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逃 英子走在五月稠密的阳光里,胶东的风景在她宁静的视线里嗤嗤地生长。五月的乡村,天空中流动着几块去向不明的云彩,绿色的庄稼在田野上铺陈,一些农民零散在庄稼地里,身边晃动的是锄头和孩子。池塘里注满了春水,几棵古旧的柳树歪着脖子将一些柔弱的枝条倾向水面,枝条上挂满串串新绿。于是,刚出壳的黄色雏鸭就很幼稚地在水里追逐着一些虚幻的影子,自由自在。深水里钻出了春天最初几瓣尖尖小荷,如看到阳光和一些暖和的风趟过水面直接深入小荷的根。 英子的绿色军用胶鞋沙沙地摩着田埂。 已近中午,村庄上缕缕炊烟静静地向空中伸延。于是,英子匆匆地撩开五月的风景,走进被浓荫淹没的胶东乡村的深处。 季节的景象一如既往,中午的故事平淡没有异常。 父亲走进院子的时候,身上沾满了青草的气息和山槐花雪白的清香。院子里有几棵开满碎花的苹果树,一些水桶、坛子什么和雏鸡散散漫漫地分布在树下动静结合。父亲放下锄头便提一把宜兴紫砂壶坐在树荫下疲倦地喝茶抽烟。 一个走家串户收购国库券的人在门口软磨硬泡,一家人埋头吃饭,并不理睬。等到一串无济于事的江浙口音消失的时候,桌子上饭菜已所剩无几。 母亲抬起头慢慢地说:莲子从青岛回来了。 英子眼睛一亮:真的? 父亲停住筷子,嘴里的饭菜尚未咽尽就甩出一句:告诉你英子,离莲子远一点儿!一个姑娘家走南闯北靠什么挣钱? 母亲说:好在我们英子不像莲子! 英子不再说话,亮亮的眸子瞅着饭碗不动。 午后的空气里胀满了沉默。村前的钟漓河埋没在柳树和杨树里或隐或现,英子坐在河边的树荫下回忆着一些碎乱的情景。身边一条黄狗无声无息。 英子和莲子是去年一起回到村里的。无奈高考分数只差一点就上线了,可她们硬是上不去。落榜的时候,夏天已经剩下不多的日子,父亲说:也好,帮家里干活吧! 莲子在秋天的时候穿着朴素的衣裳离开乡村。英子记得那时天气很凉,田野上一些人和牛在劳动,一阵风掠过,钟漓河就漂满了枯黄的树叶。一些成熟的庄稼在那时收获,如花生、玉米、黄豆······· 十九岁的英子静静地在美丽富饶的胶东生长。钟漓河的水浇灌着肥沃的土地,土地上就一年一年长出繁茂的庄稼。 英子悄悄来到莲子家。莲子搂着她又说又笑如一幅电影画面。 英子闻到莲子身上浓浓的香水味沁人肺腑,脸上的脂粉和鲜红的嘴唇使英子激动而歆羡。 英子接过莲子的口香糖,问:莲子,你在青岛做什么? 莲子的穿着已不再朴素。细瘦的牛仔裤紧紧裹着要爆炸的臀部和臀部以下的大腿小腿,一件洁白的蝙蝠衫极其宽松自由地罩着蓬勃的上身,一对乳房鼓鼓胀胀很坚实地耸起。这叫英子想起了电视上的广告,也想起了小说里某些对少女的庸俗描写。 莲子瞧了瞧身边放着的两个大皮箱,理了一下夜晚般黑暗如潮的头发,嘴里弹出一句聚集着口香糖味的声音:做什么?做什么都比闷在家里好! 莲子告诉英子她在青岛一家酒店当服务员,每月有一千多的薪水,英子很惊奇。青岛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以及一些美丽的奢侈的故事于是就惊心动魄地驻扎在英子的心里。她感到自己的情绪在夜色阑珊的故事里流淌,一些海风和海醒味正在她的想象中掠过。 英子静静地吮吸着莲子给她启开的有些苦涩的铁罐“可乐”,眼睛死死地盯着莲子家院子里烂漫如潮的梨花和槐花。 莲子搂着英子白皙的脖颈,说:你为什么不去呢?白白浪费了你的漂亮和温柔! 英子浅浅地笑了,如初春宁静的清晨。 莲子说村里的小伙子们都走了为什么不让女孩子出去见见世面太不公平了! 英子默默地坐着,一缕阳光移到她俊美的脸上。 傍晚时候英子在钟漓河边溜达,她看到一些吃过晚饭的父亲母亲们聚集在古老的柳树下面色紧张地议论着什么,树上的一群麻雀也在叽叽喳喳。 英子收住脚步,愣愣地听到大人们说:赵二真混蛋!让一个大闺女在青岛浪,能不浪出事来? 赵二是莲子的父亲。 英子渐渐地害怕起来,她咬着嘴唇感到脸上火般的滚烫。她知道一些小说或电视剧里对美丽的少女不怀好意的描写,她厌恶那些作家们的白纸黑字地捏造美丽少女的下流或不幸,但她万万没有想到······ 她想哭。一些肮脏的细节被大人们咀嚼得有如咀嚼饭碗里的食物一样证据确凿。 晚风将英子的心吹得冰凉,美丽的景象随风而去。英子看到远处天宇里空空荡荡。 她回身去找莲子,睁大眼睛,怯怯地问:是吗? “不,不,我挣的是干净的钱!”莲子从喉咙深处吐出一句撕心裂肺的抗议。她死死地拽着英子藕荷般的手臂如揪住一个敌人。一缕又黑又长的头发漫过莲子惨白的脸。 英子的眼圈儿红红的。 晚上的时候,天上的星星看到英子坐在门前的麦场里想象遥远。 她死都不信莲子会是那样的人。 英子走进屋里,外面的夜色平静如水。她听到母亲对父亲说:外面的男人很坏! 父亲的声音如一只古老的菜坛子,“莲子也不好,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我想好了,割完麦子就给英子找一个妥实茬儿,省了她学莲子。”接着一阵叹息,那声音在初夏的夜晚如病入膏肓。 莲子在一个飘着微雨的清晨离开了老实本分的家人和繁茂的庄稼。她孤身一人走在乡村古老的目光里。 英子追着去送莲子。 一些温暖的雨水在她们的脸上中断,于是脸上就挂满了明亮的水珠。分手的时候,莲子说:我再也不想回来了。我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 莲子给了英子一个电话号码。 英子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点了点头。 莲子渐渐地消逝在迷茫的烟雨中。英子呆呆地站在细雨里,回忆起小学课本上的“雨纷纷”的诗句。 不远处,一头潮湿的黄牛被一个潮湿的人牵着在岭坡上啃草。英子听到黄牛啃草的声音在穿越田野。 不几天,麦子熟了,田野里一片金黄。开镰的日子,英子和父亲母亲一起挥汗如雨。 麦子收完了,英子感到她一下子长大了。一些风和阳光经过她十九岁的身体,全身就如夏日的中午。 胶东乡村的黄昏异常宁静,钟漓河两岸犹如一幅浓重的水墨画儿铺展在葱郁的崇山峻岭中。一轮圆满的夕阳在西边的天空渲染起漫天辉煌汪洋般的金光,一些灰色的屋顶和收割后褐色的田地静静地浸泡在浩瀚的晚霞中。 英子的思想掠过树梢和屋顶随着浩浩的南风一同在天宇里翱翔。 英子准备在晚上宁静的时候向父母亲袒露已经成熟的想法,可是每每启齿,他们却早已酩酊酣睡了,少女的心扉在迟疑中羞赧着。况且,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同意。她决定私奔,免得一场歇斯底里的臭骂。 英子终于在一个雾蒙蒙的早晨在钟漓河畔消失了。桌子上摊着一张纸条:爸妈,我要出去干事,找到我的价值。保重! 突如其来的变故真实而不可思议地打破了父亲沉睡了整整一个季节的构思,所有的细节像土地一样无法抗拒。看着外面渐渐清晰的天空,父亲如梦方醒…… 第二章情陷海天 青岛距离钟漓河其实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对于英子来说是一个惊人的跨越。客车里播放了彭丽媛《希望的田野》,又放王洛宾《遥远的地方》,英子听得懵懵懂懂。 经过流亭机场,天上的大飞机像鸟群一样满天飞翔。不知怎么,英子想起了母亲每年春节给她做的纸风筝,有飞机,当然也有蝴蝶、蜻蜓和鹰。放飞时遇到大风纸风筝就会被刮破,倏地从天上掉落下来。这里的大飞机肯定不是纸做的,不然 客车进入青岛市里的时候,英子一次一次被窗外景观所震惊。她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精彩。 海天大酒店像一只豪华游轮停泊在蔚蓝的胶州湾里,大海共长天一色,故名“海天”。 夜幕降临,酒店里华灯齐放,灯火倒影海中,蔚为壮观。 英子下车后背着行囊徒步辗转来到“海天”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钟,酒店里正灯红酒绿。 莲子正在做报表,蓦然回首,英子却在灯火阑珊处。 英子脸色苍白,一下瘫软在地上。 “小红,快,送她去卫生室!”莲子像校官命令士兵一样支使身边一个服务员。 英子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刺眼的阳光照进室内,撒在她略泛红晕的脸上。 天棚是水晶玻璃的,她看到上面的英子卷在紫色毛巾被里像一只化蝶欲飞的蚕茧。 小红开门进来,双手端一盘食品:英子姐快起来吃饭!赵头儿吩咐过,你必须狠狠吃一顿。 英子疑惑:赵头儿,谁呀? 小红:赵——莲——子—— 英子惊讶:莲子当官啦?! 小红:废话!不当官你能住单间吃小灶?好了,你快吃饭吧,我要下去上班了。 小红走了,室内静静的。英子穿衣下床,这才打量起这个单间:地面是血红色纯毛毯子,睡床是豪华红木席梦思,墙壁是月白色布料软包;洗手间更讲究,顶棚、地面、墙壁都是水银玻璃,不管你在哪个位置都能看到自己;面盆和坐便器竟然是天然红纹玛瑙石,就连喷水头儿也是和田玉石做成的。 英子一时都找不到自己了。 她开始吃饭:一个银耳汤,一个海参汤,一盘烧牛排,两个西式面包。汤勺是纯银子的。 英子感到自己从地狱一下子来到天堂,浑身上下一阵酥软。 九点多钟床头的电话响起,莲子说:英子,给你两天时间熟悉一下环境,不要走远,省得到处找你。两天后有正式安排。 可以知道莲子很忙,英子只有听话。她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接下来都是惊讶和好奇。 夜里十一点半,莲子才来到英子房间。她向英子问寒问暖。 英子说:没看出来呀,莲子,你真行啊! 莲子说:你更行。后天就派你去商学院参加培训,一个月,然后上岗。好了,我去休息了! 莲子匆匆而去。英子更加惊奇:商学院?——我要上大学了?! 第三章姊妹花 赵二怎么也憋不住了,他决定告知张三。 张三即是英子的父亲。张赵两家租辈就居住在这个叫做“中村”的一条街上的同一个胡同的隔壁邻居,世代和谐,直到今日。让人感到十分惊奇的是,赵二和张三在十二属中同属“老鼠“,而且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张三比赵二早生十分钟。莲子的母亲王朵和英子的母亲王的爷爷是老教师,是希望孙女能长得能如花儿一样美丽,才起了“花朵”的名子。“花朵”是亲叔爸姊妹,也同属“老鼠”,只是生日相差一个月,王花比王朵大那么一点点。她们也不负期望,后来真的长得如同花朵。他们同在二十四岁那年的冬月结的婚,来年的九月都生下一闺女,凑巧的是这俩闺女又是同一时间出生,都是九月九日重阳节的子时。这就叫缘分。两家因此而觉得投缘,所以来往相当密切。媒人于水滟因此而受到特大的拥戴,两家一有红白喜事都不会忘记叫上于水滟。在中村,有两窝老鼠之说,而鼠王就是于水滟,巧的是于水滟也属鼠。两家接山而居,张三居西赵二居东,村里人称其为“东窝”“西窝”。英子比莲子早出生四十分钟,因此,莲子叫英子姐。俩闺女长的也十分相像,宛如“花朵”再版,全村人都说英子和莲子是孪生姊妹,两家也都不避讳,就以为她们是孪生,彼此间因此而更加融洽。节日里两家总是凑在一起过,平常日东窝做了好饭叫来西窝一起吃,西窝做了好饭叫来东窝一起吃,好不亲热。 王花和王朵当年从城关镇的埃子王家嫁到中村的时候,那可真算是两支鲜艳的花朵。两人都是一米六一的个子,不胖也不瘦,眼睛大大而闪亮光,鼻子不算高耸却不乏肉感,皮肤就像刚出鐹的麦面馒头一样,又细又白。王花左腮下一颗黑痣,王朵右腮下一颗黑痣,宛如一对璞玉,晶莹中浮着一颗斑痕。村里人都说两只“花朵”赛西施,因此,关西窝王花叫“西施”,关东窝王朵叫“东施”。钟漓河的水常年汩汩而淌,两岸长满绿草开遍鲜花,西施东施常常结伴来河边洗衣,一对花朵摇摇曳曳,顾盼之间给美丽的钟漓河又平添了一道风景。每每此时,村里人特别是那些男光棍儿们围着圈儿观看,把个“花朵”瞅得芳心荡漾,白皙的面颊红艳泛滥。一回,一个叫做“小福亭”的光棍儿忍不住花朵的美丽,拾起一块石头向河里掷去,一时水花四溅。西施穿一身洁白的束腰连衣裙,水花洒在前胸,两只挺挺的乳房被水渍得轮廓分明,呼之欲出。王花火冒三丈,摸起一块石子扔向小福亭,正中砸在脑门,血流了小福亭一脸。多亏石子小,不然非闹出人命不可。第二天,王花在丈夫张三的陪同下提一篮子鸡蛋去看小福亭,小福亭不仅没有怨恨,反倒拱手作揖道谢。一时间,村里演绎开了一个《西施怒杀小福亭》的美丽故事。王朵呢,艳事更多。开春时,赵二召集本家爷们翻新屋面,本来人手足够,结果开工时又来了十几个不请自到的光棍汉,赵二赶都赶不走。其中一个说:不用担心,俺只干活不吃饭,能多看一眼西施东施嫂子,心里呀舒服死了!弄得赵二两口子哭笑不得。 胶东这个地方民风淳朴,人的骨髓深处好像早就植上善良和宽容,大家都不拘小节,一般事情都不作计较,言语深浅也不往心里去,很少有人会把诸如恶毒、尖刻等字眼用在胶东乃至山东人身上。豪爽、仗义、大度、忍让,好像早就在这块古土成为做人的基本素养。 “花朵”扎根于钟漓河沃土,虽然日子过的平淡,但心里美着。花儿依然美丽芬芳。 英子和莲子一天一天在风和日丽中长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容颜姣美不在“花朵”之下。这让张赵两家十分自豪。 张三长着一米八二个头,体重一百九十斤,可说高大雄壮;说话处事,铮铮有声,干脆利落;表情里精明适度,憨厚有加。大多女人都喜欢这样的男人。当于水滟把王花叫来自己家和张三会面时候,王花一脸兴奋,第二天张三就跨着自行车驮上王花去县城买下定情信物。张三给王花送一枚纯金戒子,戒子内面打字:海枯石烂心不变。王花送张三一块水晶手表,表面上印字:时间能证明一切。张三花掉兜里仅有的二百元钱请王花吃了两顿饭,晚上一起在影院看了《生死恋》,之后两人才骑上车子回家。中村与埃子王家之间挡着一座山,名曰雾云山。山西是中村,山东便是埃子王家,两村离着不到六华里。雾云山高拔雄伟,常年郁郁葱葱,云雾缭绕。山西坡的水流向钟漓河,山东坡的水流向金泉河。自行车在埃子王家村口停住,两人下车便粘成一体。巍巍的雾云山可以看到:皎洁的月光下,张三紧紧地拥抱着王花,深深地亲吻着王花。 王花、王朵和于水滟同是城里十六中学的同学,三人前后位,同在一个学习小组,同学之情甚笃。后来,于水滟又把王朵介绍给了赵二。从此,“花朵”命运之剧的帷幕便被于水滟一双稚嫩之手徐徐拉开。 苍天可曾记得:恰同学少年,在那个书香四溢的学习小组里,花朵那烂漫的花心里,摇曳的花瓣下,已孕育下一颗不幸的种子,而这个撒种人就是于水滟。 赵二长得没有张三那么高大,但面色白净,显得十分精干。因为父亲过世家里需要人手,高中肄业就回家鼎立门户。王朵几乎与王花同一流程便和赵二结为秦晋。 姊妹花并蒂开,二十年过去并没有枯萎。 已是八点时分,家家户户已吃完晚饭,守在电视机前准备看电视剧的时候。赵二站在张三门下稍微迟疑一会儿,终于毅然决然敲响了门环。胶东农村住户的临街门多是木头做成,上面安装一对铁的门环,门环可以旋转,向左转是锁,向右转是开。如果是敲,那就是要主人出来开门迎客,证明客人有事来找。 张三开门:哎呀,兄弟,今天怎么还敲门呢?啥事? 赵二:今天还真的有事。 张三:进屋吧。 赵二进屋坐下,王花坐在炕边剥玉米。 张三:啥事?说吧! 赵二:英子的事。 王花:英子英子不会有事!她不过是一时想不开,等几天就会回来的。外面的钱哪有那么好挣? 赵二:是不会有事。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英子在莲子那里! 张三和王花:啊——! 王花:英子在莲子那真的吗?! 赵二:不会有错。邵书记接的电话,他当面告诉我的。 村里只有一部电话,拉在支部书记办公室里。 张家夫妇惊恐万分:快说说看! 赵二却不慌不忙:邵书记转话,莲子说英子已在他们那个酒店就业,一切都好,让你们放心。 一阵沉默之后,花姐声音颤颤地说:哪能放心?你没听见满街人是怎么说莲子的 赵二有点憋火,但又不好发作,只是很坚定地说:姐,莲子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应该相信她!街上的传言不能信,他们又没有去青岛,怎么会知道莲子的事?简直是望风扑影! 王花知道赵二不愿听,但又不便反驳,也坚定地说:你把莲子青岛的地址给我,我和张三明天就去! 赵二:也好,眼见为实,别听别人胡咧咧。还有一件大事差点忘了说。 张三:什么大事? 赵二挠了挠头:今天就不说了吧,等你们从青岛回来,咱坐下来慢慢说。 张三异样地瞅着赵二的脑门。 第四章眩晕 王花和张三一起找到海天酒店的时候已是下午,莲子正在大厅里给员工开会,他俩就坐在厅外一扇门后等着。里面传出莲子的话音:假如我们有丝毫怠慢,导致客人不满意或是不舒服,那么,客人就可能不再光顾。现在的酒店很多,选择性很大。大家想一下,如果客源少下来,收入就会少下来,后果是什么就不难料想。你的一个微笑,你的一点热情,很重要很重要 外面这一对夫妇在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脑际几乎同时浮现出邵书记在村民大会上讲话的情景。 夫人对男人悄悄地说:这莲子还是个头儿呢! 晚餐安排在海天最豪华客厅“伊甸园”,饭菜很丰盛,也十分讲究,均由赵经理亲自钦点。入席者都是些重量级人物,总经理裴四海和他麾下的六名部长。 莲子的形象光彩四射:笔挺的紫色高档西装,一只黑色蝴蝶结趴在雪白的领口下;头发染成金黄色,发顶戴一只同样紫色的贝雷帽;面部不知用了西方哪国的化妆品,淡雅中透着微微粉红;两只大而亮的眼睛边上忽闪着长长的睫毛,让人想到深水潭边随风起伏的芦苇;嘴唇红润,似春雨中树上的樱桃。好一朵婷婷玉立的莲花。 王花悄声问莲子:英子不来吗? 莲子说:姨,忘了告诉你。英子现在商学院学习,我已经派车去接了,一会儿就到。 说话间英子进来了,王花上前搂着女儿又打又骂:你这个死闺女,让妈想死了! 宴会开始,莲子做介绍:这两位是我的大姨和姨夫,也是英子的父母。 裴四海和他的六名大臣忽地一排立正,然后一一过来握手。张三和王花受宠若惊。 裴四海和他的大臣都是酒坛高手,轮番向张三劝酒,把个张三灌得酩酊大醉。 早晨的时候张三才从美酒中醒来,他的第一句话是:这里大概就是天堂吧,我说英子怎么拼命往这里跑呢! 王花呢,她只是觉得她那只被裴四海握过的右手还在隐隐作痛。她纳闷:裴总的手怎么这么有力呢? 她还纳闷:这个堂堂的裴总怎么会这么重视我们一介草民呢? 莲子和英子一起用车将两位长者送到车站。英子左手搭在莲子肩上,右手握着妈妈的手,坚定地说:爸妈尽可放心。莲子现在正在自修大学课程,还准备考研究生呢!我要学习莲子,以后多挣钱,让你们老来也享点清福。 莲子有些不好意思:放心吧,我们一定闯出个人样! 王花说:好啊,你们能这样,我一百个放心! 青岛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满街的广告牌子,异彩纷呈。张三和王花坐在回程的车里,觉得有些眩晕。 第五章老洞子 傍晚的时候,赵二在街上买了一些八大鱼和梭子蟹,都是活的;还有猪头肉、羊下货,都是熟的;又在小店买了两瓶“玲珑”白干。一为两个青岛客儿洗尘,一为和张哥说件大事。 中村这地方处于钟漓河的中段,可能因此,老辈为村庄起名子时就用了个“中”字。钟漓河从大山里出来,缓缓地向北流去二十华里注入渤海。两边排列的都是山脉,以雾云山最为著名。因为山山岭岭都有黄金蕴藏,当年政府就把这一河套划为一个行政区域,叫做“金岭”镇。中村便是这个镇的政府驻地,也就成了这方水土经济、政治和文化的中心。 渤海的水产品相当丰富,因此,这个小镇上便不缺海鲜,每天都有大量鱼虾在这里贩卖。这里的人最喜欢吃的海鲜就是八大鱼和梭子蟹。八大鱼,顾名思义有八条大腿,属软体鮹科。在水里遇到敌袭也会像乌贼一样放出黑雾,因此,它的肚子里有一个囊类器官专门贮藏黑色物质。八大鱼的吃法很简单,只须将活着的鱼直接丢入沸水里几分钟即可食用。有条件的话直接用海水煮则味道更加鲜美。煮好的八大鱼肉质很脆,咬嚼的感觉真是一种享受。春天是八大鱼生产的季节,雌性的肚子很大,里面包的全是大米样的籽,吃起来咯嘣咯嘣地响,感觉更是好。梭子蟹,在中国说来就属渤海的最好,在渤海要属南边的最好,到底为什么,这要深究到海流和季节事情。梭子蟹一般是清蒸,掀开鐹即可吃。把盖儿掀开,里面是满满的蟹黄,倒上一点姜末醋,用筷子一搅,那味道美死了。因为好吃,价格也不菲,需要很重要的场面才能摆到桌面。 赵二提着一兜酒肴回到家的时候,张三家已经开着门了,赵二直接进门,动手便干。 张三:我说妹夫,你也不问个情况,就要喝酒了? 赵二:什么情况,你脸上不都写着吗?高兴,今天多喝点! 两瓶白干不够喝,张三又打开了烟台啤酒,这哥俩好不痛快! 赵二吃八大鱼吃得满嘴乌黑,带着一些醉意把花儿朵儿叫到跟前,悄声说起了大事: 首先声明我今天要说的事情得相当保密,只限于我们两家这四个人知道,不能传给第五人! 听着的三人都表示没问题。 三天前,我在城里碰到我的姑舅弟兄李树林,中午一块吃的饭。李树林现在是县委书记的机要秘书,他说现在中共中央要改革开放,发展经济。一句话,就是发展个体买卖,只要不犯法,干什么都支持。回来后,我去村办公室看报纸,上面也写着。我就拿了一份《大众日报》回来,你们等会看一看。 张三问我们能干啥? 赵二说:你们听我说,这个事情办好了,我们就能发财,发大财! 三人听得很神秘,急着追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这样吧,你们先看看这报纸,明天咱再说。” 赵二忍住了,他想让他们先从理论上认识,然后再说具体事情,这样容易被接受。 第二天早晨,王花煮了一鐹馄饨后,站在院子里往东喊:朵儿,过来吃饭! 吃完饭,张三说:报纸也看过了,大体上知道了形势。快说一下你的神秘事情吧。 赵二说:这个事情只须眼前保密,等我们干开了,别人自然也都知道了,我们就是占了个先机。这东西谁先占了就是谁的。 花儿急了: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赵二终于说出,只两个字:挖—金! 挖金?大家都吃了一惊。 张三点燃一支香烟猛吸几口,拿破仑似的在屋里跺着圈儿,然后突然站住,像家长面对孩子,说:挖金可不是闹玩,一是上面不让干,二是我们没有资本投入,三是那活太危险! 赵二:这三个问题的确存在,但都可处理好。第一个问题,我已和李树林谈妥,上面的事情他包下来,关系都由他处理,一个县委书记的大秘书还挡不了这等事?当然,我们挣钱了,也不能忘了人家,给他甩一点就完了。再说,现在县里还没有文件说不让干,正是个空档,等到说不让干的时候,我们已经捞足了。好了,这块儿出了问题有我负责!第二个问题也不用你管,莲子这一年没少捎钱来,我已经凑了一万多了,启动资金足够。第三个问题是你的,你在镇上金矿干了十来年,有经验,保证没问题。 张三想,三个问题赵二包下两个,自己只管管安全,没理由不干。挖金可是个能赚大钱的事,上哪找这样好事?干!就一口答应下来。 花姐问:上哪挖? 赵二说山上老洞子老鼻子了,找呗! 一不坐二不休,说干就干。四个人就带上锤子、凿子、绳子、镰刀、手电等用具,向雾云山方向开拔。 正是盛夏,雾云山根底下杂草丛生,蛇一般纠缠,迈步很艰难,连襟两个拿镰刀割草为姊妹两个开路。 一只大鸟倏然从“花朵”身边飞起,吓得两位丽人一声尖叫。 花儿又一声尖叫:快来看,这里有个黑洞! 洞边长满了灌木、荆棘和葛子藤,枝叶间森森透着阴暗。 像这样的地洞,当地人都叫“老洞子”,这是几百年前,唐朝或是宋朝或是元朝或是明朝、清朝的时候挖金人干的。 当地人相传,凡是老洞子,里面都有“景儿”,就是说金儿多。 连襟两个拿镰刀把棘子割掉,把绳子拴在灌木树干上。 弟对哥说:你认金脉,下去吧。 哥说:我先下,你随后。以后咱们玩这个,连娘们也要下! 娘们在一边听着,异口同声:俺不敢下! 张三在镇上金矿拱了十年洞子,干这活习以为常。只见他手拽绳子,脚蹬着洞边岩石,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一会儿,一大群鸟从洞子里呼啦啦飞了出来,又吓了娘们一大跳。仔细一看,全是些黑蝙蝠。这里有几百年没人下去了,早就成蝙蝠家了。 赵二对着洞口大声喊:下到底了没有? 洞口传出:你也下来吧!声音很小。 声音洞传有个物理规律,就是往上传短,往下传长。能听到声音就说明洞子不深,如果深就根本听不到声。 赵二把锤子和凿子别在腰带里,学着张三慢慢下去了。 洞口的女人听到洞子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洞子下面黑暗,只能借助手电的光亮。历史太久,岩壁上积了厚厚的尘土,很硬。赵二擎着手电,张三用凿子凿,好长时间也没有结果。 弟问哥:能有景儿? 哥说:如果现在就见景儿,咱们明天就发了,咱会有这个好运?也没有这么容易,要找到好脉,凿子抠太慢,得放炮。 “呃——”弟会意。 傍晚的时候,男人才从洞子里爬了出来,女人差点等白了头发。 女人问行不行,男人说不行。 一连好多些日子,男人天天探矿,终无希望。女人耐不住了,撒了气儿似地:算了吧,只当做了一个知了鬼儿梦! 弟试探着问哥:要不咱放个炮试试? 哥正等在这里。因为讲好了费用由赵二拿,自己主动提出尚不好意思。便顺着茬儿说:我们这样抠太慢,要搭进不少工夫。买点药用不了几个钱,可以事半功倍。 说的不紧不慢,句句在理。弟立即表示:我这就去买药! 不到一个小时,赵二就用自行车载来一大纸箱货。 张三问:怎么买了这么多? 赵二说人家不零卖,最少一个包装。一箱炸药,一捆导火索,还有一盒雷管,花了一百二十六元。 张三说还要买钎子、大锤、扒子、嘎斯、嘎斯灯什么的,赵二便又返身而去。 接下来又折腾了大约半个多月,哥俩在井下把岩壁打遍了炮眼,一箱炸药用完了,也没有见到金脉的影子。赵二垂下头问张三:哥,咱,不干了吧? 哥沉默了半天,声音低低地把兄弟摁在地上:兄弟,哥今天给你讲个故事听。解放前,在咱们村西南那个洼吕家村的西山上,也有这样一个老洞子,一个姓董的老板,组织了二十多人,带着二十根金条,安营扎寨,干了一年多,也没有见到景儿,金条都花完了。撤离的那天,老板亲自下井把所有剩余炸药放在一个地方点上了,然后上来跟大家一起吃散伙饭。一声巨响之后,老板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就在老板哭得不能过的时候,一个民工抱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喊着进来了,“董老板,别哭了,你发了!”老板回过神来,看到民工手里抱着的分明是一块狗头大小的金蛋子。没等硝烟散尽老板就拱下井去,看到放炮的地方岩层塌落,岩石的颜色黑里透红,那是让金儿咬的,可见这里的金儿有多厚!接着老板又是大哭一场。上一场是悲伤的哭,但这一场却是极度高兴的发泄。老板把狗头金放称上一看,足足超过了二十根金条五倍还多。他们接着又干了下去,结果发了大财。这个董老板就是咱村北面南截村的人,南截村姓董的都是他的后代,不信你去问问。这个故事在告诉我们,坚持很重要,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其实,我们才刚刚开始,绝不可现在就打退堂鼓,既然干了就干到底! 赵二听着故事,陷入沉思。 第六章初识裴四海 英子肩背手提着一组行李等候在学校大门口,背面宽大的雪白色大理石牌坊上“青岛商业学院”的红色大字赫然入目。一个月的学习时间业已度过,英子正准备搭公交车回海天上岗。阳光里,英子着一身白色无袖衣裙,蓬松的黑色秀发上戴了一顶同样白色太阳帽儿,脸上、脖颈上、胳膊上已褪去了紫外线残留的痕迹,如衣帽同样白皙,仙女一般吸引着行人频频回首。 一辆“宝马”牌高级轿车戛然停在英子身边,车门上的豪华玻璃缓缓下落,露出一颗油光可鉴的头颅。 英子惊讶:裴总?! 裴四海气宇轩昂地向英子示意:上车吧。 英子小心翼翼地拉开后排坐的车门,不无诧异地问:裴总,您怎么会在这里? “赵经理告诉的,正好我有事从这路过。还是你有福气啊!”话语自然轻松,听者觉得顺理成章。 轿车沿着使人豪迈的高架桥路悠悠而行,两边的都市风景尽收眼底。 “学习很辛苦吧,要不要散散心?”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 “呃”英子声息很小,她觉得接受不妥,不接受也不妥,拘泥于车门边下噤若寒蝉。 裴四海背后的第六根神经传来信息:女孩还青涩。 “我要回去洗洗衣服。”声音仍然很小,但她知道是一个宛然回绝。 “没关系,我放你两天假,洗衣服的时间还是有的。”这样的关怀让人没有理由拒绝。 “那好吧。”女孩居然答应了,裴总终于释然。 栈桥。海水蔚蓝蔚蓝的,像一块无比巨大的翡翠。镜头里的英子像翡翠中的一团轻柔的翳,天然而纯美。 金沙滩。英子换上粉色泳装,长发飘逸瀑布般洒落肩头,一任阳光火辣。 世纪公园。白色的英子像一只蝴蝶翻飞于草绿花艳之间,游人以为是拍电影纷纷聚集观看。 裴四海眼睛看着英子心里又出现了莲子,他在做着比较:莲子很优秀,不管是哪个方面,可以说是完美无瑕,是女人的极品。英子呢,虽然还没有看到工作能力,但浑身透着超凡的灵气,不,是仙气,似乎比莲子更胜一筹。就像一块罕见的旷世玉料,稍加雕琢,便会价值连城。青之后是红,红之后就是令人垂涎的紫。海天佳丽上千,花王当属英莲。一个月前的今天当赵莲子把张英子送到他跟前面试的时候,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他见过的美人繁若星辰,但跟眼前的这个相比便都黯然失色。那天,他真的正好有事要路过商学院便将英子顺便捎了过去;今天,他却是没事找事特意专程专车来接英子。这一个月好漫长,他像丢了魂似的,饭茶不思,每天每时都在想一件事,就是见到英子。之间也有几次见着英子,但不能亲近。人说秀色可餐,他是真正的有了体会。他心里装的几乎全是工作,当然,这也是工作,但他觉得这里面参加了一些他个人的东西。他已经三十有几,家里有爱人也有孩子,他不是见异思迁的人,他没有娶妾的想法,他只是在餐一种色,享受一种美。所以,他掐好时间,制造一个邂逅的现场,目的就是亲近英子,看见英子,欣赏英子。他也曾几次问自己,是不是心理上出现了病变。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夜幕降临,裴四海领着英子进了一家名叫做“佳期”的酒吧,他是觉得这个名字好,正和了自己现在的好心情。酒吧里全是双人单间,装修得热色浪漫,两人走过大厅的红地毯的时候,老板娘热情上前迎接:喓,先生真是有艳福呀,这般绝色的美人!英子白净的脸上顿时大红一片。 裴总要来一瓶法国红酒,斟满两个高脚玻璃杯,红红的液体让人想入非非。 英字忙说:俺,不会喝酒。 “没事,这是法国原汁葡萄酒,劲儿小。” 英子真的没有喝过,甚至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酒,就轻轻地呡了呡。呀,又甜,又酸,又苦! 裴总举起酒杯:英子,祝你快乐,好运,幸福!然后一饮而尽。 这么大的经理给一个农村小女孩敬酒,英子像是接到首长的命令,不敢违抗,憋着气也喝了下去。 边吃边喝边说话,两人的脸上都红扑扑的。 英子包了厚厚的心被一层一层揭了开来。她不再拘谨,而是像一个熟稔的朋友。 裴总忙着添酒夹菜。英子这才敢正眼看老总。 裴四海的样子有点像高仓建,皮肤稍黑,嘴唇略厚,眼睛一样深邃,没有那样深刻的皱纹,显得很年轻。面部,胸部以及裸露的双臂,肌肉结实,非常力感。表情,看似冷峻威严,但说话很轻缓,像坐雪山下面有溪流涓涓,给人一种十分强烈的征服感。 结账时,英子看到老总往柜台上甩了一叠钱,老板娘问是否开发票,老总想了想说不要。 夜色很浓,霓虹灯似乎不太亮,英子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拽住了裴总的右手腕,两人就并肩走去。 拐过房角时,四下里忽然窜出一群人。 第七章祭山神 赵二沉思的最后结果是继续干。金岭这地方到处藏着金子,不可能挖不着,只是个时间问题,董老板就是例证。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疑虑,假如董老板的最后一炮没有炸在脉上,是不是惨了?这个疑虑在他强烈的求财欲望里一闪而过,他不信他的点儿会这么背。像赌博,总不能把把输吧?只要赢一把,这可是黄金,一克就是一百多元,一把还不拿十斤?十斤也不足一个拳头大!他越想越兴奋,对着张三表决心似地:哥,你说的对。咱们干到底! 金矿石的含金量每吨一克就不算贫,超过五克就是富矿。所以,炸开的岩大多是毛石,矿石为极少数。如果没有脉,那就全是毛石。毛石也要运到地面填沟,不然,洞里就会塞满,没法再开下去。拉毛是最主要的活儿,需要一桶一桶往上提,很累人。现在,他们的洞里因为放炮已经塞满了毛石,于是,哥俩就搬来辘轳开始拉毛。拉毛过程中要格外注意,就是不能让石头或是石桶掉下去,那样就会发生危险。这一洞毛石,他们整整拉了半个月,连老婆们也都来帮忙。花朵本来白嫩的手长满了厚厚的茧子。 拉完毛,赵二就又买了药又开始放炮;放完炮又拉毛。这样,一个回合,一个回合地干到了寒露又过来霜降,现在已经立冬,还是没有见脉,真是草鸡死了! 花儿说:咱是不是找个算命先生算一算? 朵儿说:咱是不是找个占卦先生占一占? 赵二说:咱是不是找个风水先生看一看?听说丁家庄有个姑娘专看金脉,很准。 张三说:咱是不是也供一供山神?因为金儿是山神管着,不供他,他不给! 四个建议全被采纳。这个时候,只要说能见脉,让他叫爹都行,花多少钱也不心疼。 占卦先生给了六个字:今年不宜动土。给了二百元。 算命先生给了四个字:金黄血红。给了四百元,一个字一百。 丁家庄姑娘到哪都是一个价:一千。姑娘说往东南五十米有大脉。 供山神那天,请了乐队一班,杀了供牛一头,放了鞭炮一箱,摆下酒席五十桌,耗费上万元。县里,镇里,村里,不下五百人跪拜雾云山下,大家口里念着一句话:山神爷爷,发发慈悲吧! 钱儿也花上了。晚上,两户人家在一起议论开了。 花儿说:今年不宜动土,是不是说今年干也白干? 朵儿说:金黄血红,是不是说金儿能挖着还要流点血呢? 赵二说:往东南五十米有大脉,这是告诉我们发大财的日子不远了。就是这五十米太艰巨! 张三说:这山神不属母狗逼儿吧,咱这么供他,他还能一点儿不给咱? 胶东这地方,迷信活动已经风行了数千年,形成了一种亘古文化。比如人死了这样一件常见的事情。几百年的科学早已证明:人死如灯灭。就是说除了组成躯体的物质又分解为原来之外,其它就什么也不存在了。但,胶东人不这样以为,他们以为人死了还有魂在,魂永远不死。于是就出现了比如送魂、托魂、招魂以及供魂的大量活动,几乎人人参入,家家进行,即使有人不信,但行为还是顺同。好像不参加就是大逆不道,谁也不想落此罪名。烧七,烧年,烧生日,花钱请人用纸扎成比如车马,金山,美女等等等等,然后点上火烧了,让魂在那边享用。占卦、算命、跳大神,供天供地供山水,等等等等,乐此不彼。本来是愚昧之举,但是,大家都这样就变成一种聪慧的行为。 现在,张赵两家搞的活动正属于这样一种迷信行为,可还别说,这回可真碰巧了,一句也没有说错。 莲子真是个孝顺孩子,不到半年就给家里寄来上万元。如果没有莲子的钱这个矿早就停摆了。事情往往向相反发展,也正是莲子的钱才促成了以后悲剧的发生。 说归说,做归做。就像一辆高速跑的车,不可能一下子停下来,因为有惯性。两家的矿已经上马运行,投入也不少了,不能因为一句话而停下。特别是赵家,总要回本吧!再说,占卦算命也不是都对,毕竟希望还是很大!人的心理往往是这样,不这样更做不了事。这样想着,这矿就继续开了下去。 第八章情窦初开 有四个人上来把住了裴四海,三个人围住英子六只手往身上乱摸。裴四海一下子明白过来:遇上了地痞流氓。那四个人满以为可以控制他,哪里知道裴总曾练过十年武功,几个泼皮哪是对手?只见裴四海双臂一抡,四个家伙同时趴下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双拳直飞,那三个就地放倒。 髙拔的身躯,结实的肌肉,威武地站在那里,真是一条好汉! “来,起来,都起来,一齐上,跟老子玩个痛快!”一根手指点着七个家伙。 “大哥,我们不敢了”七个一齐说。 “说,你们想干什么?” “大哥,说实话,您放了我们吧!我们都是这个街上的混混儿,看到你的媳妇儿很漂亮,就想占点儿便宜。你们进酒吧的时候,我们就盯上了,一直在这里等着。”其中一个说。 英子这边听着,心想:这罪过还与我有关呢! 裴四海气愤地说:真是瞎了狗眼,滚! “谢谢大哥!”七个家伙狼狈逃窜。 英子这边看着,注意力已经不在那七个而在这一个。 回到海天时已经挺晚,莲子问英子:干什么去了,这样晚才回来? 英子支吾着:我去崂山玩了。这是她第一次说谎,不知道为什么。 第二天的下午,英子正在叠衣服,莲子进来了,手里拿一张纸。 “英姐,你真好运!来就干秘书,而且还是大秘书!裴总这么器重你!”连着三个叹号。英子接过纸条一看:到总经理秘书科报到。 莲子说:凡是裴总的秘书都是高层关系,将来最低是高管。好啊,英姐,你太棒了! 英子眼睛瞅着《调令》,心里反倒纳闷儿。 第九章坡洞 老洞子是斜着坡向下延伸的,与水平大约成45度角。 古人当时设计这样的坡度是有其道理的,一是上下容易,如走坡梯;二是能避免不少危险,如有东西从上面掉下,给一个缓冲,杀伤力减轻大半。 直径在一米半左右,这样可以安装流绳,让石桶或是石筐从绳上走可以减轻不少重量。长度一般在十到二十米之间,长短距离要视脉位而定。这样的设计如在现在可以申请专利。 这就是有名的被当地人命名的“坡洞”。 两家的坡洞是十八米,按道理脉位就该在这十八米的地方,可是为什么不见脉呢,这让张三伤透脑筋。没办法,现在就只能打桩我。就按丁家姑娘说的向东南开进,对也好,错也罢,认了。 流绳在三个月前就按上了,四个人有三个在井下,一个人在井口挽辘轳。 这样一天一天地干着,过来立冬,过来小寒,又过来大寒,眼望就是立春。 莲子从青岛拿回来的钱,一张一张地向黑洞里飘下,金脉的影子杳然无踪。 就在大寒的第七天,一个不祥的日子,飞来横祸从天而降 第十章海天帝国 莲子牵着英子的手走进了通向海天十八层的电梯。 通向高层的电梯安装在楼外,叫做观光电梯。整个梯室是用透明的有机玻璃制作而成,人站在里面可以向外观看海天一色。 电梯悠悠地向上升着,英子的心也在向上升着,离开地面越来越高。英子觉得自己像一滴水倏然融入庞大的蓝色海洋之中。 出来梯室,眼前呈现着一扇古铜色质地豪华大木门,门上写着:总经理办公室。 莲子用手轻敲了两下。 “请进。”一听便知道是裴总。 莲子推开门:哇,好大的气派! 这一间足有二百个平方米,里面的设施不可言语。正面宽大的墙壁上绘着巨幅油画:海水,蓝天,白云,红日。油画四下是万花丛,数不清的品种鲜花争奇斗艳,各种花香混合一起弥漫开来。花丛外边好像是些雕像,有山,有河,有异样建筑,还有人,好像都是外国的。紫色毛毯铺在地上,中央放一大老板台。裴总不在台上,却躺在离门不远的一架安乐椅子悠然晃动着。 英莲进来后先是一个立正,然后双手交叉腑前鞠躬,再问:裴总,早上好! 这一手还是英子刚从培训班学来的。 没有客套,裴总直接让莲子领着英子到试衣室更衣。试衣室在右前方拐角处,中间右侧也是一间大屋,没有门窗,完全是一面茶色玻璃墙。英子走过时看到里面几个女人一齐看着她,其实这就是秘书科,是她将要工作的地方。试衣室里有好多衣服可试,式样花色应有尽有。公司规定所有女员工十天换一颜色,必须统一。今天应该穿绿色,莲子就帮英子找了一套合身的穿上。英子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出来时,秘书们都聚在老总室里,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裴总招呼: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张英子,以后就是你们中的一员了。 又反过来给英子介绍:她们都是你的师傅,有什么事就问她们好了。 莲子问:裴总,没事我就下去吧? “英子以后就在这住,你去安排人,帮她把有关东西搬过来。” “是!”莲子真像个军人。 秘书科原先四个人,现在又来了英子就五个人了。英子发现她们四个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上,大概都已经是妈妈了,其中一个叫王丽君的能大一点,但也没有四十岁。这个王丽君就是这个科的科长。 王科长对英子:小张,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先熟悉一下我们当秘书的每天要做的一些工作,熟悉后才放你单。 英子说:那就麻烦您科长啦! 海天大楼上下一共三十层,公司机关设在十八层。机关下面全是餐厅,机关上面有八层是客房,一层是娱乐场,最上面两层是职工宿舍。同时可以容纳一万五千人就餐,三千人住宿。这是青岛最大的餐饮行业的龙头。一九八二年由香港李氏集团投资十亿港币兴建,内设九个部,二十七个殿堂;总经理一名,副总经理三名,部长九名,大堂经理二十七名。如果说海天是一个帝国,那么裴四海就是总统,以下就分级论别,而秘书科则是“中纪委”。 秘书的工作任务没有具体要求,他的权限范围很广,上到老总下到清洁工,大到一坐楼小到一棵葱,都在以内。“中纪委”么,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厉害,官不大权力可不小! 帝国的“常委”当然最主要的应该是远在香港的那个董事长“国王”,给秘书做了一个雷打不动的规定,就是每人每天要上交一份《昨天调查报告》。内容有三:一是发现了什么不足,二是看到了什么长处,三是给各殿堂和部门评分。这份报告必须在第二天的上午八点钟由本人亲自交到裴总手里。 秘书这份工作看似很严肃,责任心不小,其实做起来却很轻松。英子只须挎一坤包,里面放进眉笔、口红、小镜子再加一张报告纸就可以了。然后,优哉游哉去各部门“视察”,部门员工见到“钦差”莅临,哪敢怠慢,毕恭毕敬,唯恐自己出现什么纰漏。部门主任即大堂经理更是热情有加,茶水自然不必说,水果、点心等好吃的都端上来,好言则个。因为在那张报告纸上的“不足”栏里写个字,或是在“长处”栏里写个字,意思轻一点或是重一点,状况就大不一样。这张报告第二天就会呈现“常委”里,处罚或是嘉奖就会随之而来。第三栏是评分,写三是好,写二是一般,写一就是差。“三”字越多,奖金越多;反之,“一”字越多,问题就大了,不单单是个奖金的事,还要涉及到经理的任免问题。这个小秘书的手里实际上操着生杀大权。英子分管五个部门,四个餐厅一个娱乐厅,这个厅不是间而是层,她管的人不下三百。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几个月下来英子深有体会,看似浅显的却往往很深奥,人和人之间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眼神就会促发异样状况。她觉得自己太嫩!过去在学校里学的和在培训班接受的比她面临的差得远去了。她也学着莲子参加了商学院的本科函授,用知识武装自己。填报专业时她一下报了三个,一个食品质检,一个酒店管理,一个商业心理学。裴总推荐给她一本儿《方与圆》,她反复读了近百遍,很多情节和理论都可背诵。 这一天,英子照例来到二十八层的娱乐厅,接洽的还是经理郁青青,小伙子长得满有派头。英子问了一些情况后起身欲走,这时郁青青很随便地问:张秘书,前天我给你的那块法式面包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英子点头表示肯定。 “那我再给你一块。”说着就将一块用纸包了的面包随手放进了英子的坤包里,英子并没在意,接受而去。 英子回到秘书科时已经开过晚饭了,裴总还在批阅文件。 英子问:裴总吃过饭了吗?裴总头没有抬起就说:还没有。 英子说:我这有块法式面包味道很好,您要不要吃呀? “好啊,放桌上吧!”裴总这时才抬起头来看英子。 英子从坤包里把郁青青给的那块包了纸的面包拿了出来,放在老板台上,然后转身离开。 裴总又批阅了一会儿文件才拿过面包打开要吃,却被兀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