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旧日之伤(一) 喊杀声,哭叫声,兵士的喝骂声,宫人凄厉的惨叫声,所有的声息在持续了整整一夜之后,终于告一段落,漫天肆虐的大火在井然有序的救援下,也最终归于熄灭。 朝日初升,金色的光辉毫无所觉的洒在一地狼藉的赤焰皇宫中,更是显得分外凄凉。此时,在赤焰皇宫西北角的一间偏殿四周,围守着层层荷甲执枪的精锐铁卫,而殿中,四五十个宫女内侍打扮的人,瑟瑟发抖的挤作一堆。 经历了一夜兵祸,殿中的每个人都惊慌疲惫至极,面色说不出的灰败,唯有挤在最内侧一个身着普通宫女裙装,烟灰涂面掩住姣好容颜的女子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目光怨毒狠厉至极。 “公主”旁边的一个小宫女声音极轻的叫道:“他们为什么单独把我们关在这里。” 烟灰涂面的女子狠狠瞪一眼这个小宫女,那小宫女立时知道自己犯了错,不由吓的当场噤声,害怕的身体都发起抖来,赤焰国唯一的公主莲华处置人的手段,没有人不知道。 莲华威胁性的瞪过一眼之后,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时势不同,现在不是往日自己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时候。 思忖一下,忽然开口问道:“看到蔷薇那个贝戋婢了么?” “蔷薇?”小宫女暖儿一愣,随即开口说道:“启禀公……”感觉到莲华周身再次凝聚起的低气压,暖儿及时的刹住车,叫了莲华之前吩咐的假名:“启禀初五小姐,昨天夜里一开始乱的时候,我就看到蔷薇一个人跑了出去,方向应该是皇宫南边儿。” “南边?”莲华稍显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面上的神色更加狠厉:贝戋婢,你想跑,我就偏不让你如意! 门前猛的骚动起来,房门被用力打开,两列士兵小步快跑进殿,成雁翅形列于房间两侧,随即,一个黑色的身影风姿绰然,抬腿迈入殿门,玄黑色袍角处一朵血红色的蔷薇随风翻舞,绽放的惨烈而又妖娆。 阳光从那人的背后透射下来,看不太分明他的面容,然而整个殿中的人还是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这样的一个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己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烈最高贵的存在,没有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理由。暖儿甚至忘了害怕,不自觉的微微张开嘴巴,痴了一般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那男子的身材颀长,一身丝制黑袍剪裁合身,完美的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劲瘦的腰身和修长的小腿形状,此时,他漫不经心的扫过殿中诸人,目光在莲华的方向若有似无的停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公主在哪里?” 殿中立时微微的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下意识的向着莲华的方向望去。 “蠢货!”莲华在心里暗骂,但看到那人的目光己经望向自己的方向,不得不上前一步,用标准的宫礼福下身子,做出一种战战兢兢的样子回答道:“启禀将军,奴婢知道公主在哪里。” “哦?”那人的声音里有一种习惯性的漫不经心,视线玩味的在莲华头顶转了两圈,却开口问道:“在哪里?” “在宫城南边的帝国档案馆!” “帝国档案馆?”头顶的声音传来一丝怀疑。 “是!”莲华硬着头皮说道:“奴婢是公主的贴身婢女,奴婢曾偶然听公主说起,在帝国档案馆里,有一条皇族才知道的秘道,直通向宫城外边,所以奴婢猜,公主现在必在那里。” 正文 旧日之伤(二) 殿中的人都一眨不眨的看着莲华信口开河,但慑于莲华平日的积威,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暖儿更是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数日前赤焰大王楚同率领众皇子与朝云大军在冠军堡附近交战,一触即溃,仓皇逃窜,以至于连国都旭日城都不敢进,直接带着残兵剩部绕过旭日,退向琳琅,这才导致昨天夜里朝云大军乘势而下,一举攻破国都,皇城大乱。 从昨夜攻城伊始,宫中就早己乱的不象话,各宫娘娘宫女内侍,早都将宫中能拿得走搬得动的,通通席卷一空,各自逃命去了,她们这些人只是听了蔷薇的分析,说如今城中大乱,出去难免为乱兵所伤,反而不如呆在宫里安全,再加上他们身份低微,就算朝云攻破了皇城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倒不如先安心呆着,过两日情势稳定了再悄悄溜走。 蔷薇对他们说了这些话之后,却并没有和他们呆在一起,反而自己一个人向着皇宫南边跑去,说是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如今有可能在南边帝国档案馆出现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公主莲华的贴身婢女,也是公主最爱不释手的玩具:宫女蔷薇! 听过莲华说的话以后,大殿中陷入了一片奇怪的安静,几乎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莲华觉得自己的脊背上开始冒出细细的一层冷汗,下意识的想要抬头去看面前这个男子的表情,可又知道绝不能这么做。 短短的片刻时间,莲华却觉得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长,就在她以为面前的人己经戳穿了她的慌言,等着束手就擒的时候,那个男子却忽然开口说话了,依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你叫什么名字?” 莲华心中一喜,他这么问,那就是相信自己所说的了,于是连忙答道:“奴婢初五。” “初五?”面前的人轻轻的重复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莲华感觉到他在笑,甚至能够想像到他轻轻的勾起唇角的样子,只听那声音再次说道:“我记住你了。” 紧接着,莲华看到眼前的黑袍下摆极其潇洒飘逸的一旋,然后慢慢退离自己的视线。 莲华一直维持着自己低头行礼的姿势很长时间不敢动,直到暖儿上前来轻轻的叫道:”公……初五姑娘!”莲华才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抬起头来。 四下望一眼,发现跟着那人来的士兵也早己随着那人的离去退了个干净,殿中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有自己宫里的四五十个内侍宫女,殿门也己经关上。 莲华扫视了那些下人一眼,忽然极轻极轻的开口问道:“有谁知道这次朝云大军,是谁率领的?” “启禀初五姑娘……”殿角处传出一个细弱的声音:“奴才听说,这次率领朝云大军,犯我天朝的人,就是曾经在我国做过三年人质的朝云国二皇子,靖王爷御?流光!” “什么!”莲华猛的一把抓住了身边暖儿的手,用力之大让暖儿的眼眶中几乎一瞬间就涌上了泪水,只见莲华额头有青筋突突跳动,面上神色可怖的厉鬼一般。 蔷薇军!这三个早就听闻的字眼猛的跳进莲华的脑海。 她早该想到是那个人不是么?否则,又哪里会有人恶心巴拉的管自己的亲军叫什么蔷薇军的? 她本以为那个人应该早就死了,当她知道御流光居然没有死的时候,还曾经好好的问候过一次蔷薇,为了断掉那个贝戋婢的念想,她费了多少了心力,可如今,居然亲手把那个贝戋婢送到了御流光的手里。 可恶! 莲华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攥成拳,连指甲掐入肉里都不觉,面上更浮现出一种疯狂似的神色:蔷薇,蔷薇,你想跑,我偏不让你跑;你心心念念想着那个人,我偏不让你如愿,我倒要看看,我们究竟,谁斗得过谁! 正文 旧日之伤(三)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昏暗的帝国档案馆里,一抹翠绿色的身影在浩如烟海的一排排书架档案中拼命的翻动找寻,蔷薇己经在这里找了整整一夜,虽然在赤焰皇宫中的这十余年来,她利用莲华给她的特权,曾经无数次的陪同她进入过这个档案馆,但每一次都只有短短的一两柱香时间,而且不能翻动,所能查察的东西极其有限。 昨夜大乱一开始,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终于可以来这里好好的找她想要的东西。可是一夜了,整整一夜,她居然什么也没有找到。 一把将面前书架上的东西通通扫落在地,蔷薇绝望的靠着书架慢慢滑坐下来。没有,什么都没有。 三十年前,风林历一千五百三十三年的记录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这么干净,这么彻底,除了被有权调动的人整体抽离之外,根本不会再有其他任何可能。 怎么办?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蔷薇将脸深深的埋在膝盖中间,泪水顺着脸颊不受控制的流下。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她甘心在赤焰皇宫中为奴为婢,忍受所有的轻贝戋和折辱,只是为了查清三十年前那件事情的真相,可是任凭她用尽一切方法,却连一点点只言片语都查不到。 宫中的老人早己换了数茬,就连壮年的将军和士兵也有一半做古,再加上每个人都对那件事情讳莫如深,才刚刚提起一个字,就会走的连人影都不见。 她除了把希望寄托在这庞大的帝国档案馆上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可是如今,她几乎挨个找遍了整个帝国档案馆,却还是什么也找不到。 挫败感如蚁噬一样爬上心头,咬的心脏又疼又痒,抽搐着难受。娘亲,我没有用吧?是不是特别的没有用?我居然什么也查不到。 泪水透过翠绿色的裙衫,沾染的膝盖上一片温热,让蔷薇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娘亲死的时候,拼命的咳着血,她用手去擦的时候,也是这样温热的感觉。 那个时候娘亲死命的瞪大眼睛看着她,喉咙中嗬嗬连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跪在娘亲身边拼命的摇头,她知道娘亲在执着什么,知道娘亲要她承诺什么,可是她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摇头,她不想说那句话,总觉得一旦说了那句话,这辈子,就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可是娘亲就好像看不见她的痛苦一样,只是死命的瞪着她,不住的从喉咙里挣扎着发出声音,鲜红的血随着娘亲的挣扎一口一口往外吐。她拗不过娘亲,于是爬过去用小小的手抹着娘亲嘴边的血,哭着喊道:”蔷薇知道了,蔷薇发誓,一定会查出那件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查出来的。” 几乎是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娘亲的身体一挣,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仿佛,走的极是安心。 可是她却在旁边怔愣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莲华派宫里的人来接她,她还是那样傻愣愣的坐在娘亲血污狼藉的尸身旁边,一语不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仿佛是糊涂的,可是又说不出的清醒,冥冥中觉得有什么东西暗沉沉的,将她整个人生的阳光,全都遮挡住。 不可以,我不要那样! 蔷薇猛的站起身来,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自己给自己打气:找一找,再仔细找一找,一定有什么地方还没有找到,或者是疏漏了,档案馆这么大,我一定可以找到什么的。 像是疯了一样拼命的翻找着身边的卷册,不是的东西就扔的满地都是,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猛然间哐啷一声巨响,蔷薇下意识的转头向门口望去。 只见原本被牢牢关闭的房门此时向两边洞开,阳光从门口倾泻而下,阳光中,一个黑色的人影卓然而立,阳光照在他头顶的金冠上反射出灼灼的光彩,袍角一朵血色蔷薇在风中翻滚飞舞。 蔷薇呆呆的看着阳光中的身影,手上的卷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到。 眼中泪痕未干,唇角却悄悄的扬起一朵笑意:呵,好久不见了,我的——阳光。 愉快的张口就要打招呼:“流……”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那人的声音清俊冷冽,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调侃。 蔷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几乎是第一时间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和自己如今的处境。 深吸一口气,将满心的喜悦尽数压下,蔷薇面上浮现客套又公式化的笑容:“二皇子殿下,别来无恙。” 阳光肆无忌惮的洒落在二人中间,蔷薇却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许多年前的那种感觉再一次沉沉压下,有一种令人恐惧的黑暗以她无法预料无法承受的速度铺天盖地的笼罩,几乎要将她整个一生的阳光,通通遮掩。 正文 旧日之伤(四) “本王来的仓促,惊吓了公主,还望公主莫怪。”流光面上的笑容真诚,看着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蔷薇,说的仿佛真的万分抱歉。 蔷薇轻轻一掸衣裙,淡然说道:“莲华家门不固,被人趁虚而入,原也怪不得二皇子。”神态矜持,语意高贵,隐然中带出皇家贵胄的气度,尊贵非凡。 流光碰了软钉子,倒也并不在意,只微微一笑,又开口说道:“本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九公主答应。” “二皇子旦说无妨。” “朝云赤焰两国数代睦邻友好,今日小有碰撞,想来也必不至于破坏两朝多年的情谊,因此,如果公主不介意的话,本王希望两朝能够亲上加亲,请公主下嫁本王。” 蔷薇神情一震,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笑容浮华,态度不恭的男子,眉眼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俊秀中透着英气逼人,只是眸底的黑白分明似是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再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面部的轮廓比起七年前更清晰了一些,没了婴儿肥带来的小小圆润,更显得干净利落。薄削的唇瓣在印象中总是略带不甘的紧紧抿着,而如今,却总是似有若无的暗含着一丝笑意,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冷眼旁观嘲笑。 越打量,越心惊,终于忍不住逃避似的垂下了眸子,没有了,那个把她抱在怀里,用温和令人心安的语气对她说:“不要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人没有了。 她的阳光,没有了。 “公主可愿答允本王的提亲?”漫不经心的嗓音在空气中轻飘飘的响起,流光半眯着眸子,将眼前女子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心底里忽然涌起一股猎人追踪了许久终于看见猎物的兴奋:七年了,他等这一天,居然己经等了七年。 “二皇子不必高抬莲华。”再次抬起眼眸的时候,蔷薇的眼底己是一片平静,就仿佛刚才的探究与疑问,从来没有存在过。从容的直视着流光的眼睛,蔷薇微微嘲讽的说道:“我赤焰国都都己经成了二皇子的囊中之物,居然还只是小小碰撞,真不知道二皇子所谓的大冲撞,又该是什么样子。破国之囚,本无资格与二皇子讨价还价,但是二皇子既然想借莲华的名义迅速安定旭日城,那就必须答应莲华三个条件,否则莲华宁可自尽于此,也绝不为二皇子所用。” “请公主示下。”流光轻轻一笑,他只说一句,眼前的女子就能将他的用意想的透彻,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让人特别心情愉快。 “第一条:朝云军队入城之后,不得滥杀无辜!” “这个自然。” “第二条:不得放任兵士烧杀抢虏,女干淫妇女。” “也可。” “第三条……”蔷薇犹豫了一下,才轻轻说道:“皇宫里的人都是些听命行事的奴才罢了,若二皇子不反对,就将宫里的人,都放出去吧。” “看不出公主倒是菩萨心肠。”流光挑挑眉毛,转而语气一肃,正色说道:“这三个条件本王都可应允,既然这样,那公主就算是答应本王的提亲了吧?” “是!”蔷薇迟疑一下,才下定决心般用力点点头。其实无论她同意与否,这场婚礼都势在必行,既然这样,还不如配合一点,好为自己争取到更有利的条件。 “很好。本王就知道公主必是深明大义的。”流光露出满意的笑容,跨步上前一手执起蔷薇还满是灰尘的手,对着身后一名侍卫朗声吩咐:“传令下去,朝云二皇子靖王御流光,与赤焰九公主莲华,于明日喜结良缘,两国休兵止战,永为秦晋之好。为庆祝此等天大喜事,旭日全城大赦三天,凡不抵抗我朝云军队者,准予发给盘缠返回乡里,其余犯罪,一律既往不咎!” “谨遵将令!” 看着那侍卫转身离去,流光转头望着身边一身灰尘的蔷薇,微微皱了皱眉,轻声说道:“本王送公主回去梳洗一下。” “有劳王爷。”蔷薇淡淡应声。 流光却接着仿佛不经意的说道:“红莲宫的宫人对公主甚是忠心,这般大乱也没有弃宫而去,就连公主的贴身婢女都还在。对了,公主的那个婢女,是叫什么名字来着?若是本王没有记错,该是叫蔷薇吧?” “王爷好记性。”蔷薇心下轻轻一颤,心中竟涌上几分喜意,他居然还记得自己。然而目前的处境实在不是她该欣喜的时候,于是控制着面上的表情,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道:“蔷薇命薄,己于数年前死了,如今的那个婢女,叫初五,用着倒也还算合心。” “原来是这样。”流光本就俊美异常,此时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展颜一笑,刹那间令蔷薇眼前一亮,颠倒众生。 正文 旧日之伤(五) 流光带着蔷薇一同回到之前红莲宫中的那个偏殿,说是陪她一起挑几个平时用惯了的奴才,蔷薇口中不说什么,心下却是了然。 这种时候能把流光引到档案馆去,诬陷自己是公主又冒充公主贴身婢女的人,除了真正的公主莲华,再不做第二人想。 莲华平日与自己出宫游玩的时候,都自称叫作初五,方才流光表面平静的话语下面暗藏机锋,一个应对不当,都有可能把自己和莲华通通葬送。她抱着赌博的心态按照自己猜测的说了,流光没有反驳,说明自己猜对了,可是从骨子里,眼前这个与七年前早己不可同日而语的男子还是不信的,哪有一个贴身婢女会如此轻易就吐露主子的去向?乱兵之中,就算她说不知道,也没有人能为难她。 流光跟着自己到这里来,并不是有多好心,其实只不过是想亲眼看看,她能不能自然而然的找出那个叫初五的婢女。 守卫的兵士殷勤的为主子打开大殿的门,流光笑的温和:“公主随意挑两个合意的奴才吧,其他的人,就照之前答应公主的,打发出去自讨生路。” “谢王爷。”微微的点了点头,蔷薇目光四下一巡,然后轻声开口说道:“家国沦落,难为各位对莲华不离不弃,莲华感激不尽,但莲华与各位缘尽于此,还望各位此后,小心珍重。” 一席话语意双关,既挑明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又叮嘱他们,出去以后小心说话,不要说漏了不该说的事情。她方才要求流光遣散宫中人员的要求,本就是存了这分越少人知道越好的心思。 不管怎么说,都是她欠着莲华的,既然欠了,早就随时做好要还的准备。 看着众人各个神情不一,复杂又尴尬的表情,蔷薇伸手点向莲华的方向,轻声叫道:“初五……”略一思索,仅留下这个真正的公主是不够的,她总还要人照料,于是又加了一句:“还有暖儿,你们两个可愿意留下继续服侍本公主?” 莲华连忙下跪,暖儿一脸不愿,但感受到莲华阴狠的目光后,也赶紧跟着莲华一道跪下,恭声说道:“奴婢愿意!” “如此便好。”流光握着蔷薇的手温和的说道:“有两个可心的人服侍着,总不至于叫公主再受了委屈。”又微微侧头向后说道:“来人,吩咐灶上准备热水,送到公主的寝房里,让这两个奴才伺候公主梳洗!” 听到流光的吩咐,蔷薇心里顿时一松,还好,真的没有猜错,这最难应付的第一关,总算就这么过去了。 亲自将蔷薇送到寝房门外,流光微施一礼,淡笑离去。蔷薇神色复杂的看着流光的背影,却被莲华用力一扯袖摆,不得不快步跟进了房门。 红莲宫外,一个半边流海长长的遮住了面颊,约摸二十四五岁的男子犹疑的看着流光,轻声叫道:“主子?” 流光面上的笑在转身背对蔷薇时早己敛去,眸子里是刻骨的阴狠,听到厉玄叫他,转回头望了一眼,忽然又笑开来,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问道:“怎么,厉玄,不好玩吗?” 厉玄皱了皱眉头,不再说话。 种下什么样的因,就活该咽下什么样的果,以那个女子七年前的所作所为来说,无论流光想要怎么对她,都是她自作自受。 额角上被流海遮住的伤痕开始隐隐的疼痛起来,多少年了,明明是早己好了的旧伤,可是只要一想起那时的场景,就还是会忍不住的疼痛。 看着厉玄紧握起的双手,流光拍了拍他的肩,关切的问道:“厉玄,又想起那时的事情?” 厉玄的身体骤然放松,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明明他才是侍卫,却要主子来关心,于是摇摇头,轻声道:“还好。” 流光了然的笑笑,伸手抚上自己的左侧胸口处,目光越过厉玄望向远处的半空,声音缥缥缈缈的浮在空气里:“没关系,不用忍着,我了解那种感觉,因为我的伤口,也正在对我叫嚣说:它很疼!” 正文 赠君明珠(一) “你先出去!”莲华伸手对着大门一指,不客气的对暖儿说道:“有人靠近就大声通报,机灵点儿,明白么?” “是,初五姑娘。”暖儿不甘不愿的答了一声,又看看屋里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气场,本能的觉得,还是暂时先离开比较好。 门吱呀一声关上,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莲华定定的盯着蔷薇,蔷薇垂下眸子看着青石的地板,却是谁也不说话。 半晌,还是蔷薇先开了口,叹息一声说道:“公主为什么不走?我明明告诉过公主,我己经安排了乐池准备好易容之物在皇宫东门外等着,只要一见到公主,就会带你到冥烈那里去。冥烈的三千禁卫军早在围城之前就己经撤到了青溪峰,有他在,自然会想办法送公主去琳琅与大王和各位皇子们团聚。” 下巴一痛,脸被人掐着硬生生的抬高,被迫面对莲华狰狞的面容:“本公主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作主?看来本公主给你的“疼爱”还是不够啊~” 用力将蔷薇的头甩到一边,莲华厉声喝道:“跪下!” 蔷薇的身体下意识的一哆嗦,却听话的慢慢蹲下身子,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这里本就是莲华的房间,一事一物自然都熟到极点,大步走到一边的墙附近,伸手摘下挂在墙上的一柄象牙柄夹金丝长鞭,在空气中啪的一声抖开,发出清脆的爆裂声。蔷薇的身体随着爆裂声,再次不自觉的狠狠一颤。 几步走回蔷薇的背后,毫不留情的高高举起鞭子,没有一点怜惜念旧,莲华咬着牙用力的挥舞下去。 “唔!”蔷薇猛的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却极快的闭上了嘴巴,整齐的牙齿死死的咬住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忍耐。 “贝戋婢!”莲华心中似是有什么极大的愤恨无法发泄,手上的鞭子一鞭狠似一鞭,结结实实的落在蔷薇疲弱纤细的身体上。 血丝一点一点从碧色的衣衫上渗出,晕染成点点花瓣的形状,碧血桃花,说不出的惨烈,说不出的妖娆。 蔷薇的隐忍似乎再一次激怒了莲华,她猛的将手扬到最高的程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鞭抽下,鞭柄的反作用力过大,竟然脱手而出,而蔷薇也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直直的向地上倒去……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暖儿高声的通报:“启禀公主,沐浴的热水己经准备好,请公主移驾浴房!” “知道了,公主马上就到!”莲华瞪一眼地上努力挣扎起来的蔷薇,随手拿过一件披风扔在蔷薇身上,盖住她身后的血痕,然后蹲下身子,用手掐起蔷薇的下巴,冷笑着说道:“就让奴婢来伺候公主沐浴!” 浴桶中的水不冷不热,刚刚好,水面上漂着些红红白白的花瓣,无论怎么看,都是香汤美人,引人无限遐想的画面。 然而这样的待遇,对于此时的蔷薇来说,却无异于世上最痛苦的刑罚。 “下去!”看着蔷薇扶着浴桶迟迟不愿坐下,莲华忽然手上用劲,一把将她按入水中。 “啊!”热水刺激着伤口,钻心的疼痛,蔷薇的身体激烈的反弹了一下,直觉的想要站起来,却被莲华用力的按在里面。 一手按着蔷薇,另一手用木勺一瓢一瓢的从蔷薇肩头向下浇水,暖儿又被赶到了门外,一向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居然真的亲手服侍一个小小的婢女沐浴。 习惯了水温的刺激,背上的疼痛稍稍减缓一些,绕是如此,蔷薇的面上却还是疼出了一层细汗。 “公主殿下,对奴婢的服侍可还满意?没有让您不舒服的地方吧?”莲华伏下身体,在蔷薇的耳边恶质的轻声说道。 蔷薇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莲华扶在蔷薇肩头的手忽然向下一滑,摸到蔷薇背上新被鞭打出来的伤口,用力按去。 “啊!”蔷薇猛的挺直了脊背,下意识的叫出声来。 然而嘴唇刚刚张开,忽然觉得喉中一凉,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食管一咽而下…… 一把推开莲华,蔷薇动作激烈的转过身背靠在木桶的另一边,一手扶着自己的咽喉,惊恐的看着莲华,颤声问道:”你……你做了什么?” 正文 赠君明珠(二) “这还用说么?”莲华把整个身体都趴在木桶边沿上,平视着蔷薇的眼睛,用一种平静到令人由心底里发寒的声音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离开我?告诉你,你从六岁那一年开始就是属于我的,只要我一天没有踢开你,你就一天没有资格说走。就算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脚边。” “莲华……”蔷薇痛苦的叫道,她知道莲华恨她,可是给她造成那样的伤害,也并不是自己所愿意的。她己经尽了她一切的努力去弥补了,可是为什么,莲华连一点点宽恕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你看看自己的左手!”莲华直起身子,冷冰冰的说道。 蔷薇听话的抬起左手,却并没有什么异样,只在中指指尖的地方有一个细小的红点。她以为那是水中花瓣的残屑,不在意的在水中浸了一下,想洗掉后再好好看看,却听到耳边传来莲华的声音:“不用洗了,洗不掉的。那是七虫七花毒的标志,只有身体达到一定温度的时候才能看见。随着毒性的深入,这个红点会逐渐蔓延成一条红线,顺着你的胳膊,一直延伸到心脏……” 莲华用手在蔷薇的身体上描摹着那条红线可能的走向,最后停在蔷薇的胸前心脏的位置:“当这条红线到达这里的时候,你的命,也就结束了。从现在算起,你还有一年的时间,如果一年之内拿不到解药……” 轻轻的哼笑两声,莲华没有再说下去。 “为什么?”蔷薇将目光由手指移向莲华,轻声的问。她永远也不会背叛莲华,没有必要用这种手段来控制她。就算是恨,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莲华轻轻的重复,语意复杂难明,竟似是夹杂着深沉的苦涩,然而转瞬面上却扯出恶意的笑,在蔷薇耳边低低说道:“我、高、兴!” 将手中的木瓢重重的扔进水里,莲华转身绕出屏风,冷冷的丢下一句:”自己洗!” 溅起的水珠淋了蔷薇一头一脸,蔷薇却仿佛毫无所觉。 脑袋里翁翁的只响着一个词:“一年,一年,一年……” 只剩下一年时间,可是那件事情,她居然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怎么办?该怎么办? ——就算是死了,又有什么资格,去见地下的娘亲? 蒸腾的热气渐渐散去,水温慢慢变的越来越冰冷,蔷薇却只是靠着木桶静静的坐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恭敬却疏离的声音:”公主殿下,靖王请您今晚一同用膳。” 像是被突然提醒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蔷薇勉力支起身子,用最大的音量回答道:”本公主知道了,请回禀二皇子,本公主马上就到。” 外面人口中的靖王,应该就是那个人吧?己经这么多年,就是封了王,也是正常的,叫惯了二皇子,看来,她也应该改口了。 撩起几乎己经冰冷的水匆匆的洗了头发,胡乱的擦了擦身,蔷薇忍着疼痛起身穿上早己放在一边的干净衣裳。 一身鲜红如火焰般的艳丽裙装,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金丝团秀,又富丽,又张扬。 将一条同款金丝腰带随意的束在腰间,因为头发还未干,就那么恣意的披散在脑后,蔷薇推开浴房大门,淡声说道:“走吧。” 然而无论是莲华暖儿,还是来传令的军士和院中的侍卫,俱都没有任何回应,只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簇簇目光中,全是无法掩饰的惊艳。 墨发如云,红衣如火,肤色白皙,姿容纤丽,再加上蛮腰微束,不盈一握,不施粉黛,迤逦天成,妖娆中三份清雅,若还有词可以形容,便只有惊为天人而已。 “赤焰的红色莲华,果然名不虚传!”耳边忽然传来毫不掩饰的赞赏。 蔷薇下意识的向宫门口望去,只见流光依旧一身玄黑色的衣衫,款式稍微变了变,显得更为休闲一些,袍角翻飞,却依然可见那朵血红色的怒放蔷薇。 此时,他轻轻的拍着手,由衷的赞叹道:“公主姿容绝色,这天下,当真再无人能够比肩。” “二皇……靖王爷谬赞了。”蔷薇微微的福了一福,又开口说道:“莲华动作迟缓,劳靖王爷久等,还望靖王爷恕罪。” “能得见美人,就算等得再久,又有何妨?更何况女为悦己者容,公主只为本王一个便宴就如此尽心打扮,本王受宠若惊,又何罪之有?” 蔷薇尴尬的笑了一笑,不再答声。流光径自走过来牵起蔷薇的手,缓缓向殿外走去。 莲华怨毒的盯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正文 赠君明珠(三) 灯火通明,流光的手段惊人,赤焰皇宫己经在最快的速度内恢复了秩序,兵祸之中虽然有人趁乱放火,但因为救援及时有效,损失并不大,宫中的主体建筑,大多完好无损。 流光牵微笑牵着蔷薇的手,一路缓缓而行,莲华不远不近,就像一个真正的贴身婢女该做的那样,跟在蔷薇的身后,另有小队侍卫,随侍在侧。 一行人在宫殿之中兜兜转转,蔷薇却越走越是心下惊疑。 看流光行走的方向,目的地己然明显是承明宫。这是赤焰皇宫中规格最高的晋见专用宫殿,一年到头,也只有四方部落一年一度的朝见会在这里接待,平时都是空置不用。 如果只是一个便宴,随便在桐元宫,甘泉宫之类的后宫主殿,或者在御花园和湖心亭举行都可以,为什么非要大老远的跑去承明宫? 蓦的,蔷薇心头升上一个极不好的预感,这几日正是四方部落使节朝见的日子,难道…… 摇摇头又觉得不可能,虽然朝云大军到来神速,几乎无声无息就逼近赤焰国都,这场大战也爆发的突然结束的迅速,可是这些部落使节哪个不是人中精怪,说不定比大王还早知道朝云进犯的消息,然后逃的远远的,怎么可能留下来眼睁睁等着被抓被俘? 这么一想,心神又定了下来,专注的走着脚下的路。 流光将蔷薇细微的举动不动声色的收入眼下,唇角隐隐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游戏就是这样玩才有意思,让猎物时时刻刻都在恐惧,都在猜疑,可就是没有任何人,能告诉她正确的答案。 光线忽然加倍明亮起来,抬头一望,居然己经到了承明殿。 “靖王驾到!九公主驾到!”悠长有力的喝声从训练有素的士兵口中喊出来,别有一番干脆利落的感觉,比之内侍软绵绵的声音,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蔷薇挺起胸膛向殿内行去,却在目光触及殿内那一群服侍各异恭敬行礼的人时,瞬间苍白了面色。 “各位使节不用多礼!”流光一只手轻轻抬起,虚扶了一下满殿的使节,面上笑的真诚又无害:“流光新入此城,承蒙各位使节不弃,倒履相迎,流光真是感激不尽。” “靖王爷客气!哈……哈哈……” 一群人扯着嘴角强笑出来,肚子里却是恨不得骂到流光祖宗十八辈去。 NND,明明老子都己经出城好几十里路了,被你大队人马“恭请”回来,居然还说什么倒履相迎,老子只恨没多生两条腿再跑快点,抽风了才会在这里迎你。 不过腹诽归腹诽,面上都做出一副“那是那是,得见靖王爷三生有幸!”的样子来,唯恐不够诚恳,触怒如今这位大权在握的王爷。 流光轻轻一笑,也不戳穿他们,携着蔷薇的手在上位坐了,蔷薇一直尽量低着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暗暗打量一下在座的众人,还好,只除了两三个与赤焰关系特别亲密的部落使节曾陪着莲华一起见过之外,其余的人,应该都没有见过莲华的真面貌。那两三个人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莲华,应该能明白目前的状况吧?如果连这么点事情都弄不明白,那也就没资格做使节了。 这么想着,稍微安心了一点,也就挺了挺脊背,光明正大的面对着阶下的众人,要是一直低着头,反而会惹人怀疑。只是挺直脊背这个动作不可避免的牵动背上的伤势,疼得她几乎倒吸一口冷气,硬是强忍着顶住了。 流光落座以后,笑着说道:“各位想必己听说了我与莲华公主的婚讯?” “靖王爷人中之龙,九公主人中之凤,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下祝王爷与公主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一个使节讨好的说道。 流光轻轻一笑:“承姑墨使节的吉言。本王今日请各位使节到宫里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本王要大婚,又恰逢各位使节都在旭日城中,当然要亲自邀请各位参加本王的婚礼才好,不知各位使节明日可有空闲?” “有的,有的,当然有的……” “靖王爷大婚,就是没有空闲,也得挤出空闲来……” “那是那是,如此胜会,怎能错过?” 底下一片附和之声,仿佛一个二个根本不是为了朝见赤焰,而是纯粹为了参加流光大婚才来到旭日似的。 正文 赠君明珠(四) 流光面上一直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吩咐开宴,众人一一向流光敬过酒后,流光目光四下一扫,轻声说道:“非常时期,不宜管弦丝竹,扰人耳目,但有宴无消遣,总是不太对劲的,如果各位不嫌弃,不如本王就命手下将士操演一番,权作余兴,各位看可好?” 虽然口中用的是问句,但根本不待众人回应,己是双牚轻击,向旁边侍立的军士吩咐道:“来人啊,叫豹韬营把他们新排的玄天杀阵演练给各位使节们看看。” “是!”侍卫大声得令,走出门去从怀中掏出一红一黑两面小旗,在空中交错迅速挥舞两下,原本空旷的殿前广场中立时飞奔出两支身着不同颜色的百人队!每个百人队中,拿刀拿剑,拿枪拿盾,各有不同。 两面小旗在空中空甩两下然后用力下挥,百人队立时快速变幻起来。 先是按服色分别结成两个圆形阵势,持盾者靠前,长枪如灵舌般从空隙中插入,招招均是制人死命之处,随后持刀者飞身跃入,一击而退,再度躲回盾后。整个过程中,圆形阵势不断旋转变动,每个人都没有固定的位置,仿佛每个位置都可发动袭击。 分别演练之后,两队人马急速跑动,忽然由两个圆瞬息间整合为一个,气势变化,立时雄壮几分。 一套套路演过,忽然队形再动,原本一个大大的杀阵不断拆分,竟小至几人,多到几十人,圆圈套圆圈连绵首尾相接,说不出的变化诡异。 满殿部落使节越看越是心惊,额上的冷汗不自觉就顺着脖颈淌到衣领里,都说靖王爷的蔷薇军天下无敌,以为传闻不过夸大,今日亲自见了,才知道传闻犹有未足。 令旗在空中高高交汇,又迅速在身周两侧滑下。 不断变化的圆在呼吸间恢复成两个排列整齐的百人队,队长站在前方手中长枪用力向下一顿,雄壮的喝声立时盈满了整个宫殿:“天军威武,天军威武,天军威武……” 不过区区两百人,竟似千万人同声呼喝一般。不知谁手中的酒杯哐啷下落,手忙脚乱的去接,华贵的衣服上,溅了一身的酒污。 抬手止住兵士的呼喝,流光面上的笑容谦逊婉转:“不知这个阵法可还入得了各位贵宾的眼?玄天杀阵共有七十二种变幻,今晚时间有限,只好随意挑两种演示一下。区区小术,难入法眼,还望各位不要嫌弃才好。” “岂敢,岂敢……”颤抖着身子,殿下有人强笑着回答。 “其实这个阵,本王并不太喜欢,杀伐之气过重,有伤天和。可是两军对阵,最要紧的,就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一击必中。战乱时间越短,百姓受的苦就越少,为了两国百姓安宁,本王就是背负骂名,也说不得什么了。” “王爷所言极是……”汗流浃背,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却让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还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这样的阵法,如果是用在和赤焰这样和朝云同等实力的国家之战中,的确是可称得上一个杀字,可若是放在小规模的部族之战中的话……”放下酒杯,皱着眉摇摇头:“恐怕就不是杀阵,而是……灭族之阵!” “哐啷……”有人失手就碰翻了桌上的杯盘。碰翻杯盘的人一步跨出座后,正正就跪在了大殿的中央,对着流光叩头连连:“靖王爷明鉴,我呼兰族从今日起誓死追随朝云,绝不相叛,如有违誓,有如此杯!” 伸手一指,地上的白玉杯己是片片碎瓷。 正文 赠君明珠(五) 这人一出,满殿使节不由各自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状况?虽然流光殿中演杀阵,任谁都知道有向部族示威的意思,可是这呼兰使节如此没有节操,当庭下跪臣服,也确实令人不齿。 流光似是也没有料到会招来这么一出,面上闪过一抹惊异,然后笑着说道:“呼兰使节说这什么话来,我朝云向来以德行配天下,与各部落和睦友邻,哪有什么追随不追随的?使节快快请起。” 呼兰使节抹抹额头上的汗,从地上爬起来,想是也知道自己莽撞了,面色有几分尴尬。 流光淡淡一笑,也不追究,站起身来温声说道:“近日来城中不太安宁,想来各位使节也很难好好休息,今儿天色也晚了,本王就不再强留各位使节,就这么散了吧。” 说着话,将手递给蔷薇,蔷薇方才己经被流光亲军所展示出的强大战力震慑住了,虽然从十年前她就知道流光必然不是池中之物,可是在看到他才华的冰山一角时,还是惊异的发现,流光的成长,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此时看到流光将手递给她,虽然明知自己是在冒充莲华,但还是忍不住由心底为流光觉得高兴,嘴角情不自禁的弯起弧度,发自内心的微笑出来。 流光当然不会料到自己竟然能看到这样一幕,以至于在看到蔷薇的笑容时,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这满殿的使节宫人,勾心斗角,倏忽间通通消失不见,眼睛所能看到,身体所能感知到的,唯有眼前女子的一个笑容而已。 脑海中轰的一下,时光如梭般倒退,一直退到十年前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眼前的女子也是如此这般转头对他灿然一笑,如琉璃水晶般,剔透玲珑。 “公主殿下!”一道声音猛的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场。 蔷薇下意识的向声音来源处望去,看到殿后极偏僻的角落里,站起一个二十余岁,高高瘦瘦,气质很是文雅的青年。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蔷薇的身体不自觉的紧绷起来。 “公主殿下”那人又接着说道:“在下乃夫余使节陈平,来赤焰己有数日,但大王忙碌,一直未得接见,在下前来之时,曾带得一样东西,想作为礼物亲献大王,无奈天不遂人愿,至今也没有机会。所幸公主大喜,夫余来的仓促,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因此想将此物转赠公主,权做贺礼,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一个极为精致的檀香木盒,双手呈奉胸前。 蔷薇抬头看看流光,她不会忘了,这里能做主的人,并不是自己。 “夫余使者一番好意,公主就收下吧。”流光淡淡说道,看着亲兵接了那样东西送过来,又笑着说道:“本王对夫余使者的礼物好奇之极,使者不会介意本王现在就看看吧?” “随殿下意,只是夫余边垂小族,人微力薄,怕不入殿下法眼。”陈平躬着身子,恭敬说道。 流光的眼神在这个不卑不亢的夫余使者身上转了两圈,用目光示意亲兵打开那个盒子。 檀香木盒慢慢掀开,殿上众人立时发出了低低的叹声:“好东西……” “真乃绝品……” “不错不错……” 只见盒中是一颗鸡蛋大小,浑圆无暇的白色珍珠,整颗珠子上散发着淡淡的莹光,温润柔和,端得是只有上品珍珠才会有的特殊色泽。 这样一颗珠子摆在明黄的丝绒衬垫上,更是显得贵气非凡。 流光瞟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异样,示意亲兵将盒子盖上,伸手拿过来亲手交在蔷薇的手里,然后笑着说道:“夫余使者费心了。” 明明是客气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心理作用,蔷薇听在耳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手上那个小小的盒子,也忽然变得仿佛有千万钧重,要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拿住。 夫余使者微微躬身,不再说话。 流光也就吩咐撤了席,亲手携着蔷薇,往红莲宫而去。 流光一出殿门,殿中诸人立时松懈下来,那个靖王明明长的俊秀柔美,站在那里却像座山一样,压的人生生喘不过气来。 夫余使者在流光出殿之后,目光忽然变得大胆而放肆起来,直直盯着那一行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一直候在殿外的贴身亲随此时走到他的身边,在他耳边低低的叫道:”皇子……” 陈平目光似有似无的拂过那小厮面上,袍袖一拂,淡声说道:”走吧,别耽误时间,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