么身上会有胭脂水粉的味道呢!” 冷妈咬咬牙,还是不太相信,“说不定她在哪里不小心沾了香粉……” “冷妈,事到如今,您还是不相信!”几个人怒吼。 “等找出证据来,看您还会不会自欺欺人!”他们真是气不过,凭什么冷妈就那么相信那个叫香梅的丫头?!只因为她看起来是个弱质女流?!子曰“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 真是搞不懂女人,女人就会帮女人! 冷妈垂着肩膀,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春花在她身后扶住她,只听见冷妈轻叹了一声,“我们和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我们……” “主子,这会儿我们都在这里面,谁来帮我们申冤啊!”侍女小茶心急地问,她是不担心自己啦,但是她会担心其他人,冷妈是她的恩人,她可不能让自己的主子出什么事,可是现下的情况,叫人怎么办啊! “你们似乎漏了一个人。”柳清宇突然开口,“冷妈,令郎还在外头呢!” “你指望那臭小子,你等得八辈子吧!现在他肯定不知道在哪里风流快活去了!”其实大家都知道,冷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是出口就没有半句赞扬的话,虽然她十分心疼冷子仙,但是绝对不会流露于表面,这对活宝母子若不是其他人对他们了如指掌,肯定会让人误会是世仇!冷妈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但是对于自己的那个儿子,她还真的是没有把握啊! “子仙不会见死不救的。”竹宁宣很肯定地说。 虽然其他人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想得和竹宁宣是差不多的。 “我那个混账小子,比你们要坏上一百倍,别忘了请个神仙都比他容易,我对那个臭小子可是心灰意冷了,别指望他!要我相信那个混账小子回来搭救我们,还不如告诉我明天哪个皇亲国戚会来看我。”冷妈嗤之以鼻,可是那心里还是愁着,那颗心紧紧地系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可别营救不成反而搭了小命啊! 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有人发出小小的抗议,是侍女彩儿:“主子……锦平少爷和尹清少爷不是会武功嘛?对付这牢里的衙役……小事一桩吧!” 秋月瞥了她一眼,拧着那丫头的耳朵,教训道:“那样没罪都变成有罪,落得个畏罪潜逃,你让我们主子的脸往哪里搁啊!” 彩儿揉揉耳朵,扁扁嘴:“我也只是说说……” 春花戳了戳彩儿的脑门。“尽瞎说!” “姐姐们淡定,淡定!”柳清宇以为她们几个要吵起来,两忙劝架,没想到几个侍女倒是被他逗乐了。 “现在我们尽管等好了。” 入夜。 几乎所有人都睡了,只有柳清宇睡不着,他是没有进过牢房的人,自然睡不惯这杂草堆。 本来嘛,他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若不是因为反感那什么指腹为婚的婚约,他这个柳家唯一的香火,一生估计都不会走出苏州,也不会遇见这形形色色的人,更不会沦落到蹲牢房。 想到这里,柳清宇伸出手挠着头,忽然听见有人翻身,是竹宁宣,他还没有睡。 竹宁宣坐了起来,整理着自己的衣裳,突然瞧见柳清宇也没有睡着,竹宁宣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淡淡的,烛光照在竹宁宣脸上,红光在脸上若隐若现,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份生机。 柳清宇也看着他,四目相对间,他看见竹宁宣眼底是一片奇妙的漩涡,不知隐藏着什么。 竹宁宣率先侧过来不看他,曲起双腿,双手抱膝,把头靠在膝盖上,他发现柳清宇还是在看他。 轻叹一声。“你看我做什么?”他的声音很细,柔柔的,淡淡的,不像是他的表情那么冷漠,像是清水。 “我发现你很特别。”柳清宇挪着身子,尽量不发出声响地靠近竹宁宣,声音只有竹宁宣才听得见。 “怎么?”竹宁宣并不是很在意,无可无不可地问了一句。 “你很少笑。”柳清宇顿了顿,“其实你笑起来比你不笑得时候吸引人。” “柳公子……你可知天下第一琴师?”竹宁宣看着烛光,突然说起别的事情,“我娘当年是名冠一方的天下第一琴师,她曲弹得美,她的容貌更美,在我心中,她永远是最美的人。” “天下第一琴师竹尚琴……当年是嫁给了前朝的齐王……你是前朝世子?”柳清宇很惊讶,惊讶竹宁宣的身世,更惊讶他为何会在此时此刻跟他聊起这些。 “那年我爹随王亲征,最终战败,战死沙场,我娘悬梁自尽。”竹宁宣口气和平时不太一样,从表情上看他没有丝毫变化,但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的哽咽,“按照那时的律法,凡是前朝王室的儿女都被卖入风尘之地供达官贵人亵玩,我七岁被卖入相公馆被调教了一年,最终还是逃了出来……” 柳清宇倒抽了一口气,听得心里一紧。柳清宇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前不久问起竹宁宣的经历时,竹宁宣讲起自己的事时,心里是否宛如刀割?!可是他当时还能泰然自若地说,他的遭遇不算什么,现在知道来龙去脉的柳清宇除了心疼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话可以安慰竹宁宣。 竹宁宣最后淡淡道:“我,是个断袖。” 柳清宇脑里下了一道响雷。 “所以,请你不要招惹我。”竹宁宣说完,将脸埋在臂弯处,柳清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这样单薄的身子,身上背负着多少道不出的事情,心里藏着多少吐不出的苦水,此刻,他只想紧紧地拥着眼前那具脆弱的身躯。 柳清宇张开双臂,将竹宁宣揽入怀里,不敢用力,像是怕揉碎了他一样。 竹宁宣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一怔,却没有做任何反抗。 夜很长。 ********** 翌日。 衙门。 “带醉仙楼一干人等!”惊木一敲,十几个衙役就把冷妈等人带到公堂内。 县太爷坐在太师椅上,摸摸八字胡,弄弄指甲,连看都没有看向堂下的人:“堂下一干人,报上名来。” “……”没有人回话。 “放肆!本官问你们话,你们……”惊木又一敲,县太爷狠狠地扫视堂下的人,却猛地止住了声音。 美、美、美人啊…… 这就是白玉镇传开的醉仙楼里的美人啊! 县太爷只听说过这醉仙楼里美人如云,却没有亲临醉仙楼去一睹美人的庐山真面目,这会儿瞧见了,比那传言还要神啊! 不管是男是女,不是倾国倾城,就是国色天香,就连丫鬟打扮的几个姑娘也秀色可餐啊! 如果不是顾及县太爷的身份,不可太丢人,他现在就将这些美人通通带到自己府邸,好生享受一番! “大人,这投毒一案可有进展?”见县太爷看了他们半天愣愣的,没有反应,还是冷妈主动开口。 “这……这……还没,还没。”县太爷看得双眼发直,起身下去打算扶起冷妈等人,却被冷妈甩开了,接收到冷妈不友善的眼神,县太爷也没有再得寸进尺,谄媚地笑道,“这投毒一案,还没有找着证据……” “那你还不快去找,还我们个清白!” “是是是,本官这就去办,几位不妨到本官府上歇息,等待结果……” “不必了,我们情愿住牢房。”他们哪会不知道这县太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县太爷除了贪财,就是好色! 冷妈等人也没有等县太爷说什么,就自行离去。 “大人,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看着冷妈等人越走越远,县太爷贼笑地和师爷“咬耳朵”。 “今晚……” 入夜。 一天没有给过饭吃的牢头突然送来了饭菜,还是有菜有肉的,已经饿到前腹贴后背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过那饭菜就吃起来,只有竹宁宣不吃。 柳清宇看着他,端着饭菜来到竹宁宣身边,轻声道:“吃点吧。” 竹宁宣摇摇头。 “这样身体不好。” “我没胃口。” 柳清宇轻叹,用勺子舀了口饭送到竹宁宣嘴巴,竹宁宣看着柳清宇,没有说话,眼里尽是复杂。 “来,张口。”柳清宇像是哄小孩一样地哄他,看得一旁的人不禁奇怪起来。 竹宁宣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开口…… “别吃!饭菜里有迷……”话还没有说完,范锦平人已经倒下了,然后,相继有人倒下。 可是竹宁宣还是吃了一口。 “有迷药啊……”夏尹清艰难地说出范锦平想说的,也倒了下去。 “尹清!” “锦平!” “冷妈!” 喊着叫着,柳清宇和竹宁宣也觉得头晕晕地,不对劲,还没有说上话,两眼一翻,就失了意识。 视线完全模糊前,他们分明看见今早在衙门看见的县太爷丑陋的嘴脸上挂着肆无忌惮的淫笑。 看着牢里的美人无一幸免,县太爷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好,很好!把他们全部带到本官府上去。”县太爷双目扫视了倒在地上的一群人,美色尽收眼底。 县太爷府。 “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老爷,都在西厢房呢!” “好好好!下去吧!没事别让人打扰我。” “是!” 看着家丁走远,县太爷摸摸下巴,一副急色的模样,迫不及待地往西厢房走去,来到西厢房门口,县太爷整理好衣衫,正欲推门而进时,刚刚被遣走的家丁又跑了回来,急报小王爷正在中堂候着。 “小王爷?哪个小王爷?” “九王爷的儿子啊!” “什什什什什么——?世世世子?!他怎么到扬州来了?!快,去中堂!”说起这个九王爷的儿子,来头可不小!谁都知道亲王之位只可承袭,不可禅让,但是这九王爷为了自己能逍遥快活,对外谎称已登极乐,其实是想将所有政事都丢给自己的儿子,皇上也拿他这个王叔没有办法,就将九王爷的儿子册封襄王。 第六章 无题 来到中堂,只见一身素衣的男子正背对着大门踱来踱去,男子的身材很高挑,姗姗来迟的县太爷一踏入堂内,看见那令人莫名生寒的背影,一个踉跄狼狈地跪在地上。 “下下下下官不不不知小王爷远远远道而来,有有失失失远迎,还还还请小王王爷见谅。” “起来吧。”那人不急不缓地说着,声音不带丝毫的情感,冷冷冰冰的,有别于竹宁宣的冷冷淡淡,这人可是真正的冰冻三尺,让县太爷不知不觉倍感紧张。 “不不不知小王王爷远道而来,所所所为何事,下下官有何何何可以替替小小小王爷效劳的。”县太爷小心翼翼地起身,背着小王爷偷偷擦掉脸上的冷汗,口舌依旧打紧,无法流利表达。因为朝廷里谁都知道九王爷的儿子襄王是出了名的冰山,对人对事就连对自己的老爹都万分冷漠。 “本王到白玉镇找人的。”小王爷转过身来面对县太爷,而县太爷见着小王爷庐山真面目却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襄王,九王爷之子,皇上的堂弟,年十有八,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帮皇帝处理政务,只不过为人性情冷漠,不言苟笑,而且淡薄名利,刚正不阿。传闻襄王莫凛希貌似潘安,俊美过人,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男子向襄王献媚讨好,可是襄王一概不理。 县太爷只是扬州一个小小的官,平时自然没有那种荣幸可以见着堂堂襄王的相貌,此时一见,才知传言不假。 莫凛希继承风流九王爷,有一副好皮相,只可惜他那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还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本应是随便给一个挑逗的眼神就会有一大堆姑娘公子蜂拥而上,偏偏那双眼也是透着着极为冷漠的目光。 “高大人?”莫凛希见县太爷盯着自己太久了,他口气发冷地喊了县太爷一声。 “额?啊,下下下官失礼,请小王爷原谅!”县太爷连忙哈腰赔礼,顿了顿,他问:“不知小王爷来白玉镇找何人。” 莫凛希迟疑了一下,“醉仙楼里的。” “醉仙楼?”糟了!县太爷万万没有想到襄王会认识醉仙楼里的人,不知道是因为襄王和这醉仙楼里有什么关系,还是襄王听闻天下第一楼的传闻,来这里看个究竟的。不管如何,他都不能让襄王知道,醉仙楼里的人在他的府里! “听说高大人将醉仙楼封了,可有此事?”莫凛希看着县太爷,眼里闪着冷光。 “这……有。”县太爷被莫凛希看得浑身一颤,不由得说,“这醉仙楼涉嫌投毒事件,所以……” 投毒?!莫凛希双眼一眯,表情冷得吓死人。 “小王爷,这事本官还在调查当中,本官一定会尽心彻查此案,请王爷放心。”县太爷故作镇定,心想这小王爷若是不走,他的好事就难了啊!“小王爷,晚了,如不嫌弃,请小王爷在本官府上小住。” 莫凛希没有看他,似乎想了很久,最后“嗯”了一声。 “小王爷,请。”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晚风习习,夏天晚上的风很凉爽,四处寂静得异样,只有树叶被风拂得沙沙作响。夏夜中带着寒意,不是气候的变化,而是不知从什么人散发出来的。 “何人?”尽管躲在暗处的人没有作任何声响,但是他发出的寒气却曝露了他的行踪。平常人是不易察觉的,但是莫凛希是常年练武的人,这一切都逃不过莫凛希的直觉。 “小王爷,不过是树叶的声音罢了。”练过武功的人都这么神经兮兮的吗?县太爷费解。 莫凛希不语,站在院子里盯着围墙边的几棵树。 “小王爷?” “退后!”莫凛希一声令下,县太爷狼狈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定眼一看,他刚才站的位置,地面上插着几根钢针,直入地面一寸,县太爷浑身一冷。 脚尖一蹬,莫凛希略施轻功往其中一棵树飞去,待莫凛希接近时,从树中猛地飞出一簇黑影,对方身着夜行衣,脸蒙着黑布,看不清样貌,只见一双凤眸冷似铁。莫凛希和黑衣人同时落地,莫凛希拔剑率先攻向对方,从对方接招稳着,出剑灵活之势看来,此人的武功不见得在莫凛希之下。 论剑术,莫凛希自信自己剑法之精妙,但对方也不差,出剑势似奔雷,讯如骇电,令莫凛希不得由心赞赏。若不是刺客的话,想必对方会是很好的切磋的对手。黑衣人略感莫凛希分心,劈剑而去,莫凛希突见剑光一闪,暗生不妙,危急中身子向后一弯,但听得剑风飒然,掠面而过,幸好莫凛希反应灵敏躲过一剑,但对方却不给他任何定神的机会,将内力贯注剑尖,紧紧迫着,教莫凛希纵有绝妙剑法,也难以发挥。不过,莫凛希并不是省油的灯,也以内力操控着剑,逐渐扳回局面。 两条明暗分明的人影打得不分上下,在一旁的县太爷看得万分紧张。 “你到底是谁?”莫凛希一面接招,却不忘询问对方。 黑衣人不语,沉着应付,奇招妙着,层出不穷。 莫凛希开始狐疑。此人虽一剑紧一剑,看似狠又绝,但实际上却在剑尖离他只有微小距离时猝然收剑,完全无伤人之意。难道他别有用意?要不是凭他的功夫,二十招之内必定伤得了莫凛希! 转眼之间,两方已经拼斗了三四十招,依旧没有分出个高下,莫凛希亦无机会擒拿他。 忽然,黑衣人收剑躲招,从手中掷出一样东西,莫凛希单手接住,黑衣人将视线转向莫凛希后面畏畏缩缩的县太爷,冷眼一扫,转身蹬地而飞,莫凛希上前欲逮却只抓住黑衣人系发的发带。 拿到眼前一看,是一条雪青色的发带。看得莫凛希心一愣。 凝望了黑衣人消失的方向一会儿,莫凛希看了看刚刚接到的东西,是一片树叶,愕然发现树叶上有字。 “醉仙楼一案有异,西厢房藏人。” 莫凛希捏紧手中的树叶,寒意逼人,树叶瞬间化成灰。 县太爷见黑衣人已经跑远,马上来到莫凛希身边准备拍马屁,却不料看见莫凛希看他的眼神十分寒冷。 冷冷一声,“高大人,带我去西厢房。” “这……这……”这小王爷怎么会突然想要去西厢房?难道西厢房的事让他知道了?! “高大人!”本来就很冷的声音,骤然变得更加恐怖。 “……下下官遵命……” 对于襄王的命令,县太爷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也不敢不从,他深知这个襄王的厉害,生怕襄王一个不高兴就让他脑袋搬家。尽管西厢房里藏了人,反正那几个人都吃了分量很重的迷药,到时候小王爷若是问起,他就随便找个借口搪塞。 县太爷府邸并不大,西厢房也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 正欲推门,身后的县太爷突然叫住莫凛希:“小王爷……”虽然有准备,但是他的身子仍然发抖,手心已经捏出汗了。 莫凛希顿了顿,还是一掌拍开了门,却不料有两把剑袭来。 “狗官,拿你的命来!”是范锦平和夏尹清二人,虽然确确实实是被下了迷药,但是他们到底是练家子的人,那些分量的迷药对他们来说只是昏迷了一下子,他们刚醒过来就看见那个做贼心虚的县太爷在一个陌生人身后缩头缩脑的,心中的怒火迅速燃烧了起来! 两人准备把那个县太爷碎尸万段时,莫凛希出剑,拦下了两人。 范锦平和夏尹清对望了一下,收了剑,端详起眼前容貌和气质怎么看都和县太爷不是同一路的人。“你是何人?” “大胆!见了襄王也不下跪!”县太爷仗着有莫凛希当挡箭牌,朝他们两人喝道,却被夏尹清和范锦平各瞪了一眼,不禁噤声。 他们只是一介凡人,对于宫廷繁文礼节他们完全不在意,更不想因为对方是皇家贵族就放下身段,在他们眼里,普天之下众人平等,没有哪个人尊贵,哪个人低贱,宫廷礼节约束不了他们。 “听闻襄王为人刚正不阿,想也不会和这个狗官同道。”夏尹清冷冷地收了剑,走过去看还在昏迷中的其他人。 “不杀这个狗官难解我们心头恨!你知不知道这个狗官不但不给我们醉仙楼一个清白,还下药迷昏我们!”范锦平指着县太爷,满腔怒意。 莫凛希斜视着县太爷,冷冷地说:“我自有定夺。” ********** 三日后的丑时,衙门开堂。只是审案的变成襄王莫凛希,疑犯多了一个师爷和县太爷,衙门外围观的百姓都笑看县太爷,有人说他活该,有人说他报应。 啪!惊木一拍,吓得堂下的师爷和县太爷心跳加速,汗流浃背。 “高建亚,你上任三年鱼肉百姓,贪污受贿,近日更有人状告你身为朝廷命官却贪恋美色,时常强抢民女,三日前更对醉仙楼一干人等下药,居心可测!裴师爷,你不但不劝告,还助纣为虐!你两人可知罪!”莫凛希凌厉的眼光盯着堂下两人,那模样实在看不出是个才十八岁的少年啊!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王爷开恩啊!”堂下两人一个劲地叩头。 “开恩?可以开恩吗?你们的罪状多得可以诛你们九族!”一旁的冷妈睥睨了狼狈求饶的两人,心里解气,笑得很得瑟,“小王爷,最好杀了他们,为我们百姓讨回个公道!” “你们以为你们就没有罪吗?王爷,醉仙楼投毒一案还没有查清楚,他们在客人的饭菜里下毒,其中有五人毒发身亡,罪不可赦啊!”要死也拉个垫背的,狗官这时不忘提起“醉仙楼投毒”时间。 竹宁宣对堂上的莫凛希行了个礼,冷冷清清地挑出狗官话里的矛盾,“你既然说醉仙楼投毒一案还没有查清,为何又那么肯定是我们醉仙楼的人下毒。” 云影气得指着高建亚怪叫:“没有人证物证,你凭什么说是我们放的毒?” “你们——” “肃静。”莫凛希拿起惊木一拍,等所有人都安静了之后,才问道:“当时醉仙楼掌勺的是谁?” 春花突然跪在地上:“王爷,是奴婢,不过中途奴婢离开厨房到集市买食材。” “可有人进过厨房。” 冬致也跪了下来,道:“我进去的时候春花已经回来了,厨房里还有香梅。” 柳清宇突然道:“客人毒发后就不见香梅人影了。” 一提起香梅,云影气得跳了起来,“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没有证据,不可乱说……” “证据在这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问外飘来,接着有个人被人踹了进来。 是个刚及笄的姑娘,就是他们刚提起的“香梅”,原本容貌平淡无奇,但是此时她上了点妆,看起来倒是比平时多了一份丽色,但马上就被醉仙楼里的人比下去。香梅被人踹了进来,跪在公堂内,不哭不闹,幽怨地看着醉仙楼里的人,好像他们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此人名香梅,是绮红楼刚上榜的姑娘,大前日在西街同仁堂买了不少分量的断肠草,王爷若是不信老妇的话,大可传同仁堂的老板核实,不过,我想香梅会乖乖把真相说给大家听的。” 说话的是一位老妇人,年过花甲。她的脸是消瘦的,暗黄色,那眼角和嘴角布满了零乱的皱纹,像一块老树皮,前额叶刻着深深的皱纹,好像是被鞭子抽打出来一样,面容虽然苍老,但是说话很有力,不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老妇人蹒跚步入公堂。 醉仙楼一干人都不可置信地注视着那张素不相识的面容。 没有人知道老妇人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老妇人要帮他们。 莫凛希沉默,深邃又冰冷的桃花眼凝视着老妇人少顷,命人前去同仁堂查实。 这头,老妇人推推香梅的头,香梅别过脸,咬牙切齿道:“没错,醉仙楼投毒一事是我干的!我趁春花离开就跟冷妈说要到厨房里帮忙看火,其实是去下毒!我知道你们会怀疑到我身上,但我无所谓!为了绮红楼我甘心!自从醉仙楼开张后,我们绮红楼的生意日益下滑,嬷嬷整天愁眉苦脸,我不甘心!明明是我们绮红楼先在白玉镇立足的,凭什么客人都跑到醉仙楼去!凭什么给他们天下第一楼的称号!” “就凭我们的心胸没你这般狭隘!”竹宁宣站出来道,“我们明明知道你会对我们醉仙楼不利,还是让你留了下来,你知不知道当冷妈知道你是下的毒,她仍然相信下毒的人不是你!” 香梅被他这么一说,愣住了,不可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冷妈,而如今,冷妈已不再看她。 突然,泪如雨下。 云影指着香梅,恨得差点想冲上去掐死她。“我说我们好好的醉仙楼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原来是绮红楼的人心生妒忌啊!”云影瞪着她,喋喋不休发泄心中不满,“真是好教养啊!幸亏老天是站在天上没有地上仅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漂亮到日月无光、天地无色、举世无双、无与伦比、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出水芙蓉、艳冠群芳、天生丽质、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的我们这边!像你们绮红楼那些比猪还烂、比鬼难看、庸脂俗粉、丑陋到令人无限鄙夷唾弃作呕厌烦败兴恶心的婆娘,你们扪心自问,犯下如此愚蠢透顶连三岁孩童都鄙视的事,是不是罪不可赦、罪无可恕、罪大恶极、罪孽深重!” 好口才啊!从来没有听过云影这样骂人的柳清宇听得目瞪口呆,不过…… 他小声地提醒云影:“漂亮到日月无光、天地无色、举世无双、无与伦比、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出水芙蓉、艳冠群芳、天生丽质、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是形容女子的……” “什么!你管我!”云影瞪了他一眼,像只怒猫。 堂下的香梅被云影骂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她还没有理清思绪,但已经向堂上的王爷认罪了。 “香梅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绮红楼的嬷嬷是不知情的,求王爷开恩,别怪罪绮红楼。” …… 审了半天的案子终于有了着落,醉仙楼一干人等当堂释放,并撤去醉仙楼的封条让其继续营业,香梅投毒一案是命案,当堂问斩,县太爷和裴师爷二人三年贪污受贿、鱼肉百姓、沉迷美色,死罪难免,活罪难逃,襄王罢去官职,将二人发配边疆。 扬州城的城门。 那里站着醉仙楼一干人和襄王,低调的举手投足间,却引来了更多人的注目。 男的俊眉修眼,明眸皓齿,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女的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比春红,令人见之忘俗。 只不过其中还有一个苍老太婆,看起来那么格格不入。 “这官官相护的世道下,襄王能如此刚正不阿,实在不凡。”柳清宇说得彬彬有礼,无奈对方冷冰冰一点也没有把他的称赞听在耳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其实我们应该感谢这位婆婆,是她帮我们找到了证据。”竹宁宣握住老妇人的手,突然,眼眸一闪。这老婆婆的手好嫩哦! “王爷和老婆婆的恩惠,我们是在难以报答啊!”凌烟也凑到老妇人身边,突然觉得这个老婆婆身上怎么那么香啊! “老婆婆,不如到醉仙楼里,我让侍女做几样好菜款待您。”冷妈乐呵呵,“小王爷你也别走了,留多几日。” “不了,我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莫凛希说完,转头出了城门。 “王爷慢走啊!下次一定要再来醉仙楼!”说话的却是老婆婆。 莫凛希像是被什么刺到一样,转身过去,城门那边的人早已远走。 他的手伸入衣里摸出一条雪青色发带,冥思凝视少顷。 甩袖而去。 ********** 回到醉仙楼里,大家都伸着懒腰,少爷们全趴在了桌边。 冷妈便吩咐春花等人到厨房准备晚饭酬谢那位老妇人,老妇人也没有拒绝,笑得很深。 突然想到什么的冷妈,对那些趴在一旁的少爷们说道:“去去去!给我看看冷子仙那个臭小子回来了没有!” 竹宁宣突然微微勾起嘴角,柳清宇在一旁看着,不禁失神。 他又笑了! 竹宁宣淡淡地说:“这还用看么?!” 夏尹清趴在桌上低估:“我几天没睡个好觉了。” 范锦平抬头:“冷妈,我们很累啊!” 云影长叹一声,“我肚子好饿啊……” 凌烟挠挠头发,单手撑起自己的下巴,懒懒地看着冷妈:“子仙不就在这里嘛!” “哪?” 凌烟无语问苍天地投了个白眼给冷妈,对冷妈的不知不觉感到无比无奈,嗖地起身,来到老妇人身边,骤然将那张皱得很难看的脸皮扯了下来,霎时,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出现在众人眼里,那样耀眼,那样熟悉,他嘴角略带笑意,犹如雪天阳光,冷子仙伸直了腰,伸手捶捶背,慵懒的举动却是那样特别。 除了冷子仙,谁会这样出场?! 除了冷子仙,谁会这样欠扁?! 没有了,除了冷子仙,没有人比他更可恶了! “臭小子!”冷妈惊讶地才发现原来老妇人就是自己的儿子乔装打扮的,她还以为自己的儿子不知道又到哪里风流快活了,那无语言比的心情,让冷妈一激动,抬脚就往自己的儿子踹去,当然冷子仙灵巧地避开。冷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儿子要乔装打扮来救他们,其实他可以大喇喇地进公堂,可是想到这里,冷妈忍不住讽刺他:“臭小子你没脸见人吗?!” “什么嘛!人家怕有人对着我大流口水啊!”冷子仙说得理所当然。 “……”冷妈给了他一个白眼。 其实,别说冷妈不知道老妇人就是冷子仙,柳清宇也不知道。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老婆婆就是他的?”良久,冷妈和柳清宇合声齐奏。 “在城门的时候。”竹宁宣说道。虽然冷子仙的易容术是出了名的毫无破绽,但只是易容嘛!别处还是一样的。“当我握着他的手时,我就知道。” “宁宣好厉害哦!居然一碰到人家的手就知道是人家,你平时是不是经常趁我睡觉的时候摸我的手哇?!”冷子仙笑得很可爱,讲出来的话却让人忍不住想要扁他。 凌烟把冷子仙当靠背,拍拍那人的胸膛,“这人身上一贯的味道,改不了。”冷子仙身上有股香味,淡淡的,不是花香,不是胭脂水粉,凌烟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香味,他经常在冷子仙身上闻到,久而久之他把这香味当做是冷子仙的体香。 本是趴在桌上的夏尹清,突然抬脸,道:“就算没有注意到这些,难道还没发现一个老妇人怎么可以将香梅踹进公堂啊!” 云影和范锦平点点头,后者说:“就算这家伙再怎么伪装,他还是那副调调。” 云影又点点头。 冷子仙只笑不语。 “奇怪,我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些?!”冷妈不解,还辛苦十月怀胎呢! “娘,那是因为您笨!”冷子仙简单明了地告诉自己的娘亲,却接收到一记白眼。 冷妈本想大发言论来指责自己的儿子没大没小的,但一想,还是算了。冷子仙就一怪胎,个性不像他,要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她还真不敢相信他会是她的儿子!太不像她了,不管哪都不像,明明是亲生儿子,但是自己儿子有时候在想些什么都无法知道,或许是她这个娘做的不到位,明明自己就无暇顾及,还收养了几个孩子,有时候都按下葫芦浮起瓢,而她只能将多点关怀给几个失去双亲的孩子,应该就是因为这样而忽略了自己的儿子。 “主子,可以吃饭了……啊,仙少爷!”侍女们这才端菜出来,四处没见到那个老妇人,倒是看见难得一见的冷子仙。 其他人笑得很开心,侍女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了,大家吃饭吧!” …… 众人吃得饱饱的。 侍女们开始打扫醉仙楼。 晚膳后,冷子仙回到自己的房里去装神秘,其他人则拉着冷妈打马吊。不知道是冷妈运气不好,还是其他三人串通好的,冷妈一连打了三回都有亏无赚。 “臭小子,你们该不会联手来赢我钱吧?” “太不信任我们了!”范锦平喊冤。 云影笑得得瑟,“冷妈您手气不好。” 夏尹清点点头,一个劲地“就是就是”。 冷妈狐疑地扫视了他们一眼,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一条扔出。 “哈哈!我糊了!” “糊了!” “哇!冷妈,你有够衰的!我也糊了,一炮三响!” 范锦平、夏尹清、云影三人笑得花枝乱颤。 “骗、骗人吧?!”冷妈瞪大眼珠,欲哭无泪。 “再来!” 啪啪啪——!冷妈将心中不爽发泄到马吊上,这盘马吊洗得跟砍柴似的。 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的柳清宇这时四处看了看,他觉得少了一个人,便小声地问起同样是当看官的凌烟,“怎么不见宁宣?” “好像刚刚去了后院。” 后院啊!柳清宇也知道这后院没有醉仙楼里的人答应,是谁也不能进去的。 谁料凌烟推了他的肩膀一下,“还愣着干嘛?!” “额,啊?”柳清宇看见凌烟对他会心一笑,二话不说朝后院走去。 第七章 无题 后院此时是宁静的。 夏夜的清风徐徐吹来,好似一只柔软的手轻抚着全身,让人觉得心里舒服。 后院里淡淡的花香随着清风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醉仙楼的后院很大,一进来可以看见一个荷塘,中央有个亭子,这个亭子被人提名“沁心亭”。右手边也有一个亭子,相对沁心亭,比较大,一大一小的凉亭只见架起了一条走廊,那大亭子亭里亭外挂着轻柔透明的薄纱,在月光的照射下,整个亭子笼罩了一层凄清色彩,柳清宇看见亭子上的牌匾写着“凄纱亭”。 凄纱亭里有个人,柳清宇定眼一看,正是竹宁宣。 竹宁宣背对着柳清宇,柳清宇看不清他的表情,柳清宇走进凄纱亭,竹宁宣恰好转过身来,他看见柳清宇有点诧异,毕竟他没有想到柳清宇会到这里来。柳清宇借着月光,看清竹宁宣的脸色,有点难以言喻的难过之意。 “你怎么来了?”还是竹宁宣先开的口。 “在这么美丽的景色下不是应该高兴点的么?”柳清宇笑了笑,看着荷塘中的荷。 荷花开得很娇艳,随着清风摆动,像一个个粉衣仙子在池里舞蹈,再加上莲蓬丰美,荷叶吐翠,更是锦上添花! 竹宁宣俯身捞起一首池水泼在荷花上,水珠在荷瓣荷叶上开起了水花。 “看来,你有心事。”柳清宇靠近他,声音很温和。 “没事。”竹宁宣秋水般的眼眸微微下垂,明显就是有心事,偏偏他又不说。柳清宇知道这竹宁宣的倔脾气,他不说,你就是那东西撬开他的嘴,他还是不会妥协。 柳清宇上前搂住他,很自然的动作,但是竹宁宣却挣扎开了。 “我的好宁宣,你这是怎么了?” “柳公子。”一个“柳公子”生生把柳清宇推得远远的,柳清宇着实想不明白这竹宁宣在想些什么,只见他那淡淡的声音又响起,“柳公子,你是否真心问过自己,能为我无视那道德伦理?!” 一句话说得柳清宇心里泛起波澜。 是否真心?! 他是喜欢竹宁宣,从见到他那时,他就心里喜欢着。 从他知道竹宁宣遭遇之后,更让他觉得心疼,想要好好保护这个令人心疼的人。 可是柳清宇却从来没有想过两个男子的将来。 男子相恋从前朝到现在并不少见,但是真正白头偕老的有多少人?!真正做到抛弃一切,忍受世俗的指指点点的,究竟有多少人?! 想到这里,柳清宇竟然也无从开口给竹宁宣一个承诺。 毕竟他家里还有等着他成亲生子的二老。 “我……”柳清宇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竹宁宣也不生气,只是平静的看了柳清宇一眼,那一看看得柳清宇心里生疼。竹宁宣顺了顺被风吹得有点乱的头发,转过身背对着,不再看他:“你走罢,我想静静。” 柳清宇伸手想抓住竹宁宣,可是伸出手到半空,又缩了回去。其实,他只是胆小鬼罢了!摇摇头,柳清宇轻轻地离开了后院。 待他走后,竹宁宣嗖地坐到了地上,与其说坐还不如说是跌。 夜已经很静了,竹宁宣望着天色,笑了,笑得凄凉。 罢了,罢了,只不过做了短短一个梦罢了,一个幻梦而已,不必太较真。到底是谁先喜欢谁,到底是谁先招惹谁,他已经无从开口,是他自己太过于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人愿意与他一起沦落,但事实告诉他两个男子根本就不可能考虑什么长长久久的事情。 顿时,一颗泪珠滑落。 ********** 自从投毒的案件水落石出后,醉仙楼重新开张,生意还是一如既往地兴旺,醉仙楼里的人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这天,醉仙楼里可谓热火朝天,导致严重客满,外头有好多公子少爷排了好长时候都没能进醉仙楼。 “老板娘,我们这边的酒呢?” “马上来!秋月,快,给客人端过去!” “来了!” “娥眉酥好了,来端啊!” “老板娘,我们这边的翡翠汤呢?” “马上来!马上来!冬致快去催催春花啊!” “是是是!” “我们的菊花酒呢?” “小茶,快拿菊花酒!” “老板娘,住店!” “哇,彩儿,快带客官上楼去!” 冷妈忙得不可开交。 突然,厨房传来了春花怪叫声音:“哇,仙少爷,您来厨房干什么?!不行……那个是客人的!……哎呀,影公子啊,那是客人的不能动啊!柳公子你想干嘛……天天天,君子远庖厨……” 若不是冷妈忙得按下葫芦浮起瓢,她肯定去厨房里“搭救”春花,现在也顾不得这些。 “老板娘,今日怎么不见竹公子演奏了?” “多谢客官厚爱,宁宣今日身子不适。”冷妈笑道。说身子不适是假的,但脸色不好,今日她看竹宁宣起床时那脸色简直苍白得吓人,所以她下令,今天竹宁宣休息,谁也别想要让他干活! 众人知道今日无福听竹宁宣弹奏一曲,不过,还好醉仙楼里琴艺了得也并不是只有竹宁宣一人,有对柳琴颇为精通的凌烟弹奏,也不至于令人寂寞。 后院。凄纱亭。 翠竹琴台。 一双白皙剔透的手轻放在古筝上,优美地拨动琴弦,每一挑,仿佛惊破了一个美梦,光洁的青丝披在耀眼的皊衣上,竹宁宣整个人像是被笼罩了一层雾气,梦幻迷离。 曲调依旧惊艳,却带着凄迷。 像平静的湖面激起涟漪,微微波动。像一丝一缕斩不断的情丝,牵扯魂魄,撕心裂肺般疼痛。 “孰人泪,落心扉,梦醒只叫人憔悴……”幽幽琴声伴着凄凉歌声,冲破整个天空。 竹宁宣的贴身小童忍不住黯然神伤。 公子怎么会弹这么忧伤的曲子,连后院这一片美好的景色都褪尽光彩。 小童不明白,但没有问。 忽然,耳边传来了箫声,婉转幽深,凄凄切切,和那琴音配合得天衣无缝。 琴音断。 竹宁宣回神,看见白衣打扮的冷子仙不知何时倚在柱边玩弄手中的玉箫,对他可爱一笑。 “自作新曲韵最娇,宁宣弹琴我吹箫!”冷子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走到竹宁宣身边,弯下身子,与他对视,“没想到你竟能把我作的新曲弹得如此淋漓尽致,还填了词。”他说的词,不过就是竹宁宣刚刚唱的几句。 瞧他那副自我满意的样子,竹宁宣泼了他一盆冷水:“别糟蹋了别人的诗。”刚刚冷子仙念得两句是改自宋代词人姜夔的《过垂虹》前两句,原诗为“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我不认为你比范成大送给姜夔的那歌女差。”冷子仙言下之意无非是说自己改得妙。 竹宁宣对上这人,只有百般无奈地叹气,“你啊……” 醉仙楼里的客人有增不减,所有人忙到恨不得自己身上长多几只手出来,就连柳清宇也顾不得什么“君子远庖厨”,到厨房里帮春花的忙,可是让春花推到前面来帮忙。今天醉仙楼的客人有点特别,开业至今,第一次遇上江湖人士,平时不是些达官贵人,就是奢侈的花花公子,要不然就是一些平常人家。听几桌客官的窃窃私语,醉仙楼里的人知道那位江湖人士,是黑风寨的寨主,名唤刀无非,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长相并不会特别不入眼,但过目就忘。 “喂,本大爷点的酒菜怎么还没上来?!”刀无非面有愠色地拍拍桌子,还把宝刀亮了出来。 冷妈见状,急忙赶到刀无非跟前,“这位客官,真的很抱歉,劳您再等会,您的酒菜马上就来。”话落,冷妈示意几个小童去厨房里催催。 “老板娘,听说这里有个琴艺了得的姑娘,叫什么来着?竹……竹什么?”刀无非挠挠腮帮,想不起来那个名字,又说,“传闻她貌似天人,她在哪里?是台上那位么?”刀无非看向阁台,有人在弹琴,虽然那人长得十分俊美,但是太过于妖艳,刀无非不怎么心喜。 应该不是那个人。 他说的是竹宁宣吧?刚端酒过来的柳清宇听到他的话,觉得万分无语。竹宁宣怎么被传成一名女子了?! 若是……他真是女子,那又有多好?! 柳清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快,冷冷就把酒壶往刀无非面前一放。 “客官,这醉仙楼里除了老板娘和六个侍女们,没别的姑娘了!” “小子,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竹什么是个男人?”刀无非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四处望了望,突然笑道,“少骗人了,台上弹琴那人不就是个姑娘家么?!” 刀无非的嗓门极大,说话带点儿字音,他的话引得众人啼笑皆非,台上的凌烟眼角一抽,指尖勾起一根弦,发出刺耳的声音。 只听见凌烟挑眉,冷冷地说道:“那可要让客官您失望了,我确确实实是男人。” 刀无非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好久,他拧眉说道:“我要见那个竹什么的!” 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要见他,这人要不要脸啊?! “客官,今天宁宣身体不适……” 刀无非打断冷妈的话,“原来她叫宁宣?多好听的名字,她在哪?本大爷要见见她!”刀无非欣喜若狂,完全不知道这里已经有很多人对他不满了。 “客官,我说了今天是……” 啪! 另一把刀被狠狠地甩在桌上,其他桌的客人吓得心里发毛,冷妈也被吓了一跳,只有柳清宇泰然自若。 刀无非抬眼盯着毫不畏惧的柳清宇,口吻骤然变得生硬冰冷,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我有的是钱,你只管叫她出来!” “这里不是妓院!不是你有钱要见谁就见谁!”柳清宇本是生性平和的人,很少发脾气,冷妈第一次见这孩子发脾气,那表情十分骇人。 “你这厮找——” 刀无非没有把话说完整,只因听到了越发亮堂的古筝声。 那声音,宛如天籁。 听到了古筝的声音,刀无非起身,寻找声源:“这琴声哪里来的?是竹宁宣在弹吧?!” 最后,刀无非确定这琴声是在醉仙楼的后院传来的,便喜上眉梢地往后院走去,不管柳清宇和冷妈怎么拦都没有用。 “老板娘,这边酒没了。” “好,这就来!”怎么这个时候添乱啊!冷妈应了一声,示意柳清宇去拦住刀无非,自己去忙活了。 夏尹清、范锦平和云影也看见刀无非风风火火地朝着后院走去,连忙放下手头上的东西,追了过去。 醉仙楼里的熟客都知道,醉仙楼的后院只有得到允许才可以进去的,这刀无非不是熟客,自然不知,但是也不能这样闯别人的地方,柳清宇很想阻止刀无非进入后院,但是那刀无非人高马大,更是一身蛮力,几下就摆脱了柳清宇的阻拦。 还是让他闯进去了。 “竹宁宣?!”刀无非跟着声源,来到凄纱亭,终于看见一个人在坐在那里弹琴。 原本是沉浸在自己的琴声里的竹宁宣被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手指挑得太过力,古筝的一根弦断。猛然抬起不满和虚惊的眼眸,竹宁宣与刀无非对上视线。 他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皊衣,青丝垂地,席地而坐的“姑娘”,虽然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但却有种清雅脱俗的美,那人淡淡的看着自己,刀无非毫无防备,心漏了一拍。 竹宁宣微微蹙起眉头,对这陌生人的闯入感到十分不满。 “你是竹宁宣?”刀无非靠近他。 竹宁宣身后的小童见他脸色不悦,喝住靠近的刀无非:“这位客官,后院不是谁都可以来,请您出去!” 赶来的柳清宇等人也上前拦住刀无非。 “他是谁?”竹宁宣开口询问。 “我叫刀无非,黑风寨的寨主!竹宁宣,跟我回去做的我寨主夫人吧!”刀无非看着竹宁宣淡然的表情,脱口而出。 所有人在听到刀无非最后一句话时,险些为之绝倒。 这个刀无非也太没有眼力吧?! “宁宣……”柳清宇喊了竹宁宣的名字。 竹宁宣失笑,那一笑嫣然好看,却被刀无非误以为是“她”答应了。 “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准备聘礼,明日再来看你!”说罢,刀无非深深看了竹宁宣一眼后,转身离去,柳清宇追出去的时候,刀无非已经付钱离开了,他只好回到后院。 这时,他们才觉得事情有点麻烦。 “这下怎么办?”夏尹清开门见山。 “能怎么办?当然是拒绝!笑话!宁宣怎么能做他的夫人!”开口的是柳清宇,他那着急的表情看在其他人眼里,都不禁勾起嘴角,竹宁宣淡淡不做声。 “尹清问的不是你吧,清宇哥,你这么着急干嘛?”云影打量着柳清宇,不怀好意地笑。 “怎么看都觉得你比宁宣还要担心啊!”范锦平调侃着,来回扫视两人。一个淡定自然,一个却像火烧眉毛一样。 “该不会……”三人异口同声,笑得柳清宇心里发毛。 喜欢就直说嘛!他们又不会鄙视他! 可惜啊,柳清宇并没有听到他们三人的心声,倒是竹宁宣打破这尴尬的局面:“行了,这事别告诉冷妈。” 柳清宇看着满不在意的竹宁宣,心里不是滋味。 入夜。月色朦胧,微风吹拂。 犹豫今天生意比平时要好,让醉仙楼的人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冷妈把打烊的时间提早了,觉得好好休息一番。 捶捶发酸的手脚,冷妈坐下来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平时吃饭的时候就说个没完没了的人,今天一个个都没有说话,这让人觉得惊奇,冷妈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清宇啊,这刀无非最后没怎样吧?” “没、没……” “那就好!”冷妈放心地点点头,看着几个没有说话的人,突然想起晌午她一个人忙得脚都要断了,他们几个却不知跑哪里去,“尹清、锦平、云影你们晌午是怎么回事?我一个个忙得要死,你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在吃饭的三个人突然被冷妈点到名字,不禁有点呆愣。 “我去找子仙下棋了……” “我在二楼招呼客人啊!” “我刚好去茅房……” 冷妈压根不相信,柳眉一挑,语气里尽是怀疑:“真的?” 那三人被冷妈看得汗如雨下,怎么冷妈平时那么好骗,现在怎么就糊弄不过去啊?! “冷妈,我的琴弦断了。”竹宁宣开口,将冷妈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那你明天就不能表演了……”谁都知道这竹宁宣爱古筝爱到什么程度,毕竟他那古筝琴艺还是他的亲娘把手教的。想了想,冷妈道:“那明日你就歇息吧,我让小茶拿去接弦。” 刀无非的事情总算是瞒过去了,只求明日刀无非再来时双手是空的,好跟他说明一切。事情会这样也不能怪刀无非的一厢情愿,谁叫竹宁宣迷倒众人呢?所谓“美人千古一笑,青山迎风醉倒”,连那坚定不移的青山都为玉人的笑而倾倒,何况刀无非一个区区凡人,怎能不为之心动?! 吃饭晚饭后,几个少年趁着冷妈回听雨阁沐浴的时,溜到后院,在凄纱亭小聚。 新月如眉,繁星点点,晚风习习。 凄纱亭垂挂的纱幔翻起层层透明虚幻的波浪。 后院百花香味撩人。 良辰美景,琼浆玉液,又有美人作伴,对于别人来说可是一辈子难求的,但是柳清宇有这个福分,却还是高兴不起,只因谈话的内容十分扫兴。 “如果那个刀无非明天扛着聘礼来,想瞒冷妈就不那么容易了。”话落,夏尹清若有所思地看着其他人。 “嫁过去也好,至少有个归宿。”凌烟随口开了个玩笑,谁知柳清宇焦急地闷吼:“不行!” 大家若有所思地挑眉看着他。 “纸包不住火,该知道的是瞒不住的。”竹宁宣淡淡道。 “那你刚才又不说?!”云影白了他一眼。 “说你天真就是没错!”范锦平敲了云影一下,“你瞧冷妈那脾气,如果刚刚说了的话,我们还能安安静静地把饭吃完吗?就算明天看见刀无非提着聘礼来,碍于客人在场,冷妈也不好发飙,等她要来教训我们时,事情已经解决了啊!” 云影恍然大悟。 “即便解决,娘必定会唠叨一番。”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们几个耳边响起,带点无奈,带点懒散。众人四处张望寻觅声音的主人,最终在沁心亭里发现了一簇黑影。他走出来,皎洁的月光把他的外衫和轮廓照得发亮,那人随即坐在围栏上玩弄乌黑的长发,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起来邪魅。 凌烟对那人虚了虚眼,语气充满鄙视:“冷子仙,拜托你不要每次出场都像鬼一样!” “哪有?我从你们来之前就一直在这了,只是你们各怀心事,没有注意到可爱的我罢了,但是善良的我又不想打断你们的思路,所以才在你们作总结的时候来句善意提醒啊!”说话的同时不忘吹捧自己,是冷子仙一贯的作风。 自动忽略一些自恋的词语,柳清宇对他刚刚的提醒发出疑问:“那话怎么说?”冷妈不像那种时候过后还唠叨的人啊! “她啊……我娘啊……”解释倒是没有说,反而笑得出奇开心,其他人对冷子仙这行为视之不理,极有耐心地等待他接下去的话。见其他人漠视他的行为,冷子仙伤心地撇嘴:“不好玩!你们都不中招!” “你还是走吧!”除了柳清宇和竹宁宣之外,其他人送他个鄙视眼神。 “好吧!”冷子仙耸肩,也不打算说了。 “别啊!我想听!”捧场的只有柳清宇。 冷子仙眼珠子一转,说道:“好吧!既然你想听,那么心地善良的我就只告诉你一个!过来吧!” 柳清宇点头,走向沁心亭。 “其实我娘挺反对我们深陷感情的。” “为什么?” “哎——”对于柳清宇的疑问,冷子仙是长长一叹。 在凄纱亭坐着的其他人在从头到尾把冷子仙骂了不知道多少遍!说悄悄话就小声说好了,有必要讲得连他们这边都听到,然后又吊人胃口地叹气吗?简直是个欠扁到家的人! 欣赏完那边几个的表情,冷子仙才缓缓开口,但内容又是令人极度想把他按在地上狂踩:“至于原因嘛!你去问我娘啊!估计我娘是怕像我这么出类拔萃、举世无双的儿子会被人拐骗感情吧?” 话落,冷子仙摸摸下巴,颔首,一副“我了解,我明白”的表情。 “去死吧!”夏尹清、范锦平、凌烟、云影齐口送他三个字。 都被耍了! 第八章 无题 听雨阁的亮着灯,主人脸上尽显的愁思让侍女也跟着担心。那张秀美的脸平时的笑容都只是昙花一现,已到了晚上,就会被这愁思取而代之。 两只纤指夹起小木钵中的白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中原,随后端起白玉桌上的白瓷酒杯,将一杯香醇的竹叶青送入口中。 侍女瞪大了眼珠,盯着棋盘,惊呼:“……主子,您足足赢了春花二十八目呢!” 二十八?这个数目刺痛她的心。 冷妈轻叹,“当年他也赢了我二十八目,就为了这二十八目我毁了自己一辈子!” “主子,您又在想那个人了。”春花这话是肯定的。 “我没有想他,我在记恨他。”恨他令她魂不守舍,恨他令她魂牵梦萦,恨他令她日思夜念! “主子,春花虽然不曾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跟您也好些年了。”春花说着,帮冷妈斟了杯酒,微笑道:“我知道您越是记恨那个人,您就越爱他。” 冷妈沉默不语,盯着杯中的液体。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往云烟了,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上天给她重新来一次的机会,她就不会再去触碰那已经过去的事情。她有一千一万分恨他,有一千一万分怨他,都不及她有一分爱他,但那又如何?破镜如何重圆,日月如何相见?!更何况他和她已经天人永隔了! 可,为何还会如此思怀?! 冷妈百思不解。 春花见冷妈脸色哀怨,双目失神,心也跟着疼起来。 “主子……”春花唇放启,冷妈就抢白道:“春花,你刚刚也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吧?”他们以为她回房沐浴了就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其实听雨阁的窗门打开往下便是露天的后院,他们又说得大声,所以他们几个孩子刚刚的话已经一字不漏地到了她耳里。 “您是说黑风寨寨主刀无非跟宁宣公子提琴的事情?” 冷妈点点头:“我应该出面吗?” 春花却摇摇头:“还是让公子们自己去解决吧!我想他们也不想让您担心。” 冷妈想了想,还是决定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春花啊,你今年多大了?”话题一转,问到春花的年龄上。 “廿四了。” “已经廿四了啊!”冷妈微微吃惊,才知道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嗯,从清茗到春花已经十三年了,我已经侍候了主子十三年了。”春花笑得甜滋滋的。 “清茗,清茗……”冷妈喃喃地念着,“十三年了,我好像误了你的终身幸福啊!” “主子,别念了,清茗已经死了,现在在您面前的是春花,从再一次遇见您,春花就决定,要一直侍候您、保护您,尔后不论婚嫁!”春花紧握着冷妈的手,眼眶里闪烁着晶莹。 冷妈一叹,“清茗,就让她随着冷韵娘一并死去罢!” “主子……” ********** 似乎昨夜大家都被心事折磨到失眠,以致今日一早起来,个个脸色都欠佳。 冷妈拍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但还是打了个呵欠道:“好了,都准备准备,要开门了!” 云影伸伸懒腰,揉揉睡眼,突然发觉人数有点不对,数了数:竹宁宣、凌烟、范锦平、夏尹清、冷妈、六个侍女还有我自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 突然,云影怪叫:“冷妈,少了个人啊!” 冷妈毫不惊讶,“知道,子仙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臭小子不睡到太阳照屁股是不会起来的……” “少的是清宇啊!”凌烟眼尖发现。这几日柳清宇都起得很早,因为人手有点不够,所以柳清宇也来帮忙,今天一早起来,却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其他人感到奇怪地互相对视,没有人知道柳清宇在哪。 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冷妈让春花上楼到柳清宇的房里看看。春花点头,快步上楼,不到一会儿又风风火火地跑下楼:“主子,主子,柳公子不在房里!” “什么?” “他该不会没有结账就跑了吧?!”范锦平惊呼,他对金钱一向看得紧。 竹宁宣眉头一皱,“柳公子不是这样的人,说不定有什么事情出去了。” 冷妈心里没有底,提裙上了二楼,其他人跟随在后。 醉迎厢的门被打开,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安静的一切,偌大的红木床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睡过的迹象,棉被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脚,只有空中飘荡的檀香留在里内。夏尹清进去打开衣柜,发现柳清宇的一些衣物还在里面,看起来不像是要辞别的样子。 可是,没有说一声就不见了,挺让人担心的。 冷妈挥袖出了醉迎厢,上了三楼,没有招呼一声直闯冷箫苑。一进门就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水仙花香味,随后熟睡中的冷子仙的样子便撞入他们眼里,那张睡相就如孩童般无邪,真难以想象醒后的冷子仙那么欠扁。 众人像看什么怪物一样盯着他,忍不住摇摇头,这么大动静都能睡得那么香,这个一定不是人! “冷子仙!你给我起床!”冷妈狮吼一声,比地震还要“震撼”,所有人无不捂住耳朵,倒是床上的冷子仙毫无反应,突然他翻了个身,骨碌一下子,从床上摔在了地上,仍然睡得香呼呼的。 “臭小子!快起来!” “冷子仙,你房间着火了!” “太阳照屁股咯!” “非礼了啊!” “子仙哥,你娘被人抓了!” 云影此话一出,就被冷妈狠狠地拍了后脑勺,那头的冷子仙依旧睡得不知道今夕何夕。 这时,凌烟和夏尹清眼珠子一转,走到冷子仙身边,肆无忌惮地“骚扰”他,凌烟还用甜到发腻的声音说着:“子仙呐,亲爱的,快起来啦!人家好寂寞哦!快起来陪人家啦!哎呀,人家胸口怎么这么疼啊?快起来帮人家看看嘛……” 受不了,满屋人一致搓搓手上直立的汗毛,只有冷子仙好像很享受的样子,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这个臭小子……”冷妈按捺不住,准备过去揪起她儿子,却被竹宁宣拦住,只听见他淡淡道:“我从刚才就想说,柳公子会不会只是有事出去一会儿,怕吵醒我们所以没有说。” 冷妈顿了顿,“也许,我们下去等他吧!”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春花的声音:“主子,柳公子回来了!” 听到柳清宇回来,冷妈连忙离开冷箫苑,下了楼,本还是调戏着冷子仙的凌烟和夏尹清两人幽幽地瞪了还在睡觉中的冷子仙一眼,然后两人将他抬了起来,甩到床上,拍拍手便下了楼。 柳清宇果然回来了,而且手里抱着一样东西。 “清宇啊,你一大早就去买这东西?”冷妈朝他怀里左看右看,是一把古筝,是用上好的材料做的,而且做工精美,还有雕花,那雕工精湛,毫无瑕疵,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柳清宇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竹宁宣一眼,那人淡淡地看着他,眼里不知道夹杂着什么,看得柳清宇快窒息。 “宁宣的琴弦不是断了嘛……所以……我就买了个新的给他……” 所有人把注意力转到竹宁宣身上,只见竹宁宣一点都不为所动,又把注意力转到了柳清宇身上。 哦,想要打动竹宁宣,看来还差了一大截。 “收下吧!”柳清宇把琴捧到竹宁宣眼前。 竹宁宣静静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伸出手,柳清宇也久久地维持那个姿势,两人像是木柱一样立在那里,在旁人眼里,似乎两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好久,竹宁宣才伸出手接住古筝,却说:“柳公子不知道琴弦断了,只要接上便可吗?” “额……这……”柳清宇哑口无言。虽然他知道琴弦断了,只要拿去给一些琴铺的师傅帮忙弄一下便可,但是他却想也不想去给竹宁宣买了一把好琴,这竹宁宣看样子却并不心喜。 我的好宁宣啊!我只是想补偿你,这也不可吗? 忽然,听见一声琴声,清晰优美,看来这琴音质不错。 随后,便听见一首熟悉的曲子,凄凉。那是竹宁宣昨日在后院弹得曲子,冷子仙所作,听过这曲子的人都知道这曲子有着深深的凄凉意。 柳清宇回神,已见竹宁宣席地而坐,弹起了琴。 那琴声仿佛是竹宁宣的心声,每一丝都传入了柳清宇心里,揪扯着他的心,他的心被着琴声挑起了涟漪,久久未平。 柳清宇看着竹宁宣,想要说什么,却碍于太多人在这里,只能生生将话咽了下去,如果不是冷妈开口让竹宁宣别弹了,他真有种要狠狠拥住眼前人的冲动。 “这一曲当作是答谢柳公子的厚礼。”竹宁宣抱着琴起身,冷冷淡淡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柳清宇,“只可惜新东西总不比旧东西用得顺手。” 柳清宇心一冷,垂下了双眼。 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出声。 冷妈看着他俩,脸色一沉,“好了,春花,去开门吧!” “是。”春花应了一声,走到紧闭的醉仙楼大门处,拿开门栓。 哗啦! 一如既往地,在外面守候已久的客人一见醉仙楼开门,便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其中也有昨日的刀无非,幸得他今日没有带聘礼来,只是只身一人,所以柳清宇他们也没有拦住他,只是盯紧了些。 今天竹宁宣没有休息,还是上台为客人弹曲,不过只能用柳清宇送的琴,旧琴让彩儿拿去琴坊让人接弦了。竹宁宣走上阁台,把古筝放在了琴案上,坐了下来,如玉葱的手指拨动琴弦,曲调优美婉转如潺潺流水流入众人心扉,此时他弹奏的是比较欢快的曲子,不像刚才弹得那么凄凉。 刀无非一见台上弹奏的人是竹宁宣,便兴冲冲地抢到靠近阁台的位置,心喜地坐下来欣赏台上的美人。不过,弹琴中的竹宁宣是不会抬眼看任何人的,那样专心,那样入迷,仿佛琴音就是他的感情。刀无非看得痴痴的。 抽空间,凌烟走到端茶送水的夏尹清身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嘴角勾起优美的弧线:“简直人琴合一了,有他娘的风范,不愧是天下第一琴师的儿子。”他说的正是竹宁宣,对于竹宁宣的身世,他们也是清楚的,这个人从小就静若处子,除了读书识字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自己娘亲弹的古筝,每每听他娘弹奏的时候,竹宁宣是最开心的,他娘就是他琴艺的导师,竹宁宣从小拼命地练习古筝,不是为了追上他娘的称号,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自己的娘亲合奏一曲。 “赐名天下第一琴师也不为过吧?”夏尹清闭眼,聆听这美妙的结束音。 “天下第一琴师?”夏尹清说的并不大声,但还是让一耳尖的客官听见了,那位客官细琢着那称呼,眼睛一亮:“好,就天下第一琴师!” “好,天下第一琴师竹宁宣!” “来,大家为天下第一琴师碰杯!” “干杯!” 于是,天下第一琴师继前朝竹尚琴后无人能得的称号,今日,天下第一琴师竹宁宣。 竹宁宣抚着琴,低吟了一声,“娘……”最终莞尔,冷冷淡淡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柔情,美得无语言比。 台下众人看痴了!因为从来不见竹宁宣笑,今日他难得一笑,那种笑意虽然淡淡的,但是笑得真,煞是好看! 这时,有人在台下喊道:“宁宣,下来陪我喝一杯!” 竹宁宣抬眼,看向那个人,是昨日的刀无非。台下的凌烟和他交换了眼神,竹宁宣就下来了,换凌烟上台弹奏。 竹宁宣徐徐走到刀无非面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美人近在眼前,是其他客观梦寐以求的。 见他来到眼前,刀无非率先开口,双眼一直紧盯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关于昨日……我还是要问你意下如何?” 竹宁宣淡淡地,“你我不过一面之缘,彼此都不了解,如何谈婚论嫁,再者,宁宣本是男儿身如何下嫁于你?刀大侠好意,我心领了。” 对于竹宁宣亲口表明自己的性别,刀无非心了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男儿身又如何?最近男风盛行,谁家没个男宠的?!” 竹宁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上商量余地地道:“可惜我对感情已经死心了。” 刀无非愣住。 这话也恰巧被路过“偷听”的柳清宇听到,突然他脑袋一片空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走该留。 竹宁宣也看到柳清宇,他把柳清宇的表情收入眼底,心里很复杂,但是没有表现在脸上。 啪!刀无非拍案而起,那双如鹰眼般凌厉的双眼带着微微怒意,他口气不怎么好:“说到底,你是在嫌弃我!” 竹宁宣泰然自若:“难道我是这种人?” “不……不是。”刀无非见竹宁宣表情镇定,眼神里没有任何说谎迹象,心一软,挫败地坐下来,“莫非……你已有心上人。” “没有。”竹宁宣斩钉截铁,这话又让一旁的柳清宇揪紧了心。 “我……明白了。”刀无非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走出醉仙楼。 其实竹宁宣也并不肯定刀无非是否真的明白,因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点上,他一直看着柳清宇,看着柳清宇脸上露出难过之色,他心里就跟没了底一样。 明明无法承诺,为何这般神伤?!既然已是无法接受,就不要露出那么难过的脸色。 这时,托着盘剩菜的范锦平来到竹宁宣身边,冷不让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贼笑道:“好一个‘死心’,有人就被说得痛心咯!”连想都不用想,他说的“有人”自然是指柳清宇。柳清宇和竹宁宣这两个人之间那点暧昧,谁还看不出来啊!无奈这两人明里暗地的,根本就毫无进展。 竹宁宣对于范锦平的“知情”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一双清澈透明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杂七杂八的色彩,使得人参不透里内的任何心思。 范锦平不甘寂寞地烦着竹宁宣,声音却只有他才能听到,“我说你们这样磨磨蹭蹭有意思吗?不过……你走的这条路,就不知他愿不愿意陪你走罢了。” 这话一针见血,竹宁宣眼睛半眯,带着微微不满,“与你何干?” 范锦平听他这么一说,自觉没趣,就离开了。 将近黄昏时分,醉仙楼又清场准备打烊了,今天冷妈提前半个时辰打烊。没办法,今天客人实在是太多了,不早点打烊,累着的只是醉仙楼里的人而已。 厨房里飘来一阵阵香味。 春花那几个姑娘已经开始忙碌炊事了,大堂内的主人们早已累倒在一旁。 啪!啪!啪!只有范锦平拿着算盘和账本,完全无疲惫之意地计算这个月的收入。见这个喜欢和钱打交道的人脸上挂着明显的喜色就知道醉仙楼这个月的收入是不错的! 不用一会儿,范锦平算完了账,拍桌兴奋道:“你们猜猜我们这个月赚了多少?!” 冷妈趴在桌上,一点劲也抬不起,横了范锦平一眼,没力地说道:“少来了,直接说!” 杏眸闪过亮光,范锦平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两?”云影才开口就受到众人的鄙视,再怎么也不可能是五百两啊!他们是什么人!?醉仙楼的人啊!怎么可能赚这么少! “五千两?”夏尹清有点眉飞色舞,但答案一出范锦平还是摇了摇头。 “难道是五万两?”凌烟一开口,其他人都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就连冷妈也没有想到醉仙楼开张不久的生意好到这种程度,不过一想,平时来醉仙楼吃饭喝茶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单单是给看表演的小费就很慷慨了。 范锦平笑容可掬地点头:“这可是我们的功劳啊!不过,这里面扣掉我们七个人的这个月的零花……不对六个,子仙没份!还有春花、秋月、冬致、夏竹、小茶、彩儿和四个小童的工钱,还有食材的费用,醉仙楼的装修费用等等,我们一共赚了……”范锦平拧眉,啪啪几下拨着算盘,然后喜上眉梢,“还有三万两!” “哇!那么今晚是不是可以吃点好的了?” “我要吃燕窝……” “三万两拿来。”忽然,一个人影笼罩了范锦平,他抬头一看,才知道是许久不见的冷子仙。范锦平当然不会听他的,钱这玩意就跟他的命根一样,再说这三万两是大家有份的,没有理由让冷子仙独吞。范锦平赶紧抱住桌子上的一堆银子,绝无商量余地,“休想!你这个全醉仙楼最闲的懒人,你又没有出力,你要钱干嘛!” “小子,讲话凭良心行不,这醉仙楼还不是由我出资的,赶快赶快,少爷我赶着出去……”冷子仙伸手跟他讨,范锦平就是不给,无奈之下,掌风一起,把范锦平扫到地上,然后桌子上白花花的银子就被冷子仙卷走,那人还留下一句十分欠扁的话——“大家不用太想我,我几日后回来。” 范锦平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空空桌子,两眼一翻,又倒地去。“我的银子啊……” 突然,范锦平又跳了起来,“你们怎么不拦住他?!” 冷妈道:“反正我只要拿到自己的那一份就行,当初建醉仙楼用了五万两,现在那混小子不才拿了三万嘛!” 云影道:“对啊!虽然子仙哥平时没有为醉仙楼出一份力,但毕竟建醉仙楼的钱还是他出的啊!虽然我不知道他一开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 夏尹清道:“说不定他跟哪里的钱庄借的,反正我只要拿到自己应得的就行。” 竹宁宣道:“上个月的零花还没用完,我不急着用钱。” 柳清宇道:“我知道你们并没有我把预计在内……” 凌烟道:“好了,锦平,也该把我们这个月的零花给我们了。” 范锦平白了他们一眼,被他们那无可无不可的语气搞得有气无处撒,幽幽地吐出一句:“给什么,五万两都给那个混蛋卷走了……” “冷子仙——你给我回来啊!”好几声凄厉的叫喊冲破天空,打破醉仙楼里的宁静,惊吓了所有人。 就在其他人把冷子仙从头到尾,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从里到外骂个精光时,竹宁宣却走到冷妈跟前,说道:“冷妈,我想请柳公子到外面吃。” “什么?”不仅冷妈诧异,就连一旁的柳清宇都被吓了一跳。 既然……既然竹宁宣都可以狠下心来,把自己的情意斩钉截铁地否定,那么为何这个时候却要和他单独到外面去呢?! 这个竹宁宣到底打什么主意啊?! 第九章 无题 看不见前方人的表情,只有那人白色装束映入眼里,前方人走得不快,偶尔还左右看看,街上还很热闹,各种各样的店铺大门开敞,客人进进出出,街边小贩不停地吆喝,好不热闹。 看来前方人是鲜少出门,才会这般左瞧右看的。 有好多人从前方人身边走过,都要认不出多瞧他几眼,前方人没有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瞧见前方人离自己有点远了,后者连忙赶了上去,按住那人的肩膀,“宁宣别走得太远。” 竹宁宣却没有理会他的担心,轻轻地拨开柳清宇放在他肩上的手,转身说:“我听说除了醉仙楼外,西街那家满月楼的菜色也不错。” “宁宣……你这是作何?你让我好糊涂。”柳清宇挫败。 “你送我琴,我请你上满月楼吃一顿表达谢意,礼尚往来,理所应当。”竹宁宣淡淡地笑了,那是柳清宇最爱看的笑容,但是这时看在柳清宇心里却觉得万分心酸。 “纵然我有千般万般负你……”柳清宇黯然开口,没有说完整却被竹宁宣截住,竹宁宣眼里透露出一种异常的坚定:“柳公子,此话怎讲?宁宣并未将自己托付于你,柳公子何来‘负’字?” 柳清宇心想竹宁宣这么说也不是道理,但是为什么听在他心里就那么难过呢?喜欢竹宁宣的心是有的,但要为了竹宁宣辜负家里两老的期望,他怎样对得住生他养他的两老啊?!就在柳清宇沉思间,竹宁宣已经继续往前走了,柳清宇抬眼,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竹宁宣在一街边小贩处停了下来,柳清宇也走了过去看,那小贩是买玉器的,所有物品都放在了地上的一张棕色的麻布上,那些玉器都是小巧玲珑的,其中有真品也有赝品。 竹宁宣蹲下身,从玉器堆里挑了一块如铜钱般大小的玉佩,这玉佩是碧色的,用红绳打了个同心结,尾端有红流苏,玉上面有雕纹,只是一些普通的花纹,不过这玉很透明,在手里还暖暖的。 “这玉怎么卖?” 小贩看着竹宁宣,不禁看呆了,没有听见他的话,倒是柳清宇伸手挡住了他的视线,小贩才回过神来,柳清宇脸色不好地将竹宁宣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这玉怎么卖?” “十两……这玉……这可是邪玉啊!”小贩一看竹宁宣手上拿着那玉,脸色煞白,对上竹宁宣和柳清宇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您们别看这玉小,这块琉璃玉可是人家从西域挖来的,据说不仅能保平安,还能镇惊、辟邪、驱寒,据说还能入药解毒,这么不凡自然有很多达官贵人想拥有这种玉,可惜这玉邪在受了诅咒,若是佩戴这玉的是大奸大恶之人,此玉不但不保平安,还会带来疾病与灾害。” 简单地说,就是好人才能戴。 柳清宇听小贩说得天花乱坠,有点起疑,向来无奸不商,“如何才知佩戴的人是好事坏?” “这玉过手便知,若感觉到暖意十足,自然可以佩戴,但是感觉到寒意就……”小贩没有说下去,这竹宁宣和柳清宇自然知道。 “我买了它。”竹宁宣说道,“你让我听了一回奇谈。” “这不是说书……”小贩微微皱眉,知道这两人不信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竹宁宣正要还钱时,柳清宇已经付了银子,对上竹宁宣不满的颜色,柳清宇摸摸鼻子说,“既然你心喜,就送你,只愿你莫再要怪我……” 竹宁宣冷哼一声,转头就走,却生生被人撞到,还好柳清宇眼明手快,上前扶住了他,才不至于摔倒。 那撞到竹宁宣的人也没有道歉,倒是拧眉打量着竹宁宣,竹宁宣推开柳清宇,站好,然后抬脸正视撞到他的人,那人长得还算清秀,眉间却透露着人性跋扈,大概是弱冠之年。 竹宁宣不喜被人久久盯着,当做没看见,唤了柳清宇一声,就想走,谁料那个撞到竹宁宣的公子却拦住他,赔礼道歉了:“在下无意撞到姑娘,实在抱歉,姑娘家身娇肉贵,也不知道在下是否撞伤姑娘?” 话毕,两只眼瞄上竹宁宣那张冷冷淡淡的脸。 对于被当成是女儿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所以听到那个公子“姑娘”前“姑娘”后的,竹宁宣也没有多大反应,他本来就是性子冷的人,更不会在意这些。 “不碍事。”淡淡地回了一句,竹宁宣想走又被拦住了,柳清宇在一旁脸色难看,心知这人心怀不轨。 “如姑娘不弃,在下倾姑娘上满月楼吃一顿。” 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竹宁宣看都不看他,道:“谢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说实话,我不介意他人眼力差,但请不要对一名男子一直‘姑娘姑娘’地称呼。”柳清宇在暗地偷笑。 什么?是男人?!这么漂亮的人居然是个男子?! 那个公子愣在原地。 竹宁宣哼了一声,跨步就走,柳清宇跟了过去,突然听见身后一声讽刺:“左右端详,白衫青丝玉肌,看似姑娘,探之,实为郎儿也。”是刚才撞到竹宁宣那个人。 这话听得柳清宇火冒三丈,当下就想过去找他理论,竹宁宣却拦住他,淡淡地开口:“上下打量,布衣乌丝玉面,以为才子,闻之,却是禽兽兮。” 骂得好!柳清宇心里叫绝! 那人不服气,瞪着眼睛:“目在高处,自认天人,孤芳自赏,红颜必定祸水!” 竹宁宣心里想笑,他既没有眼光高,更没有自认为自己姿色不错,孤芳自赏更是不可能。柳眉一挑,道:“腹无真墨,自恃才子,顾影自怜,滥竽不可充数。” 这次可没有先扬后抑,直接就是一针见血,那个公子被竹宁宣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有围观的人纷纷鼓掌,男子自知在这里没脸呆下去,只好悻悻离开。 他们两个接着往满月楼走去,柳清宇突然笑道:“想不到你也会骂人。” 竹宁宣淡淡回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试试?” 柳清宇自讨没趣,默默跟在竹宁宣身边。 满月楼。 竹宁宣点了几样菜,其实都是一些清清淡淡的菜,就跟他的人一样。 最后一盘菜上来,一个看来刚及笄不久的可爱少女瞅了柳清宇几眼,羞红了脸:“公子……我……” 柳清宇放下要夹菜的筷子,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我知道你叫月儿,满月楼你是爹开的,从第一盘菜上来你已经跟我说了不下十遍了。” 月儿的脸顿时红翻天,捂着脸跑到柜台处。 竹宁宣看着,明里暗地都是嘲笑:“柳公子,艳遇啊。” “宁宣,你的话怎么这么酸?”柳清宇皱眉。 竹宁宣不语。 “宁宣,我们别这样了行不行?我喜欢你,我真心喜欢你……可是……”柳清宇表明心意,但却有难以开口的苦衷。 竹宁宣拿起一杯茶,呷了一口,“可是无法无视那伦理,因为你家还有两老,还有一个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 “你……你怎么知道……”奇怪啊!他明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啊!为什么竹宁宣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竹宁宣放下茶杯,正视他:“这些让子仙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想瞒他,还早八百年呢! “其实我是拒婚离家出走的,我出来也只是寻一个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可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柳清宇摇摇头,觉得上天是有意戏弄他,“我爹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实在……” “不必说了,我了解。”竹宁宣打断他的话,“我也不逼你,我们就当作没这回事,如此甚好。”人生若只如初见,若他们从来就像陌生人一样,那该有多好?! 柳清宇听着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阻止自己继续喜欢他,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就是疼得要紧?! 半个时辰后,两人吃饱喝足了,竹宁宣付了帐,两人就直接回醉仙楼,才刚到门口,就看见冷妈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杵在门外,两条柳眉间皱得可以夹死好几只苍蝇,见竹宁宣和柳清宇回来,就上前去拉着他们走到大堂内,里面的范锦平、凌烟、云影、夏尹清早已坐在椅子上抱胸翘脚,准备看好戏。 “冷妈,您这么着急作何?”竹宁宣不明所以。 冷妈柳眉一挑,“你们没发现这大堂多了什么东西吗?” 几个少年往角落一指,几个又大又方的箱子放在那,上面还整整齐齐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红纸礼盒。 咦?谁送礼来了? 见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冷妈拍拍自己的额头,叹道:“那个刀无非下聘礼了,你们不是说会解决吗?” “什么?”柳清宇和竹宁宣不约而同地惊叫。 竹宁宣皱着秀眉,原本以为刀无非明白了不会再来纠缠他,没有想到事情越发复杂,须臾,竹宁宣才缓和脸色,“冷妈,您早知道了?”话落,他的视线扫向范锦平、夏尹清、凌烟、云影,以为是他们中有人说漏了嘴,谁知他们一致用两根食指在最前摆了个交叉的手势,说明自己没有说。 冷妈已经被这聘礼气得不想开口了,倒是春花好心解释:“宁宣公子好像忘了,这三楼任何一个房间的窗门打开,下面就是后院,公子们在讨论的时候,冷妈在房里,自然也听得清楚。” 竹宁宣若有所思,柳清宇看着那些聘礼,心里越发不快,“冷妈,那这些聘礼……” “看来这刀无非是想硬来了。” “我们可以用计骗他,让他知难而退啊!”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夏尹清眯着眼,看着大家,所有人都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满是疑惑,夏尹清贼笑,“这可是我从子仙那里听来的哦!这个天下第一寨可是最近才赐名的,虽然人人都说这个刀无非不善良也不残暴,但是这个人善于用计,也善于反计谋,其他寨的寨主还几次想吞并他那块肥肉,都被刀无非算计,最后落得仓皇而逃,还将人霸占了领地,令其扩张势力。如果我们想用计骗他,除非有第三十七计!” “这么厉害?”云影瞪圆了眼眸,他对外面的事情可是一概不知。 “所以啊,他也不是那么好摆平的。”凌烟下了结论。 “哦!那,除了这个天下第一寨还有天下第一楼,天下第一琴师,还有哪些天下第一的吗?”好奇宝宝云影眨着眼睛。平时他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冷妈不许他到处乱跑,而且冷子仙也不带他出去,对于外面的事情,他既向往又无知。 夏尹清勾勾嘴角,幸好平时跟冷子仙侃侃的时候会聊到一些外面的事情,所以,现在当然能拿出来炫耀一下,虽然他平时也没怎么出过醉仙楼。 这些天下第一的名声,并不是徒有虚名,想要就有的,更不是别人随便冠名的,都是经过了大众考验才能得到这称呼的。目前天下第一榜上有名的除了他们知道的天下第一楼——醉仙楼;天下第一琴师——竹宁宣;天下第一寨——黑风寨之外,还有天下第一庄——龙腾山庄;天下第一毒——吕赦;天下第一药师——药仙。天下第一美人——昭言偌。 其中龙腾山庄庄主行踪飘忽,天下第一美人似乎也鲜少人见过。 不过要说有趣的还是这天下第一毒和天下第一药师,这两人江湖上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平时都是易容的,据说这两人是死对头,吕赦只要每一次研制出新的毒药就会找人试试,而且毒人于无形,让人防不胜防,但这药仙也不是盖的,配解药天下第一,吕赦毒一个,药仙就救一个。不过,半年前药仙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因为药仙只是个外号,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有人说是药仙自己中了吕赦的毒,无法自救,死了。 “哇!外面的事情这么复杂……啊……”云影叫着,突然被冷妈拍了一下,痛叫了起来,“干嘛打我?” “要聊等事情解决了再聊!”冷妈瞪着,不会忘记正事。 这时,众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竹宁宣身上,竹宁宣沉思了好久,突然说了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我嫁!” ********** 醉迎厢。 已经是三更天了,里内的灯火仍旧未灭。 柳清宇收到了一封家书,紧了紧,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信上所说,不过就是一番嘘寒问暖,再是催他会苏州成亲,不要辜负昭家小女的真心之类的。 信中一字一句让他烦乱的心情更加烦乱。 昭言偌,那个美得连花朵都黯然失色,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女子,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却对他这个青梅竹马情有独钟,而且他爹是巡抚大人多年好友,自小两家小孩便指腹为婚,但是这昭言偌着实不是柳清宇的心上人,这么多年来,他也只当昭言偌做妹妹,毫无非分之想。 更何况,他心里喜欢的是竹宁宣。 一想到竹宁宣,他便想到方才竹宁宣那句“我嫁”……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受。 当时竹宁宣那毋庸置疑的表情,简直就是将他的心狠狠划上一刀。 明明说过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明明想要阻止自己去想他,去喜欢他,可是嘴巴骗的了自己,这颗心还骗得了吗?! 柳清宇英俊的脸上覆上倦意,叹了一声,拿来笔墨纸砚,写了回信…… 两日之后的清晨,每家每户都还在沉浸在睡梦中,谁料一阵号子声由远及近,惊醒睡梦中的人,有的人在楼上观望,有的则跑出屋子到街上凑热闹,那是迎亲的队伍。换上一身新衣的刀无非骑着白马领在前头,后面是一大队人马架着一个大轿子,那轿子上挂着喜气的轻纱,轿子两旁跟着喜气红衣的喜娘和丫头,号子声越来越大,迎亲队伍越来越近。 “谁家姑娘要出嫁了?” “那不是黑风寨的寨主吗?难道是来抢姑娘的?”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到,听说他是被一名叫竹宁宣的女子迷住!” “喂喂,兄台,你有点见识好不?谁不知道天下第一琴师竹宁宣是男子啊!” “我不知道……” “看,迎亲队伍在醉仙楼门前停了……” 围观的百姓一人一句,说得好热闹,安静的清晨顿时像是油炸锅般吵闹。 迎亲队在醉仙楼前停了下来。 早被那刺耳的号子声吵醒的醉仙楼等人此时已经站在了门外,上至冷妈,下至侍女,一个个长得标致清雅,街上的百姓看得眼睛发直,只是那传闻中的貌惊天人的公子们不在其中,让人不免有些失望。 刀无非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到冷妈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冷妈,不知宁宣他准备如何……” 冷妈柳眉一样,半眯着如星辰般闪亮的眼眸,口吻含带一丝不满,“你说我一大早地,脸色不悦地站在这里,是等你来接人的吗?”休想!就算竹宁宣亲口说嫁,她这个当干娘的怎么也不肯,看着养着十年,怎么能就这么让人抢去!况且,她最讨厌一大清早被人吵醒! 刀无非一愣,碍于今天是喜日,也没有发怒,倒是满口自信:“冷妈,您想反悔?别忘了您可收了我的聘礼。” 那哪门子是收啊!明明就是刀无非昨天强硬叫人把东西搬进醉仙楼的!冷妈双手抱胸,觉得可笑:“成亲这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然没有请媒婆来说媒,我是宁宣的干娘,你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试问这门亲事怎么能算数呢?” “冷妈,您这是在为难我,今天是喜日,别让我翻脸啊!” 冷妈怎会不知道他如果礼不成就兵,不过未免太小看她了吧?!柔夷轻扇手中的圆扇,冷妈一针见血地反问:“若我不答应,你刀大侠是不是打算杀进去?!” “那么请便,若是过得了此关,我便让你过这醉仙楼的门!”冷妈手一扬,身旁的春花拍拍掌,易容后的夏尹清和范锦平从三楼一跃而下,身影如蝴蝶般轻盈翻飞而起,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刀无非跟前,刀无非被突来的两条人影吓得连连倒退。 好轻功!刀无非看得一愣,街坊们也愣住了,好久才响起了掌声。 “刀大侠,好言在先,我们家这两位公子功夫可不凡,大侠若不想丢脸,可以收拾东西走人。”秋月言笑晏晏,其他几个侍女“是啊是啊”地附和。 秋月的话只是向让刀无非知难而退,谁知却激起了刀无非的好胜心。只见他嘴角挂着笑意,拔出腰间两把佩刀,大刀在阳光的直射下闪着白森森的寒意。 “动手吧!”刀无非毫不畏惧。 夏尹清和范锦平相视而笑,眯起夹带危险气息的眸子,利落地拔出长剑,双双向刀无非刺去…… 迎亲竟然变成了武斗,这可能是白玉镇有史以来最荒唐的事情。 锵锵锵!刀光剑影间,三个人影来回穿插,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夏尹清看准刀无非的破绽,反手一剑,刷的一声,饶是刀无非闪避得快,也给他一剑穿破了衣袖。刀无非看了看自己的新衣破了个洞,有点诧异,方知对方是动了真格!难道他不惜要背上杀人的罪名也要组织他迎亲竹宁宣吗?!说时迟,那时快,范锦平“刷”的也一剑刺去,刀无非举起大刀一拨,明明看他剑势是从右方而来,却不知怎的,刹那之间,剑尖出现在了左方,那剑招之怪,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行库刀无非不是浪得虚名,身子一倾,让范锦平刺了个空,但身后却硬生生挨了夏尹清一掌,虽不伤及内脏,但那力道也足以叫他吃疼。 那两人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但使起剑来却怪招百出,让他防不胜防,仿佛像是练了几十年的高手。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刀无非已汗湿新衣,样子颇为狼狈,夏尹清和范锦平两人倒是一脸轻松自如,而且两人的剑势紧逼,剑剑不离刀无非要害,将他愈逼愈紧,好像真的要置之死地一般。 锵——!刀无非手上的刀猝不及防被夏尹清和范锦平踢到半空,随后狠狠坠地,响起了刺耳的声响。 两把闪着银光的剑不约而同地搁在刀无非颈边,剑的主人露出既温柔又邪魅的笑意。 胜负已分! “怎样?”冷妈睨着他。 夏尹清和范锦平收剑回到冷妈身旁,刀无非却突然跪在了地上,悻悻地用手指抓着地,直至鲜血淋漓。他输了!天下第一寨的寨主竟然输给了两个黄毛小子! “我输了……”无力的声音从他口中流出,突然声音变得高亢,“但是!我输掉的是我的名声,迎娶宁宣的心还是不变的!” 众人嘴角不由得抽动几下。 这根朽木,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知难而退”。 “我说……” “若他不嫌弃……就让他娶吧……”竹宁宣的声音突然在冷妈身后响起,打断了冷妈的话,刀无非听后喜上眉梢。 话音刚落,竹宁宣摇摇欲坠地从里内走了出来。 刀无非心喜地抬眼看去,入眼的却是—— 脸色苍白到无任何血色,而且嘴唇泛紫,原本清秀绝色的容颜长满了奇怪的红斑,竹宁宣此时此刻双目无神,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 他的美丽灭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