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轻命贱,一入侯门不由己(1) 每回听戏,总是爱点那出“凤求凰”,懵懵懂懂的小心思里,总觉得日后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和自己琴瑟相和,然后来一点幽幽的相思,再来一点轰轰烈烈的爱恋,亦或是对镜描眉,眼波流转之间说不尽的婉转缠绵。直到自己被推入高府的侧门,孟继茹还是不能反应过来到底是怎样的变故,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身边的喜婆说:“姑娘真是好命,都被没入奴籍了,还能被高府看上娶来冲喜,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这便是我的婚礼了,我在梦里甚至欢喜羞怯的不敢想象,却期待了无数次的婚礼。 没有定吉、纳彩,没有聘礼、嫁妆,没有花轿、鼓乐,甚至没有一声鞭炮!只是一身喜服,一张喜帕,便击碎了我少时对这一刻所有的美好梦想。可是我若是不接受这样的安排,难道真的就没入官奴,去过那种迎来送往的日子么?我努力的摇摇头,子儒还不知道在哪里,我不能就这样被缚在那烟花之地,不能让他以后见到我抬不起头来。 僵直的坐在雕花的床边,梨花木的拔步床,繁复的雕刻着各种繁花和寓意吉祥的蝙蝠,红色的纱帐一直垂到床脚,我隐在喜帕之下,只能看到自己脚下随着呼吸微微摆动的红色纱帐和厚厚的波斯地毯。床上已经睡了人,应该就是我的夫君,只是他一直这样睡着,睡梦中不时轻咳着。 自从把我送进了这个房间,再没有其他人进来过,空气中飘散着甜甜的味道,不知是什么香料。 猛烈的咳嗽终于咳醒了一直睡着的人,他那么努力的咳着,仿佛连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才算舒坦。我终于忍不住了,扯掉自己的喜帕,忙忙走到桌子跟前倒了一杯水来,扶着他轻轻的抿了一口。待润了口,他又就着我的手猛喝了几口,才好似终于压下了那股咳嗽。他倚在枕上略歇了歇,才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我。 我将杯子放回桌上,继续背对着他僵直的坐在床边,手里绞着喜帕,纠结是不是应该继续把喜帕盖回去啊。 “委屈你了。”床上公子忽然开口,说了句让我不知所措的话。 回头看着这个便宜夫君,他的皮肤因为疾病呈现出蜡黄,唇色苍白,骨瘦如柴,高高的颧骨,凹陷的双颊、深陷的眼窝,无一不显示着他生命的脆弱,可是,他那句话好像在我的生命中开了一扇窗,从被抄家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绪好似被这么一句宛如叹息的安慰统统释放。所有的惊恐、不安、委屈全部因为这句话化成了眼泪,不知所措的流了下来,小声的啜泣变为嘤嘤的痛哭最后竟哭的喘不上起来。 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他努力笑了笑,说:”我若是死了,一定努力让他们放你出去,别怕。“他的手只剩了皮包骨头,纤长的指骨虚弱的握着我的手,传来冰冰凉凉的气息,可是他的笑,却温暖的让我安心。 我心下怯怯想:也许,不是那么琴瑟相和,也可以像这样拥有一份幸福吧。他虽然孱弱,虽然可能命不久矣,可是他依然愿意给我一个微笑,告诉我“有我在,别怕。” 他叫高君然,是高相的儿子,高相跟随楚王打出了楚国的天下,自己却是子息零落,堪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却一直体弱多病,年及弱冠,却已病入膏肓,若是用我冲喜依然不能留住君然,高相就打算从旁系抱养一个子祠了。 君然得的是肺痨,这般境地,已然是治不好了,说是儿时在冬日落了水,便一直这样病了下来,最后积病已久,便成了这样。君然让我尽量离他远些,这病不止是治不好,据说还是传染的,所以才拨了这么个清净的靠近后门的院子,甚至没有下人来服侍,只留了我在这里。君然说他死后身上的一应物什都是要焚了的,万万别连累到我。 君然每天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他的身体已经孱弱到只能靠睡眠来补足精力。 这间院子只有一进,东西各有两个厢房,东边的厢房靠近正屋的那间后面连了一个小厨房,每日会有小厮按照我的要求将吃食放在院子门口,也会清理了我放在门边的马桶秽物,这间院子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除了我和君然,再看不到半个人影。 君然醒来的时候,我就陪他说说话,他很惊讶于我居然识字,并且还能像模像样的写一手小楷,偶尔还能写两句酸词歪句和他逗逗闷子。不过他醒着的时候实在很短,在他睡着的时候,我动手改造了东厢带小厨房的那件屋子,在连着灶的地方拆了一个洞,然后砌了一个马马虎虎的炕。这种东西只是去梁国母亲那边的亲戚那里见到过,但是好奇便问过是怎么样的物什,待自己要了工具来砌时才知道有多难。拆了砌,砌了拆,总是好几遍才弄了这个马马虎虎看的过去的东西。正屋里的熏香早被我撤了去,虽然大户人家总是要有点熏香才显得比较华贵,不过我觉得那个东西好像会刺激到君然的呼吸,让他觉得不舒服,反正我撤掉君然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这个院子就随我折腾了。 试过那个姑且称之为炕的东西,嗯其实我自己还是挺满意的,君然的身子弱,吃不了多少饭,却吃的顿数不少,所以小厨房的火是不熄的,即使是夜里,只要君然醒来,我也会弄一点温热的梨水让他喝点。这样的冬季,东厢的整个屋子便都是热的,由于我的技术不过关,没有办法让炕烧的像梁国那边那般热乎,不过对于长沙府的天气,温温的便已经足够强过正屋那张贵重的梨花木的拔步床了。试了这几日,却担心君然连从正屋挪到东厢的折腾都受不起。 第2章 梦轻命贱,一入侯门不由己(2) 挪动君然的事终于拖到了腊月里,长沙府的天气湿凉湿凉的。这日吃了些腊八粥,君然的精神居然很好,让我给他临一篇《上林赋》来。他说我写字的样子最好看,君然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臻首娥眉恍如梦,青黛春水惊路人。”我笑他是取笑我吧,别是没有给路人什么惊喜,倒是惊吓还差不多。 我依言给他临了一篇《上林赋》,嗫嚅了半天,他笑笑:“是有什么事要给我说吧,这都好几天了,总见你在我跟前张嘴,却到底没有说出来,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啊。” 他居然还取笑我,不是为着他的身体,谁要这么为难啊。我鼓了鼓腮帮子,说:“东厢那边我改造了下,想把你挪到东厢去,可又怕你的身子经不起折腾,这段日子才看着有了些精神,这万一挪的不好了” 君然挑挑眉,这些日子他确实看着是好些了,最起码皮肤看起来有了些光泽,细看君然的眉眼,倒是很难看呢。 “早些听见你在东边折腾些什么,这些日子手都粗了,还破了不少地方,原来竟都是为了我。反正在这里也不定还有几日可以过,说不定挪了过去,反倒好了呢。”君然说着就掀了被子,伸手要我打理他穿起衣服来。 我忙过去搀了他,君然已然瘦的不成型了,弱冠的年纪,让我这般十六的女子搀在手里,居然也感觉不到沉重。服侍他穿了厚厚的夹衣,又围了斗篷,给他怀里塞了手炉,这才收拾床上的一应用具。来来回回搬了四五回,终于是挪完了这些必须要用到的物什。鼻尖上都起了薄汗。这些东西摆在哪里还不显,没想到一挪动,居然也是杂七杂八一堆物件。 君然手里执着那篇《上林赋》,却不住的看我跑来跑去,待我弄完了去搀他,却不妨他伸手来触我的脸。君然轻轻拭去我鼻尖的汗,指腹擦过面颊,却带起了一片红霞,一直烧到了耳根。 挪到东厢的炕上,正值日头西斜,今日难得冬日里的好天气,那一抹霞光印进房里,给君然面上抹了薄薄的红,居然好看的紧。让我几乎错不开眼去。 又是半余月过去了,已经到了年底,可能前面府里比较忙,原本每日送一次吃食改成了两日一送,不过好在是冬日里,即使放一日也还是新鲜。君然虽然还是咳,不过到底夜里可以睡的踏实些了,不想我刚刚进门那会儿,每日夜里总要咳醒那么四五回。 一边煮着肉粥一边想,待过了年,是不是也让再找个郎中来看看,说不定君然就会好起来了;想了一会儿,又想到马上就要新年了,不知道偷偷做的那件衣裳君然会不会喜欢。还有一点没有弄好,这两日加加班,一定要赶在初一让君然穿上呢。也不知君然会不会送我什么。不过只要君然好些,就是我的福气了,他一日在这府里,自然一日没有人能将我撵出去的。 二十九的晚上,门口的小厮送来了灯笼,门神,福字,窗花,对联等等一应物什。 三十一早便里里外外的糊着,君然到是睡的好,早上醒来吃了半碗粥便一直睡,半晌午起来吃了个包子,喝了一个鸡汤,这都睡到半下午了。贴完对联等等,还见君然在睡,虽然君然原来总是大半时间在睡,不过那都是精神不济的时候昏睡,这些日子精神已然好了很多,每日已经睡不了这么久了,今儿改不会病情复发了吧。有些忧心的凑到君然跟前,他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像两只停留的蝴蝶,很是漂亮。我总是戏说很嫉妒他的睫毛这样好看,一定是原本打算生成女儿,生生的被高相吓的选择了男性,然后才这般不情不愿的病过来病过去的。每每这时,君然就笑:“这下遇到了你,总算是给我这个男儿身找到了身为男儿的理由,说不定病就好了呢。” 和君然靠的太近,可能我的呼吸吹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睫毛忽然一动,睁开来,眼里居然一片清明,带着满满的笑意。我的脸又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君然说:“吃些东西吧,都忙了这大半天了,一定累了吧。” 我嗔道:“既然醒了,为何还装睡啊,害的我还以为你又病了呢。” 君然拉着我的手,只是笑,却不辩解。君然的手还是那样沁凉,却能温暖我的心。 夜里,君然的兴致居然极好,让我开窗看了好一会儿焰火。还要和我一并守岁。想起原来和母亲一起去梁国的时候,那边过年守岁的时候是要包一种叫做饺子的东西的,长沙府这边过年不吃这个,不过反正守岁也是闲来无事,我便和起了面,又找了好些剩下的蔬菜和肉,细细的剁碎,调了淡淡的味,然后开始包饺子。这个我是学过的。母亲说,身为闺秀,总是南北的吃食都要学一些才好,回头到了婆家才不至于被人嫌弃,不过我如今这般境地,也是没有人屑于嫌弃我的吧。 君然一开始看着我忙来忙去,终于到了夜深,精神有些不济了,我督促他睡吧,他却执意要和我一起守岁。他说他许了一个愿望,一定要好好的守这个岁呢。 其实我也许了一个愿望,希望君然能快快的好起来吧。 第3章 梦轻命贱,一入侯门不由己(3) 昨夜儿守岁晚了,早上都没有起来给君然做饭,待到起来一看,长沙府居然下了薄薄的一层雪,很难得的是雪还没有化,虽然已经开始有了消融的迹象。 君然也还没有醒,于是先去后面热了饭,待粥咕咕的熬上时轻轻的叫起君然,茫茫然之间慕然看到天地之间一片晴朗朗的白,瞬间便勾起了弯弯的笑意。随即便叫肚子饿了。 粥恰恰熬好,端来和君然慢慢的吃了,我收拾碗筷时,君然居然自己穿起衣裳来,我忙在身上蹭了下手,去柜子里拿了新衣服来与君然。君然总是白色或是灰色的衣服,配黑色的坎肩,不管料子如何,却总是一般清暗的颜色。年前要了一块紫色暗纹的料子,特意交代了要流云底纹的,总觉得君然应当配这般倜傥的料子。于是便做了这件衣裳。 看到新衣裳,君然居然像个孩子一样乐的开了花,眼里全是笑意,急忙穿了起来,还转来转去,一时居然精神极好,待我把碗筷都收拾好了,君然还在看自己的新衣服。看到我从小厨房出来,便来拉我一路出来,外面的雪已经消融了大半,只有阴凉处还有一点星星点点的白。我以为君然是出来看雪,却一路向正屋去了,正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住了,总是待在东厢那边,便疏于打扫,已经布上了一层薄薄的微尘。 君然走到拔步床边,拔步床脚踏哪里居然有个暗格,君然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块通体碧绿的玉牌来,玉牌下结了一条墨绿的丝涤,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之物。君然拉着我径直坐在脚踏上,把那块玉牌放到我手里握紧:“这个是皇帝赐给家父的免死玉牌,这玉牌只能救一个人,也只能用一次。家父怕日后兔死狗烹,便将这玉牌早早交到我的手上,若是日后有什么变故,也能留下高家一脉子息。若是我日后死了,这个玉牌便留与你,也不枉你在我这样的时候还不离不弃,没有嫌弃我是个废人;若是日后我能痊愈,那么在你哪里也和在我这里一样,这东西日后便交与你保管,你只需记得,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便是,若是一日我真的不在了,至少这世上还有个真心待我的人记得我。” 君然今日依然说了好些话,又转了这么一会子,精神却已经有些颓然,刚刚准备回东厢那边服侍他睡一会儿,却听见院子的门被谁推开。我和君然对望了一眼,都有些茫然,清净了这些日子,仿佛这片天地便只是我们二人的天堂,慕然来了人,却都楞在这儿了。 待我迎出去,看到两个妇人带了一众丫鬟婆子一瞬便挤满了这个不太宽敞的小院。从没有见过这些人,我不安的绞着坎肩的下襟,不知该如何见礼。 其中一个丫鬟见我半天不见礼,便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把将我扯到为首的一位妇人跟前,道:“果然是小户人家出来的,见了大太太居然都不知道行礼。” 那大太太斜睨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忙站直,规规矩矩的给大太太行了礼:“大太太吉祥。”大太太依旧没有说话,仰着头,未曾正眼看我一下,倒是后面的妇人怯弱的笑道:“好、好这年初一的,来看看孩子。好好的便好。”边说边偷偷观察着大太太的脸色。心下一时便明白了,这位便是君然的亲生母亲了,高相的三姨太宁夫人。于是又规规矩矩的行下礼来:“宁夫人吉祥。” 大太太此时却又斜睨了我一眼,依旧不说话,也不说进去看看君然。就这么定定的立在院子里,宁夫人很想进到屋里看看君然,却摄于大太太未言语,也不好动身。只是看看我,又看看大夫人。 大夫人虽然是高相的正室,却一直未有所出,高相一共娶了一妻四妾,三姨太给高相生了唯一一个儿子就不用说了,其他几个姨太再不济也有个女儿依靠,虽然高相一直让大太太打理着高府的一切,但一直无出却是大太太的心结。 微转了一下心思,刚刚打算让大太太一众人进屋尝尝午时还剩下的一些饺子,也好让君然看看宁夫人,却不想大家一下都转向了东厢的门口。原来竟是君然披了斗篷立在哪里,一反往日的颓态,脊背挺然的立在门栏的阴影里。 看到君然居然能自己走动,大夫人微微的有些动容,那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就灿烂起来,说着就上前凑了跟前:“君然这段日子在这里静养的还真是不错嘛,这身子骨眼见着就好了这些,三妹总算不用日日担心了吧。” 宁夫人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却一直说不出什么话来。 君然也不见给大太太见礼,只是那样立在哪里,更不说清太太们进去坐。待大太太说完,清清凌凌的说:“永瑢真是好规矩,这样大户人家出来的家生子,我身边正好缺一个,大娘这样疼我,便把永瑢拨给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那个扯了我的丫鬟听到君然的话脸瞬间就白了,紧张的看向大太太,想必她就是君然口中的那个永瑢吧。却不知道君然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大太太只稍稍顿了一下,便说:“能让君然看上,那是那个丫头的福气,我当然是乐的成全,”说着便向那个丫头招手,丫鬟有些胆怯的走到大太太跟前,却被大太太推向君然,说道:“还不快点谢过少爷。” 丫鬟眼中泪水转了几转,终于又看了大太太一眼,才转向君然,说:“永瑢谢少爷赏识。” “恩,”永瑢微微颔首,又说道:“我有些乏了,大娘和母亲请回吧。” 大太太还想说什么,却终是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 待关了院门,忙去扶了君然,本来说了好些话,君然就有些精神不济,这样强撑着起来,又穿的不多,怕是一直硬挺着才坚持到夫人们离去。果然我刚刚接过君然,他便大半身子都倚在了我身上,努力扶在我的手上,手掌冰冷,透过衣袖,那冷都渗到了我的骨子里,我心下暗暗的道了一声不太好,忙将君然扶回床上,用被子严严的捂了。 想着去给君然煮点驱寒的汤药,却才想起院子里还有个刚刚被君然要来的永瑢。 随口安排永瑢住了主屋,却被永瑢看了好一会儿,永瑢才白了我一眼,径自去收拾主屋了。 第4章 梦轻命贱,一入侯门不由己(4) 君然一回到东厢便昏昏沉沉的一直睡着,晚些勉强用了一点饭,又继续昏睡过去,我心下暗暗心焦,赶紧先熬了汤药。果然还未到亥时,君然便发起高烧来,喉咙里呼哧呼哧的,却一直咳不出来。脸不知是因为憋气还是因为高烧,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来。这般模样,我又不敢强行给君然喂药,这会子定然是喝不进去药的,若是呛到咽喉里,不定引起什么状况。 一站烛灯慕然暴起一朵烛花,刹那的明亮之后,又迅速黯淡下去,过长的烛芯弯下来,挡住了蜡烛的继续燃烧。 一定是有痰卡住了君然,以至于他一直咳不出来,要是再不能给君然喂药,只是发烧,就能要了君然的命。 想到君然有可能就要这样离开我,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了我,手脚都因为这样的想法变的冰冷,我努力的镇定,却发现自己抚摸君然的手都在颤抖,他脸颊的温度几乎灼伤我的手,我的心都跟着他的呼哧声一揪一揪的。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我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俯身和君然口对口,努力的吸气,希望能帮助他吐出口里的秽物,可惜君然依然还是吐不出那口卡在嗓子里的痰。我恨极这口痰,干脆伸了手指进君然口中把它掏出来算了。手指压住了君然的舌根,感觉到异物侵入,君然的喉头一阵收缩,我赶紧抽出手指,伴着晚上刚刚吃进去的一点饭,君然终于吐出了那个罪魁祸首,一块似乎积年的带着血丝的浓痰终于被吐了出来。接着君然便如不要命一般猛烈的咳嗽起来。到底是咳出来了,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这一时,才感觉意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眼泪才不受控制的刷刷的流,端着药碗的手颤抖的滚烫的药汁撒了一手,努力控制自己喂君然喝下了。君然还是在昏睡着,虽然到底喝进去的还没有洒出来的多,但终于还是进了药,这样便好,这样便好。拧了一把凉凉的帕子搭在君然的额头,才来的及收拾被君然又是吐又是撒弄了一塌糊涂的床铺。 这一阵折腾就已经卯时了,远远的更声若隐若现,又给君然换了一块帕子,我终于困的不行了,趴在炕边看着君然慢慢平稳的呼吸,仿佛是生命中最美丽的风景。 永瑢的推门声惊醒了我,天已经大亮了,搭在君然额上的帕子滑落在枕上,已是半干。摸摸君然的额头,总算是不烧了。 君然的睫毛动了动,似乎也被永瑢的推门声惊醒,睁开眼睛看到是我,虚弱的笑了笑。永瑢也探头来看,君然的气息却在一瞬间起了变化,那种上位者的威压即使在君然这样孱弱的情况下也依然带给人无限的压力,逼得永瑢只探了一半的身子迅速的缩了回去,连我都有想要后退,避开这样压力的想法。 君然刚刚退烧,还很虚弱,似乎是想要交代些什么,不过终究精神不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永瑢挥挥手,永瑢便向君然打了个千儿,默默的退了出去。 侍候君然喝药、吃饭,一切都还和原来一般样子,只是那心里,还对昨夜那样的凶险心有余悸,那份心颤,只是微微想起稍稍的一点情绪,便足以让我手足冰冷。 似乎那夜是那病魔的最后一番挣扎,亦或是过了年天气渐渐的暖和对君然的身子有了极大的好处,这之后君然的身子便眼见的一天天好起来了,待过了正月里,府里请了郎中来,就连郎中也说君然能过了这个冬季真是奇迹了,而且身子已然开始好转,只要好好将养,就会有痊愈的一天了。 永瑢一直住在正屋,君然也不见永瑢,亦不吩咐永瑢做什么。随着君然的身子见好,正院里那些人便三五不时的打发人送来些东西,人参鹿茸,灵芝雪莲,冬虫夏草,锦缎罗绣,珍奇珠宝,只要是送来的,君然便都吩咐我收了,这般贵重的礼物,总不能不送回礼的,幸好君然病着的时候做了不少绣活,总还有几样拿的出手的,只不过几个月,便把西厢的那间屋子都快堆的没有地方了。 这一日阳光正好,君然搬了长桌在院中练字,永瑢嗫嚅的给君然行了一个礼,说:“少爷,大太太派永瑢来伺候少爷,可是这么久了,也没有给永瑢派下什么,甚至连熬药这样的事都没有让永瑢做过,永瑢” 君然连头都没有抬,淡淡的说:“这样的事,应当问继茹才是,怎么来问我呢?” 永瑢抬头幽怨的看我一眼,不敢再说什么。 这应当是少夫人才能拥有的职权吧?问我吗?恐怕除了君然,没有人希望我成为高府的少夫人吧。不过既然君然把这样的问题丢给我,必然有他的理由,我且接过来便是。虽然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不过倒是原来和母亲一起看了不少。 我一边依旧不紧不慢的给君然磨着墨,一边笑意融融的说:“永瑢姐姐是高府的家生子,又是大太太身边调教出来的,自然是比我待人接物更加周到,之前因为君然一直没有说要怎么用永瑢姐姐,所以我也不敢妄自支配,既然今日说道这里,那就将西厢那边的钥匙交给永瑢姐姐吧,日后这些事情,还要劳永瑢姐姐多多费心呢。” 永瑢怔了怔,这样就将这么贵重的钥匙交到了自己手上,永瑢似乎还不可置信。那些东西倒是比较贵重,只是大半都是别家院里送来的,这样大家族里的事情,想要做到十全十美必然是很辛苦的,我从来到高府到现在近半年的时间,只是待在这样于世隔绝的小院里照顾君然,对外界一无所知,要把这些事情做的全须全尾我是必然不能,既然永瑢是大太太身边调教的,又是家生子,在这方面必然比我强的多。物尽其用,不管他是不是愿意服从我,他到底还是怕君然的,只要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好。 君然头也不抬,只说:“继茹这样安排,你听了便是,以后这样的事情不用来说与我知道了。” 永瑢顿了顿,说:“还有一件事,大太太说少爷身子见好,也就不适合住在这么偏的院里了,若是老爷问起来,内院也没法交代,看是不是拣个日子,搬回湘居那边。” 君然手下的笔顿了一下,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第5章 梦轻命贱,一入侯门不由己(5) 永瑢应了个礼,退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件屋子。 君然搁下笔,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字,说:“拾了吧,这天儿到底还是有些凉。”说着便回了东厢。我抬头看看太阳,正近正午,太阳明晃晃的挂在空中,空气里散漫的荡着春日融融的带着淡淡花香的暖意,这凉的,怕是别的东西吧。 依言收拾了几案,君然写的是一首诗:芸芸飞花不穿庭,却教香暖醉容颜。但见颊边已有晕,方知此情入心间。诗似乎还没有写完,当是没了兴致。我笑笑,只一并收拾了去。 回到东厢,君然只是怔怔的坐在窗前,连我进来都没有意识到。我在他眼前晃晃手指,问:“怎么了?这般魂不守舍的,莫不是想起哪家小姐了。” 君然一本正经的看着我:“继茹,你之前是怎么样的身世?为什么家里忽然就获了罪,到了这般境地。” 不想君然突然问起这事,顿然让我不知所措,那一日的情景,在我脑中混混沌沌,这半年来,甚至是在梦里,都不敢去触碰那一日的记忆,全是哭喊,全是官兵,全是抢夺,然后是没入父亲胸口的那一柄白晃晃的刀。还有什么,因为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手被君然握住,君然这一段身子确实是好了不少,至少手上都有了温温的气息,不再是原来的那样冷了。“算了,别想了。”君然眼中溢满怜惜:“总是有我,不管是怎样的过去,我定会护你周全的。” 我信他,只是我自己确实应该想想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让身为刺史的父亲一夜获罪,并且被当场斩杀。这不是我愿不愿了,这应当是为人子女应当做的事了,若是父亲是因为什么而死,自己是因为什么被没入奴籍都不知道,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混日子,那么又何苦千辛万苦从官妓那里争取了机会到高府来呢? 父亲身为刺史,一身公正,自然结了仇的不在少数,只是能让上面那位,或者说能让调得动兵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弄的我们家破人亡的,应该没有几个,有这样权利的,高相算一个,他跟随上面那位南征北战,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坐到这样的位置,自然是有这样的手段和魄力;上面那位算一个,他本是坐拥这大楚河山,我母亲又是梁国之人,给父亲扣一个里通外国的帽子也不足为奇;大王子应当不会,父亲一直是力挺大王子作为储君的人,他常说大王子礼贤下士,文韬武略,若是能坐上王位,必是楚国之幸。那么这么一来,必然会得罪其他王子,尤其是手握重兵的二王子,并且二王子也是最有可能动用兵权的人因为君然的问题,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夜,这些人中,却数高相和二王子最有嫌疑。父亲常常弹劾高相,总说高相傲慢无礼,轻视国法吗,因而和高相常常争吵。而二王子那边,却是因为父亲力挺大王子损害了二王子作为储君的利益,从而获罪。这样想来,我在这高府之中,却不知是对是错。 一夜无眠,清凌凌的睁开眼,天却已经蒙蒙亮了,随手扯了一件斗篷披上,便在院子里坐了。初春的清晨,寒意还有些刺骨,月亮已经下去了,那颗启明星却亮的仿佛能照到人的心理。 “继茹,”君然竟然也醒了,从身后抱住我,他依然很瘦,骨头都会硌人,却让我无限安心:“若是不愿意和大娘他们住在一处,我就再病些日子也无妨。” 他竟是这般心思,竟是怕从这里搬回他原来的湘居我便要面对大家族那些面上繁华,内里阴暗的世界,害怕他们会伤害到我,所以才有了白天的那一问。并不是在意我的身世。 虽然我在这里照顾君然已经半年有余,因着君然一直在病中,我们一直分塌而眠,话又说回来,即使和君然睡在一处,就他那时那样的身子,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这几日,君然却依然和我分开睡着,他说他不能就这样让我不明不白的跟了他,他要给我一个像模像样的婚礼。 如果要搬回湘居,我的身份就是不得不提的话题了,我的身世,决定了君然要为我争取一个怎样的名分,我要以怎么样的身份呆在君然身边。虽然早已想过君然必然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不过一想到湘居也许会有好几个女人围着君然,我便止不住的觉的不想过去。君然必然也是知道的,竟然为了屈就我宁可再病些日子。 即使他愿意,我也是不敢冒这样的险的,一想起那一日君然几乎在鬼门关打了个转转,我的心底就一阵一阵的凉。 将君然推回屋里,他却牵着我一直不松开。无法,只能和他一起窝在炕上,被窝里是暖的,隔着衣服,可以感觉到君然有力的心跳,这是我的君然,我将他从生死边缘带回来了的君然。 “君然,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是在你身边就好,我信你一定会护我周全的,你不必这般纠结。”我枕在他的胳膊上,其实不太好枕,他还没有养起多少肉,还是有些硌,不过我却枕的很舒服。 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大家族里的事比较多,日后回了湘居你要更谨慎些,有什么疑惑的事情就直接来问我,不要随意听信外面的谣言,不管什么样的大事,我们都一定互不相瞒,以防小人钻了空子,明白吗?” 我点点头,轻轻的咬了君然一小口说:“那我现在就有一个疑惑哦。” 君然说:“说。” 我正经的撑起身子,看着他墨玉一般的眼:“你老实说,你收了几房女人,我回去该怎么称呼?” 君然嘴角弯弯的翘起:“鬼丫头,这样快就争风吃醋了,老实说,我连一房丫头也没有收,湘居里一水儿的小厮,谢绝丫鬟。” 看着我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伸手将我捂进他的怀里,闷闷的笑说:“再睡会儿吧,就要天亮了。” 第6章 梦轻命贱,一入侯门不由已(番外1) 孟继茹,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应该是在哪里听到过,昏睡之中感觉到来来往往的人将这里弄得满室皆红,好像是铺天盖地的鲜血将我淹没。他们来来回回的说着这样一个名字。 除了母亲,没有人是真心希望我好起来吧。不要急,我就要如了你们的愿了。胸口像有一只手在里面猛力的撕扯,抑制不住的咳嗽让我几乎虚脱。漫天的鲜血之中却有一只暖暖的手托住我,喂给我温温的水。 我努力睁开眼,是仙女吧,不然谁会怜惜我这样一个尖酸刻薄又暴戾的人,还会满眼疼惜的看着我呢。 喝了水,终于压下了暴起的咳嗽,倚在枕上歇了一下,才有力气看哪个喂我水的人,她坐在我的床边,不安的绞着手里的喜帕。却不敢看我,好留恋他的温暖,即使不能长久,也再让我再留她一时吧。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说:“委屈你了。” 却不料只是这样一句话,竟惹的她哭了好一阵子,哪个,嫁给我好像委屈的紧啊。 我得的病据说是肺痨,是一种治不好还会传染的病,没有人愿意来照顾我,搁我在这里也不过是让我在这里等死罢了,说是娶了她来给我冲喜,但不过是找个替死鬼来照顾我罢了。不想她倒是照料的尽心尽力。可能因为她心无旁骛,也可能她是唯一没有什么企图而呆在我身边的人,看到他在我跟前忙忙碌碌,我居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就连暴戾的性情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年初一,看到他拿了新衣裳给我,胸口居然一股热流冲的我几乎流出泪来。幸好继茹忙着收拾碗筷,试穿上身,其实是有点大的,也可能是我太瘦了。每年过年,虽然总会有新衣裳,但那些都是按照份例分下来的,我是高家唯一的男丁,自然吃穿用度都是一流的,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些,我只是想过年的时候想其他孩子一样骄傲的说:“这是我母亲给我做的。”可是没有,从来都没有,因为大娘无处,我一生下来便被抱给大娘抚养,我是大娘眼里的刺,看到我她就会想起她一无所出。母亲性子馁弱,不敢越过大娘来看我,也不敢越过大娘给我一点点温暖。我记得他看到幼时的我满身伤痕的时候眼里满满的疼惜,却从未见到她去力争过什么。我一开始的反抗变成更加严厉的责打,我也由明着的反抗变成了暗算,大娘终于怕了我,十二岁便将我独自分到了湘居。 我讨厌女人,那些身边的丫鬟总是各个房里的姨娘派在我身边来和我套近乎的,他们各自心怀鬼胎,言笑晏晏的说着甜言蜜语,却不知道背地里做些什么事。我用尽手段弄走了她们,终于将身边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小厮。 我的身体一直不好,我想是因为我是生长在阴暗里的人吧,连上天都不愿意看到我,要将我早早的收了去,我以为我今生再无所求的时候,却将孟继茹送到我身边,他像是一道温暖的光,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我要抓住她的温暖,尽可能的久一些。 我将父亲给我的免死玉牌给了继茹,原本打算若是我就这样去了,那么有朝一日我定然要让这阖府的人给我陪葬,但是继茹要活着,他是我生命中的阳光,我怎么忍心她离开这个世界。 而现在,我就要从这个院子搬回湘居了,此时才知道什么是桃花源。不需要隐匿于世,不需要寻无踪迹,只要有个能真心待你的人,给你一片没有打扰的院子,那边是不忍离开的桃源。 这夜其实我也未睡,继茹在她的小榻上辗转难眠,我又怎么睡的着,他必然也是害怕离开这里该如何面对外面的世界。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望着天,我心疼的不由自主的抱住她,如果能让她安心的呆在我的身边,那么即使我就这样病下去又何妨。 将继茹抱在怀里,从未感觉过的安心,继茹,你放心,即使拼了这条命去,我高君然也定然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第7章 梦轻命贱,一入侯门不由己(6) 在这院里待到四月末,长沙府已然莺莺燕燕,鸟语花香,这样的天气里,最是适合在午后的阳光里懒懒的眯上那么一阵子的。刚刚将春卷做好,便见院里藤椅上的君然原本看着的书不知何时搭在了脸上,微微的鼾声表明睡的正香。我偷偷掀开书来,那么长一串晶亮的口水一直顺着嘴角流到了脖子里。可能是光线刺激到了君然,君然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将头偏到一边,这样子还真是可爱呢,让我都不忍心打扰他,得了,难得今日天气这样好,最近君然的身子又好了很多,脸色红润了不少,想来这样眯一阵子也不要紧。将书盖回君然脸上,从东厢取了斗篷来,刚要给君然盖上,却见永瑢急急走了进来。 我如今的身份,虽然在君然身边,又被君然看重,但到底是个不明不白的身份。便只让永瑢叫我茹姑娘。永瑢当真是急了,连君然还在睡着都顾不了,急吼吼的说:“茹姑娘,大太太那边带人来请少爷回湘居了。” 君然也被吵醒,却半眯着眼看我,我笑笑:“不过是早晚的事,不用这样子的,好像如临大敌一般。”又说,“这段日子我已经将不可缺的一些常用物什收拾齐整了,只是还在用的还没有打理,永瑢且去将柜子里的衣裳和少爷用的文房四宝收拾了,床褥什么的估计就不用了,对了,少爷最爱的那套蓝釉瓷的茶具莫要忘了,那个要仔细些,莫要磕了瓷,再想要凑就不容易了。算了,还是我亲自去收拾吧。”说着将斗篷搭在君然身上。刚要转身,却被君然拉住手,君然墨玉一样的眸子一错不错的看着我,我安慰的拍拍君然的手,对他笑笑,放心吧,既然决定要去面对你的家人,就要相信我有这样的能力和勇气。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有足够的勇气相信彼此。 君然放开我的手,依旧拾起那本落到一边的书安静的看着,待大太太带着一众人来到院里,我正坐在君然身边安静的给削着苹果,君然看着那本书的那一页一直没有翻动,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藤椅的扶手,脸隐在书的后面,不知表情。永瑢垂首立在君然身后,亦是很安静。 大太太一众人喧嚣的走进院里,却似乎被这般安静镇住,讷讷的都站在门口,大太太依然是原本那般不可莫测的神情,仰着头,一样不发。削下最后一点苹果皮,我在衣裳上象征的蹭蹭手,走到大太太跟前,规矩的行礼:“大太太吉祥。” 好像刚刚的那一番安静只是时间的定格,随着我的请安,时间才重新开始走动,大太太热情却不谄媚的坐到我原本坐的位置,对君然说:“君然啊,这天气也转好了,你的身子也差不多了,静养到这一时,也该回到府里帮你父亲分忧了,不可再躲在这里偷懒了吧。” 君然好像刚刚看到大太太这群人一般,将书往小几上一丢,玩世不恭的说:“大娘总会替孩儿打点齐整的,全凭大娘做主就是了。” 大太太依旧是泰然自若的神情,吩咐那群人说:“还不快替少爷收拾东西。” 还不待那群人有所动作,永瑢从君然身后径直走到东厢门口,这便抄到一众人的前面,俨然是她在吩咐下人一般,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份清单,包裹几个,箱笼几个,卷轴几个,又说:“你们几个跟我到西厢这边来。”什么药材某某,珠玉几何,不论何种繁复的杂物,只要是交代要带走的,居然清清楚楚在册。待都拾掇完毕,永瑢过来请示:“是不是就是这些要送到湘居去的了,还请茹姑娘过目。” 我没有回头看大太太是何种神情,亦没有去看君然的神色,说道:“就这些吧,辛苦诸位了。” 永瑢应了一声,带着那群下人先往湘居去了,听见她出门时的声音:“都仔细些,物什比你们贵重多了,若是有个磕磕碰碰,有你们好果子吃。” 待到那群人去的远了,我才回过头来询问:”大太太,少爷,我们是不是也动身去看看。“ 大太太还未答话,君然却又拿起了那本书,说:”有大娘去看着就是了,我们去凑什么热闹,这会子定然是乌烟瘴气的,且把春卷拿来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大太太亦是满面笑容,说着:”就是,且歇歇,过一阵那边弄好了我差人来叫再过去便是。 大太太施施然的出了院子,君然才将书放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门口。我正拿了春卷出来,看着君然那般模样只是心疼。父亲官职不大,亦是清廉,家中只有母亲一房正妻,膝下亦只有我和弟弟两人,纵使是知道大家族里的辛苦,却还是想不出其中之万一,如今看到君然,才知道原来在家中也需这样步步为营,即使他是高家唯一的子嗣,没有人敢明面里将他如何,却无不想着从他身上赚取利益。表里的顺从宠溺,却处处藏着见血的匕首,以至于每一分好都要让君然揣测其中有怎样的厉害关系。如此劳心,难怪君然小小年纪便一直缠绵病榻。 用手抚平君然皱紧的眉头,冲他鼓励的笑笑,君然将我抱在膝头,头埋在我的颈间,呓语一般说:“我定要护你周全。” 永瑢推了一半的院门,看到这般情景,又悄然的退了出去,立在门外仰头望了蓝湛湛的天空,其实君然在大太太身边长大,永瑢也算是和君然一起长大的人,只是那时还没有被大太太看中带在身边,所以君然不记得。但是永瑢可记得这个高府里唯一的少爷,从幼时对大太太的依赖,到后来的讨好,再到后来的反抗,然后变成最后的阴暗暴戾,脱离了大太太独自住在湘居,这一点一滴永瑢都看在眼里,如今终于有个人能让君然少爷感觉到温暖,永瑢也是无限感激,虽然一开始对继茹有着不知名的敌意,虽然也想把继茹从君然少爷身边撵走,不过看到君然少爷这样温暖的一面,却觉得继茹可能也是很好的人吧。 第8章 梦轻命贱,一入侯门不由己(7) 从那里到湘居,居然还被传了轿子来坐,是民间那种叫做滑竿的东西,摇摇摆摆的,我看君然倒是坐的安然,只是我是享受不了这个的,只坐到一半,便硬是要下来自己走,不经意间,瞟见君然嘴角可疑的弯弯弧度!!!弄的我都没有来得及欣赏一路的风景,只是觉得高府真是很大啊,这一路竟然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在家里时,去街上打个转转的时间都有了。 湘居是个三进的院落,也是我来到高府到过的第二个地方,之前在那个偏僻的院子里,因为君然的病,我是不被允许走出那个院子的。如今看了湘居,才知道为什么大太太一定要君然搬回来,湘居和那个院子的落差,可不是一点点,恐怕是怕高相若是想起这个儿子病情好转,又不是原先肺痨那般会传染的病,再一时兴起,要去看看君然,再见到君然居然住在那样的院落,估计大太太也是推不了责任的。 湘居的第一进院子,想来是君然日常起居的地方,一进院子便是一道影壁,壁上是一方麒麟浮雕,回首狰狞,祥云缭绕。影壁后是一片青石铺就的场地,周围植了常青的植物,才是初春的天气,已然郁郁葱葱,墙头爬下蜿蜒的迎春花,乱黄迷眼,一颗古槐,已经抽了嫩嫩的芽,椭圆的复叶一层层的朝着阳光,带着生命的气息。槐树下一组汉白玉的圆肚儿石桌椅,边缘雕了精细的花卉,只是看不来都有哪些花朵。 正对影壁是正厅,中间供着一尊不知是谁的画像,然后就是官宦人家规规矩矩的摆设。左侧应该是书房,亦是规规矩矩的门脸,右侧应该是君然起居的地方,好像还连着几间耳房,应该是大丫鬟或是近身小厮住的地方和一间小厨房。从起居的地方连出一段回廊,回廊一直连到第二进的院落里,廊边靠近围墙那边稀稀落落的种着几杆翠竹,皎白的竹笋刚刚冒出小尖,煞是可爱。 第二进院落就要活泼很多,左右两侧加上正屋居然有十余间屋子,这样大户人家,二进的院落一般都是留给夫人们住的,可见高相有多么心急让君然给高家开枝散叶,想到这里,我居然一片红晕上了脸。回廊在二进的院子里几乎转了一圈,然后以一间八角悬玲的凉亭收尾,各个节气的花卉遍植,此时正春,玉兰颤巍巍的吐露着香气。 正待往三进院落里去,永瑢气喘嘘嘘的跑来:“茹姑娘” 我询问的看着永瑢,永瑢却一脸为难的看着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永瑢在君然身边也待了近三个月了,虽然一开始永瑢是对我有些不理睬,不过后来居然隐隐间也愿意听我的话了,我知道这样的家生子最是重情,不是很容易收复,不过他一旦认定了什么,也是最忠诚的人。 永瑢一直以来做事张弛有度,确实有着一院掌事大丫头的风范,从来都是不急不躁,说话爽朗有度,虽然她曾对我不敬,但是对于她这些日子处理的那些琐事,我却是实实的希望她能为君然所用,于是派了永瑢做君然贴身的丫鬟,永瑢是家生子,做君然的大丫头必然没有人敢说些什么的。不过永瑢像今日这样急急跑来却又吞吞吐吐不敢言语的模样倒是头一遭。定然是君然要做什么永瑢认为他不该做的事了。 从来了湘居君然便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得说:“既然无法说,便带我去看看吧。” 永瑢点了下头,便在前面走了,走的还真是急,我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能撵上。 这左拐右拐也不知是拐到了哪里,空荡荡的一片场地上,居然趴了一溜儿人,被板子打的鬼哭狼嚎,头里一个人,似乎很享受这般景象,优哉游哉的喝着茶,不是君然是谁?永瑢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害我差点撞她身上。 永瑢说:“这是大太太才派到湘居的小厮,之前湘居的人都让大太太散了,这少爷回来一看,二话没说先提了人来这边打板子” 这丫头终于想起来要给我交待一下是怎么回事了,我轻皱了一下眉头,大太太想来也不会往湘居全都安排自己的人,最多一两个是大太太的心腹,其余的不过是被连累的。只是这么一来,让君然这一顿板子打的胆小的做事战战兢兢,胆大的不知几时就会反了去,到底是弊大于利。 君然看见我,便迎了上来,问道:“如何,湘居可还满意,不喜欢的地方就让他们去改。” 我好似没有看到一群人挨板子,也没有听见震天的鬼哭狼嚎,只说:“什么都满意,只是恰恰缺了个主心骨,让我好找,这一时找见了,却不知怎么走回去,也不知少爷这边教训奴才的事完了没?” 君然一挥手,说:“这等事有永福看着便好,我们这便回去。” 我跟着君然慢慢往回走,不消给永瑢使什么眼色,她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走到一半,君然说:“其实我也打算只打到那份上便作罢,你这一来到恰到好处,白白让那些奴才落了你的人情,你倒是会捡便宜。” 我笑说:“少爷只管打趣我吧,我是在下面看的分明,只是少爷已经打的索然无味了,才敢上去给少爷个台阶好下,谁知偏偏说是我捡了便宜。” 君然眼里有了安稳的神色,说:“你倒是精乖的人物,那那些人就交给你处理吧。” 我知道君然终于放心让我和他并肩分享那些责任和重担,却依旧调笑说:“少爷自己懒,却又卖给我一个人情似的。少爷才是好生精乖嘞。” 君然回身揪我的脸:“真是宠坏了你了,敢这样说你家少爷,嗯?”说完居然打横将我抱起,在空里悠悠的转了好几圈,直转的我倚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才是一个弱冠之人该有的性情吧,纵情开怀,意气风发。 第9章 梦轻命贱,一入侯门不由己(8) 君然打了一院子的下人,只有永福,永瑢和我是还能活动的,君然到回来就窝进了书房,不知哪里藏的野史杂记被翻了出来,看的那是一个乐,守在身边的永福看着君然的样子那是大大的出了一口气。让永瑢换下永福,又吩咐永福去拿了药膏给后头挨了打的小厮们,这一通忙下来,便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 大约大太太也是了解君然的脾气的,派来的下人一水儿的全是小厮,想来君然吃惯了我做的饭,又是因为我这病才好了大半,所以便给这边说要什么吃食给大厨房说,若是不愿意跟着大厨房吃,自己要什么食材也全由我说了算。这一阵闹腾估计大厨房那边早就没有了热饭,君然的身子是定然吃不了冷的东西的,这样的病最忌讳辛辣,刺激,冰冷的食物。将就从那边院里拿来的还新鲜的食材凑合了午饭,君然倒是好胃口,吃了两碗饭才拍拍肚子去午睡了,也不怕吃了就睡会积了食。 收拾停当,才拿了笔纸想着练一篇字,这段日子收拾东西,好一阵子没有握笔了,竟有些生疏,头里几个字,写的越发没有型了,写了一会儿,才好了一些。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朔回从之,道阻且长。朔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朔回从之,道阻且跻。朔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朔回从之,道阻且右。朔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写了一篇《蒹葭》,永福说老爷回来了,听说少爷身子大好,很是开心,让传了少爷去。 看看时间,君然睡下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这会子叫醒他,也是有脾气的。便亲自去见了来传的人,只说君然刚刚睡下,晚些时候再去请见老爷。那小厮狐疑的看了我好一会儿,见永福没有说什么,才领了话回去。 回来看了一回君然,倒是睡的安稳,掖了掖被子,也没有了写字的兴致,便坐在君然床边的贵妃椅上拿了女红来做,不一会儿,竟也乏的睡了去。 这只手这般温暖的抚摸在我脸上,一滴一滴的泪水落在了我的手背,只听凄凄的声音说:“我苦命的孩儿,怎么就落到了这般光景,比起那年见过的,竟是瘦了好些。” 朦胧之间,只觉得是母亲的容颜。我挣扎着哭喊:“娘亲,娘亲,你不要我了么?弟弟也被带走了,我没有用,没有能保护住他,你不要伤心了,我会难过的。”浑身却像是被魇住了,动弹不得,努力的挣扎,却依然说不出,动不了。只有眼里的泪,清清楚楚的滑到嘴里,咸咸涩涩的。 终于听见君然的声音,温温的唤我:“继茹,别怕,我定会护你周全。”于是不再挣扎,朦胧的睡去。 一觉醒来,这个午睡似乎有些长了,天已经都擦黑了,身上盖着薄被,应是君然给盖上的。 忆起梦里的一切,忽觉无力且疲惫,好想娘亲啊。 君然已经让永瑢传了大厨房那边的饭,正进来叫我吃饭,看我怔怔的坐在贵妃榻上,满面倦容,便在我边上坐了,轻轻将我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好像在哄哭闹的孩子,让我不自觉的笑出声来。再看向君然,也是眉眼弯弯,有些不知所措的挠挠头。 拉了他到饭厅吃饭,一桌子的菜,我先尝了一遍,辣的,太咸的,已经有些凉的,对嗓子不好的君然通通不能吃,最后只拿了一盘鱼和一碗汤在君然面前,君然幽怨的看着我对着一桌子菜大快朵颐,默默的戳着那条可怜的鱼。 晚上君然留了永福守夜,遣了我和永瑢都去睡,我知道他是看到我今天的倦意,想让我好好的休息,便给永福细细的交代了半夜要用的药,又将梨水温在灶上,说晚上若是君然想要喝水便给他喝,唠叨了好一会儿,才被君然推了出来。 二进院子的正屋本来君然一定要我住,我懂他是要彰显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不过我亦是清楚,我这样的身份,是定然坐不了高府少夫人的位置的,即使一时坐的了,日后君然接下高家这偌大的家业和爵位,我又怎么当得起那个诰命的位置。不过是给君然平添麻烦罢了。 永瑢和永福都在三进的院子里,和下人们一起。 我从君然房里出来,便唤了永瑢来,这么些人,估计除了永福便是永瑢对之前的君然了解的最多了。下午睡的多了,这夜里却是絮絮叨叨的问了永瑢许多话,和永瑢睡在一处,听着永瑢从她的角度述说君然的期望,君然的委屈,君然的痛苦,君然的遭遇,君然在遇到我之前那般阴狠不愿相信任何人的性格,除了深深的怜惜,却再也没有其他的感觉。 其实君然也不过还是个孩子,还是那样期望自己从未得到过的温暖,才会这样依赖我吧。 不知和永瑢是几时睡过去的,只是这样躺在一起,忽然觉得我和永瑢也没有那么深的隔阂,原来怜惜君然的,不是只有我一个啊! 隔日我由永瑢陪着去看了那些被君然打了的小厮们,一共十个人,其中四个是负责湘居洒扫的,两个是派来养护湘居里面的花花草草的,一个是负责众位小厮的伙食的伙夫,一个是处理湘居里里外外的秽物的,一个是门口传唤的小厮,一个是负责君然书房和起居整理的。 若是有什么能接触到君然心思的,便是那个门口传唤的小厮和负责君然书房和起居的小厮。 我细细的慰问了一众小厮,那个做伙夫的小厮很是不满君然打了他,吵吵嚷嚷的,其他的小厮看到永瑢和永福也只是跟在我后面,那日又是我拉走了君然,揣测我必然也是在君然面前说的上话的人,这般亲自来看他们,也多多少少有些受宠若惊,大多都没了怨言,好好安抚了几句,又交待这几日让大厨房那边做些好的与他们养伤,每人赏了银子,才回来前院。 永瑢抱怨我:“茹姑娘还没有定下身份,这样去到下人的院子里,回头若是做了少夫人,少不了让日后的人说茹姑娘自减身份。” 我笑笑,我和那个位置是无缘的,再说我已经是这样的身份,又还能再减到哪里去呢。 第10章 梦轻命贱,一入侯门不由己(9) 永瑢说,这些人是她都没有见过的,不过依照大太太的性情,多半喜欢细皮嫩肉,长相清秀的小子,加之之前君然不然丫鬟伺候,院里的人多半猜测说君然莫不是喜欢男人的。所以永瑢说守门的小厮和照顾君然起居的那个小厮最有可能是大太太那边来的,不过和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却觉得负责洒扫的那个叫锦书的小厮颇为圆滑,不仅对君然的这一顿板子没有怨言,反而倒是很为君然开脱,再加上那个满腹怨愤的厨子,我心下已决定要给大太太推回四个去。 昨儿我午睡的时候君然已经起来去过老爷那边了,老爷说君然领了太常寺少卿一职已有余年,往日念及君然日日缠绵病榻,多半告假,如今身子有了好转,到也去任上转转,莫要白拿朝廷的俸禄。 这太常寺,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到了年节的时候才会因为祭祀诸事忙碌一阵,君然领这少卿职,说来不过是个闲职,日后要继承老爷的爵位罢了。不过反正闲来无事,总不能总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和一群女人们整日勾心斗角的厮混吧。 料理君然去上了职,我便带了永瑢往大太太这边来,却恰巧几位姨太太都在大太太这边来说话,我和永瑢便先规矩的给大太太及诸位姨太太见了礼,说:“前几日刚刚从偏院搬回湘居,一身灰头土脸的也不敢污了太太们的眼,今日少爷去上了职,才敢收拾停当来给诸位太太请罪,还请诸位太太莫要责怪继茹怠慢。继茹小户人家,不知如何给诸位太太见礼,总是带了这些粗鄙物什,也不知入不入得了诸位太太的眼。” 还好我本就准备今日到各处姨太太哪里都走走,所以就让永瑢将礼物都带在了身上,此时到恰恰派了用场,心下小小的出了一口气。 永瑢将东西摆在石桌上,一件碧玉如意,一件蓝釉瓷的香鼎,一件紫檀佛珠,一件嵌珍珠雕漆檀木沁香牌,一件双面绣的大朵牡丹沁香的护肩。 见永瑢一一摆了,我便上前说:“君然常说大太太潜心礼佛,这件紫檀佛珠原是天竺那边一位高僧得来的,辗转到了继茹手里,继茹想它总是要在礼佛的人手里才能物尽其用,这便想到了大太太,便拿来给大太太见礼,也不知是不是入的了大太太的眼。” 说来这佛珠还真是从天竺那边来的,被抄家时那是我身边唯一一件物什,父亲和母亲三年未育,父亲去求了这串佛珠回来,母亲才生下来我,父亲感念是这佛珠的功劳,周岁起这佛珠便不离我身,如今在西厢那堆物件中拣来拣去也想不出什么能入了大太太的眼,想到大太太一生未育,也就想到了这串佛珠,且送给她也愿她能得偿心愿吧。 大姨娘的是那件雕漆檀木的沁香牌,那牌子原也是用小叶紫檀雕的,也是南边哪里的贡品中才能有的物件。大姨娘原是老爷年轻时候的填房丫头,因为生了大小姐高岚被升了姨娘,不争不夺,只是安安稳稳的抚养着安安稳稳的高岚,大小姐嫁了骠骑将军的儿子赵安靖,刚刚添了一个麟子,这雕漆檀木的把件,不论是用料还是样子,想来都不会错。 二姨娘是老爷擢升相爷之后,人家送给相爷的美人儿,自从进了相府,最是犀利,一度要夺了大太太掌家的权利,大太太是和老爷一路拼搏起来的患难夫妻,太太娘家又是和老爷一起做起来的高官,即使那么一时有多么迷恋二姨娘,也断断是看的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二姨娘原是谁家家养的美姬,没有几分才识,亦不会女红,却做的一手好饭,天南地北的菜式,总是全都会那么一点,所以虽然已经不是那么受宠,每月老爷总是还往二姨娘哪里去那么几回。这样的女子,最是喜欢附庸风雅,这只前唐宫里流下来的蓝釉瓷的香鼎,也算的上一件能出手的物件、又能滤去香中浊气,让熏香香气醇厚,送给二姨娘,想必她也是满意的。 三姨娘是君然的亲生母亲,君然虽然与她不是多么亲近,必是恼她没有再幼时庇佑过他,也恼她的怯懦。只是三姨娘本是二姨娘的陪嫁丫鬟,本来地位就比较低,因为二姨娘早些无所出,才将三姨娘献给了老爷,不想三姨娘一举居然生了个儿子,本来二姨娘也是想着能这样沾点三姨娘的光也好,谁知老爷升了三姨娘的位分,却将君然抱给了大太太抚养,让二姨娘的一番算计全都落了空,二姨娘日日迁怒三姨娘,三姨娘本来就觉得愧对二姨娘,又觉得自己没有照顾的了君然,心下更是愧疚,身子一如君然一般病病弱弱,性子也是越发怯懦。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君然虽然说话是恶声恶气,亦或是没有什么好气色,到底说三姨娘的肩膀时常疼痛,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方子可以治了。这血缘,说起来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这牡丹沁香的护肩里面让我缝了磨的细细的盐沙,原来听母亲说在梁国的时候,有人月子里肩头受了寒,待到老了便会在天气阴湿肩膀从骨子缝里往外渗着疼,这是月子里毛孔皆开的时候让风邪入了骨。本来应当用炒热了粗盐揉才比较好的效果,不过君然已经过给大太太抚养,这边便不好与生母走的过近,免的大太太或是二姨娘寻三姨娘的不是,我这才在护肩里填了细盐沙,盐沙最能拔湿气,这日日带着,但愿能对三姨娘好些。三姨娘倒是没有在意得到的是什么东西,却感念我的到来让君然有了温暖的感觉,接过护肩去,只是一个劲的说好,二姨娘不屑的转过去给大姨娘撇撇嘴,大姨娘却只是一直把玩着手中的檀木牌,脸上不见神色。 四姨娘是进府最短,却得宠最久的姨娘,自从四姨娘进府之后,老爷便再也没有纳过妾。四姨娘是梁国和楚国交好时送给楚国的美人,高相一度和皇上感情甚睦,又是战场上结下的生死情谊,那一批美女中,高相看中了四姨娘,皇帝便将四姨娘赐给了高相。四姨娘在府中一向是独独呆在寒香院,除了自己带来的两个丫头初九,南湘,便再不要任何下人。也不与其他姨娘往来,每日来给大太太请了安,便回寒香院,可是老爷喜欢她这般无事的调调,到底什么人也拿她没有辄。 永瑢不知道她爱好什么,我便选了这柄碧玉如意,这样的东西,寓意极好,又很贵重,即使落了俗,总是挑不出什么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