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佞臣之后(一) 启世七年,金裕王朝突逢百年难遇之瘟疫,从东南一个小渔村开始,短短三月,疫情已蔓延至大半个国家。 疫症爆发初期,各州各郡纷纷瞒报、拖延,以至当消息最终传入鎏金宫时,病死之人已达数万之多。 皇帝震怒,百官惶恐,朝廷火速派出七路赈灾大臣,率领着五百医官奔赴灾区问诊施药。 然至五月初,疫情不仅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太医院的五百医官却纷纷倒下,七位赈灾大臣累死病死六人,还有一人病入膏肓。 天下皆霜,人若转蓬,皇室焦头烂额,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莫衷一是。 就在这上下交蹇的时刻,西南都统――景泰却挺身而出,不仅向朝廷捐出巨额银两,还亲率着一万精兵,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奔赴前线。 说来也是神奇,连太医院众多医学博士都束手无策的瘟疫,却被景泰一介武夫给轻松解决了,到了五月末,疫情终于以急速萎缩的势态被扼止住了…… “然后我们景家就被皇帝器重,从西南偏隅升迁入京,官拜宰相了是吧?”俊美的少年斜靠在软垫上,手肘支着下巴,打了个哈欠,一副心不在焉的慵懒模样。 “混账!”少年的话刚一出口,太师椅上坐着的中年美男便呵斥道,“我话还没讲完,你插什么嘴!” “爹。”少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撇了撇嘴,“景家的发达史我都听了不下一百遍了,倒着都能背,你能不能换点新鲜的话题啊?” “身为景家人,时时刻刻都要谨记景家老祖宗的光辉事迹,只有随时保持着家族自豪感,才能把家族的优良传统继续发扬光大!”中年美男正色道。 “景家不是满门佞臣吗?还有优良传统?”少年漂亮的瞳仁闪过一丝诧异。 “佞臣怎么了?佞臣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中年美男微微挺胸,话语里充满了自豪感,“当佞臣只是我们的权谋之计,从你太爷爷的太爷爷的太爷爷那辈起,景家就有一个崇高的奋斗目标――谋朝篡位,改朝换代!身为景家子孙,绝不可忘记祖宗家训!” “可是。”少年苦着一张脸道,“我只想当个好人。” 中年美男脸色一沉,一记爆栗敲打在少年头上,骂道:“胸无大志!”…… 曾有好事者给金裕皇朝数百年来各显赫家族做了个排名榜,不负众望的,景家在多个臭名昭著、人见人厌的榜单中勇夺魁首,真正做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究其缘由,全因景家世世代代就没出过一名清流好官,尽是些玩弄权柄、祸国殃民的奸佞之辈。而这一切,都归咎于景家老祖宗景泰所制定的宏伟事业蓝图! 景家第一位权臣――景泰曾因救灾有功,又加上慷慨解难,充盈国库,而深得皇帝宠信,之后仕途顺畅,连连擢升,位极人臣。 等爬到权利巅峰时,景泰的野心也就暴露出来。他结党营私,剪除异己,贪污受贿,疯狂敛财。又趁着皇帝病重,大肆揽权,甚至自封恒安王,修建了一座极其奢华的府邸,其风头之盛,一时无两,更有“世人只知恒安军府,不知金裕朝廷”之说—— 002佞臣之后(二) 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景泰意气风发,直指中宫时,不料在狩猎时失足从马上摔下,落了个伤重不治。 弥留之际,景泰立下家规,务必要后代子孙继承其衣钵,将谋朝篡位这一伟大事业进行到底! 其实经过景泰多年经营,景家势力已经极其庞大,要扳倒当时软弱无力的皇室并不难,可坏就坏在,儿子们不久也相继离世,只留下襁褓中的孙子。 等孙子长大,小皇帝也长大了,面对年轻有为的新皇帝,景家只好把逼宫这一计划延后延后再延后。 这么一延,就延到了景从之这一代。 景从之同他所有祖辈一样,有城府有头脑,耍起阴谋诡计来毫不含糊,若不是遇到个能力还不错又迟迟不肯死的老皇帝,说不定景从之早就把这“历史遗留问题”给解决了。 不过任景家权势滔天,却有一个致命伤,那就是子嗣艰难,景从之更是年逾不惑之年才得来景如是这唯一的儿子。 儿子是好不容易得来了,却是个不争气的货,任凭景从之如何苦口婆心地教育儿子要以当佞臣为荣,谋朝篡位为己任。景如是永远只会阳奉阴违,用实际行动告诉老爹,自己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谋朝篡位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好了。 于是,景家的“洗脑”课程天天都在进行,景从之的“呕心沥血”却只是让景如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假想:姓裕的上辈子一定是挖了景家的祖坟,这才让景家祖祖辈辈世代相传,矜矜业业死不悔改地撬皇帝的墙角根儿。 第2章 不过他对皇室没有什么恶意,更不想将来落得个乱臣身子、身首异处的下场,所以他决定好好享受生活,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就好。 但身为佞臣之子,无论他表现得有多么无害,外人对他的态度却往往是这样―― “咚!”正站在河岸边,高高兴兴喂鸭子的景如是一个不留神,就被人撞进了池塘里,啃了个满嘴泥。 “哈哈!活该!”一群国子监学生很快就聚集上来,指着落汤鸡似的景如是,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开心。 “少爷!”侍童初一见状,急急忙忙跑过来,将景如是拉了起来,焦急地察看他摔伤没有。 景如是吐出一口水,抹了一把脸,扫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人群,漂亮的杏仁眼微眯了起来。 有胆小者稍稍后移了两步,虽说景如是自进国子监以来并没有做出伤人的举动,但景家的门风太差,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疯。 但也有不怕他的人。 “景如是,你瞪什么瞪,我可以作证是你自己摔下去的,与人无关。”一名高高的少年叫嚣道,他是兵部尚书之子,几名叔父都在军中身居要职,自恃家世雄厚,从来不把景如是这种“小鸡仔一样的人物”放在眼里。 “对,我们都可以作证!”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也就肆无忌惮起来了。 “自己蠢笨,休想赖人!” “我看啊,他就是故意跌下去,想借机闹事。” “没错,肯定是这样!”—— 003佞臣之后(三) “你们少歪曲事实!”初一气不过了,自家少爷被人推下河,这群人是非不分也就算了,竟然还颠倒黑白,还有没有天理了。 “放肆,小小书童,竟然敢对我们大呼小叫,景家的人都这么没规没矩吗?”这国子监里念书的都是官宦子弟,哪里轮得到一个书童教训。 “本来……”初一还想辩驳,却被景如是不着痕迹地制止住了。 “我没瞪人啊,就是眼睛进了点水,有些看不清罢了。”景如是竟然没恼,反而大度地笑了笑,不想和这群无谓的人逞口舌之能,拉了初一就往人群外围走。 “哼,废物!”见景如是不追究反而急着离开,人群里传出讥讽声,嘲笑景如是的软弱好欺。 “少爷,他们欺人太甚了,你真的就不生气?”初一忿忿不平道。 “生气,怎么可能不生气。”景如是精致的唇角微扬,声音却冷冷的。 “那你就这么走了,不是应该把背后推你的人找出来吗?”初一疑惑了。 “我知道是谁推的我。”景如是清澈如水的眸子看了一眼初一,解答道,“我在水面上看到了巢文彦的倒影。” 巢文彦正是那最先发难的兵部尚书之子。 “啊,那你就这么放过他?”初一越发不解了。 景如是耸耸肩,反问道:“那能怎么办?找他打一架?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敌不过人家一只胳膊啊。” “那你告诉老爷,让老爷帮你出头。”初一立马出主意道。 “算了,这点小事不必劳烦爹,更何况这里的人都看我不顺眼,爹帮我出头只会让我更像过街老鼠。”景如是摇了摇头,眼神移到另一处,那里水榭临风,几名宽袍广袖的贵族少年正怒视着他,他叹了口气,对初一说道,“你看这四周,有多少人目露不善。这国子监内,想对付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如果我事事都争强斗胜,只怕这里也容不下我了。” “大不了不念了。”初一看不得自己少爷受委屈,冲动地脱口而出。 “傻初一,本少爷是这么容易就退缩的人吗?”景如是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再说了,明的不方便,咱们就来暗的呗。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 更何况,作为一个从未来世纪来的高智商“新人类”,他又怎么会蠢得同这群“史前动物”动用蛮力呢? “什么蒸,什么肥?”初一挠挠脑袋,一脸茫然。 景如是也不跟他多解释,敲了下他的脑袋,指着自己的湿衣裳催促道,“还不快去给我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想害你家少爷伤风感冒啊。” “马上就去。”初一立马一溜烟地跑远了。 景如是深吸了口气,飞快地理了理袍子,确定没有异常后,这才跟了上去。 “站住!”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道声音,音量不大,气势却不小,一听就是经常命令人的主。 景如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群家伙还真是没完没了了,他只当做没听见,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大步朝前走去—— 004树敌众多(一) “景如是!你聋了不成?本殿下叫你站住!”另一道略显稚嫩的男孩声音响起,明显带着恼怒。 第3章 景如是仍然不理,脚下走得赫赫生风。 “给我拦下他!”男孩一声令下,景如是只觉眼前一道影子闪过,一名魁梧的大汉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景如是被逼停下,忍不住腹诽道:小六子啊小六子,书院是禁止带打手的,你这是违规啊违规! 轻轻吸了口气,景如是扬起那无害的笑容,缓缓转身,面向着正走过来的两人,装作现在才注意到他们的模样,彬彬有礼地问候道:“两位殿下好。” “哼。”那被景如是称作小六子的男孩冷哼一声,他约莫十岁光景,皮肤白白嫩嫩的,活似能掐出水来,一双眼睛如水晶葡萄似的,又黑又亮,睫毛长得离谱,长得比女孩还要漂亮。 而他旁边的四皇子裕之琦,同样长着一张回头率颇高的脸蛋,若不是他们的神情太不讨喜,景如是还真想夸赞他们几句。 “景如是,你是不是聋了?本殿下叫你停下还敢走!”六皇子裕之麟好看的眉头拧起,训斥道。 “啊,叫了我吗?”景如是决定装傻到底,他揉了揉耳朵,很是真诚地回答道,“刚才耳朵里进了水,听得有些不真切,忽略了两位殿下,还真是抱歉。” “这么急着去哪啊?”裕之琦也从鼻翼里发出一声冷哼,那模样让景如是感慨真不愧是一个妈生的,表情都这么――欠揍! 景如是抖抖仍在滴水的袍袖,一脸无辜:“换衣服。” 两兄弟同时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更让景如是肯定他们是故意在拖延时间,想看他的狼狈模样。 不过要对付这两兄弟,景如是的智慧只需发挥一层便足够,他上前两步,棱角分明的唇瓣微微上扬,直衬得那双秋水翦瞳愈加晶莹剔透,他神秘兮兮地说道:“对了,今日早读的时候,我听到夫子说午时会对寝居进行大搜查,据说被搜到有违禁品的学生不仅会被罚抄《训诫》一百遍,这个月的月假也一并取消。两位殿下,你们猜这次会有哪些人倒霉呢?” 两人闻言,神情果然齐齐一变,不过裕之琦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眯着眼,半信半疑问道:“这么巧,我们都不知道偏就你知道?” “哎呀。”景如是低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谁叫我早晨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又小心去了趟茅厕,在茅厕里又不小心蹲了半个时辰,接着不小心就听到了夫子们的对话。” 裕之琦和裕之麟一起露出鄙夷的神情,就知道景如是这小子早读不在肯定又是找借口偷懒去了,不过如此说来,他的话倒多了几分可信度。 “夫子真的要查房?”一想到自己藏在枕头下的骰子,裕之麟开始变得有些紧张,但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景如是的话。 “哎,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想来两位殿下应该是没有藏匿违禁品的,不像我这种人,房间里尽是些骰子、**、夫子的丑画像啊,希望千万别被发现了。”景如是一副忐忑的模样,演技精湛无懈可击,他抬头看看太阳,忽然跳了起来,“哎呀,应该就是这个时候查房了,两位殿下,我要赶在夫子前面去把东**好,先走一步了!”—— 005树敌众多(二) 说着,就想离开。 “不许走!”裕之琦吩咐跟班道,“把他给我看住,在我们回来之前不许让他离开!” 然后他低头对裕之麟说道:“六弟,宁可信其有,我们先回去把东**好,待会再来收拾他。” “好。”裕之麟点点头,瞪了景如是一眼,跟着哥哥快速离开了。 待兄弟二人一走,景如是立即收起假笑,他睨视着留下来的看守,俊眸一挑:“让不让开?” 看守看也不看他一眼,华丽丽地无视他。 景如是冷笑一声,手掌拍了两下,大汉愣是连反应时间都没,就被人从背后击倒,庞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软了下去。 “少爷!”两名穿着黑色夜行服的影卫半跪在他的面前,态度毕恭毕敬。 “不是叫你们大白天不要穿黑衣服吗?”景如是扶额,颇为无奈,青天白日下的一抹黑,还有比这更容易暴露的装束吗? “可是老爷说黑色才能衬托出影卫的神秘气质。”影卫感到委屈,小主人每次都这么嫌弃他们,可总不能叫他们穿得白衣素缟像出殡吧,那样会被老爷嫌弃的。 “算了,你们继续潜伏吧。”景如是挥挥手,两名影卫顿时如风般消失不见。 不要问影卫从哪里来,用景如是的话来说,“别人都能开光明正大地带打手,我就不能暗地里安置几个保镖么?”就算他允许,景家老爷子也不会允许的,谁算老爷子允许,死敌们也不会允许的,这么容易就把大反派打倒了,那人生还有何乐趣呢? 第4章 摆脱了烦人精,景如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房间,褪下了湿衣裳。他的肌肤白皙滑嫩,骨架纤秾娇小,被白布束缚着的胸口虽然还不明显,但已有了初步发育的痕迹。 没错,景家九代单传,传到景如是这一代,却只剩下了一名女孩,这个消息若被死敌们知道,定是要拍手称快,大赞苍天有眼的。不过这秘密除了景如是,以及她那早已作古的娘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连景从之也不知道自己被妻子欺骗了这么多年,所以只要景如是不说,这世上便再也没有别人知道了。 景如是换好了干净新衣,便开始了报仇行动。 锱铢必较是景家人的性格,不同于景从之的大张旗鼓,景如是一般都是笑脸示人,再背后捅刀。 她先是派初一去打探巢文彦的动向,在得知那小子回房午休片刻时,就立即跑去将其房门窗户反锁,并且关上院落大门,挂上打扫禁止入内的标牌。 国子监学子众多,又有皇子入读,所以学生宿舍也有优劣之分,十几到几个房间为一院落,各院落以树木花卉从中隔断。越高级官员的子弟住的房间越大,并且环境越清幽,再加上今日放榜,众学子们都没心情午睡,这偌大的院落就只有巢文彦一人在,等他被人发现时,铁定会错过下午的课程,到时就等着被夫子训斥吧。 然而,当景如是坐在学堂里,等着钟声敲响的那一刹那时,却见巢文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006人缘太差(一) 景如是眨了眨眼,心中一楞。她明明亲眼看见初一落的锁,而且她还听见房间里有人在,可现在巢文彦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恼火的迹象,难道她没关住他? 见景如是盯着自己,巢文彦回了她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但景如是看得出,这眼神中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常规性的鄙夷轻视罢了。 看来,他真的没有被她戏弄啊。那个无故遭殃的倒霉蛋是谁呢? 景如是没有思索多久,谜底便自动揭晓了,望着那唯一空着的座位,景如是不禁感慨自己运气真好:竟然把裕惜赐这小祖宗给关住了! 提起这裕惜赐,就不得不提到他那英明神武的爹――裕嘉年。 数百年来,皇室和景家就一直在较劲,不仅拼实力、拼手腕、拼寿命,还拼儿子数量。 皇室虽然在数量上是远远甩了景家几条大街,不过质量那差的绝对是好几个指数级。 直到裕嘉年的出现,裕氏皇朝才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这个年纪轻轻就显露出惊人才干的皇太子,八岁参政、十岁就提出治国十七条,十二岁亲征孥庭,单人匹马说服西单于,兵不血刃收失地。直至十五岁,老皇帝已经能放心地把所有政务交给他处理,自己翘脚享福去了。 而且这裕嘉年不仅能力超群,模样还异常俊逸,曾与景从之并称为“金裕皇朝两大美男”,引得大月国的女王都来亲自求嫁。 可惜的是,这么一个内外兼修的大好青年,更是被视为百年来扳倒景家的希望之星,命却不够硬,莫名其妙生了场风寒就一命呜呼了,只留下一双孤儿寡母。 老皇帝自然痛不欲生,一病不起就差一点追随儿子而去了,不过所幸老头子的抗击打能力还是有的,心想着自己就这么嗝屁了,那景家老贼岂不是开心死了? 于是,老皇帝坚强地从病床上爬了起来,重掌江山。鉴于自己年事已高,在大臣们的轮番上表之下,老皇帝从余下的几个资质平凡的儿子中立了个太子,权当对祖宗江山有个交代了。 这一连串变故下来,最受伤的当属裕惜赐了。父亲死了不说,自己未来皇太子的身份也被剥夺了,这心理落差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裕惜赐思来想去,觉得最该痛恨的还是景家,因为不仅有传言是景从之秘密加害了裕嘉年,就连老皇帝匆忙立太子的决定,也是基于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景家,而不得已保险起见。否则,裕惜赐还是皇嫡孙,还会是金裕国未来的储君。 不过虽然未来太子的身份没了,但裕惜赐仍然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孙子,不仅单独建府,更是亲派御林军保护,而且老皇帝处理政事的兴政殿也只允许裕惜赐一人入内,连太子都得在前殿等候。 所以朝中上下纷纷猜测,老皇帝迟迟不肯让位其实是想把江山传给裕惜赐,太子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终上所述,裕惜赐是金裕皇朝最受宠又对景家有着最深沉厌恶的皇家子弟—— 007人缘太差(二) “老天保佑,别让裕惜赐发觉是我做的。”景如是低下头,默默祷告。 第5章 当下学的钟声响起,学子们纷纷起立,送别夫子之后,铁青着一张脸的裕惜赐终于姗姗来迟了。 他面如冠玉,发如玄墨,眉如远山,鼻如峰峦。一双星眸幽深如古潭,又如浩瀚长空,只一眼,便如漩涡般教人移不开视线。他的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轮廓很深,每一处线条都是上天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很赏心悦目。 裕惜赐的相貌相当俊美,而且不同于他的堂兄弟们,这种俊美没有掺杂一丝女气,而是超越性别的贵气之美。 而此时,这个美少年一脸煞气,薄唇紧抿,死死盯着学堂里的一众学子。 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如玉石轻敲,却透出森森寒意:“是谁在房门外落了锁?自己给我站出来。” 众人楞,这才知道裕惜赐下午不见人影原来是被人反锁在了宿舍里,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似乎真的很想帮他把“坏人”给揪出来。 景如是面色平静,淡定地学着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浑水摸鱼,死赖到底。 然而,一道声音却突然大声响起:“一定是景如是干的!” 众人顿时群情激奋了,一道道犀利的眼光如刀子般射向景如是,纷纷声讨道:“没错,我就说中午他鬼鬼祟祟地干嘛呢?肯定是干了坏事心神不宁!”“啊,我想起来了,我的书童告诉我,他亲眼看见景如是拿了把锁往东厢跑!”“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午时看到一个人影从东厢那边闪过,背影和景如是一模一样,一定是他,错不了!” 景如是眼前一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尼玛,什么叫众口铄金,积销毁骨,什么叫智商如猪,思维乱舞,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好吧,就算真的是她下的黑手,可这群路人甲也不用这么敬业吧,凭背影就能肯定是她了?靠,她后背上又没印上二维码,你丫的眼神扫一下就能辨别出身份了? “不是我干的!”腰背一挺,景如是脸不红气不喘地否认道。 开玩笑,她这么“低调”的人,当然要避免和裕惜赐这种风云人物产生过节了。 不过显然没一个人相信她,众人见她还咬死不承认,于是更加鄙视她。 而那个据说继承了他老子精明头脑的裕惜赐态度也很明确了,他凤眸一眯,隐隐有冰刃飞出,直刺向景如是。他走到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质问道:“景如是,你还有什么话说?” 裕惜赐人长得本来就高,景如是坐着更显得他高。为了气势上不输一截,景如是蹭的一下站起来,抬头望着他,嘴硬狡辩道:“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你还要我说什么?” 裕惜赐还没接口,就有好事者抢先发话了:“景如是,你敢做不敢认,还是不是男人?” 景如是循声望去,见是巢文彦那该挨千刀的家伙—— 008文斗小胜(一) 老子本来就不是男人!她心里起了火苗,今天推她下水之事还没同他计较,现在没有证据就一口咬定是她。这已经不是做没做过的问题了,而是这些家伙早就决定了是她,否则那么多学堂,裕惜赐偏偏来堵她这间?是不是没见过她发火,就以为可以随意把她搓圆捏扁了? 泥人还有三分气呢,今儿个她就不认,看能怎么着! 她光洁如玉的下巴微微抬起,神情里有了一丝倨傲,她反问裕惜赐道:“你说是我干的,那就拿出证据来,如果没有证据,抱歉,本少爷懒得陪你们玩。” 说着,抬步就走。 “站住,本殿下准许你走了吗?”裕惜赐挡在她的面前,神情冷酷。 “我以为在书院里只听夫子的话就可以了,什么时候这里变成了皇宫大院,还得听从殿下吩咐了?”景如是胭脂色的嘴唇吐出讥讽的字句,不卑不亢。 “景如是,你别太嚣张了!”巢文彦走了过来,狠狠瞪着景如是。他确定是她做的,中午他才推她下水,住他隔壁的大殿下就被人关了一下午,她真当他们没脑子吗? “你不知道,姓景的就有嚣张的本钱吗?”景如是一句话堵得众人哑口,在金裕国,谁不知道,景家人属王八,是横着走路的? “景如是,我要跟你挑战!”巢文彦被激怒了,挽起袖子似乎就想揍景如是。 “那你又知不知道,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即使你站在书院内,也得听皇族的话。”裕惜赐没有巢文彦那样暴躁,他出声提醒,也是在警告。 “那你想怎么着?”景如是明白今天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她了,不如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文彦想和你切磋,你敢应战吗?”裕惜赐眉眼一挑,淡淡笑容更显得他丰神俊朗,只不过这笑容是冰的。 第6章 景如是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同巢文彦那头蛮牛动手,虽说她有影卫保护,但裕家人也有后援队,她还不想酿成群殴事件。 略一思索,她有了主意,提议道:“切磋免不了肢体冲突,学院这么神圣的地方,我们还是不要武斗了,不如改文斗吧?” “文斗?你?”众人惊,景如是是不是又犯傻了,她连四书都背不了几篇,竟然敢和人文斗? 巢文彦也愣住了,不确定地反问道:“你要和我文斗?”开玩笑,他虽然不如裕惜赐这个“国子监第一才子”,但对付景如是这种废柴,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你敢吗?”景如是挑衅道,眸子亮如繁星,让她本就十分漂亮的小脸蛋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可笑,我会怕你这种废物?”巢文彦嗤之以鼻,追问道,“你输了怎么办?” “任凭处置。”景如是回答得颇为大气,波光流转中,闪过一丝狡黠,“那你若是败了,又该当如何?” “我给你当一天书童,任凭使唤。”巢文彦哼了一声,他怎么可能输给这种家伙,这种条件不过说说罢了—— 009文斗小胜(二) “好。”景如是点头,表示接受,她红唇微启,说道,“那我们就以胜败为题。请问,胜与败是不是相反的?” 巢文彦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应了战,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当然。” 景如是又问:“生与死是不是相反的。” “当然。”巢文彦再答。 “就像日出和日落,也是相反的?”景如是再问。 “没错。” “那么,太阳日出后,何时开始日落?” “黄昏之时。” “错!”景如是摇摇头,否决道。 “太阳在黄昏时分西斜,这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道理,你凭什么说我错?”巢文彦皱眉,反驳道。 “正确的答案是,太阳从东方升起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停地向西方靠近,所以黎明之时就已经开始日落。”景如是冷冷一笑,公布正确答案。 巢文彦楞了楞,想明白了这道理,但不服气地说道:“我刚才没认真,你继续问。” “那么,生与死的变化是否也是如此呢?”景如是不急不缓,提出新的问题。 巢文彦想了想,反问道:“你是想说从人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死亡了?” “那你认同吗?”景如是追问道。 巢文彦不甘心地点点头,事实好像是这样。 景如是立即拊掌笑道:“你也同意了,日出之后开始日落,人自出生之时就开始走向死亡,那么,这场与我的辩论,从你带着想要获胜的希望开始,就注定将以失败收场,同意吗?” “你!”巢文彦顿时涨红了脸,隔了半天才怒道,“一派歪理。” 景如是斜眸,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道:“不管歪理还是正理,总之你无言以对便是输了。巢文彦,你洗干净屁股准备当我一天书童吧!” “景如是,你这臭小子!”巢文彦扬起拳头,就想挥向景如是。 “诶。”景如是立即拿起书本挡住他的拳头,嘲笑道,“愿赌服输,怎么,敢做不敢当了?还是不是男人?” “你才不是男人!”巢文彦怒吼道。 “那你输了怎么不敢认输,还想打人?你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吗?”景如是无比鄙夷地看着他,讽刺道。 “我怎么不敢认输?”巢文彦被激将到了,收回拳头,脖子一梗,豁出去了,“当一天书童就当一天书童,我敢做敢当,不像你!” 景如是懒得跟他吵架,心想着等他成了书童,看她怎么收拾他! “文彦,让我来。”一直没开口的裕惜赐终于出声了,他觉得景如是虽然是强词夺理,但还有几分意思。她也就只能耍耍这种程度的小聪明了。 “哦,那殿下又打算赌什么?”景如是见裕惜赐打算亲自上阵,心想正好一块收拾了给她当书童。 裕惜赐薄唇微掀,道:“赢了,文彦不必当你的书童,而你反过来得给我当一天书童。输了,我给你当,并且答应你一个要求。” 这句话正中景如是下怀,但周围人不淡定了,堂堂皇子怎么能给人当书童,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啊!—— 010诡辩术(一) 但景如是是什么人,正是最大逆不道的景家人,她笑了,欣然应许:“条件公平,可以。” “上局是你出题,这局换我出题,同意吗?”裕惜赐看着她,墨玉般的眸子潜藏如海。 “好。”景如是点头。 “就以我这身白衣为题。”裕惜赐开口道。 景如是有些莫名其妙,这算什么问题啊,这家伙莫非是在炫耀他的衣服好看?心中虽然有疑惑,但她还不会笨到问出来,于是她故作明了道:“好,就以衣服为题。” 第7章 “错了,是以白衣为题。”裕惜赐摇头道。 “你说以衣为题,我也同意以衣为题,何错之有?”景如是反驳道。 “本次辩合是以白衣为题,而不是以衣为题。”裕惜赐反问道,“难道对于你而言,白衣和衣没有区别吗?” 景如是恍然大悟,这明显是“白马非马”的翻版啊,原来这家伙一开始就打算模仿她的套路,用诡辩术对付她。可惜她失了先机,落入了他的圈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付这个著名的逻辑难题了。 “难道对殿下而言,白衣和衣有区别吗?”景如是答道,“世人皆知,白衣也好,黑衣也好,都是为了让人穿在身上,起保暖作用。既然作用一样,那为何不算同一种事物?” “如果别人借了你一件白衣,却还给你一件黑衣,告诉你说都一样,反正都是衣物,你能答应吗?”裕惜赐问。 “既然都是衣物,我为何不答应?”景如是答。 裕惜赐笑:“蠢人是人,人也是人,照你的说法,你是人,那你也就是蠢人了?” 众人哄堂大笑。 “你。”景如是脸色微红,这小子简直比她还歪理。 “如果你不承认自己是蠢人,那就说明你也认同人不等于蠢人,既然如此,衣不等于白衣,所以白衣也不等于衣,这不是完全正确的吗?”裕惜赐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你的道理貌似有理,实则荒谬。所谓白衣非衣之说,虽然听上去无懈可击,但是世间许多不变的事实,并不会因为一场辩论的胜负而改变,即使你言之凿凿地说:白衣非衣,但是衣这一词不会因为这场辩论就在世上消失了,这样的天地真理,才是儒家修言的目标!”景如是镇定地反击道。 “就连孔夫子也赞同我的说法,那你说,这算不算真理?”裕惜赐问。 “怎么可能?”景如是皱眉,她虽然上课不认真,但孔夫子说没说过“白衣非衣”这四个字她还是清楚的,别真把她当文盲糊弄。 “儒家有典故:楚王外出打猎,丢失一把宝弓,他的随从要去找,楚王说:楚人失之,楚人得之,何必去找?孔夫子如何说?”裕惜赐问。 “他认为要放宽眼界,人与人都是平等的,不必分什么楚人或是其它国家的人,因此,他告诉楚王,只需说人失之人得之就可以了,何必要说楚人?”景如是答—— 011诡辩术(二) “如果楚人和人是一样的,孔夫子又何必去纠正楚王呢?显然,他是认为楚人与人是不同的两个意思,所以才会纠正楚王的话,对吗?既然孔夫子认为楚人非人,那么与我的白衣非衣不正是不谋而合吗?你,还不认输?”裕惜赐的论据清晰合理,思路无懈可击,语速缓急有序,一下子打得景如是哑口无言。 好吧,她承认学识不如他,儒家经典知道得也不如他,勉强再辩下去也没有胜算。不过,轻易认输不是她的风格,头脑飞速转动中,景如是在思考如何扳回一城。 “啊,你输了!”巢文彦见景如是答不上来,心中狂喜,指着她大声宣布道。 “是吗?”景如是忽然狡诈一笑,那笑容清秀灵动,却让裕惜赐心生一丝警惕。 果然,等他意识到要避开时,景如是手腕一转,桌上的砚台就已经砸向了他。 “景如是!”裕惜赐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眼里杀意暴涨。他虽然避开了砚台,衣服却被溅起的墨汁给弄脏了。 “你做什么!”巢文彦上前一步,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衣服的。”景如是诚意十足地“道歉”,“不过殿下别急,我弄脏了你的衣服,一定赔你一件一模一样的!” “赔?”裕惜赐脸色铁青,“我这件冰蚕素锦袍,乃乌孙国进贡之物,世上仅此一件,你怎么赔?” “你先等等啊,我立马命人去取来。”景如是说着往门口走去,唤了初一,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就打发他走了。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巢文彦眉头拧得死紧,质问道。 景如是也不回答他,等初一取来衣服,她将衣服递给裕惜赐,认真地说道:“殿下,你看,这就是我赔给你的冰蚕素锦袍。” “你当本殿下是瞎子吗?一件破旧的布衣竟然敢说是冰蚕素锦袍!”裕惜赐脸都快绿了,这件布衣不仅有好几个大洞,一股酸臭,上面还有不明沾染物,谁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 “殿下,按你刚才的说法,衣不等于白衣,所以白衣不等于衣,对吧?”景如是笑着问道。 “是又如何?”裕惜赐瞪着她。 第8章 “这就对了,冰蚕素锦袍是你的宝贝,这件布衣也是我的宝贝,也就是说,冰蚕素锦袍等于宝贝,布衣等于宝贝,宝贝等于冰蚕素锦袍等于布衣,那么布衣不就等于冰蚕素锦袍了吗?” 景如是连珠炮似的话一出口,周围都安静了,其他人的智商本来就不如裕惜赐和她,早就被两人的诡辩术绕得头昏脑涨了,现在听景如是这么一说,竟然觉得还就是这么回事。 裕惜赐张了张嘴,一时气急,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击了。 景如是将手中布衣递向裕惜赐,后者立即嫌弃地退后一步。景如是见状,笑得好不天真烂漫,她接着开口道:“殿下如果接过这布衣,那我就输得心服口服。”—— 012惨胜 这下就连巢文彦也不得不佩服景如是的“狠辣”了。如果裕惜赐不接这布衣,那他刚才所说的道理就不攻自破。但要有洁癖的裕惜赐接过这恶心吧唧的破烂衣服,这可能吗? “殿下,你接还是不接?”景如是又上前一步,逼问道。 “你别太过分!”裕惜赐低喝,指节攥得咯咯作响。 “我哪里过分了?我只是表明很认同你的逻辑,难道不对吗?”景如是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闪啊闪的,一脸真诚。 裕惜赐的脸色变得更加丰富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像霓虹灯似地变换个不停。 他竟然忘了景如是是个泼皮无赖,居然用这么卑鄙的办法逼他妥协。 额角青筋跳动,唇角紧绷,任是瞎子也看得出来裕惜赐快忍到极限了。 景如是心中得意:哼,赢也要让你赢得吐血。 “殿下,别理他。”巢文彦这“正义使者”又来出头了,“她就是个无赖,反正我们都可以作证她输了。” “手下败将,闭嘴。”景如是凤眸微挑,睨了巢文彦一眼,她又转过头,对着裕惜赐,激将道,“莫非殿下自己也觉得刚才那番道理是歪理,否则怎么不敢接下这布衣?” 说着,直接把衣服伸到了裕惜赐脸的正前方。 那酸臭的气味顿时灌入鼻腔,裕惜赐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就拂袖而去。 然而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要是真的被气走了,岂不是就中了景如是的诡计了? 秉着决不能让仇敌痛快的原则,心理素质非同寻常的惜殿下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团团烈火,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我要是接了,你就认输,任我处置?” “没错。”景如是回答得干净利落,她才不信他会接。 裕惜赐再深吸了几口气,命人取来了冬天用的暖手宝,又在手臂上缠上十几层白布,银牙一咬,恶狠狠地对景如是说道:“拿来!” 景如是楞住了,这家伙不想接就不接呗,干嘛把自己弄得像手臂伤残的模样,而且他都这么能豁出去了,究竟是有多想要她这个“书童”啊? 裕惜赐见她没有反应,提高音量再重复了一遍。 景如是露出一丝坏笑,手臂一扬,被裕惜赐视为“洪水猛兽”的脏衣就以抛物线的轨迹往他漂亮的脸蛋落去。 不过景如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裕惜赐不仅能文,而且善武,只见他足尖轻点,身体以超快的速度往后退去,长臂一伸,便稳稳接住了布衣。 奸计流产的景如是一脸错愕,等她回过神来,只听裕惜赐冷哼道:“你以为同样的把戏能成功第二次?景如是,你当定本殿下的书童了!” 正义最终战胜了邪恶,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当就当,有什么大不了的!”景如是狠狠瞪了起哄的人群一眼,高兴什么,她就不信,裕惜赐还能把她给吃了不成? “那你洗干净脖子,等候本殿下差遣吧。”第一次,景如是看到了裕惜赐露出牙齿的笑容,不得不说,他的牙齿又白又整齐,半颗蛀牙都没有—— 013出主意 懒得看他“小人得志”的嘴脸,景如是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裕惜赐待她走后,脸色倏地沉了,一把将脏衣服扔得远远的,大声道:“把它给我烧了!” “殿下,我怎么觉得景如是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蠢钝?”过了一会儿,巢文彦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他也不是真的莽夫,冷静下来自然也就察觉到了这样一个事实:虽然看上去是景如是输了,可大殿下好像也没有占多大的便宜,整体说来,不过平分秋色而已。 “她若真的蠢钝,就不是景家人了!”裕惜赐冷哼一声,忽然觉得浑身奇痒难耐,该死的景如是,害得他又得多洗几次澡了!这笔账他一定会好好同她算! 十日后,景如是履行赌约的时候终于到了。 第9章 这天正好是一年一度的春元节,人们结队郊游,庙会唱戏,朝山进香,平湖游春,好不热闹。 国子监也放假一天,让学子可以与家人朋友一道共赏春光。 少年们包下游船画舫,碧波泛舟,畅谈风月。少女们精心装扮,莺歌笑语,只待那有情郎。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 “呸,裕惜赐这个死变态,炭火都是湿的,叫我怎么生得起火?”某画舫的一个旮旯角,穿着粗布衣裳的景如是看着面前这个小火炉,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模样很狼狈,头发凌乱不堪,脸上污渍斑斑,一看就是被“过度使用”的结果。 好吧,她承认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心想着不过就当一天书童而已,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裕惜赐竟然说书童就是奴才,奴才要做的事情她都得做,所以今日就把她叫来奴役了。 奴才就奴才,她也不是不能吃苦,可这家伙存心想把她累死,从早上到现在一刻钟都没让她休息过,不仅如此,还把他那群猪朋狗友叫来,一起想法子折磨她,她要是发火,更是如了他们的意,让他们笑得更大声。 “不许偷懒!”外面传来一声历喝,那是专门派来监视她的人。 “知道了!催什么催!”景如是吼回去,心想着就当被狗咬了吧,以后再找机会报仇。 而外面,那群“猪朋狗友”也正商量着如何整蛊她:“我说,好不容易才让景如是当回奴才,我们一定要想个更好玩的方法来戏弄戏弄他。” “诶,有了。”立即有人出了主意,“听说景如是和他老爹一样,对女人不感兴趣,我们不如做回‘好事’,带她去百花楼见识见识?” “这个主意好。”听的人顿时蠢蠢欲动了,“我也好久没去百花楼了,不知道翠儿还记得我不?” “你李‘采花’的名头这么响亮,谁会不记得你啊。” “去你的,你才‘采花’呢,采的还是油菜花。” 一众公子哥听说要去烟花之地,都有些难掩激动,除了两人。 “要去你们去。”裕惜赐一袭淡蓝祥云袍,玉冠锦带,腰间系着青琉璃白玉玦缀金铃腰佩,贵气逼人—— 014怂恿 他抿了一口清茶,俊美的眼眉抬也没抬,冷冷道。 “我也不去。”巢文彦跟着表明态度。 “大殿下洁身自好,而文彦素来不近女色,看来没得玩啰。”骆小侯爷折扇轻晃,可惜地说道。 “大殿下,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可就难有第二次了啊。”李采青劝道,“你要是不喜,让那些女子离远点便是。你难道不想看景如是被年老色衰的丑婆子扒光,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的场景吗?” “说不定这么一来,景如是心中有了阴影,以后对女人都提不起兴趣来,景家就要断后了!”吏部尚书之子薛尚德恶意地臆想道。 “听他们一说,我突然有点兴趣了。”巢文彦一想到景如是出丑的场景,血液登时沸腾起来,“殿下,干脆我们包下二楼,不许其他人上楼,这样不就没人打扰你了?” “不行,这么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去那里了?”裕惜赐一口回绝。 这也是,堂堂皇子出入风月场所是不太好,更何况皇上很重视大殿下,此事要传到皇上耳里,只怕他们都要跟着倒霉。 “我说,只要没人看见大殿下不就行了?”骆小侯爷笑得狡猾,“百花楼的老鸨没见过殿下,我们几人到时统一口径,说大殿下根本没有参与,皇上是不会知晓的。” “我不是怕皇祖父会知道。”裕惜赐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我是嫌脏。” “殿下,那种地方脏是脏了一点,可是能恶整到景如是,那也值啊。”李采青不死心地继续劝说。 “水来了!”景如是的声音这时传了进来,只见她提着满满一壶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走一路,水就洒了一路。 她“咚”的一下将水壶重重放在小几上,有几滴水花溅到了裕惜赐的胸口处。 瞧见裕惜赐那“小白脸”变黑了,景如是坏心肠地决定再加把劲,让他暴跳如雷! “哎呀!”假装脚下失衡,景如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跌了下去,一双烧过炭的黑手在裕惜赐干净的衣袍上留下了两个华丽丽的爪印! “你!”裕惜赐猛然起身,长臂一拂,就将景如是甩到了一边,他看着身上的污渍,简直就要抓狂了! “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景如是爬起来,星星眼眨啊眨的,看上去好不无辜,心里却乐开了花:叫你这个死洁癖奴役我,看不恶心死你! 景如是的举动立即惹来骂声一片,然而那个“受害者”反倒一语不发,安静得很诡异。 第10章 景如是心中奇怪,暗道他莫不是气疯了吧,这么都不发飙? 裕惜赐拳头紧了又松,眼眸再次睁开时,竟然隐约浮现了一丝笑意,他对小伙伴们说道:“就去百花楼。” “百花楼?你们要去狎妓?”景如是一听,顿时一脸鄙夷,百花楼是什么地方她也知道,这群小子毛都还没长全就学人招惹花姑娘,真不愧是衣冠禽兽!—— 015使坏 “什么狎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采青不乐意了,反驳道。 “不是狎妓是什么?培养红粉知己?寻求精神慰藉?”景如是讽刺道,身为现代女性,她没办法不鄙视这些道德败坏的家伙! “别和她吵,到了就知道了。”骆小侯爷打断他们的争执,意有所指。 景如是没听出他们的弦外之音,还盘算着把这几人的丑态记录下来,然后找画匠画成宣传画,张贴个千儿八百张的,看他们以后还怎么出来混! 裕惜赐见景如是气鼓鼓的模样,以为她对百花楼那种地方深恶痛绝,让她去是对她的极大折磨,这么一想,心中豁然开朗,阴霾顿扫。 画舫到了百花楼,李采青立即要了个包房,老鸨是个极有眼里的女人,怎么会看不出这群年轻公子非富即贵,她立即殷勤地把最漂亮的姑娘都叫了来,让她们好好作陪。 暖阁飘香,琴声撩人。换上一袭墨绿锦袍的裕惜赐悠然品茗,姑娘们都被吩咐不许靠近他三步之内。巢文彦独自喝酒,对身旁的可人儿看都不看一眼,倒是薛尚德等人玩得不亦乐乎,又搂又亲的,一看便知是个中老手了。 景如是朝着那几人连翻了好几个白眼,见没人搭理她,便自己找了个软垫子坐下,心想着这样也好,他们只顾着寻欢作乐就不会挂念她了,最好让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到日落。 但她这么重要的人物,别人岂能忘记呢? 李采青和骆行书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对着景如是喊道:“喂,景如是,到下面去把老板娘叫来。” 景如是不知有诈,瞪了他一眼就往楼下走去。 然而,当她走到一处挂着红布的房间门口时,一只肥硕的大手突然自门后伸出,一把就将她拉了进去! “你干什么!”景如是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看清眼前竟然是一个衣着暴露、长相丑陋的中年肥婆。 “小公子,你寂寞吗?要不要奴家作陪呀?”丑婆子“咚”的一声将房门反锁,见景如是一脸怒气,竟发出咯咯“娇”笑,满脸劣质脂粉随着颤抖的肥肉簌簌往下掉落。 “不需要!”景如是生气地瞪着她,以为这只是个空虚寂寞的老女人罢了,于是警告道,“你快把门打开,我可是你们百花楼的贵客,要是惹恼了我,你们老鸨一定饶不了你!” “哎呀,小公子好无情呀。”丑婆子装作害羞地掩嘴一笑,那双被脂肪挤压得几乎看不见的绿豆小眼却放肆地将景如是打量了个遍,“奴家可是很喜欢小公子咧,你放心,奴家一定会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 说完,那臃肿肥大的身躯猛地一扑,迅猛将景如是瘦小的身材压在了下面―― “啊!放开我!你这个疯婆子!” “小公子,别害羞嘛――” “滚开啊!啊啊啊!” 听着屋内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在外偷听的巢文彦等人齐齐放声大笑—— 016发怒了 “我就说,这法子一定能整到景如是。”李采青眉目间神采飞扬,得意地说道。 “你够狠的,这种‘绝色’是从哪里找到的?我看这婆子都能赛母猪了,景如是那小身板还不得被她压成重伤?”薛尚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拍着李采青的肩膀,夸奖道。 “还得多亏百花楼这老鸨,我就交代了一声,她就给我找了这么大个‘惊喜’,待会还得好好赏赐她才行!”李采青手中折扇轻晃,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 “这婆子看一眼就想吐了,景如是要是和她‘春风一度’,不知道会不会从此不举。”骆行书幸灾乐祸地揣度道。 “听他叫得越惨,我就越觉得解气。”巢文彦冷哼一声,听够了,转身走回厢房,对老增入定般坐着不动的裕惜赐问道,“殿下不去听听景如是那小子的惨叫声吗?我还是第一次听他叫得这么凄惨,可真是解恨呐!” “没兴趣。”裕惜赐从软垫上站了起来,风轻云淡地说道,“目的达到了便可,至于他有多惨,我并不关心。” 说完,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之情,又说道:“文彦,我先回去了。” 裕惜赐举脚便走,似乎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