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彼年彼月,暮雪飘零,墨染河山。她轻踱莲步,独登高台。雪噬残阳,亦啮噬着她的心,点点寒痛。 身后的宫娥趋步上前,伸手欲扶,却被她轻轻拂开。她淡淡一笑,眉眼间绝代风华。 她静静地看着那风残雪散,任由发绕双眸,寒落凤袍。伸出手来,素手浅握,却握不住逝雪年华。指尖冰凉,触到的,也只有霭霭风花。 神色恍惚,心境难定。似是不经意,她缓启朱唇,轻声说道:“不知道那里是否春花依旧。” 宫娥在身后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她勾唇轻笑,这里,竟然真的如此冷清,甚至连真心说话的人也没有。沉寂黯淡,仿佛只剩下这天地间寒风孤雪的陪伴。 可是,那里,究竟又是哪里? 恍惚记得,那里薄草盛放,荼靡春光。恍惚记得,那人站在花丛中央,对她温柔微笑。 往事如昨,却已不敢回首。不诉世盟,不胜轻负。 今夕何夕,她已无法再忆起。 夜夜倾城,媚祸君心,到最终,也不过春梦一场。镜花水月的追逐,谁胜谁负,谁能定夺?生杀予夺,俯视天下,谁能猜透她心中所想?蜚短流长,祸心暗藏,追随在凤辇之后的,到底是圣名还是骂名?万人赞颂,俯首为奴,却原来是虚名空妄。 是了,她真的已经记不清,自己离了那一段经年韶华,究竟多少岁月。曾经的浅笑嫣然,卿侬情浓,真的只是年少旖旎的奢梦吧?清梦已逝,逝雪难追。旧日情深,何人偿恨。 却怎能忘记,她离开的那天,雪霁霏霏,风花湮逝。他就站在雪花中,寒风拂衣,不染尘埃。他对她伸出手,华颜微笑:“跟我走。”她却对他轻轻摇头,转身之后,再未回首。 回望灯如花,未语人先羞。最终却渐行渐远,再难回头。 生若求不得,死如爱别离。萱苏何以解忧,不如付诸月夕。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勾出一抹绝美的微笑。 美人玉指轻动,在冰雪上划出瓣瓣残花。可是,花颜再美,也敌不过风雪寒袭。红尘花醉,山河如墨,就这样被湮没在这耀白瑰丽的盛世烟花…… 第三章冰肌玉骨 夜深渐凉,花色袭人,清池岸上,三人对影。 霏萱笑着问道:“可是要沐浴了?” 雪墨点了点头,清波暗转,看向韩清泽。那样子,说不出的风华无邪。 韩清泽脸色微红,转过身说:“我……我在这里守着你们。” 雪墨微微一笑,却不答话。霏萱双颊飞红,垂眸说:“男女有别,这样……怕是不妥……” 韩清泽连忙解释说:“这山庄里男子颇多,你们两个女子在这里,我不放心。不过你们放心,我是绝对不会看的……真的……相信我……” 霏萱脸色更红,她娇羞不胜地说:“我们还是回房间吧。” 转脸看向雪墨,她已经半褪云裳,走进水中。 率性无邪,亦或是妩媚娇柔? 看着她的背影,霏萱心中不由得暗暗羡慕,却最终也无法解下自己的衣衫。 冰肌玉骨,碧波漾然。清雾之中,佳人独濯。 唇角带笑,笑中藏忧,伊人伊水,如斯迷幻。 许久之后,雪墨走上岸,披上衣服,见他们二人还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她不由得浅笑出声。 听到她的脚步声,二人这才转过身来。可是,两人的脸上都泛着可疑的红晕。 一样的神色,却是不一样的神思。 一个是心动,一个是心静。 雪墨微微一笑说:“我们回去吧。” 霏萱暗暗抚了一下心口,柔声应道:“走吧。” 雪墨拉着霏萱走了两步,见韩清泽仍然愣在那里,她对他俏皮一笑说:“看来你还不想回去?那你就留在这里吧。现在它是你的了。” 韩清泽回过神来,赧然一笑说:“我……我送你们回去。” 见他有些局促的样子,霏萱不解问道:“韩大哥,你在想什么?” 韩清泽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你们……你们还是自己回去吧……我……我突然有些事……” 雪墨对他眨了眨眼说:“我可以自己回去,但是霏萱这么柔弱,你也忍心让她自己回去?” 韩清泽脸色更红,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见状,霏萱笑着说道:“雪墨,我陪你回房吧。正好……我有事想要麻烦你。” 说到这句话,她的脸色又是一红。 雪墨笑了笑,对韩清泽说道:“早点休息。” 说完之后,她牵着霏萱向花丛深处走去。 霏萱问她:“难道你不怕?” 雪墨微微一笑说:“心中无惧身无惧。” “所有人都知道,主人养你是为了报仇,难道你也不怕?” “害怕又能怎样?至少现在我还能分清敌我。” “雪墨,不管你的过去怎么样,也不管将来会怎么样,我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这一边。” “霏萱,你跟姐姐同样都是我的亲人,可是,我对她却只是感激和惧怕,对你,才宛如姐妹般相惜相依。如果有一天要我选择一人,我想那人一定是你。” “雪墨,你能真心将我当作姐妹,有你这句话已经足够。我知道你天性率真不羁,朋友间坦诚相待,这未尝不是真情流露。只是……世道凶险,你一定要谨慎小心。” “我知道。” “倘若……倘若有一天所有人都离开了你,你也一定要好好地保护自己。” “我本来就无父无母,孑然一人。” “有些分离比死亡更可怕。” “我一直很想知道,姐姐到底是什么身份?” “雪墨,不要问……不是我不肯回答,而是我真的不能!” “姐姐不让你们说?” “这是她的命令,身为奴婢,我们不敢多言。” “我不会逼你。我知道,姐姐很快就会告诉我真相。因为……离她复仇的日子不远了。” “也许吧……” “她养我五年,等待的就是这一天吧。” “雪墨,你不要想太多。主人对你是很好的。” “人各有命,我又岂会强求。” “雪墨,我真想看到你一直这样无忧淡泊。” “无忧淡泊?”她的唇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意,“你真的是这样想?” “就如这山庄里最明媚的花朵一样。” 听到这句话,雪墨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两人来到雪墨的房间,依然是百花簇拥,幽香袭人。 已经有侍女将热水倒入浴桶内,雾气袅袅,暗香浮动。只是,那香气之中,氤氲着说不出的媚惑风情。 霏萱笑了笑说:“雪墨,刚刚你才沐浴完毕,现在还是早些休息吧。” 雪墨微微一笑说:“姐姐特意为我调制的水,我怎能辜负?” 说着,她解下衣服,跳入水中。 幽香分分寸寸地侵袭肌骨,夜夜濯身,早已习惯。所以,即使有毒又如何?既然无法预测未来,不如放任自己忘怀。 沐浴完毕,她随意裹上一袭月色亵衣,坐到了床上。 霏萱站在她的面前,笑着说道:“雪墨,你真的很美,难怪山庄里那么多男子为你倾心。” 雪墨笑了笑说:“你也坐下吧。” 霏萱低眉说:“你我到底尊卑有序,岂能越礼。” 雪墨淡淡一笑,不再勉强。 霏萱双手绞转着丝帕,像是在犹疑什么。见状,雪墨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我是好朋友,何必客气。” “我……” 她迟疑着,却始终不敢拿出手中的东西。 雪墨笑着说道:“到底是什么?给我看看。” 霏萱脸色一红,扭过身说:“算了,还是自己留着,拿出来白叫人笑话了去。” 有心玩笑,雪墨伸手抢过了她手中的东西,却原来是一个香囊。 霏萱脸色更红,佯嗔道:“拿来!” “很精美呢!送给我好不好?” 雪墨当然不是真心索要,她只是为了逗逗霏萱,所以才故意这么说。她装出一副深思的样子说:“让我猜猜,会是送给谁呢……姐姐?应该不可能,她虽然很喜欢花粉,但是却不喜欢这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司城将军?更不可能了,他堂堂将军,又怎么会喜欢这些?送给我吗?好像也不太可能。你已经送我很多了,现在都散在床上呢!难道……难道是——” 说到这个最重要的名字,雪墨故意顿了顿,慧黠地等着霏萱的反应。果然听见霏萱慌乱解释说:“不是韩大哥!” 刚说出这个名字,她就后悔不迭——因为她立刻就看见,雪墨对她狡黠地笑着。 雪墨笑得一脸灿烂,她眨眨眼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本来还以为,你想送给蓝姐姐呢!看来,是我太笨了!” 霏萱红着脸,又气又羞地说:“你简直就是狐狸!这么狡猾!不理你了!这香囊,你就扔了吧!” 说着,她扭身跑出了房间。 小儿女的娇羞,她也只不过是在跟雪墨玩笑,哪会真的生气。 霏萱走后,雪墨懒懒地斜倚在床榻上,看着手中的香囊,忍不住露出一个会心的欢笑。 第一章流风回雪 狂风卷雪,天地死寂。荒凉的云翳下,一个小女孩垂眸跪在坟丘之前。孤影凄冷,单薄的身子终究敌不过天寒地冻,倒在了雪地上。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站在床前,瑰姿艳绝。 小女孩残泪未尽,却是满脸茫然。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怎么也无法忆起前尘往事,似乎所有的记忆都被封冻在那一场大雪之中。 甚至,她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 于是,她虚弱开口:“我叫什么名字?” “雪墨。” “雪,不应该是白色的吗?” “我离开皇宫的那一天,正好在雪地里捡回了你。你没有看到,那一天的雪,墨色如夜。” “不对,雪花不可能是墨色的。” “因为我恨!” “为什么要恨?” “那个男人,他背叛了我,他抢走了我的一切!” “心中有恨,所以天地皆为墨色?” “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你必须服从我!” “复仇吗?我不想我的世界也是一片墨色。” “我救了你,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你不能违抗!” “为什么?” “弱小者,从来都不配反抗!” 美人说着,拿过侍女手中的药碗,递到小女孩的唇边。 看见那血红的汤汁,小女孩有些惊惧,她往被子里缩了缩,摇摇头说:“我从没喝过这些。” “你被大雪冻坏了,失去了所有记忆,又怎么记得是否喝过?” “可是,它看起来很奇怪。” “你会喜欢的。” 美人说着,捏起她的下颌,将那汤药灌进了她的嘴里。 小女孩挣扎着,推抗着,可是,那冰冷的液汁还是流入了她的身体。 血液像是在沸腾一样,又似乎有无数的蛛蚁啮噬着自己的脏腑。剧痛难忍,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雪墨!雪墨!醒醒!” 男子清朗的声音将她从噩梦中唤醒,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面前站着一个温朗如风的男子,他俯身看着她,关切问道:“雪墨,梦见什么了?” “梦见我和姐姐初见时的情景。” “主人很疼爱你。” “记忆里,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父无母,也不记得我十二岁以前的事情。似乎我的记忆只有这五年。姐姐对我很好,可是,我总觉得有些惧怕她。” “主人对所有人都很严厉,对你却格外关心。那样子,就好像默认你也是这里的主人一样。所以,别的人都不敢跟你嬉闹呢。” “清泽,那你又为何愿意与我接近?” “我……我追随主人来到这里,一直守在这里。这五年来,你我相互为伴,我早就把你当作知心朋友。我只盼着能够一直陪伴着你,又怎会不愿意与你接近呢?” “清泽,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 “美丽,善良,单纯,无邪……” 听到这些溢美之辞,雪墨脸色微红,嗔颜笑道:“我哪有那么好!” 韩清泽痴痴地看着她说:“特别是笑的时候,所有人都比不上。” “好啦,再说下去,霏萱该生气了。” “霏萱啊,那么安静温柔,才不会生气呢!” 雪墨抿嘴浅笑说:“安静温柔,她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走,我们找她去。” 韩清泽说着,伸手拉起她。 原来,她刚刚竟然倚在花树下睡着了。 韩清泽牵着她,徜徉于花海之中。 绚烂荼靡,泣血般娇艳。 雪墨欣然笑道:“到处都是花呢!” “是啊,这山庄里到处都是鲜花盛放,四季不败,真想永远住在这里。” “怕是不能了。姐姐一直想着复仇,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雪墨,那是主人的仇恨,与你我又有何干?” “姐姐救了我,将我养大。虽然她行事乖张,但是她的恩情我不能不报,况且,况且她的仇人也真的很可憎。” “但是,仅凭着你一个弱女子,又怎能报仇?我不想你受到丝毫的伤害。” “不,不是凭着我的一己之力——而是这山庄里所有的力量!”她浅浅一笑说,“姐姐会教我的。不管怎么样,我是伴她五年的妹妹,她也不会让我受到伤害的。” “雪墨,你放心,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 “清泽,谢谢你。” 雪墨低眉浅笑,一簇鲜红的花朵闯入眼帘。 她伸手正要摘取,却被韩清泽慌张捉住。 她不解地看着他,他微微皱眉说:“这花有毒!” 她却释然一笑,抽出手,摘夺了那朵花。 韩清泽伸手抢夺,惊慌地说:“快扔下!” 她俏皮一笑说:“不给!” 花红在手,她雀跃着朝前跑去。 韩清泽无可奈何,慌忙追了上去。 娇媚倩影,清俊英姿,在这绚烂的花海中互相追逐,笑声零落。 韩清泽挥剑斩乱花簇,任那缤纷的花瓣散散飘落。雪墨回头看他,粲然欢笑。花瓣纷纷,散落在她的香肩云裳,韩清泽呆呆地看着她,神色痴然。 清眸流盼,百媚盈曼。 第四章蝴蝶若兰 午后的阳光和煦而又慵懒,即使是站在花丛中,也似乎能够与花同眠。 雪墨静静地站在花海中,笑看百花飘落成雪。 一双手突然蒙住了她的眼睛,身后人静立不语,似乎等她回答。 她微微一笑说:“猜对了有什么奖赏?” “每一次的奖赏都不一样。”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笑了起来——即使他一直不出声,她也明知是她。 这百花山庄里,除了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真挚待她,烂漫无华。 她笑着答道:“清泽对不对?” 他松开手,有些沮丧地说:“每次都被你一语猜对,是你太聪明了,还是我太笨了?” 她转过身,对他粲然一笑说:“是我们太熟悉了。” 他苦着脸说:“真应该对你冷漠一点,不然这个游戏就没意义了。” “那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我,离我远远的,这样的话,几天过后,说不定我真的就认不出你了呢!” “即使明知道不能离你太近,可是,我总也忍不住。因为我害怕,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你。”韩清泽认真地说,“雪墨,你说,分开之后,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雪墨微微一怔说:“只是不知道,这分离会有多久。” “你说,几天之后,你就可能认不出我,这是真的吗?” 看见他伤心的样子,雪墨有些失神。 他难过地说:“我们是朋友。我相信,三天后,你不会忘记我,可是……三个月呢?又或者三年呢?到了那时候,到了所有的使命都完成后,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雪墨不知如何回答,她转过话题说:“这次我又猜对了,奖赏呢?” 韩清泽笑了笑,从身后拿出一个花环,戴在了她的头上。 她粲然欢笑说:“谢谢你。不过……好像上次你也是送我这个呢,哪有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没发现,花瓣不一样吗?” “一直都住在这花庄之中,我却真的分不清,百花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在我的眼中,所有的花都一样,毫无分别。” “雪墨,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有时候却又觉得你太过单纯。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名字和心意,难道你不知道吗?” “那么,这一种花又是什么?” “蝴蝶兰。” “蝴蝶兰……很美的名字。它的心意又是什么?” 韩清泽却突然支吾不语,脸上竟然泛起红晕。 雪墨笑了笑,想起霏萱的香囊,她笑着问道:“如果有人送你香囊,你会怎么样?” “我当然会很高兴了!可是,谁又会送我香囊……” “女子送你香囊,它的心意可是全部都藏在里面,这一点你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可是……你为何突然说这个?” “我只问你,如果你遇到这样的女子,会不会真心珍惜?” “当然会!” “你保证,对她一心一意。” “我保证!”韩清泽举起右手,对天发誓说,“上天为证,若能有幸得此佳人,定当不负!” 见他神色坚定,郑重其事,雪墨不由得掩口轻笑。如此一来,霏萱可以托付终身了。 于是,她拿出那个香囊,塞到了他的手中。 他又惊又喜,神色熠熠。 雪墨正要说出事情的缘由,突然听到一个侍女的呼喊:“雪墨小姐!雪墨小姐!” 她转过身,只见一个婢女正慌张地朝这里跑过来。 婢女跑到她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雪墨小姐……快……快去救……霏萱……” 雪墨大吃一惊问:“霏萱怎么了?” “她……她早上去给主人送香料……结果……主人不喜欢那种香味……” 没等听完,雪墨就匆匆地朝前跑去。 见状,韩清泽也赶紧跟了上去。 第二章花醉红尘 韩清泽和雪墨走进园子的时候,只见一群女子正在花丛中忙碌。兰熏桂馥,耀如春华。 见他们走进来,她们笑意盈盈地打着招呼。 听见声音,一个绿衣女子抬起脸来。见是他们,女子盈盈起身,款步上前,清笑若兰。她盈然一笑,柔声唤道:“雪墨,韩大哥。” 雪墨对她笑了笑说:“霏萱,又在忙。” 霏萱盈盈一笑说:“为主人研磨花粉,她喜欢这些。” 雪墨笑道:“你这么善解人意,难怪姐姐那么看重你。” “身为侍女,尽心地服侍主人,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雪墨牵着她漫步花丛,她笑着问道:“姐姐们都是在酿制花酒吗?” 霏萱点点头说:“主人说,留着这些花酒,以后自有用处。” “姐姐喜欢喝酒,酒量也是极好,只可惜总是独饮独酌,若是司城将军在就好了。” “司城将军出外探查,已经几个月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司城将军……他好像很喜欢姐姐呢。” “雪墨,这些话你跟我说说倒也罢了,可千万别叫旁人听到。” “司城将军一直守护着这里,对我们都极为关照。他跟姐姐郎才女貌,又怎么……” “雪墨,难道你真的一无所知?” “什么?” “主人的身份,难道你真的毫不知情?” “她从未跟我提起过。我记事起,就一直跟你们住在这百花山庄里,也从没有人对我提起过。她是这里的主人,好像一切本就如此。” “她又何止是这小小山庄里的主人,她本该是……”蓦然缄口,霏萱转口说道,“你身体里的剧毒,可好些了?” 雪墨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我甚至都不清楚,这是否算是中毒。或许……真的是早已习惯了吧。这五年里,一直以这些毒花为食,日夜伴着我的,也是这些花朵。它们似乎早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离开它们,我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霏萱轻轻叹息一声,正要说些什么,韩清泽跟上前来,无奈地说:“雪墨,难怪你不怕那些毒花,甚至还将它们捧在手里。要是别人啊,早就吓得脸色惨白了。” 雪墨笑道:“那可不然,这里的姐姐们一直与百花为伴,日夜酿制花酒。她们怎么就不怕?” 韩清泽摇摇头说:“你跟她们不一样,你的身体……”他蓦然打住话头,转向霏萱说,“霏萱,你可要好好地说说你的姐妹了,你不知道她有多调皮,竟然把那些毒花当作宝贝似的喜欢。真是担心死我了。” 霏萱有些惊骇地说道:“韩大哥,你在她身边,为何不阻止?” 韩清泽无奈地说:“真是拿不准雪墨的心思,有时候单纯无邪,有时候又……” 雪墨略略挑眉说:“又怎么样?” 韩清泽撇撇嘴说:“就像现在这样,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听到雪墨接触毒花之后,霏萱就担忧不已,她双手扶着她说:“雪墨,你没怎么样吧?” 雪墨笑了笑说:“你看我像是有事吗?” “不行,我得去告诉主人,让她替你看看。” 雪墨眉目含笑说:“霏萱,看你紧张的!” “你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主人,我当然不能看见你有半点差池。” “霏萱,你我其实是一样的身份,都是为姐姐效命。只不过,我表面上比你们受宠一些。可是,我心里又怎么会不明白,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危险。” 说到这里,雪墨有些伤感,霏萱也不再说话。 韩清泽拉起她说:“怕什么!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来,我们也学学酿花酒。” 三人俯身花丛,采摘着花朵。 韩清泽笑着说:“雪墨,等会儿我们一起将它埋起来,以后再一起挖出来,一起品尝。怎么样?” 雪墨轻轻一笑说:“以后我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都说了,不管我们身在哪里,也必定少不了彼此的陪伴。” “是啊,韩大哥说的对。迟早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百花山庄,但是,我们三个永远都像这样互相陪伴,永远也不会走散。” 雪墨笑了笑,随手摘下一朵紫花。 霏萱转过脸来,见到她手中的花簇,她大惊失色地说:“有毒!” 雪墨漫不经心地捻玩着花瓣,轻轻一笑说:“有毒又何妨?没有亲自尝过,又怎知它不比清酒更美?” 韩清泽自知劝阻无用,只好摇了摇头说:“那你当心些。” 雪墨轻捻着花朵,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毒酒若成,你愿意同我一起喝么?” 这话像是在问韩清泽,又像是在问霏萱,又或者,真的只是随口而言。所以,到最终,竟然谁也没有回答。 第五章泣血娇颜 一袭霓裳丝裙领口低露,丰盈的曲线,呼之欲出。淡扫娥眉眼含春,面似芙蓉肌如雪。高高的美人髻乌发撩风,满头的朱钗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鲜红的朱唇轻轻上扬,华贵而又高傲。一双桃花眼,媚丝流转,未语先醉,美艳不可方物。 可是此时,这艳绝华美的容颜上,却扭曲着愤怒。 郦鸾冰狂暴地挥动着手中的银鞭,狠狠地挥打在霏萱的身上。 霏萱跪在地上,衣衫尽破,伤痕血涌。可是,她却只是垂眸隐忍,甚至连痛呼声也不曾发出。 肩膀上已经血肉模糊,鲜血,皮肉,随着银鞭的挥动而四溅如飞。 “我说过,我不喜欢这种香味!你偏偏送这种香料给我,是想跟我作对吗!” “不……不是的……”霏萱战战兢兢地说,“奴婢……奴婢只是觉得……这种花淡雅宜人……有益于主人的身体……” “我的身体又有什么问题!我看你是在诅咒我吧!” “不……不是的……主人……奴婢知错……” “所有的人都在盼着我死,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我彻底失败!可是我不会认输!从前是我错信,才失去了所有。如今我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你们别想欺骗我!你们在做什么,我可是清清楚楚!” “主人……奴婢对主人忠心不二,又怎敢欺瞒……” “忠心不二?那我就留下你这条狗命,看看你到底对我有多忠诚!” “如果主人不愿相信的话……主人大可一刀杀了奴婢……奴婢绝无怨言……” “怨言?呵!即使我将你碎尸万段,你又岂敢多说一个字!可是,我不会轻易杀你,我会留着你的贱命,慢慢地折磨你,直到你再也不能忘记我的喜好为止!” “主人……奴婢但无所求……只愿主人高兴……” “高兴?我被人夺走一切,又怎么会高兴!你越来越不知轻重了!” “主人……奴婢……奴婢愚钝……不敢再言……” “既然你不敢再说话,那么留着你的舌头也没用!”郦鸾冰说着,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说,“割下你的舌头之后,或许你会学得聪明一点!” 旁边有侍女颤颤抖抖地呈上匕首,郦鸾冰一把抓住匕首,伸向了霏萱的嘴中。 霏萱流着泪,想要闭上嘴巴,可是,却被郦鸾冰的左手紧紧钳住。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下一秒,就再也无法呼吸。 刀锋闪过,她惊惧地闭上了眼睛。 “姐姐!” 就在寒光起落的瞬间,雪墨和韩清泽冲了进来。 雪墨伸手抓住刀锋,却被割得鲜血淋漓。 郦鸾冰更加怒不可遏地说:“你们所有人都在与我为敌,是不是!” “姐姐,跟在你身边五年,我跟这里所有的人一样,都誓死效忠主人,没有人想过与你作对!” “果真如此么?”郦鸾冰冷笑道,“身为你们誓死效忠的主人,我应该有权力惩治一个奴才吧!” “姐姐,不管霏萱做错了什么,请你放过她这一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即使她不小心犯错,那也一定是无心而为……念在她一直照顾我的份上,请姐姐放过她!姐姐,我会教她,从此以后,她绝对不会再犯错!” 听雪墨如此求情,霏萱流泪说:“雪墨,不要管我……是我自己做错……” 郦鸾冰却更加震怒说:“你叫她什么!尊卑有序,你竟然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留着你又有何用!” 雪墨连忙解释说:“姐姐,我跟她是姐——”心念一转,心知如果说出她跟霏萱情同姐妹,会更加惹怒不可一世的郦鸾冰,于是,她转口说,“姐姐教过我,尊卑有序,不管在哪里,都不要忘了这一点。我跟姐姐你就如亲生姐妹一样,霏萱叫你‘主人’,却一直叫我‘小姐’,我听了很不喜欢。姐姐你也说过,身为你的妹妹,不喜欢了,就可以不高兴,所以,我就命令她直接叫我的名字。是我自己没想周全,姐姐,对不起……” 这番话说得极为条理恳切,暗中又似乎在逢迎郦鸾冰,她听了以后,神色渐缓。见雪墨仍然抓着刀锋,鲜血泉涌,她连忙松开了手。 雪墨这才扔掉匕首,本想扶住霏萱,想到这样反而会害了她,终于忍住。 她装出一个嫌厌的样子说:“小莜,把她带出去!”以防引起郦鸾冰的怀疑和反悔,她又故意加上一句,“姐姐最讨厌不懂事的人了!还不快把她带走!” 她却不知道,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霏萱的心中泛起怎样的难过与苦涩。 原来,所谓的姐妹情深,却只换来她的一句‘我命令她直接叫我的名字’! 原来,她在她的心中,只是一个不懂事的人。 第六章故国旧事 血染紫纱,剧痛穿心。 保住霏萱后,雪墨再也难以忍受手心的痛楚,却终于忍住了眼泪。 韩清泽心疼地看着她,碍于尊卑,不敢流露。 郦鸾冰叫来大夫,让他给她包扎伤口。 只见手心的刀痕已经深入血肉,狰狞可怖,几乎就要将她的手掌割断。 大夫心中叹息,主人当真是暴虐狠辣,竟然连自己的妹妹也毫不留情。看来,这个捡来的妹妹还真是毫无价值。 包扎好伤口后,郦鸾冰喝退了所有人。韩清泽识趣地准备离开,郦鸾冰叫住他说:“韩清泽,你一直对我忠心耿耿,甚至你的哥哥韩翼轩背叛我后,你也还是誓死追随。你且留下来,我有话要说。” 韩清泽点点头,默默地站在一边。 郦鸾冰斜斜地倚靠在凤椅上,看着雪墨说:“你从未问过我,我的仇恨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姐姐在等待时机成熟。” “果然很聪明!当初我将你捡回来,真是没白养你。” 雪墨淡淡一笑说:“姐姐的救命恩情,妹妹一直铭感在心。” “你知道,我养你至今,是为了报仇。” “知道。” “你既然不知道我的仇恨是什么,又为什么肯服从于我呢?” “姐姐你说过,仇恨,只能用仇恨终结——既然所有的仇恨都只有这一种结果,又何必追溯原因?在我看来,所有的仇恨都一样。为了报答姐姐,不管是什么样的仇恨,我都愿意为姐姐生死效命。” “看来,这五年来,我并不算太失败——至少我调教出这样一个懂事的妹妹!” “姐姐,何谓失败?姐姐是这山庄的主人,所有人都对姐姐俯首恭顺,又岂会忤逆姐姐?” “你错了!这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细作奸徒,他们在暗处虎视眈眈,就等着将我置于死地!” “没人敢背叛姐姐。” “曾经,我也这样认为。我天真地以为,所有人真的对我忠心不二,甘愿俯首称臣。可是后来,我却被背叛、被追杀,从那一刻起,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 “姐姐聪慧过人,能够背叛姐姐的,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重要到我至死都不会忘记!”郦鸾冰恨恨地说,“他是我生命中,真正爱过的男人。可是,也是他,亲手摧毁了我对他的信任!他利用我对他的信任,趁机篡夺了我的王位!” 雪墨大吃一惊说:“王位?” “不错!你记事起,就一直住在这山庄里,与世隔绝,自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你大概也没听任何人提起过我的全名。我叫郦鸾冰,曾经是郦国的女帝。那时候的我,是多么地风光骄傲!我坐在龙椅上,看着所有的男人对我俯首称臣,听着他们对我山呼万岁。可是后来,围场狩猎的时候,我被人刺杀,却被一个男人所救——他叫夜昊天,是一个江湖高手。在江湖中,我们曾经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伤势好转后,我带着他回到了皇宫。从此以后,冷落后宫,专宠一人。本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谁知道,半年之后,他勾结江湖高手以及朝中重臣,里应外合,夺走了我的王位!当时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幸好司城炎将军护送我来到这边陲山园。” 听到这里,雪墨的心中已经明白大半。哪一个男人愿意臣服在女人的脚下,幽居后宫,只盼宠幸?想来,夜昊天应该是一个狂傲之辈吧。 郦鸾冰恨恨然地说“现在想来,他就是为了王位才接近我。曾经的恩情欢爱,都只不过是谎言!他登上王位的那天,甚至当着满朝文武告诉我,当初围场的那一场刺杀是他安排的。他说,再强大的女人,也敌不过男人的欢爱。他脸上的嘲讽和轻侮,我至死都不会忘记!” 雪墨静静地听着,说不上是悲凉还是愤恨。 “夜昊天篡位后,改朝换代,是为‘夜国’。这些年来,他不断地派人追杀我们,幸好有司城炎将军。不过——很快我就会夺回那一切!” 雪墨不经意地看了看韩清泽,却见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也是,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郦鸾冰的真实身份,除了她以外。 “雪墨,这里所有的人都必须为郦国尽忠,你也不例外!” “我知道。” “所有的人都必须为郦国流尽最后一滴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而你的使命就是——刺杀夜昊天!” 雪墨幽然一笑,从她听到郦鸾冰的旧事之后,她就猜到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早就已经下定决定,她就愿意义无反顾。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雪墨,我本想教你武功。只可惜,捡回你的时候,你已经十几岁,强行练武,只会弄巧成拙。再加上你天生媚态,只要我略略加以调教,一定能够勾人心魄。” 雪墨有些怔忪,却也没有多问。 她自然明白,郦鸾冰的话中之意。 天生媚态,女人想要打败男人,难道只能依靠身体? 对于雪墨的悟性和沉默,郦鸾冰颇为满意。她解颐媚笑说:“雪墨,待我教你春宫之术。我平生阅人无数,一定可以教你媚惑众生。到时候,你再趁机刺杀夜昊天。” 雪墨终于开口说:“女人必须逢迎男人么?” “暂且的逢迎,不过是为了以后的征服!女人的身体无法扭转男人的心,却可以扭转乾坤!” 听到这样的狂妄之言,雪墨幽幽一笑,没再说话。 一边的韩清泽却越来越焦忧。他跟哥哥韩翼轩都曾经是郦国的臣子,也亲历了那一场血雨腥风的叛乱,所以刚刚郦鸾冰旧事重提的时候,他才会不露声色。可是,当他听到,郦鸾冰竟然命令雪墨前去刺杀夜昊天,他就再也不能平静。更何况,雪墨有可能以身体为代价! 五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女孩。她在花中追逐彩蝶,梨涡浅笑,那样的烂漫无邪。春光韶华,她出落的更加明媚动人,不经意的一笑,在他的心中落下了朦朦的爱恋。他暗许誓言,从此以后,是福是祸,都要守护着这一份单纯。 他知道,主人救她回来,一定也是想收为己用。但他没想到,竟是用这样不堪的方式! 正在暗自焦躁时,郦鸾冰开口说:“雪墨,你先回去吧,我有事情要告知韩清泽。” 雪墨点点头,默默地走了出去。经过韩清泽身旁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心没由来的一痛。 第九章芳心暗许 几天后,司城炎将军回到山庄。美人们都在窃窃私语,暗诉衷肠。她们眼中的将军,顶天立地,惊才风逸。虽然身为将军,却也总是笑容如风,平和近人。已过而立的他,更加的英武非凡,不经意地就虏获了少女芳心。然而,她们也只敢在心里暗暗思慕而已。谁都知道,司城炎情衷一人。为她出生入死,不单是为了效忠旧国,更是真情所致,守护伊人。想来,他那样的逸群之才,看得上的,也只有主人这样的绝色天姿。 雪墨喜欢在花丛中拈花扑蝶,似乎对什么都看得很淡,也许——不过是逃避罢了。所以,除了偶尔在郦鸾冰那里见到他,点头轻笑以外,她跟司城炎也没有多的交情。 司城炎回来后,她仍然只顾着在自己的园中云淡风轻,也没有心思去一瞻风采。 这天,她坐在花架秋千上,依然是百无聊赖,她再次拿出了那本古书。略略翻过,仍然是心跳狂乱,面色泛红。 少年尚不知情深,又如何能够体味男女欢爱? 镜花水月,浮生如是。 “雪墨!” 听到这个声音,雪墨心里一慌,连忙把古书藏在了怀里。 霏萱盈盈走来,柔柔一笑说:“看什么?” 雪墨脸红如灼,连连摇头说:“没……没什么……” 霏萱素来不喜欢多问,所以她也只是笑了笑,转过话题说道:“司城将军回来了。” “听说了。” “听姐妹们说,他已经探清敌情虚实,看起来胸有成竹。” “如此看来……也许……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刺杀夜昊天?” “这是我的使命,一旦允诺,绝难反悔。” “这是主人的命令和计策,身为下人,我也不能多说什么。我只求主人能够让我跟你一道去。” “你可知此去凶险万分,有可能一去无回……甚至……还没到达皇宫就已经尸骨无存……” “我知道,但我不忍你孤身一人。两个人相互陪伴,也算是有个照应。即便是死,也不会那么孤苦无依。” “幸遇姐妹如你,我又怎会孤苦?” “你若真心当我是姐妹,就去跟主人说,请她答应带我同往。” 见霏萱情真意切,雪墨也不忍拒绝,于是点了点头说:“好,我这就去见姐姐。” 霏萱欣然而笑:“那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雪墨点点头说:“简单就好。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替我们打理。” “有我在你身边,自然是我来照顾你。” 雪墨笑了笑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别忘了我比你大,虽然配不上做你的姐姐,但是也可以像姐姐一样照顾你。” “霏萱,你真好。对了,清泽有没有找过你?” “没……没有……” “他……他应该是很忙吧?司城将军不在的时候,就一直是他守卫着百花山庄。现在司城将军回来了,他应该忙着跟他商量大事。” “男人当然应该以大业为重。只要他明白我的心意,多久我都愿意等。” “你这么善解人意,他又怎么会不喜欢?” “你啊,又在取笑我!” 见她笑得一脸娇红,雪墨不再玩笑,跳下秋千说:“走,我们找姐姐去。” 说着,两人手拉手离开了园子。 第七章情非得已 雪墨走进霏萱的小房间,见她正在给自己敷药。衣衫半褪,露出血肉模糊。她单手敷药,却怎么也无法触及后背。 见到雪墨,她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说:“雪墨……小姐……这里冷清,你还是不要过来了。” 雪墨走过去,拿起药,正想给她敷上,却见她连连后退。她含泪垂眸,咬唇说道:“小姐,你我身份有别。你是主人疼爱的妹妹,而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奴才。如果再这样不分尊卑,到时候又有人笑我不懂事了。” 雪墨轻轻叹息说:“我是为了替你求情,不得已才说出那样的话。你当真以为那是真心之言?如果我当着姐姐的面跟你姐妹情深,姐姐就真的不会轻饶你了。你向来善解人意,又怎会看不懂我的用意?” 听到这样的真挚之言,再想想其中的关系利害,霏萱不由得流出泪来。她哽咽着说道:“我一直把你当作知己至交,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跟你使性子。当时只是太过伤心,竟然辜负了你的良苦用心。” 雪墨笑了笑说:“现在说清楚了就好,以后私下里你还是叫我雪墨。你不知道,刚刚那一声‘小姐’,叫得我有多难过。” 霏萱这才轻轻展颜,她笑了笑说:“只怕叫习惯了,以后当着别人的面,也还是忍不住,总少不了些皮肉之苦。” 雪墨轻轻地给她敷着药,笑着说道:“都说过我跟你们是一样的身份,以后不单是你,我也须小心些。” 霏萱拉起她的手,裹在上面的紫纱似乎还在渗着鲜血。她内疚地说:“都是我害了你。以后有苦有难,我一个人担着就好,你可不要再做傻事了。刀剑无眼,岂是你肉身能够抵得住?” “有苦有难,当然是姐妹同当。” 说话间,她已经帮霏萱包扎好了伤口。 血肉模糊中,隐约露出森森白骨,即使用厚厚的白布也无法掩住狰狞。 雪墨心中寒忪不已。虽然郦鸾冰一直暴虐阴厉,但是每次无意看到,都会觉得触目惊心。 雪墨用左手倒了两杯花茶,想要端给霏萱,一个不稳,茶杯摔碎在地。她闷声一笑,有些懊丧。 见状,霏萱笑道:“雪墨,你还是好好养伤吧。若不是我现在动弹不得,这些事都是由我来做的。” 雪墨坐在她的身边,闷闷地说:“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主人将你们留下,说了些什么?” “她让我去刺杀夜昊天。” “刺杀夜昊天?他可是夜国的皇帝!” “我知道。” “看来主人都对你说了,既然如此,你就知道该有多凶险!他既然能够成功篡位,就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所以你看,姐姐救我养我,也不过是心机使然。” “你答应了?” “答应了。” “明知她只是在利用你,你为何要甘愿涉险?” “我不是自甘情愿。只是,在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她跟我约定过,我帮她报仇,她帮我找回过去。” “找回过去?” “姐姐说,她会倾尽全力,派人调查我的身世。” “你自己也可以。” “我不想等那么久。” “因为你想知道父母的死因?” “不错。” “可是,假如真相的背后又是另一场仇恨呢?” “那就报仇!”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雪墨的清眸之中,却恍惚有寒光闪过。连她自己也没察觉,什么时候,她竟然学会了这样的情绪。 看见她这样的神色,霏萱有些怔忪,她转口问道:“香囊呢?” 雪墨对她神秘地笑了笑说:“送给你最想送的人了。” 霏萱脸色一红说:“你又在玩笑!” “相伴五年,我们三个人无话不谈,早已成为知己至交。我也深知,清泽是一个真心诚意的好男人,值得你托付终身。” 霏萱红着脸,却不说话。 “他发誓说,一定会好好地珍惜你。所以,你就等他向你提亲吧!” 雪墨本是诚心真意地祝福,却忘了最重要的细节——她没来得及告诉韩清泽,香囊的主人! 这件误会,以后她想起来就分外后悔,却也无力挽回。 又或者,有没有那个香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羁绊,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玩笑几句后,雪墨将她扶上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走了出来。 依然是百花娇妍,处处惹人怜。她的嘴角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拈花浅笑,却又忽的愁上眉头。 第十章惺惺相惜 雪墨和霏萱来到郦鸾冰的园子前,松开了手。雪墨对她笑了笑说:“一会儿说话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些,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要怪我,也不要多想。你只须知道,我只是为了以退为进,不然的话,又少不了皮肉之苦了。” 霏萱笑了笑说:“旧伤未愈,我又岂敢多说?” 说完之后,两人都不再多言,静静地走进了园子里。 刚走到门口,却不由得愣在那里。 软榻之上,一对男女正喘息纠缠,衣衫半褪,香汗淋漓。娇喘声充盈室内,说不出的淫靡与媚惑。 无意中撞上这等香艳情景,只一眼,雪墨就立刻拉着霏萱转身。 刚刚提脚要走,却猛然听见身后的怒喝声:“站住!” 雪墨看了霏萱一眼,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她别怕。霏萱这才微微安心,跟着她走了进去。 雪墨站在那里,霏萱跪在那里。 郦鸾冰斜斜地靠在软榻上,司城炎默默地站在一边。两人的衣衫早已整理好,却隐约春潮未退。 郦鸾冰怒不可遏地说:“你们好大的胆子!” 雪墨看着她说道:“前来打扰姐姐,只是为了共商大事。却没想到,有幸遇见司城将军。我只看到姐姐正在跟司城将军商量国策,其它的一无所见。” 郦鸾冰满脸骄色地说:“果真如此?” “姐姐若是不信,可以刺瞎我们的眼睛。” “这样一双勾魂的眼睛,我又怎么舍得下手?留着它还有用呢!”郦鸾冰目光一寒说,“不过这个奴才就不同了!” 雪墨连忙说:“我知道姐姐还在为上次的事恼怒,所以命她前来请罪。她也是无心而已,请姐姐饶恕!” “只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你为何如此维护!” “姐姐,如果你真的有心惩罚,我倒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还有什么比杀人更好的方法?” “姐姐,司城将军这次回来,想必是带来了好消息。我想,我们的计划很快就要开始了吧?” “不错!夜昊天骄奢淫逸,劳民伤财,如今正是内忧外患。时机已到,我们当然不能再等!” “姐姐派我去刺杀他,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只是天命难算,倘若失手,总该有个替死鬼。姐姐,我说的可对?” 郦鸾冰突然大笑起来:“你想得倒是周全!只是,甘愿为我赴死的奴才多得是!我在这山庄里随便挑一个陪你前往。只是这个奴才必死无疑!” “既然姐姐对夜昊天恨之入骨,想必他是一个手段残忍的小人。如果让霏……这个奴才陪我前往,必要的时候为我送死——让她被夜昊天折磨致死,岂不是更能泄恨?” 听到这样狠绝阴厉的话,郦鸾冰却突然心情欢畅起来。她狂妄地大笑起来,果然没有白养这个妹妹。自己的喜好,竟然被她猜透大半。只不过,太过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没有人喜欢被另一个人看穿——特别是高傲不可一世的郦鸾冰。 这时,一边的司城炎开口说道:“主人,雪墨的思量不是没有道理。此去凶险,谁也料不准会发生什么变故。虽然我会全力护送,但是皇宫之中,我却鞭长莫及。有一个人照应也好,到了必要时候,或许真的能够有用。既然你看不顺这个丫鬟,那就把她送走吧。” 郦鸾冰一直极为敬慕司城炎,他说的话,她也总是耐心听取。这时听他这么说,她神色渐缓,却仍然是满脸阴厉:“既然我看不顺眼,那就送她去死!” 雪墨心里打了个冷颤,却不得不笑着说:“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使命。如果那时候我们有幸再见,再把她交给你处置!” “那倒不必!一个奴才,我又岂会放在心上!也说不定,她早就在皇宫被折磨致死!” “姐姐的意思是,让她跟我一起前往皇宫,刺杀夜昊天?” “多一个人,也多一分胜算!你们之中,总有一个人要先死!” 雪墨淡淡一笑,果然,说什么养她五年,待如姐妹,在郦鸾冰高傲自私的心里,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她的棋子和奴才吧! 走出去的时候,雪墨看见霏萱脸色煞白,步履不稳。她连忙伸手扶住她说:“回去好好休息,没事的。” 霏萱却轻轻拂开她的手说:“我没事。” “霏萱,你是在怪我将你带往死路么?” “我知道你那么说,只是为了救我……可是……我的心里还是觉得很难过……我本来是自愿陪你去的,被你那么一说……我觉得……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天生的奴才命……” 看见霏萱落下泪来,雪墨拿出丝绢给她拭去眼泪说:“姐姐难以伺候,你不如找个借口离开。不管前路如何,至少我们能得片刻自由。假若幸得不死,我们出宫后再为姐妹。” “不……雪墨……你岂会不知……出去之后……只有死路一条……主人说的对,你我之间,必有一人先死!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无论是谁,你我都不可能永远相伴了!” “司城将军不能进宫,我们也只有自己保护自己。所以我们姐妹要更加同心一意,互相帮扶。刺杀夜昊天,即使不能成功,我们也不能枉死宫中!” “可是……你我都只不过是弱质女流……” “前路深不可测,又何必忧思太多?我只知道,我的使命就是刺杀夜昊天,查出父母的死因。有了这样的信念支撑,我就一定能够坚持!” “难道仇恨就是你的信念?” “我的记忆一片空白,从我记事起,似乎就只有这满园的花海。我完全不知道,我的过去藏着怎样的故事。留给我最后的记忆,就是父母的坟墓。所以,我的过去想必也只剩仇恨。” 霏萱有些惆怅地说:“但愿你能够早日找回过去。” “霏萱,你的过去又是什么?好像从未听你说起过。” “我……我的父母尚在人世……只是……只是我有很久都没见过他们了。” “他们身在何处?离开山庄后,你可以去找他们,不用管我。” “不……也许……也许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够见到他们……” 说到这里的时候,霏萱的神色有些踌躇和闪躲。 雪墨关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很快……很快我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看见她这样犹疑悲伤的神色,雪墨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愿多问。她们静静地站在花丛中,共赏旖旎春色,却怀着各自的心事和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