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惨世界”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城市在弥漫的夜色中沉沉睡去,某些事物却从无尽的黑暗中陆续醒来…… 冬天即将结束前的一个夜晚。伦敦市西贝克大街。 离散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剧院里涌出来的人群已经在大街小巷里逐渐消失,夜晚的街道上又恢复了一片冷清,只有车轮碾轧过的痕迹在雪地上无声地蔓延。 一个人默默地在街道上走着,昏暗的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远处的另一条街道上,一辆吉普车旁若无人地在路面上叫嚣着。 一个女人肆无忌惮地在副驾驶座上大笑:“哈哈哈哈哈……看看刚才他的样子!‘请恕我冒昧,小姐……’”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南方来的娘娘腔!”旁边的男人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不屑地说。 两个人口无遮拦地在汽车里打情骂俏。 “噢,你真坏!”男人说了句什么,女人伸手就想给他一点教训,汽车里顿时一片混乱。 拉耳朵和揪头发都已经用完了,女人刚想冲着他那鹦鹉嘴一样的大鼻子下手,这时只听那男的大喊一声,接着就看到什么东西狠狠撞了挡风玻璃一下,顺着车顶就滚到了汽车后面。 男人猛地一脚踩下了急刹车,吓得脸都白了。女人看着他的表情也吓得不轻。 “哦天哪!哦天哪!”男人手扶方向盘大口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后视镜。当他在镜子里看到车尾后面的街道上趴着一个人的时候,立即吓得大喊大叫。“哦,哦上帝啊……” “死了吗?”旁边的女人也是吓得脸色煞白,全身都开始哆嗦。 “哦我的老天啊!”男人不敢多看,使劲闭着眼在那儿大喘气。 “快走啊,麦克!”女人住着他的胳膊大声说,“趁着没人看见赶紧离开!” “哦,哦……”男人还是在那儿不停地大喘气,一边正看眼睛转头向后看去。 “你傻啦,麦克!”女人大喊,“还不赶紧踩油门!” 男人的手松开方向盘,哆哆嗦嗦地去开车门,身子也向一边转了过去。 “别!你这蠢货!别下去!” 男人踏出车门,小心地挪着步子朝车后走去。 “别去!你给我回来!” 男人仿佛听不到她说的,仍然哆嗦着迈着步子。在他的前方,冰冷僵硬的雪地上一个人侧着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但是就在那男人走到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时,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车上的女人气急败坏地踢了一下车门,气冲冲地下车准备把自己的男人拽回来。可就在这时,地上的那个人突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了起来,接着她就听到了自己男人的惨叫。随着男人令人惊骇的尖叫声,不可思议的一幕就在她眼前发生了。 深夜的街道上又响起了一阵丧失理智的惊叫声。这次,叫声来自于一个极度惊恐的女人。 (画外音)无数次地问自己,我为何而生,为何而存在。我是为了黑暗而生,还是作为黑暗的影子而存在…… 如果我只有一天生命,我愿意在碧绿的草地上一直奔跑,就像一只轻盈的小鹿。 很多人都记不起梦的颜色,或者说他们的梦就是黑白色的。可我清楚地记得梦是有颜色的。我无数次地看到同一个梦境:天空是蔚蓝色的,大地是金黄色。两者在遥远的地方相聚。在梦里我看不到自己,因为我飞在风里。 但我每天能感受到的,只有从窗外吹进来的风。 自从记事起我就患有小儿麻痹症,没有他人的帮助,我甚至走不出自家的小房子。 我叫克洛伊,住在德文郡的奥克汉顿。这个鲜为人知的小镇位于达特姆尔高原的边缘,我就常常遐想,希望自己能看到那无边无际的荒原,那里开满了遍地的石楠花,高高的天空有云飘过,鸟在风中唱歌。 我的父亲在维多利亚时代就去世了。他走的时候漫天飞雪,母亲彻夜守候在床边,说天亮了雪就会停。父亲没能看到新世纪的太阳。 我的母亲在邮局工作,每天负责整理成堆的信件。她说信是人们最好的礼物,她喜欢看信封的颜色和上面各种各样不同的字迹。 我看到的日出基本上都是一样的,每天从远处那片参差不齐的屋宇之上缓缓升起,然后纵横交错的道路上开始出现来往的行人。人并不多,算不上热闹。有的时候甚至听得到小店开门时铃铛响起的声音,偶尔会打破这小镇的寂寞。 自从我记事的那年起,每年生日那天母亲都会给我买一本童话故事书。我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母亲识字,童话故事成了我唯一的伙伴。每读一本我都要把自己想象成故事里的人物,或是梦游仙境的少女,或是善良勇敢的少年。我甚至尝试着想象属于自己的童话故事。在我的童话里,天空永远是灰暗的,就连太阳的光芒也是黑色。石头的街道和房屋总被笼罩在一片寒冷的阴霾之中,仿佛是一片不为人知的幽灵地带。一个小女孩徘徊在幽暗冷清的街道上,在寻找一个身影。而那身影也是黑色的。 我就这样一直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直到自己的身子足够长到坐在窗前可以俯首看见楼下的街道。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窗外的世界黑得就如同想象里的黑色童话。我黯然地坐在窗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又和母亲吵架了。因为她进我房间的时候没敲门。最近我总是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跟母亲吵架,像是她下班回来晚了,做事情太磨蹭了,或者是在我看书写东西的时候说话太多太吵了。其实我明白这都不是母亲的错,原因在我自己。因为我从来不能自由地行走,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上学、逛街,不能自己走出这座自从出生就一直囚困着我的受了诅咒的破房子! 母亲关上门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我却在为刚才的大吵大叫深深地恨着自己! 我坐在窗前,忽地用手推开窗户。外面的空气潮湿寒冷,我真想让自己淋在大雨里,让雨水冲刷我身上的罪恶和苦闷。 大雨滂湃。雨幕中我看见了黑暗的街道,一个黑影伫立在楼下的石板路上,一袭深色外衣,戴着风帽。黑暗中我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觉得他似乎是在抬头看我。 我心中不由地一惊,因为这一幕似曾相识。 “喂!”我大声地向那黑影喊道。 那黑影毫无反应,仍像雕塑般地站在那里。 “你是谁?”我又喊了一声。 黑影依然没有动静。 这时我听到了身后的开门声,夹带母亲急促地向我跑来的声音。 “怎么了?”她不安地问我。 “有人在那儿!”我说。 “克洛伊,你想干什么?”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整个头已经探出了窗外,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 “妈妈,楼下站着一个人……” “在哪儿?” “在……”我伸手去指,却发现石板路上已经空无一人。 “克洛伊,别再折磨自己了,也不要折磨我了!” “我刚才真的看到了!”我抬头认真地说,雨水沿着我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 “看看你的样子,克洛伊!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 “你什么时候能相信我、在乎我的感受?”我反唇相讥。 母亲转身拿了一条毛巾递给我,然后走出房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自己擦擦吧。” 我用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不由地再次望向窗外。石板路上依然空空如也。 我自己都开始怀疑刚才的所见,或许根本就是一个幻觉。每个孤独的孩子都会给自己想象一个虚幻的伙伴,哪怕只是一个幽灵。 那天晚上我沉沉睡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睡着的时候我的腮边还挂着泪痕。 上帝啊,请让我站起来吧!躺在床上我默默地祈祷。其实自从记事以来,我曾无数次地祈祷过。如果上帝愿意让我站起来,哪怕只有一天,我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去交换。 也许是上帝听见了我的祷告,那晚他赐予了我一个美丽的梦。梦境从窗户无声地打开开始。窗外飘进流光,在我的窗前曼舞。我坐起来,看着光芒弥漫到我的身上,同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真的愿意不惜任何代价交换吗?” “是的,”我说,“哪怕是用我余下的生命!” “那好。”那个声音说。 接着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居然飘浮了起来,如同是在水中。我随着那流光被缓缓带出窗外,当我的身体凌空越过窗台的时候,我看到了下面的石板路。 坠落,然后重生。 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于是我微笑着闭上眼睛。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身边的气流。就在我张开双臂,准备与大地拥抱的时候,却迟迟没有接触到它。我睁开眼睛,看到下面的石板路在快速流动。不,是我的身体在往前飞。 我飘在夜晚的街道上,路边快速掠过的房屋如同黑暗中的城堡。夜色中的小镇神秘而诡异。因为我这是第一次在夜晚出来游荡,感觉整个世界如同是神秘奇异的幻象。下面的石板路如同黑色的河流。 不知这样飘荡了多长时间,我来到了一栋高大神秘的古宅前。那诡异的古宅如同黑暗中吸血鬼的城堡,无声地矗立在充满诅咒的城市之中。我的身体慢慢树立、下降,但双脚仍未接触到地面,只是飘浮在距离地面不远的半空中,如同鬼魅。古宅大门自行打开,我慢慢地飘进去,带着莫名的不安与更多的、无法抑制的兴奋。古宅中黑暗如漆,所见之处皆是冰冷的墙壁,以及高大的穹顶。整座古宅如同巨大的墓穴。这时那个声音又想起了,而且比我一开始听到的更加动听,如同天使的嗓音,更似魔鬼的召唤。 “你做好准备了吗?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去换吗?” “我愿意。”我看不到那声音的来源,但我对此绝对真诚。“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我的灵魂,乃至所拥有的一切来交换!” “那好,”那个声音缓缓地说,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魔力,“你别后悔。” “即使下地狱也不后悔!” 我感到一股气流??说不出是温暖如春还是寒冷刺骨??向我袭来,将我包围。当那股暗流融入我的体内,感觉仿佛同时接受烈火焚烧与寒冰刺骨,但这感觉渐渐缓和,随之而来的则是无法比拟的舒适,如同瞬间从地狱升入天堂,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来到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冰冷的石板上。 我已经死了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我越过窗户便坠落到了石板路上并且长眠? 但随后我发现自己还能动,于是两手撑地坐了起来。 原来我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废墟之中。昨夜梦中的神秘古宅此时却成了残垣断壁。而我就躺在废墟内部的地板上。 我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 对,这个动作是我无意中做的。 但随后我异常惊讶地看着自己。我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站立在了地面上。 我忘了自己当时的表情是在哭还是在笑。 我勇敢地迈出两步,尽管在之前的生命中从未学步,但我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双脚不仅可以支撑身体,而且行走自如。 我飞快地跑出了古宅废墟的大门。 天亮了,但雨后的阴霾依然笼罩着上面的苍穹。 而在我眼中这世界有如光芒四射的明亮天堂! 我认得这个地方,母亲为数不多第几次带我去教堂望弥撒,虽然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对于一年只出几次门的人来说,仍然可以清晰地记得每个路过的地方。 认准方向之后,我便迈开大步快速朝家的方向跑去。 奔跑的感觉如此欢快!对于一个之前连走路都是奢望的人来说,尽情的奔跑无异于展翅飞翔! 我对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挥手致意,并不担心会有人惊异于自己的改变,因为几乎没有人认识我。在这之前我就是个关在牢笼里的小鸟,但我对自己说,不出三天,我一定要访遍整条街甚至整个小镇的邻居,走着或者跑步去叩响每一扇房门。 当然最先叩开的将是自家的房门。我边跑边想。时间还早,妈妈或许以为我还没起床呢。当她带着些许睡意为清晨第一个访客打开门的时候,天啊,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她那惊讶的表情。 “克洛伊?亲爱的,怎么会是你?你这是……” 就这么一口气跑到我家所在的那条小巷,已经看到那略带坡度的石板路了??之前我只能透过窗户望着它。 我看到那条石板路铺展在我的眼前。小路上聚集了很多人,仔细一看竟然都在我家的楼下。人们都看着我家的旧房子。那房子已成为一片灰烬。 我怔在路口,心如同被锋利的寒冰刺穿。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跌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忘了身边的人是如何拽住我的胳膊,阻止我冲进摇摇欲坠的废墟中寻找母亲。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痛斥上帝,因为我让他带走的是我的生命,而不是我母亲的。 我只记得,那一天是我十二岁的生日。我在无尽的痛苦与悔恨之中告别了自己的童年。 之后的几年我开始了一个人的流浪,离开了奥克汉顿,离开了德文郡。那几年的我就像是一只游荡的幽灵,我的肉体仿佛已经死了,和妈妈一同在那所老房子里被一场大火吞噬。我打过几分零工,还给人家当过一段时间的学徒。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自己的不幸,因为我相信那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我唯一带出来的是一本平装版的《格林童话》,妈妈送给我最后的生日礼物,奇迹般地从那场火灾中幸存了下来。遗憾的是母亲没有亲自把它交到我的手上。 我十四岁的那年,东欧爆发了战争。战火陆续蔓延了大半个欧洲,乃至世界各地。在那些战火纷飞的惨淡岁月中,很多人奔赴沙场,有的就再也没能回来。战争如同黑色的瘟疫,逐渐吞噬着人们的生命、灵魂乃至希望。我漂流过英格兰南部的一些地方,穿过大片的荒原和丘陵,走过陌生的城镇和乡野,来到了一个仿佛没有色彩的城市。 多年之后,当我第一次看黑白电影的时候,便不由地回想起伦敦给我的第一印象。灰暗的城市,灰色的建筑,以及笼罩在其之上的灰色的天空。工厂永不停歇地排出浓烟,阴霾在城市上空爬行,给街巷蒙上面具。条条石板路被电车和汽车犁开肚膛。夜晚归属于煤油街灯的光芒,归属于小巷中的阴影。在这座陌生的雾都,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我带着儿时的童话之梦,带着幽暗岁月的尘封泪痕,迎来了黯淡迷茫的十八岁。 初来乍到的我,首先惊异于这座城市的高大建筑,以及有轨电车。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餐厅当服务员,凭借这点微薄的工资,在东区租了一间阴暗狭窄的小房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东区是伦敦最拥挤的贫民区,这里街道狭窄,房屋陈旧稠密,聚集着困苦的工人和潦倒的流浪汉。这里也是地痞流氓和罪犯的孳生地。 那个时代,街灯与霓虹招牌将街道装扮得流光溢彩,穿透了城区的暗影。夜总会、舞厅,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娱乐场所,壅塞在两侧的行人道旁。街道两旁滋长出无数烟雾缭绕的狭长小巷,深处寄生者一连串日渐衰败的妓院。 我在餐厅的工作每天需要从早忙到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我在城区坐上清冷沉寂的有轨电车(一开始我总觉得这东西就像是一只游荡在街道上的空壳幽灵),带着一身的疲惫慢慢滑行至东部边缘,然后在夜色中步行回到出租屋。那个年代的东区就如同世间被上帝遗忘的角落,罪恶与贫困幽灵的放逐之地。每当夜晚的这个时候,我总要步履匆匆地穿过一条条肮脏的小路、昏暗的窄巷。破败的墙壁和昏暗的阴影里隐藏着蜷缩的影子和空洞的眼神,仿佛阴曹地府里的孤魂野鬼。 我租住的那间陋室比墓室大不了多少,只放得下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一口微型储物柜和一副吱呀作响的单人桌凳。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共的,水电限时供应,没有供暖设备。楼道阴暗狭窄,一扇扇紧闭的木门如同破败不堪的棺材板。刚住进来的头几晚我总是难以入睡,直到逐渐习惯了这简陋的床铺、阴冷的空气,以及那给人带来莫名窒息压抑感的黑暗与死寂。我的隔壁住的是一个叫莉迪亚的妓女,虽然只有二十岁,却显得苍白憔悴。她有着一头细细的棕发和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莉迪亚每天都要把刚出生不到一百天的孩子放在一个头发和牙齿几乎全部掉光的老太太家里帮忙照料,自己跑到街上去拉客,却几乎挣不够孩子的奶粉钱。 一天夜里,我刚刚入睡,忽听楼道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在这黑暗的夜晚和地穴般的公寓里显得悲痛凄厉。莉迪亚的孩子在饥饿与寒冷中无情地离开了她,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这残酷绝望的世界上。 那晚我彻夜未眠,恐惧与悲痛摄制住我。我不由地全身战栗,这破败潮冷的旧公寓如同是摄人灵魂的魔穴,不知有多少绝望潦倒的人在这里死去,不知有多少幽灵栖居在这里,冤魂渗入潮湿阴冷的墙壁,将整个公寓侵蚀成了一座阴暗可怖的坟墓。 我很想帮助莉迪亚,但我自己的活得也很艰辛。我唯一的生活来源,那家小餐馆的服务工作,也因一个小失误而丢失了。我每天从早忙到晚,累得晕头转向,但尽管如此,老板们还是不能原谅我将一盘菜送错桌子。 “要是都像你这样没心没肺,还会有谁来我们的餐馆吃饭!” 半个多月辛苦工作的报酬都没有拿到,那个长得像是矮子丕平的店主就将我扫地出门了。 回公寓的路上我没有乘坐电车,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恐怕连吃住都成问题,我现在连一便士都不舍得花。 走到庞恩大道上的时候,我不由在那座高大建筑的旁边停了一会儿。我每天乘坐有轨电车上下班的时候总能在它的脚下路过,这座神秘诡异的花岗岩建筑仿佛矗立了几个世纪的教堂,又像是德古拉伯爵的城堡,既给人诱惑,又令人敬而远之。我平日每每路过的时候总会不由留意,想象着他的用途和发生在里面的故事。我甚至梦到过它。在梦里,它是座进去之后就再也走不出来的魔鬼宫殿,一座死亡循环之城。当时我驻足在它的脚下,站立在路中央正对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观望,却迟迟不敢走近。它有着一扇玻璃大门,这在当时还比较罕见。我远远地望着,想透过玻璃门看清里面的摆设,但里面好像太昏暗了,玻璃上反射着街道的影像,我在里面隐隐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自己的身影朦朦胧胧地映在远处的玻璃上,却如同有另一个自己在门的另一面隔着玻璃与我对望。我看不清她的脸,却感觉她的表情仿佛很诡异,似乎是在对我冷笑。我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心里却不由地紧张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地在我身边响起,吓了我一大跳。 “恐怕我们这里已经招满了,小姐。” 我猛地转过头,一个蹩脚绅士打扮的人站在面前,他的头发不知是太长时间没洗,还是刻意抹了什么别的油。 “不,先生,”我说,“我不是来……” “是来找工作的吗?”又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这次是从路边建筑的方向传过来的,我和旁边的那个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那玻璃门打开一半,一个人的上半身从门里探出来。 “不,我不是……” “头儿不是说已经招满了吗?”我身边的人大声说。 “可能还需要点儿别的,”门口的人说,“先叫她进来吧。” “先生还需要点儿别的吗?”这是我在餐馆服务的时候经常会说的一句话,他们的口气似乎并不把我当人看。 旁边的那个人领着我往里走,走进大门的时候我有那么一闪的忧郁,因为在我的梦里,这是一座“生人勿近”的黑暗迷宫。 进门便是一间大厅,而不是大殿。看来这座建筑的年代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古老。 “我们找的演员已经够了……”领我进来的那人对另一个人说。 “我没说要招她当演员,”那人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示意我们跟着他,便自顾掉头朝里走去。 演员?难道这地方是…… 我默不作声地跟着走,心想这次歪打正着,倘若能借机找份新的工作,那倒也不错! 我们拐了个弯,然后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向前,那人推开一扇门径自走了进去,我跟在后面。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空间,放眼可见一排排的座位,粗略估计足有成百上千。最前面是一座宽大的舞台。 很显然,我进来的是一家传说中的歌剧院之类的地方。 “我想这里恐怕还需要一个清洁工,老弟。”我旁边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一边看着这片宽阔的场地,“现在的人越来越不讲卫生,简直把这样一座艺术殿堂当成了聚餐厅!还以为到这里来的都是些体面的上层人士,原来都是一群猪!” “感情!我要的是感情!”前面远处有声音在大声说话,显然是对着舞台上的那几个人,“不,不是莎士比亚的那种煽情!这都什么时代了……” “我们不是招过清洁工吗?”我旁边的另一个人说。 “以前招的都是些腿脚不灵老太太,半天下来还扫不完,之后进来的观众总抱怨脚下卫生条件差,尽管他们自己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释放感情!你们不是没有表情的木偶!要用丰满的肢体语言感染观众!至死不渝!永不屈服!观众们是来流泪的,不是来打瞌睡或哄堂大笑的!”台上的人依旧旁若无人地大喊。 “工资还是跟以前一样吗?”我旁边的人问。 “噢,别开玩笑了……” 我以为接下来那人会说,手脚利索的年轻人怎么能跟以前的比!想不到他说的是: “先试用一个星期,省的到时候我们还得换!” 这两人在我面前一唱一和,好像我根本就是个没有自主意识、不会说话的骡子。 “那么,你听明白了吗?这位(Miss)……” “我叫克洛伊,先生。” “还有问题吗?” 你们甚至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 “誓不回头!哪怕就此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台上那人慷慨激昂的演讲几乎就要把我的目光牵引过去,但我仍然干净利落地作出了回答。 “没有了,先生。” 第二章 雾都孤儿 ——我在克罗斯温??后来我才知道这座神秘的剧院的名字??的工作不仅是打扫场地卫生,还兼顾打杂、跑腿,以及帮演员们整理衣服和道具总之就是个供人使唤的小工。很多自以为是的所谓演员对我颐指气使,尽管他们自己也只不过是舞台上为富人唱歌跳舞的艺人。 有一个叫安娜贝丝的演员,长得很漂亮,有着乌黑的秀发和颀长的身材,凭着一双细长妖媚的眼睛,总觉得自己像克莉奥佩特拉(埃及艳后)。举止谈吐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她时而穿着及地的长裙在后台傲慢地走过,引起一阵阵注视的眼神;时而放下身段主动与几个男演员谈笑,带小伙子们受宠若惊地向她献殷勤的时候,她又会如同高傲的孔雀一般优雅转身离开。 像这样的人物我是不敢招惹,恐怕发起脾气来也会像恶毒的女王。 不过我在这里也不是没有朋友。来到这里以后的不长时间,我便和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成了好朋友。那女孩叫莉莉?艾施,是个金发碧眼的小美人儿,她那白皙柔嫩的皮肤,就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公主,叫人百般羡慕。莉莉?艾施既像公主,又像天使。无论对谁,她的笑容总是那样甜美。她是第一个主动跟我说话的人。看到这个大家族里有新面孔,她总是热情地上前打招呼:“你好,我叫莉莉,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但她只有我这么一个真正的朋友。 莉莉?艾施出生在文艺世家,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作家,母亲则是有着法兰西血统的美丽的演员。莉莉自记事起就在父母的监督下学钢琴,不到十岁就开始学舞蹈。但据我所知她并无天分。她弹钢琴老是走调,跳舞也总是不得要领。若不是其家长的影响力,她恐怕早就被恨铁不成钢的指导老师骂得抬不起头了。 不过莉莉?艾施从不居高自赏。 “我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克洛伊,”她总是跟我说,“我根本就没从父母亲那里继承什么天赋。虽然从未有人当面说过我什么,可我知道肯定有人在背后里嘲笑我。我是个笨小鸭。” “不,莉莉,”我总是安慰她,“你有着最美丽的心灵,这一点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尽管家庭条件优越,但实际上莉莉?艾施是个极其自卑的女孩。练习或者表演不好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躲在后台默默哭泣。有时练得辛苦了,她又会坐在角落里揉着脚暗自垂泪。 她暗恋一个男孩很长时间,却一直没有勇气表白。 那个男孩叫本杰明?格兰特,是剧院里公认的帅气小伙,身材高挑,有着一头茂密的金色头发,一双清澈明亮的蓝色眼睛,和一副能让所有纯情少女为之倾倒的迷人嗓音。无论何时何地,本杰明?格兰特的脸上总是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对每个女孩子都是彬彬有礼。 “他就像是童话里英俊勇敢的王子,”莉莉说,“是每个青春女孩儿的梦中情人!” 只要有机会,莉莉?艾施总会默默地注视着她心目中的王子。倘若无意中与他的眼神相遇,定会立刻收回目光,面红心跳。 我无数次地鼓励她勇敢向心仪的人表白,但她总是摇头。 “不行啊,克洛伊,我太平凡了,我没有勇气那么做啊!” 更多时候,我更喜欢自己呆着。有时一个人打扫空荡荡的场地或者大厅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四下观察。我总觉得自己很早以前就来过,在梦里。 梦里,这座高大的花岗岩建筑是一座年代古老的废墟。虽然从外面看威严耸立,实则内部早已废弃多年,破败的墙壁和满是裂纹的石柱,地板和台阶上落满灰尘,墙角和幕布上结满蛛网。但实际展现在我眼前的是整洁高贵、装饰考究的歌剧院,一切那么明亮,富丽堂皇。如同有人施用魔法,将一座尘封已经的废墟变成了它辉煌时期的样子,使它看起来像是一座幻影之城。夜里人去楼空的时候,这里又像是空荡荡的宫殿遗迹,恢复了如同梦中的阴森。在我的印象里,歌剧院就是种神秘诡异之地,当灯光亮起的时候,它光芒四溢,热闹落吧。但当表演落幕,众人散去,这里又会变成被人遗忘的废墟。在过去的很多年,有多少悲欢离合在这里上演(我说的不只是演戏),有多少人在这里耗尽自己的青春,当年华老去或者梦想破灭,只留下惨淡的背影或徘徊不去的幽灵。 打扫场地的时候,我偶尔会看到正在排练的演员们,以及那个似乎总有些神经质的指导老师??后来我才知道他叫雷德维尔,是个音乐和舞蹈方面的天才。他总是一头乱发,满脸胡茬(我说的是胡茬,而不是有意蓄须),一副癫狂艺术家的样子。很多演员和学员对他又敬又畏,因为他们总也达不到能让这位艺术大师满意的效果。莉莉?艾施就很怕他,因为他才不管你是什么大家闺秀,也从不会怜香惜玉,艺术的舞台上,都应该是充满激情的、执着的追求者,为了艺术可以献出自己的灵魂。但可惜的是几乎没有其他人能达到他那样的造诣和境界。所以演练的时候总会听到他那慷慨激昂的、甚至带着愤怒的声音。 “一群猪!”有一次我听到他嘟哝,“根本就不懂艺术是什么,只会一些取悦人心的把戏!” 他说着话的时候我正在一边整理道具和打扫地板,他瞥了我一样,那眼神好像在说,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随之转过头叹了口气。 而我也装作确实没有听明白,接着忙我自己的事情。 不过我偶尔忙里偷闲,或者有意无意地在一旁偷看他们排练。比如我就专挑有人在台上练习的时候不经不慢地在台下打扫场地,为的就是能一边干活一边偷偷地往台上看。有一次我竟然十分走运地看到剧院的女王安娜贝丝和雷德维尔正在排练一场演出,同时在练习的还有本杰明?格兰特等人。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格兰特一改平日英俊潇洒的造型,不惜自毁形象演一个残疾的落魄画家。我在一旁留意了一段时间,大概猜出了其中的剧情:出生于贵族家庭的男主角因为小时候的一次意外事故只能截取一半的腿,一直喜欢的女孩也离开了他。他从此自卑起来,认为自己是个畸形的家伙,而且不会再有女人会爱上自己。他闭门不出,只是画自己喜欢的画。尽管优越的家境使他不愁吃喝,但他决定去巴黎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他在巴黎成了一个街头画家,他的画作还受到了一些收藏家的注意。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个姑娘,她的出现使得他对爱情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然而姑娘的反复无常伤了男孩的心,他不再为她开门,而当他到姑娘常出没的酒吧找她时,她已经醉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男孩就这样对爱情死了心。男孩在巴黎开了个人画展,但一如既往酗酒不止。他爱上一个自力更生的服装店老板娘,但却因为不再相信爱情而对她的表示无动于衷,当老板娘离开他而嫁做他人妇时,他又开始严重的酗酒,不幸滚落楼梯受了重伤。临死前,他的父亲来到他的床前告诉他,他的画作已经被卢浮宫收藏。 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而女主角的表演却不带任何悲情。饰演男主角心爱姑娘的正是安娜贝丝,她艳丽迷人,光彩夺目,表演充满热情和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但雷德维尔一直不满意。他与安娜贝丝争论,说她的表演根本就是与故事的主题背道而驰。 “我真不明白您是怎么想的,莎士比亚先生!”安娜贝丝毫不留情地反驳,“您如果觉得像我这么完美的女人不适合演这种低俗的角色,就请那个小黄毛演好了!” 安娜贝丝从不在乎当着面评论别人,她说这话的时候莉莉?艾施就在台上??她饰演剧中的服装店老板娘。离得太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这场排练最终不欢而散,人们各怀心事地走下去,谁也没有注意到隐身在一排排椅子中间打扫卫生的我。等所有人都走了,我不由地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去攀上一米多高的舞台。我想象着自己是居中男主角爱上的那位巴黎姑娘,她虽然也对这位身残志坚的艺术男子倾心已久,但命运的安排使她只能做一名舞女。即使男主角是自己真心爱着的人,但深知如果自己跟他在一起,只会永远是个吉普赛姑娘。她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舞台上的佼佼者。但残酷的现实使她只能卖命于一家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成为一个靠舞姿博取人们欢心和维持自己生计的艳丽的傀儡。想着这些,我开始学着别人跳舞时的样子,迈着步子在舞台上翩翩起舞。我揣摩着舞女的内心,将其融入到面部的表情和肢体的舞蹈当中:无奈、苦闷、愤怒,不敢碰触的爱情,无法在一起的恋人,破灭的梦想,残酷的现实,悲惨的人生…… 我这样想着,舒展着自己的舞姿,抒发着自己的感情,时而激昂,时而压抑,时而旋转,时而挪步……挪到舞台边上的时候,我一个转身,猛不丁地发现台边有人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一个激灵险些摔倒,赶紧手忙脚乱地收住步子。 “你在干什么?”雷德维尔睁大眼睛看着我,像是看着一只不小心闯入他们家的小野兽。 “对不起!先生……”我慌慌张张地说,“我马上就去工作……” 说着我尴尬万分地抽身就往台下跑。 “等等!”这位大师厉声喝道。 我吓得赶紧停下,站在那里怯生生地抬眼看他。 “把你刚才的动作再跳一边。”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先生,我知道自己错了……我马上就回去干活儿……” “在那之前,”他说,“把刚才的动作再做一遍给我看。” “可是先生……我从没学过……” “我知道。”他的语气坚定且不容商量,“照我说的去做,不然我现在就去告诉这儿的老板!” 我发誓自己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虽然我受雇于此,但我绝不会为了生计而惧怕或者屈从于任何人。 但我还是走了回来。 我抬起双臂,迈动步伐,把刚才自编自演的舞蹈展示给了在场唯一的观众(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不然我定会夺路而逃,甚至自动辞职)。 完成之后,我垂下双手老实地站在那里等待点评。 “跳得一塌糊涂!”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 “但你的感情拿捏得很到位……” 我惊讶地抬起头。 “真不明白教人们掌握艺术的要领怎么会比教猴子上树还难……”他自言自语地嘟哝着转身黯然地走开了。 “就是想让我出丑!”我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转身跳下舞台找我的扫帚去了。 如果你某一天走在大街上,看见乔治五世(KingGeorgeV1865~1936,1910~1936在位)迎面走来并向你招手,你会怎样?如果是开膛手杰克(JacktheRipper,是1888年8月7日到11月9日间,于伦敦东区的白教堂一带以残忍手法连续杀害至少五名妓女的凶手代称。)呢?人们总是不善于去考虑不会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克罗斯温女王安娜贝丝主动找你说话。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那天我正在整理道具,安娜贝丝突然在我面前开口的时候我甚至没意识到那是她。 “什么?”我不解地问,因为我看到她脸色不怎么好看,但搜肠刮肚也想不到自己怎么会跟这种人物有所瓜葛。 “你就别装了,”安娜贝丝毫不客气地看着我说,“不然他怎么会让你演《亨利?克劳斯特》的女主角?” 我一头雾水(当时我还没反应到“亨利?克劳斯特”就是那部舞台剧的名字)。 “我是根据角色本身选择的。”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 “我看你是晕头了吧,雷德维尔!我才是克罗斯温的签约演员,她只不过是个打杂的!” “所以啊,这样的低俗故事既然不适合您,那就让小人物来演好了。”雷德维尔说。 “您最好赶快给我找个好的剧本!”安娜贝丝强压着怒火说了句,转身悻悻地离开了。 “您不是在开玩笑吧,雷德维尔先生?”我这才敢抬起头来试探地问。 “你还没有舞蹈功底是吗?”雷德维尔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从现在开始抓紧练习!” 一只家养鸽子有一天突然被派上战场当战鸽会是种什么感觉? 当有东西从你的头顶掉下来,你都不知道是馅儿饼还是陨石。 克罗斯温的负责人当着雷德维尔的面要我保证,不管是练习还是表演,都不能耽误日常的勤杂工做。表演成果出来以前仍和之前一样。 于是我突然开始了这样一种忙碌生活:百天照常工作,打扫卫生,雷德维尔有空的时候就叫我去练习,被占用的工作时间则自己加班加点补偿回来。幸好当时已经不太冷了,有那么些天我不得不从旧公寓里带条毯子过来,晚上别人下班之后一个人留下来工作、练习,然后半夜里就蜷缩在观众席的椅子上睡觉。 莉莉?艾施对我的加入兴奋不已,但除了她和雷德维尔之外的其他人则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包括我自己。 “相信你能行!”莉莉?艾施总是这样为我鼓劲儿。 如果可怜的鸽子被派上战场之前甚至还不会飞呢? 我只能一边硬着头皮,一边没日没夜地刻苦练习。至于安娜贝丝,我只能对她的横眉冷对和冷嘲热讽躲躲藏藏。 或许我从未遭受过如此的辛苦,也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兴奋。那些日子我没日没夜地工作、学习,然后还是没完没了地工作、练习。我休息最少的时候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腿脚和手臂疼得几乎要抽筋。但我却又从未感受到如此的快乐,我沉浸在故事里,融入进角色中,体会着艺术给我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愉悦。 就这样经过不到一个月的魔鬼训练,我的首演在伦敦进入料峭春季的第一天开幕了。 用“狂蹦乱跳”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我上台前的心脏运动。 “就当台下的椅子都是空的!”莉莉?艾施抓着我的手止住颤,而我的脸恐怕已经红到耳根了。 轮到我上场的时候,我做了个深呼吸,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推到台上。 耀眼的灯光。我尽力不去看台下那些乌压压的人头,并说服自己他们不存在。 尽力就好了。就算结果不那么尽如人意,甚至糟糕透顶,至少以后雷德维尔不会再缠着我了。 但真的就甘心将自己的首次亮相搞成令人捧腹的闹剧吗? 我抬起头,看到了众人注视的目光。 动作,呼吸,表情。融入其中。正像雷德维尔平日一遍遍对我说的。 我不能将大家的辛苦成果搞砸。 于是我忘掉自己,忘掉观众,将此刻的自己变成剧中的风尘舞女。 就这样一直忘我地跳到表演结束,音乐曲终,我保持着终场的姿势停留在舞台中央。 这时是最紧张的。场地一片安静。我正等着观众掷鸡蛋。台下掷来的却是响亮的掌声。 我认真地谢幕并走下台去的时候,还不知道那掌声是喝彩的还是在起哄。 直到莉莉?艾施兴奋地跑到我面前。 “太棒了!亲爱的!你跳得太成功了!” 是不是就算我跳得一塌糊涂在朋友眼里也总是好的? “我就知道你能行!你让我们都对你另眼相看!”本杰明?格兰特也说。 看来我表现得真不错?我鼓起勇气寻找雷德维尔的目光。 他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然后转身走了。 莉莉?艾施拥抱了我。 和她拥抱的时候我看到角落一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安娜贝丝的目光叫人说不上是贪婪还是狞笑。甚至当时我说不上那身影到底是不是她。 未来得及多想,我便被同事们拉着一起去舞台上谢幕了。 “那么,”剧院老板抬起眼睛从镜片上面看着我们,“你负责再给我找一个清洁工吗?” “恐怕这不在我的职责之内,先生。”雷德维尔平静地说。 “那好,”老板抬起头,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要是以后观众对你的表演不满意,你再打算做回清洁工恐怕就不行了。” “明白,先生。”我说。 人们永远弄不明白上帝在什么时候给你恩赐,什么时候玩儿你一把。 我进入克罗斯温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演员。这当然比做清洁工的报酬稍微多一点,但短期之内仍不能与从业多年的职业演员相提并论。不过尽管如此,我仍愿意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身边更困难的人。莉迪亚自从在那个寒冬之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也就如同丧失了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与支柱。她的精神开始恍惚,而且也不再出去谋生了,整日把自己关在家徒四壁的旧公寓里喃喃自语。住在隔壁的老太太时常会给她送些食物,但以她的精神状态经常无法进食。 “可怜啊,”老太太经常唉声叹气地说,“我们也是要过活的啊,难道上帝就不能睁开眼看看吗。” 拿到稍微多一点的薪水以后,我便决定帮助莉迪亚。虽然我不能把她从无边无尽的苦难里救出来,但我总可以照料一下她的生活,帮她重拾活下去的勇气与希望。 我给莉迪亚买了件新衣服,外加新鲜的牛奶和面包。 但当我提着这些东西去看望她的时候,才知道她的情况有多糟糕。 她依着窗户下面的墙壁瘫坐在一张破褥子上,想抬头看看窗户的外边,却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见到我,她只是虚弱地微微一笑。她的眼眶和脸颊都已经凹陷了下去,皮肤苍白,原本无神的眼睛更加黯淡了。 “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莉迪亚!”我勉强地笑着对她说。 “我看到了海,克洛伊。”她平静地说。 我想告诉她这里是看不到海的,如果没有那些密密麻麻的棚屋遮挡,天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看到泰晤士河。但我什么都没说,我太笨了! “我看到了白色的帆船,克洛伊!”她又说,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放下东西,走进自己的屋子里拿了那本一直珍藏的《格林童话》过来,给她念了里面的《灰姑娘》。 “每个女孩子都是公主,莉迪亚,”我对她说,“只要勇敢、坚强,就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看我更像是卖火柴的小姑娘……” “不要燃尽了自己的希望,莉迪亚。”这恐怕是我当时唯一能说的。 那晚格外寒冷。我使劲地裹紧毯子蜷缩在床上,似睡似醒之中,仿佛听到阵阵虚无飘渺的歌声。这优美而虚幻的歌声让我做了一个唯美而怪诞的梦。梦里黑色的城市飘忽着幽微的暗光,仿佛寂静沉睡的海底。一名轻衣如纱的女子,仿佛游走在黑暗的海水中。她轻唱着优美的歌曲,漫步在夜色中的屋顶。夜色如洗。她的白色衣衫在黑暗中漂浮…… 第二天的清晨,公寓下的小路上面没有喧闹。一个无名女子的死亡并不足以引起人们的关注。有多少和莉迪亚一样的苦命的灵魂,无声地在寒冷与阴暗中默默消逝。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离去,就好像他们无人问津的生命一样。 几天后我搬到了克罗斯温栖身,离开了那片充斥着诅咒与绝望的死亡地带。我被安排在剧院建筑顶层简陋的员工宿舍里,那种类似于阁楼的房间向来是老鼠的天堂,而且到了冬天肯定是不御寒的。不过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城区的房子令人望尘莫及,东区的棚户又是犯罪与瘟疫的聚集之地。 那次首演成功之后,我便正式加入了剧院的表演行列。尽管总是演一些龙套或者伴舞之类的边角角色,但其中的乐趣和成就感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我和莉莉?艾施的友谊越来越深了。我们经常一起练习,一起聊天,相互鼓励,彼此安慰。其他同事也渐渐地愿意跟我说话。本杰明?格兰特时不时地过来跟我搭讪,夸我的表演极具天分之类的,或是偶尔表现出一点朋友般的关心。他就有这种魅力,哪怕只是客套地敷衍一下,也会让人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从而感觉到一丝使人欣慰的温暖。安娜贝丝也懒得跟我计较了,因为她知道像我这样的小角色根本成不了大器,也就不屑于让我这样的小人物坏了她台柱子的好心情。至于我们的艺术大师雷德维尔,依然整日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对谁都是不苟言笑。剧院老板对他的这幅忧郁的艺术家气质不买账,更对他那种“在痛苦中挣扎的莎士比亚式悲剧”嗤之以鼻。 “莎翁的时代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现在的人们喜欢欢笑,喜欢轻松幽默的娱乐节目!” 老板再三扬言如果雷德维尔拿不出卖座的好作品,就请他另谋高就。 “我看你一腔悲天悯人的情怀,应该去当神父在人们的葬礼上念悼词!” 而雷德维尔一再表示自己会尽一切努力使情况好转。并信心百倍地透露说,自己在法国的朋友帮忙联系了当地一位知名的金牌编剧,相信很快就会有值得瞩目的优秀剧本精彩上演!剧场老板半信半疑,甚至连我们底下的人都觉得这像是雷德维尔搪塞老板的缓兵之计。 在那些无痛无喜的日子里,我的青春就这样无声地流逝着。孩童时期的痛苦与忧伤在我的心底沉淀,成为遥远的记忆。我偶尔会忆起住在德文郡奥克汉顿旧房子里的时光,偶尔会想起我的母亲,那个用生命换我站起来的苦命女人,直到临走都没有等到女儿的歉意微笑。而那本她唯一留下来的《格林童话》也被我压了箱底,或许是不愿再触及某种岁月的伤痕。 我从未跟人和人说起自己的黑色童年,那个整日被囚困在旧楼上的残疾女孩,做梦都期盼着一天有位童话中的王子如同拯救被困城堡的公主一样将自己救出,从此远走高飞。而出于对母亲的愧疚,如今的我虽然已不再是妙龄少女,却也无心接触任何感情。剧院里时不时地会有自认良好的男孩跟我打情骂俏,我就敷衍着他们,以此打发空虚平淡的无聊时光。 晚上我喜欢借着昏暗的烛光缝缝补补,或是清扫那些摇摇晃晃的家具。那些家具不只知是多少代的前辈留下的古董了,你说它们是维多利亚时期的恐怕都有人信。我整理了一下严重破损的桌子,然后准备打开那只木门每晚都会吱呀作响的柜子。不幸的是,我的手指刚碰到那贝壳形状的门把手,那口比我还高的大木柜就在我的面前轰然倒塌了??之前我没碰过,或许它早已被白蚁蛀得摇摇欲坠了吧??我赶忙后退一步,还是给呛着了。 我走到窗户边屏住呼吸拍打衣服上的尘土,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古墓里钻出来。拍得差不多了,我决定去给自己倒杯水喝压压惊。我举着杯子送到嘴边,眼睛一边斜看向刚刚倒塌的那堆烂木头。可就在那一瞬间,有一些别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放下杯子,顺手在桌子上拿起烛台。 我举着蜡烛,一只手护着它的火苗慢慢向刚才柜子倒下的地方走去。 在那些碎木片的上方,灰尘还未完全散去。原本被柜子挡住的墙壁已经发霉变质了。我用手掌拂去附在上面的霉斑,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一些诡异的字迹,被刻在褪了皮的墙壁上: TOBEORNOTTOBE THAT’SAQUESTION 我没读过莎士比亚的著作,但在剧院里呆过一段时间,知道《哈姆雷特》的经典台词。 一定是某个痴迷莎翁大作的前辈留下的,我想。当时已经很晚了,我打算第二天在处理那些碎木片,于是找了块破布盖在上面,吹熄蜡烛睡觉了。 那晚我在梦里听到,在黑暗中被盖住的柜子碎片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我对老鼠已经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所以我用被子蒙住头,一觉睡到天亮。 “嘿,克洛伊,你有黑眼圈了,昨晚没睡好吗?”第二天本杰明?格兰特见了我就打趣地问。 “可能是吧,”我笑笑说,“昨晚不小心弄坏了古董家具,还跟老鼠斗争了半宿!” “那可真糟啊!”他先是表现出大吃一惊,然后抬手拍拍我的肩膀,“下次有老鼠叫我去对付,我在乡下老家的时候可是个捕鼠专家!” “噢,但愿不会再有下次了!”我笑着摇摇头。 本杰明?格兰特带着一脸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我耸耸肩膀,转身却见安娜贝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避开她的目光。她的那套对我不管用。 第三章 歌剧魅影 ——雷德维尔似乎终于采纳了剧院老伴的建议,准备排练并在克罗斯温上演一场喜剧以活跃一下气氛,吸引更多的观众。剧目定为萧伯纳的《匹克梅梁》(萧伯纳(1856-1950)爱尔兰剧作家,1925年因为“作品具有理想主义和人道主义”而获诺贝尔文学奖,是英国现代杰出的现实主义戏剧作家,世界著名的擅长幽默与讽刺的语言大师。《匹克梅梁》(1912)是他最著名的一部喜剧作品)。 此消息一经传出,便在剧院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部大师级的作品战前便被多次上演并广受好评,如果我们能演好这部戏剧,无疑会给克罗斯温带来良好的收益及名誉。 面对如此难得的好机会,剧团里每个演员都跃跃欲试。而我则是知趣地退出竞争,静静地等着公布演员的消息。雷德维尔毫不吝啬地发给有意参加演出并有望出镜的演员人手一份简易剧本。 莉莉?艾施拿到剧本的第一时间就兴冲冲地跑来找我。 “萧伯纳版的灰姑娘!”她兴奋地说,“难道你就一点没有兴趣吗?” 我耸耸肩:“这么有名的剧本,女一号谁还敢跟安娜贝丝争呢?” “我也不敢……”莉莉笑了笑说,“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 “瞧,”我说,“我甚至还不知道剧本讲的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是个很有趣的故事,”莉莉神采奕奕地给我讲,“剧中的主人公,也就是一个叫息金斯的人对语音学有着精湛的研究,一个偶然机会,他发现在菜市场卖花的穷姑娘伊莉莎有语言天赋,于是将她带回家中,**并打扮成一个华丽、高贵而端庄的公爵夫人,让她在大使夫妇举行的晚宴和游园活动中大出风头而没有露出破绽来。然而,息金斯是个独身主义者,不可能与她结婚,而伊莉莎既成不了真正的公爵夫人,又不能再回菜市场卖花,遂被置于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哇唔!”我表示欣赏地赞叹一声。 “一个很有挑战的角色不是吗?”莉莉说,“先是卖花姑娘,然后摇身一变成了公爵夫人!” “需要演好这个角色转换。” “是啊……”莉莉似乎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拿着剧本的手垂了下去,“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戏……” “不!不,莉莉,”我赶紧给她鼓劲儿,“每个人都有为自己争取的权利,哪怕希望是渺茫的,也不能拱手轻易把它让给别人!” “那你呢?”她看着我问。 “我想……也许我不太适合这个角色,”我说,“或许是我的水平还不够吧……” 几乎每个女孩子都在为自己梦寐以求的这个角色暗自努力,讨好导演、加紧练习、揣摩角色……仿佛唯有安娜贝丝坐怀不乱,因为对她而言,角色选定似乎没有什么悬念,在其他女孩在奋力讨好、极力表现的时候,她只要哼着小曲修修指甲,雷德维尔就会双手捧着剧本恭敬奉上,还要殷勤地吻着她的手背。 不论是外形还是资格似乎没有比安娜贝丝更适合这个角色的。她那高贵、端庄的气质使她成为饰演公爵夫人的不二人选。 剧本发下来的第二天,本杰明?格兰特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听说你没参加《匹克梅梁》角色的竞选?”他上来就问我。 “啊哈,”我耸耸肩,“我从不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几乎所有人都为争取角色挤破了头!” “所以我才知趣地退出这场争斗……”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啊!” 是啊,这句话谁都会说。 “我学习表演才几个月,”我说,“我可不想当众出丑啊!” “得了吧,小丫头!”他一边说着,抬起胳膊搭住了我得肩膀,“像你这么年轻,应该……” 他说什么我似乎没大听见,因为我扭过头,注意力放在了他越过脖子搭住我肩膀的那只手上,像是在看无意中爬上我肩膀的一只昆虫。 “……所以每个人都没有理由看轻自己!我说的对不对啊?克洛伊……” 我只听到他演讲的精彩收尾。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自然地从他的臂中滑脱,“我的意思是,人们应该量力而为,不是吗?如果一只小鹿还没学会走,就想要飞奔,那它就有撞到树上的可能……” 我真庆幸当时莉莉?艾施不在场,不然我最好的朋友定会掩面跑开,从此再也不跟我说话了。或许我更怕的是被安娜贝丝看到,那她又会对我不怀好意地取笑。就好像看到了偷情的小男女一样。然而最近不知怎的,她那张充满魅惑的脸有时突然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就在本杰明?格兰特对我勾肩搭背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她那双阴暗狡诈的眼睛。 上帝对你开玩笑的时候,你甚至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纯粹的恶作剧。 雷德维尔敲定出演名单的那天,莉莉?艾施见了我就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不是笑得太过厉害,而更像是在强忍住泪水。 “噢,天哪……”她只对我说了一句,便拔腿跑开了。 如果榜上无名,她应该不至于伤心成这样,以为那都是在预料之中的。难不成…… 我快步走向公示榜。 一大群人正在围观。我在人群后面踮起脚左摇右晃,寻找着好朋友的名字。 然而我的眼睛却睁大了。 榜上有名的除了安娜贝丝,还有克洛伊?蒙特格里。 “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先生?这一点都不好笑!” 面对我风风火火的到来,雷德维尔脸上没有一点夸张的表情。或许他早已料到了。 “我想我没有开玩笑,”他平静地说,“还是你在怀疑我的选择?” “这不是我们过家家,谁扮演妈妈或者孩子都行,”我尽量压住语气对他说,“这他妈(最后还是没忍住)是公众表演,弄不好你和我都会被炒鱿鱼的!” “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我他妈不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 “你演的只是卖花女,”他说,“公爵夫人由安娜贝丝来演。” “两个人演一个人?” “一个人的不同时期不同面貌。” “这么说我演灰姑娘,她就是那个,砰……”我做了个施展魔术摇身一变的动作。 “这样你满意吗?” TOBEORNOTTOBE “那莉莉?艾施呢?她可比我学习的时间长,而且更渴望这个角色……” “你被布尔什维克洗脑了吗?”他打断我说,“这不是已让我我让你的光荣善举,而是命令,是规矩,你明白吗?吃这口饭,就别挑饭碗,否则随便你!” 又是这种我最讨厌的说话口气。 我转过身,走了两步又不忘转回来对他点点头。当然那点头的动作是咬牙切齿的。 与其我赌气拒绝这次演出,还不如赌气参加。饥饿者从不会因不合口味而拒绝送到眼前的食物,我给自己的理由就是,你还没有高傲到可以坚守自己的立场。一切都只为生存。 借着这个理由,我再一次投入到了紧张的排练之中。这次我的戏份并不多,角色的内心也不是很难揣摩。我白天不停地排练,晚上也是借着暗淡的烛光在阁楼里一遍遍地练习台词。我抽空在旧货市场买了幅廉价画框,挡住刻着字的那块墙壁。不知怎的,看到那前人刻上去的文字总有种说不上的别扭。 TOBEORNOTTOBE 仿佛正映射了我这次接演《匹克梅梁》时的心情。 “我真的为你高兴!”这是莉莉?艾施对我说的。但我知道她在说谎??尽管她很少或者几乎从不说谎??因为说着话的时候她的眼里还有泪光,笑容一点也不自然。 《匹克梅梁》在那个夏季开始的时候在克罗斯温上演了。尽管我一段时间以来刻苦练习,实际上只在戏剧开始露脸不到半个小时,扮演菜市场卖花的穷姑娘伊莉莎,一个叫息金斯的贵族发现了她,将她带回家中,以后的就交给了安娜贝丝。她摇身一变成为尊贵端庄的公爵夫人高调亮相,用她高雅脱俗的气质及谈吐征服了所有观众,甚至包括我在内的演职人员也不得不佩服于她华丽的造型和几近完美的表演。 《匹克梅梁》大获成功,好评如潮。但大大出人意料的是,大多数的好评似乎不是给“公爵夫人”的,而是给“卖花姑娘”。似乎总有人在说,“公爵夫人”的表演超凡脱俗,极具魅力,但“卖花姑娘”的表现才算真正尊重原著,把一个单纯、平凡的民间女子演得惟妙惟肖,极其生动。 那些日子安娜贝丝嘴上不说,但谁都能感觉到她的怒火中烧。她整日风风火火地在剧院里走来走去,好像一副要找人单挑,却又下不了手的火爆情绪。 我才不管她整日磨刀霍霍的样子,只要有人肯定我的工作和付出就行了。莉莉?艾施在我面前总一副顶礼膜拜的样子,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跟我分享心里的小秘密了。反而是本杰明?格兰特似乎对我越来越热络,他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或是嘘寒问暖,或是极尽幽默搞笑之所能逗我开心,有时还带些糖果点心之类的小东西给我。这倒没什么,他对所有人都极具亲和力,时不时地就带点小东西来发给大家。但不经意地,我和莉莉?艾施在一起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少了。不过和本杰明?格兰特聊天确实挺开心的,他似乎总有说不完的笑话和奇闻异事替我解闷儿;我不开心的时候,他也总能找出话来安慰我。 “安娜贝丝算什么,”他说,“你不用搭理她……” “那莉莉呢?” “你啊,你总把别人不愉快的原因包揽到自己的身上吗?你做的没什么不对,你做的很好,别人不高兴那是他们的事!” “可我怎么能装作毫不相干呢……” “你就是想得太多,克洛伊。” 他总是拿一些事不关己之类的理由来安慰我,似乎什么在他眼里都无所谓。 他是总能找出话来安慰我,他的话又总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反而有些振振有词的说教在我听来都是废话。 所以有时我可能会忍不住给他来句“离我远点儿!” 他也就知趣地老实走开。 有一次我冲他发作的时候无意中被安娜贝丝看到了。 “要是你的好朋友知道你抢了她的梦中情人,还对他乱发脾气,会有多伤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本杰明?格兰特已经走开了。 “你最好别在我朋友那里乱说话,”我反唇相讥,“何况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尽管本杰明?格兰特对我似乎挺友好,但我只是把他当做朋友。他的友善,只是对一个“雾都孤儿”的小小慰藉,使我在这座灰色的城市里不那么孤苦伶仃。 但晚上除外。每当夜深人静,孤独还是会像这座城市的迷雾一样无声无息地将我包围。 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我怕黑。在黑暗沉寂的夜晚,人的想象力反而开始活跃。 我睡觉的时候就总是听到一些细小的声音。一开始我习惯性地认为是老鼠。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清晰地听到了脚步声。人类的脚步声。 我再也无法安心入睡,便起身披上毯子,轻手轻脚地走出自己的房间查看。 深夜的歌剧院如同一座诡异的迷宫。我没有点燃蜡烛,借着天窗透进来的幽微月光走动。 很快我发现不只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游荡。 我没有听到脚步声但捕捉到了衣服的悉簌声。 我快速转身,一个黑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谁?”我壮着胆喊了声,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我以为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不会有任何动静,也不会再次现身。 也许一切只是我紧张之余在自己吓唬自己。 但它不紧不慢地在走廊尽头从容现身,立在那里与我对视。 我后悔了自己刚才的举动。站在原地不敢再发出任何动静。 就在这时,那个完全看不清身形相貌的黑影迈开步子,一步步地向我这边走来。 “嘿,你在想什么呢?”本杰明?格兰特忽地打断了我。 我转眼看去,雷德维尔黑着一张脸看着我。我才知道自己又出岔子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向身边的同伙们投去了抱歉的目光。 “再来一遍。”雷德维尔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了句。 我集中精神,深吸了空气,接着开始做动作。我张开双臂,迈开舞步,一边做着旋转。 这是排练室的门突然被打来了。我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倒。 “哎呦(oops)!”进来的人看我出糗从鼻子里冷笑一声。 “你迟到了,安娜贝丝。”雷德维尔象征性地说了一句。 “好给某些早起的鸟儿机会,能超过我。”她说着一边迈步走向自己的地盘。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裙,领子上的黑色绒毛随着步伐的起伏上下飘动。 这在某一瞬间让我想起了昨晚恶梦里的那个黑影(或许我更愿意相信那是梦)。 我忘记了或者不敢回想它朝我走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克洛伊?”雷德维尔用眼神提醒着我。 “我没事。”我说了一句,然后继续做动作。男舞伴这时向我走来,我和他配合着做出动作,却又在一转眼间搞砸了。 “你这是怎么了?”雷德维尔一拍大腿,将脸扭到一旁,“有意见吗?嗯,我的公主!别以为你在舞台上露一下脸有点儿名气了就能拿我们这些人的宝贵时间当玩儿的!” “对不起先生,我……”我心里一团糟。 “说话和气点,雷德维尔先生,她可是我们的明日之星!” 我投去“感激”的目光。谢谢你的煽风点火,安娜贝丝! “我以为你是个不一样的姑娘,”雷德维尔说,潜台词无疑是“看来我想错了……” 我已经懒得解释,我想冲上去质问昨晚半夜在这里瞎逛的是不是她,但我什么也没说。 如果是以前,莉莉?艾施或许能帮帮我。“或许她只是累了。” 男搭档向雷德维尔使了个“算了吧”的眼色。 “那么,公主,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我一个人走在街巷间的小路上。 这几天排练不算紧张,加之雷德维尔总认为我不在状态,便建议我一个人出来走走。 “你最好能提起点精神,”我还记得他说,“歌剧院不是给有情绪的人当疗养院的……” 乌烟瘴气的地方当然不适合疗养。我这么想着,感觉天上的云层更灰暗了。 虽然我在高原边缘及丘陵地区生活过一点时间,但对天气的变化仍不甚敏感。 就像此时雾都上空已经聚集了层层乌云,我却没有觉察到就要下雨了。 周围的人开始加快脚步,有的甚至奔跑起来,我似乎才觉察到密集的雨点正从高空落下。 这里距离克罗斯温还有点儿远,于是我就近找了一处屋檐避雨。 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里面是间花店。 “这雨说来就来啊,”店主人,站在柜台后面一脸惬意地望着外面,“要买花吗姑娘?” 我微笑着向他摇摇头,然后转过头来隔着雨幕观看街景。 街道对面是一排石砌的店铺小房,裁缝店、钟表行、小饭馆,静静地在雨中接受洗礼,有如被蒙上了一层梦幻的面纱。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如同梦幻般的场景:一面流水的玻璃后面,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隐约看出那家店里靠墙的地方像是有一排架子,一个人正在整理架子上的东西,透过玻璃映出一个朦胧而有着清晰轮廓的侧影。 我留意了一下那家店的牌子,是一家叫做“文海之家”的书店,店名牌匾的下面用一行小字写着:“书是镜子,人只能在书里看到自己的内心。” 着魔般地,我抬脚穿过雨幕向街对面的那家书店走去。 门上的铃铛声扰到了左边柜台后面一个边喝咖啡边看报的中年人??看上去应该是店主,不过他只是稍稍抬头瞟了我一眼,继续低头专注于自己的报纸。 我没找到之前那个在外面看到的人。 不过既然进来了,总该留意一下。于是我看了看右边的货架。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从地板一直延伸到房顶。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一上来就看花了眼。 “嗯……”我又转向店主样子的那个人,“劳驾……请问现在有什么书比较好看?” 那人抬眼从镜框上面看了看我,又瞅了一眼我手里已经被淋得怪模怪样的奶油面包。 “这位小姐,”他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通常到咱们这里来的人,大都是直接问店里有没有哪本书。” 我一时感觉有些无地自容,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一句话就能看出我是个外行。 我正在考虑是要硬着头皮留下来,还是掉头就玩往外溜。这时店主又不急不缓地开口了。 “要是您想看看,”他说,“就让伊戈尔帮你推荐本吧。” 我正想问他说的是谁,店主抬头用下巴一指,我转过头去,只见一个人已经站在了书架旁边,或许是刚才中间的架子把他给挡住了。 我看见之前在窗外见过的那个人,身穿一件白色衬衣,袖子挽到肘部,青蓝色的裤子看上去有些旧了,但很干净。 “这边请。”他轻轻说了一句,不带任何语气,但那声音已经令人无法抗拒。 我走过去,他领我来到了书架中间。 “我们这里有十九世纪的经典小说,英国的,还有法国的。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司汤达的《红与黑》,巴尔扎克《人间喜剧》……” 说话间,我们偶尔会有短暂的目光接触。他有一双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虽然不是很深邃的那种,但那双黑色瞳仁有如清澈见底的深潭,叫人不由自主地坠入其中。 但我尽量显得对书更有兴趣。 “……还有儒勒?凡尔纳的科幻小说,想象力很丰富,也许你会喜欢。不过我觉得你可以看看《呼啸山庄》,是部很不错的作品,质朴生动,不事雕琢,惜墨如金,很适合入门。” “谢谢,就这本吧!”我说。 他收了钱,帮我把书包起来。 我拿着刚买的书走过柜台的时候,店主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看。 “女作家……”那语气仿佛在嘲笑我的水平。 我秉烛夜读,用了两个晚上把这本《呼啸山庄》看完了。第一个晚上我看到女主角痛疾而亡,便强迫自己打住了。剩下的一半我在第二个晚上一口气读完。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就是一本奇书,比我小的时候读过的任何童话故事都更震撼人心。其生动、大胆的叙述手法,如同将读者带入了那狂野的荒原,切身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恨情仇。 从那之后的每个星期,我都要去“文海之家”买一本书,然后在一周之内将它读完。 因为,我其实体会到了阅读的乐趣。这种乐趣是我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每本书都像是一把有魔法的钥匙,可以打开时空之门,开启一次神秘的奇幻之旅。 不张开双翅,就永远不知道天空有多辽阔。还以为脚下的一块土地就是整个世界。 是书为我开启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还有自己的心门。 “书是镜子,人只能在书里看到自己的内心。” 第四章 拉开帷幕 ——北欧斯堪的纳维亚。 巫师坐在桌子后面。桌子上铺着一张泛黄的旧地图。巫师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坐在那里,盯着桌子的另一边。 隔着桌子的另一边,一个黑衣人正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自从他来了以后巫师就连大气也不敢喘。 “你最好想好了,阿斯比让,”黑衣人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说,“和我作对没什么好处。” “我……我不敢和您作对……”巫师尽管竭力克制着,说话的声音还是发颤,“我真的不知道……” 黑衣人停下脚步,慢慢地向他转过身来。“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找到”,说着他慢慢靠近桌子,“只是我不想浪费时间。” “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巫师勉强地说。他的脸色早已惨白。 “可你最好试试!”黑衣人的两手撑在桌沿上,眼睛里已经露出了犀利的光芒。 巫师惊惧得颤抖不止,他哆嗦着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指向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很好,”黑衣人冷笑着说,眼睛里依然流露着冰冷的寒光。 巫师惊恐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间眼神开始涣散,眼睛和鼻子里开始流出鲜血。他痛苦地抽搐了一阵,便猛地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黑衣人继续冷笑着看着面前的猎物死去。 他的鲜血在地图上流淌,很快蔓延到了刚才手指的地方。 “原来你在这儿!”黑衣人冷冷地看着地图。蔓延的鲜血逐渐将“伦敦”这个词覆盖。 伦敦的冬季阴冷灰暗,漫天的大雪足以让整个城市都陷入沉默。然而就在这寒冷消沉的季节,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却令克罗斯温的气氛一片火热。有人爆料说雷德维尔在一位法国知名作家的帮助下得到一部几近完美的剧本。这位作家的名字在法国家喻户晓,他的作品在巴黎歌剧院深受欢迎。而且这次那个大作家提供给雷德维尔的是他的最新作品,是第一手的,还没有给过任何人。这一消息令剧院上下为之振奋。如果剧院能把握好这次机会,将会享誉整个伦敦,乃至整个英格兰、整个欧洲!剧院老板自从得知了这个消息便开始手舞足蹈,顿时改变了对雷德维尔的一贯态度,从办公室颠着他的大肚子和八字胡一路跑到排练厅,握住雷德维尔的手慷慨陈词,恳求大师一定要将克罗斯温从黑暗的边缘拯救出来,推上众人瞩目的高峰。剧院里大大小小的演员们更是跃跃欲试,并试图借此机会挑战美国的普利策奖(1917年设立)。不久,这部众人瞩目的歌剧就曝光了它的剧本。剧本的名字叫《安琪拉之歌》,孤独的故事主人公Naija一直生活在对自己生命的意义的探索中,她离开温暖舒适的家而潜入危险的水底,通过探索和奇幻的战役,Naija发现了Aquaria的历史和不为人知的秘密。在这次探索中,Naija和Aquaria的命运都永远的改变了。 (孤独的故事主人公Naija一直生活在奢华封闭的宫廷里,衣食无忧却没有自由。她一直渴望能走出宫苑去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但不幸的是她患了不治之症,每天只能在病榻上凭窗眺望。由于她太渴望自由了,在睡梦中她的影子飘出窗外,飘出高高的宫墙,来到一个叫做Aquaria的奇妙之地,开始了一段梦幻般的奇幻旅程……) 这部剧本主题新颖,故事情节极具张力,是个打破常规、推陈出新的台阶。雷德维尔有信心把它打造成一部几句梦幻色彩的史诗歌舞剧,让每一位观众都为之震撼。剧院里的每位演员都渴望能出演这部作品,都拼命地向雷德维尔献殷勤。莉莉?艾施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觉,可是她没有去找雷德维尔,因为她知道自己想参演这样的作品简直是做梦。 “只要能在咱们剧院演出,能让我看一看就行啊!”她总是对我谁,“那样我就很高兴了。” 看得出她对这部歌剧很是期待,我也很想劝她为自己尽力争取,但能够参演的演员基本上没有悬念。这样的极品剧本不让台柱子演出,还会有谁?这简直就是为安娜贝丝量身打造的。或者说这更像是雷德维尔为剧院女王献上的一份奢华礼物。我更是对这种过于热门的事情望而却步,与其挤破脑袋,不如还是知趣些,退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多么好的机会,人人都想获得!”本杰明?格兰特又开始了他的劝说,“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一下?” “我刚学会拍翅膀,怎么能参加飞翔比赛呢?”我说。 “可每个人都有飞的权利!” 算了吧,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可不想再让安娜贝丝当成笑柄了。 阁楼里到了冬天根本就不御寒。壁炉是后来垒的,还没有剧院老板的办公桌大,只能暖和巴掌大的一片地方。每到晚上,我只能裹紧了毯子缩在壁炉旁看书,尽量让书里的内容驱走我的寒意。可是太冷的时候根本没法集中精神,不时的牙齿打颤声把故事情节弄得一团糟。我只能将书撂倒一旁的地上,两只手放在火前烘烤。火焰的温暖让我的呼吸平缓了下来,内心也逐渐平静。终于听不到自己牙齿的打颤声和嘶嘶哈哈的喘气声了,我靠在炉壁上几乎就要睡着了。半睡半醒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一种声音,开始还以为是柴火的劈啪声,但很快觉得不对劲,跟柴火燃烧的声音相差太远了。我睁开眼睛直起身子,借着炉火朝四周看去。远离壁炉的地方逐渐陷入一片浓雾般的黑暗,而那声音似乎就是从这浓稠的黑暗深处传过来的。这一想法不由地吓了我自己一跳。我一只手继续裹紧毯子,另一只手则伸到炉膛里捡起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柴充当火把,站起身慢慢朝黑暗的一边走去。那一边是砖石砌成的墙壁,破旧得都有些不成样子了,显得冰冷阴森。我举着火把慢慢走过去,越走近越觉得那细微的声音越清晰,就是从这冰凉的墙壁里发出来的。这一想法让我不寒而栗。那细微的声音如窃窃私语,从阴森的墙壁中渗透出来,让人听着寒毛倒竖。我举着火把仔细查看每一块石头的墙砖,看看是否有什么缝隙,导致隔壁的说话声渗了过来。可那声音根本就不像正常人的说话声,更像是无数幽灵的低诉。这种情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我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摸摸墙壁。就在这时,一只黑影快速掠过面前的墙壁,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习惯性地猛转过身,身后什么也没有。惊魂未定的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壁炉的火光根本照不到这里,而刚才火把又被我举在前面,那那只影子到底是从哪儿掠过去的?这时我想起来刚才影子掠过的方向好像是冲着门去的,便又举着火把朝门走去。门紧关着,我清楚地记得这一点。可是刚才的影子让我很不舒服,必去亲眼去看个究竟。我走到门前去拽了专门把手,木头门纹丝未动。可就在我的手碰到门的那一刹那,周围那种幽灵般的窃窃私语声突然大了起来,一时间犹如很多人用耳语在我的耳边同时念经,其嘈杂喧闹足以让人发疯!我使劲用手捂住耳朵,可那声音依然能够穿投手装钻进毫不客气地耳膜,折磨着你的脑神经!杂乱的语言中掺杂着指甲挠墙的声音,极其刺耳,仿佛能直接钻进你的脑子,让你近乎崩溃! “够了!”我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火把使劲朝墙上扔去。火把打在墙壁上,接着吧嗒一声落在地上。奇怪的是,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突然消失了,周围顿时一片寂静。我尝试着把手从耳朵上拿下来,仔细听了听,的确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可此时的我仍心有余悸,一边喘着气,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把火把捡回来。万一一会儿剧院烧起来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可就在我走到墙边蹲下身子捡火把的时候,忽然觉得墙壁似乎有什么异样。我捡起火把抬头去看墙上,这一看不由吓了我一跳。只见破旧的石砖墙上赫然出现了两行字: Whenbeautifulflowersbloom,youshouldpickthemupasearlyasyoucan. Ifyoudon'tdolikethat,theywilldie. 木门吱呀一声紧接着“砰”地关上了,我猛地一惊神经质地转头去看。刚才明明看到门紧紧地关着,而且已经上锁了,什么时候又打开了? 我惊异万分,同时又有说不出的害怕。这一连串的事情实在太诡异了,不知道是我的感官出了问题还是这剧院阁楼里闹鬼了。我拿着火把跑到门前再次把门锁好,然后转身走跑回了壁炉旁,这一连串的动作只用了几秒钟,快得就像偷东西的老鼠。 我紧挨着壁炉坐下,抱着膝盖蜷缩在地面上,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壁炉的火光似乎在逐渐变弱,周围的黑暗如同浓雾一样聚拢而来……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炉火已灭,不过倒也不觉得冷。我发现自己就睡在炉膛的边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我伸了个懒腰,穿上衣服,在地上走动了一会儿活动腿脚。走到墙壁前的时候,无意中又看到了刻在墙上的那些字。忽然我就想起这好像是大剧作家莎士比亚说过的一句话,被誉为名言名句广为传播。可这句话是怎么跑到我的墙上来的?难道是我自己刻上去的?我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最近好像有很多事情自己做过却想不起来了。不过仔细想想,这句话好像很符合我此时的心境。虽然明知自己肯定没戏,其实我还是很渴望能出演《安琪拉之歌》。 说实话,我其实不愿面对雷德维尔,尤其是当他臭着一张脸的时候(实际上他总这样)。 终于,在我自己打退堂鼓之前,他先受不了了。 “上帝啊,有话就快说好吗,你已经跟在我屁股后面半天了,真让人受不了!” “嗯……是这样的……雷德威尔先生……”我有些后悔自己没在一面钟之前转身走掉。 “别吞吞吐吐的,我这人可没什么耐心!”大师的脸色更难看了。 “先生,我学习舞蹈也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我一直练得也很认真。我是说……我……” “你想参演《安琪拉之歌》?”雷德威尔干脆利落地打断我。 我像是被人揭穿了似的不知所措,而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一脸严肃的男人一眼就看穿了。 “已经有很多人找过我了,”他冷笑一声,“所有人都垂涎于这部大戏,看来你也不例外。” 我很不喜欢他这种说话语气,这分明是在嘲笑我和所有人一样趋之若鹜,不自量力。 “我只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安琪拉之歌》无疑是个表演的高峰,我有权利攀爬!” 我的这句话听上去振振有词,但实际上发出来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攀登,要先学会走路。”雷德威尔看着我,眼神中没有一点情绪也不带丝毫感情,“你学会走路了吗?” 离开雷德威尔以后,我就觉得这是自己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干嘛要去招惹那个脾气不好的铁面先生?真是自讨没趣! 有几个同事看到我出来,一边偷看我一边嘀咕着什么,无疑已经看出了我的狼狈。你们就别嘲笑我了,我以后再也不干这蠢事了! 看来新戏已经没我什么事儿了,为了不再看到雷德威尔和其他同事们犀利的眼神,一下班我就逃也似地跑出剧院,打算到街上去散散心。 晚饭的时间快到了,满大街飘着刚出炉的面包和各种食物饭菜的香气。可不知怎了我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两只脚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文海之家。 店主刚好要下班,看到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们的老顾客又来了!”说着朝店里使了使眼色,“伊戈尔还在里面,你慢慢挑吧!”言外之意好像是说他知道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走进书店,果然看到伊戈尔正在整理架子上的书,显然他比店主下班要晚得多。 “上次买的书看完了吗?”见我来了,他从书架旁转过身问。 “还没……”我说,“最近心情不好,看不下去。” 伊戈尔点点头,转身继续去摆弄那些书。 “真羡慕你,”我说,“可以每天沉浸在书的海洋里,与世无争。” 他只是侧了侧头,表示在听我说话,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 “剧院里简直就像个角斗场,”我接着说,“每个人都在明争暗斗,每个人都在观察、猜测着别人。在那种地方呆着真累!” “你想和别人争吗?”伊戈尔问我。 “不,”我很快就做出了回答,“那不是我想要的。” 伊戈尔停下忙碌,再次转过身来:“那你想要什么?” “一个纯净的心,”我说,“和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再次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似乎可以透过他的眼睛直接看到他的内心。 人和人的差别就在这里,有些人,比如本杰明?格兰特,虽然整天对你嬉皮笑脸,那笑容却更像是一张面具。而有的人,也许从来不会对你笑,他的整个身心在你面前却是透明的。 “过来。”伊戈尔说。 我有些纳闷地走过去,和他一起站在高高的书架前。 “拿下一本书,掀开。”他说。 我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托马斯?哈代的《无名的裘德》(1896),随意掀开一页,默读这里面的段落: 那个孩子睁大了眼睛看了又看那个隐约模糊的城市,有那么一块地方,上面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像红黄宝石一样,闪烁明灭。时光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空气的透明度也跟着增加了,到后来,那些星星一般的红黄宝石,分明能看出来,是一些风信旗、窗户、湿润的石板房顶和其它发亮的小点,在隐约出现的尖阁、圆屋顶、砂石建筑物、以及楼形台影上面,乍隐乍现…… “是不是如同身临其境?”伊戈尔问。 “就像我亲眼看到了他说的那座城市。” “每本书都是一扇门,”伊戈尔说,“打开它就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你自己。” “真希望这个世界是真的!”我说。 伊戈尔两手放在书的下面,轻轻将书合拢:“可是当我们合上这本书的时候,这个世界的门就已经关上了,我们就必须要出来,不然会在里面迷失自己。” “我们还是要生存在现实的世界里,对吗?” “但至少我们可以偶尔打开这扇门,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回到剧院的时候,我的心情好多了。剧院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直接上了自己的阁楼,便开始动手在壁炉里生火。或很快就升了起来,我借着火光在屋子里踱了踱,来到屋子一边的墙壁前,看着墙上的两行字。“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喃喃自语,随即把一张废旧的海报贴在了字的上面。那是一张《匹克梅梁》的宣传海报,已经有些腿色了,是我在旧货堆里随意捡到的。我不由地想,有的人不就像这张海报吗,风光的时候万人瞩目,辉煌过后却最终摆脱不了凋零的结局。 《安琪拉之歌》参演人员名单的公布之日对克罗斯温来说就像是一个节日。 剧院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在等待这一天。每一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最先知道这一悬念的最终答案??尽管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可人们似乎仍然期待奇迹的发生。 奇迹真的发生了。但这一奇迹几乎令所有的人大跌眼镜。 《安琪拉之歌》女一号Naija后面的名字赫然是莉莉?艾施! 人群顿时混乱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我被同事硬拉去看公示名单,看到这里心里也是不由地一惊。无疑,就连我这个她唯一的朋友,也在怀疑她能否胜任。我为什么就这么不相信朋友,甚至也不相信自己? 还在惊讶的时候,我突然发觉周围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在看向我这边。 我莫名其妙,上面写的明明是莉莉的名字,干嘛都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我不由地有望瞟了一下公示名单,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字竟然也出现在了上面! 这回更吃惊了。我几乎目瞪口呆,当时就愣在那儿了。愣了半天,我才想起顺着自己的名字往前看,见前面的角色名是“影子”。 影子?影子是什么角色?我很是不解。不过此时也没有心思多想了,周围的目光已经像利剑一样频频射来,很多人还是小声议论着,有些人的语调已经毫无忌惮地抬高到了我能听见的程度。 我一秒钟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呆了,便一个转身从人群里钻出来,以最快的速度跑开了。 我脚下不停地跑着,心里一团糟,不知不觉地就跑到了小仓库。仓库里堆放着很多平日不用的道具,以及扫帚、拖把、水桶之类的卫生用具,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以前我和莉莉经常避开人群,躲在这里说悄悄话。那时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毫无顾虑地分享彼此心中的秘密。可惜那种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鼻子发酸,跑进仓库关上门就转身倚了上去。 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之中我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我侧过身倚在门上,头也靠在上面,独自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可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那种细微的声音,仿佛是一个人在低泣,又如同窃窃私语。我的心猛地又揪了起来,顿时绷紧了神经。那声音很小,我屏住呼吸仔细听,发现好像是一个人的抽泣声,极其微弱,听上去感觉就像有人可以压低自己的声音抽泣。 我定了定神,壮着胆子迈开步打算在仓库里寻找声音的来源。 仓库平日没有人进来,照明的光源只有一扇水桶大小的窗口。阴暗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叠放成堆的舞台道具,在光线不足的环境里看上去极其诡异。 如果我的心情稍微好一点,或许就不敢这么做了。 很快我发现那声音不是我的幻听,也不像是鬼魂在作怪。当我听出那是好朋友莉莉?艾施的声音的时候,几乎同时在一座木台后面发现了她。 我几乎一眼没有认出莉莉,她蹲在角落里,早晨排练时化的妆全都给花了,整张脸像是被水浸过的油画,模糊而诡异,乍一看还把我吓了一跳。 莉莉也被我吓到了,睁着一双泪水婆娑的眼睛,肿得跟俩桃似的。 “莉莉!你怎么在这儿?”我赶紧蹲下身子问她。 她一看是我,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可还是控制不住浑身抽搐。 如果她的样子看上去不这么狼狈,我肯定会以为她是受宠若惊喜极而泣,一个人躲在这里欣喜若狂。可她现在分明是一副受了惊的小动物无路可逃才会有的惊慌失措。 “莉莉,你这是怎了?”我扶着她的肩膀说,“你看到了吗?你是《安琪拉之歌》的女一号啊!你应该高兴才对!” 莉莉本来不哭了,听我一说又咧开嘴哇哇哭了起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我更摸不着头脑,心想她是不是激动过度脑子受刺激了?她平日默默无闻,受尽轻视,这次好运突然从天而降她兴奋过头了?但是我几乎立刻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莉莉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显露出抑制不住的惊慌,甚至是一丝说不出来的恐惧。 “不,克洛伊……”她颤抖着摇摇头,“不,我根本就高兴不起来。我害怕极了……” “为什么?”我听了大为不解,“莉莉,你为什么要害怕?” “你还不明白吗?每个人都争得面红耳赤,现在我成了所有人的众矢之的!”她哭着说。 “不,莉莉,”我安慰她说,“起码你得到了雷德威尔的认可,你有机会证明自己了!” 她只是摇头,闭上眼睛,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连着一颗地往下掉。 “你不明白,”莉莉抽泣着说,“不是雷德威尔……” 我就更弄不懂了。雷德威尔可以说是克罗斯温的点奖牌,他的决定直接影响着所有演出。 “是我父母!”莉莉说,“是他们给克罗斯温施压,雷德威尔才让我演女一号的……” 我听莉莉说起过她的父母,好像在当地小有名气。不过能直接给克罗斯温这样规模的剧院施压,想必也简单不了。 “莉莉……”我想对她说什么,她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克洛伊,我根本就不行!我很害怕!我根本就做不到!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我会搞砸这场演出的!甚至克罗斯温的名誉都会让我给毁了!” “嘘,嘘……”我尽量平复着她的情绪,她激动得几乎浑身发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 “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莉莉,给自己一次机会,不要辜负家人的一片希望!” “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希望,”莉莉的情绪几乎更激动了,“我只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颗棋子!从我记事起,钢琴、舞蹈、礼仪……他们就是把我当成了一个木偶,一个只能对他们惟命是从的玩具!” 看她这么激动,我就说:“如果你不想做,那我们去找雷德威尔……” “不!”她拽住我的胳膊,“他们是听我的还是听我父母的?我可不敢违背父母的意愿!” “那你就相信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我说。 莉莉无力地摇了摇头。“安娜贝丝不会饶了我的……”她喃喃地说。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在公告名单上似乎没有看到克罗斯温女王安娜贝丝的名字。这怎么可能!她可是剧院的台柱子,雷德威尔怎么会用一个莉莉?艾施这样的新手而不用她呢? “你用不着害怕任何人,莉莉,”我说,“想想本杰明?格兰特,难道你不想让他对你刮目相看吗?” “格兰特?”莉莉抬起头,“他不在名单里!” 本杰明?格兰特也不在演员名单里?我更惊讶了。同时怎么也捉摸不透雷德威尔这回到底是怎么想的,放着有实力的演员不用,反而让莉莉和我这样的菜鸟出演如此重要的剧目。难道他一时心血来潮想启用新人?开玩笑!几乎全英格兰的人都在等着《安琪拉之歌》的开幕,雷德威尔这样的人绝不会拿克罗斯温的名誉开玩笑! 想到这里我也不由打了个寒战,雷德威尔这种人不是有钱有势的人的一点威逼利诱就能让他服从的,这样的举动肯定不正常。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五章 雪夜惊魂 ——夜色已深。一个男人走出一座建筑物的大门,在门前拐了个弯,沿着铺了一层雪花的石板路独自向西走去。晚上的风有些冷,他立起风衣的领子,把两手插进口袋里。实际上他的脸烫得要命,早已被气得通红。“凭什么这样对我!”他边走边气呼呼地想着,脚跺在雪地上的声音越来越重。路上没有什么行人,昏黄的街灯孤独地立在街角。那是他倾吐怒声的唯一倾听者。他是如此愤怒,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原本应该有些零星路人的大街此时却异常寂静。仿佛整座城市都已陷入沉睡。 他闷闷不乐地拐了一个弯,想继续往前走,却一下停住了。前面不远是一盏灯柱被漆成黑色的街灯,细细的铁柱顶端挑着一只昏黄的灯盏。这样的街灯在伦敦市区随处可见。让他突然停住的是街灯下的一个黑影。他一拐过来,就猛不丁地看见灯下立着一个黑黑的东西,胆子再大的人也难免会吓一跳。 “谁!”他站在原地大声问了句。 那个影子站在灯下,煤油灯光垂直地从上面照在它身上,加之硕大的风帽,根本看不清面孔,只是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你看上去很生气。”影子说。它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些沙哑,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好像还有些害怕。”路人壮了壮胆刚想说什么,身后猛不丁又传来了说话声,竟然是个女的。 路人猛地转过头去,后面没有很近的街灯,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年轻女子的身影,披着一件青灰色的斗篷,身材娇小,看上去却让人不由有些寒意。他转头的功夫只见那女子步伐轻盈地慢慢朝他走来,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前面的黑影身上,显然觉得那个高大的男人威胁更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劫匪。他们身上散发着那种令人窒息的寒意,绝不是张牙舞爪的劫匪所能拥有的。 街灯下的黑影没有说话,路人看不到他的脸,却分明感觉到了帽檐下撒发出来的冷笑。 “显然你的情绪很糟糕。”路人身后的女子轻轻地说了句,说话的同时两只手已经从胳膊下面伸到了他的胸前。他猛地一惊,却没有做出很大反应,只是看着那两只如白玉般的纤纤细手慢慢游走到自己的肩膀前面,细嫩柔软,却没有一丝血色。那女子夜莺般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我们只是想帮你解脱……永远!”说着她眼睛的瞳孔已经变了颜色,一层如同雾气般灰白的寒光瞬间覆盖了原本清澈的宝石蓝。同时路人只觉得胸前一紧,女子的两只手已经紧紧地扣在了他的胸口。寂静的石板路上顿时响起了一阵恐惧的尖叫声,瞬间被夜晚的浓雾淹没在昏暗的街角…… 尽管剧院里风言风语,仍然无法撼动雷德威尔的决定。以前雷德威尔也会不时做出一些让人惊讶的决策,可这次不得不叫人怀疑他的神经是否正常。而神经几乎快要崩溃的还是莉莉?艾施。这样一台大型剧目的女一号身份几乎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尽管压力巨大,她还是不敢违抗父母的命令。奇怪的是,从那之后安娜贝丝从未再高调现身。莉莉和我都以为她肯定会亲自给我们点儿颜色看看,谁知她却像鬼魅一样来去无踪,偶尔能看到她的身影一闪而过,却似乎没有要停下来教训我们的意思。就连平日热闹落吧的本杰明?格兰特也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克罗斯温仿佛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寂静。但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平静。 “克洛伊,连你都演得比我好,雷德威尔却只让你演我的影子。”莉莉常说。 “可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说,“其实我很为你感到高兴,我愿意演你的影子!” 原来演员表里的“影子”指的就是主人公Naija的影子。后来我们才逐渐了解《安琪拉之歌》的剧情:Naija是位年轻的公主,她美丽动人、善良纯洁,是国王的掌上之宝。但是她并不幸福,因为她生来便患有疾病,从小只能呆在宫廷里踽踽度日。皇宫的生活富贵奢华,但她却极其渴望能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她日日祈祷,每天想啊想啊,终于有一天,在睡梦中她的身子飘出窗外,飘出庭院,来到了外面广阔的世界上。她每晚睡梦中都在辽阔的大地上自由飘荡,有一天,她穿过一条隐藏在森林里的神秘隧道,来到了一个如诗如梦般美丽的地方,那里风景如画,犹如仙境…… 我刚读完剧本的开头就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故事,因为它和我的经历太像了,主人公奈珈的经历简直和我小时候的回忆如出一辙。只不过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位出身高贵的公主,而我只是个出生在奥克汉顿贫困家庭的一个普通女孩。但我们同样都是身患疾病却渴望自由,渴望挣脱束缚自由飞翔的不屈灵魂!其实如果有那个能力,我真想饰演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因为我觉得这个故事就是为我而写的,仿佛我的整个生命就是在等着它!无论怎样,我一定要演好故事里的角色,哪怕只是别人的一个影子! Whenbeautifulflowersbloom,youshouldpickthemupasearlyasyoucan. 我真正相信了这句话。可是当我回到阁楼去找它的时候,墙壁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 《安琪拉之歌》太长了,以至于要分成好几段来演。雷德威尔从不肯给我们看完整的剧本。人们都说他其实也没有完本,说不定也是要等法国的那位作家一部分一部分地寄过来。有名气的人架子就是大。 莉莉?艾施从早到晚不停地练,可还是不得要领。雷德威尔说她根本就抓不住人物的感情。其他同事没有人敢多说话,每个人都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可莉莉知道每个人可定都在心里把她嘲笑了上千遍。唯一不会嘲笑她的人就是我。休息时间她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抱着我的胳膊哭,我怎么安慰她,也没有办法让她拾起信心与勇气。我只能早起晚睡,每天陪她不停地练,帮她按摩揉脚。于是慢慢地,我们又恢复了往日的友情,甚至更根深蒂固了。莉莉?艾施虽然没有天赋,但她有一种“即使累死也要尽力做到最好”的精神,尽最大的努力让所有的人不失望,即便不能尽如人意,也要做到问心无愧。 《安琪拉之歌》开演的日子终于到来了,那是伦敦最寒冷的一天,克罗斯温所在的街道上却是一片火热。热切盼望的人们如潮水般涌来,万人空巷,克罗斯温成了一时之间成了整个雾都的中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苦练,莉莉和我虽说不上是信心满满,最起码有了一定的底气。演出前夜,虽然她总是一脸笑容地跟我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可我还是能看到她脸上掩盖不住的紧张。我握住她的手,尽量给她最真诚的鼓励。此时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千万不能搞砸。 开演的当晚台下座无虚席,楼上楼下满是盛装打扮的绅士贵妇,单是场面就令人惊骇。 第一场演出没有我的戏份,我便把所有精力都用来给莉莉鼓劲。她已经过了化妆师的精心打扮,亮丽得如同高贵耀眼的公主。我一再嘱咐她今晚就得把自己当成公主,要让台下所有的观众折服于你美丽曼妙的光芒。 大幕拉开,首先上场的是众多的伴舞演员,他们打扮成光鲜亮丽的宫女与侍童,上来就载歌载舞,赞扬宫里有位年轻美丽的公主,她多么心地善良、纯洁无暇,犹如天使下凡,令所有的人都羡慕不已……在这期间我一直握住莉莉的手,告诉她一定要放松,自然流露。 伴舞演员在台上歌舞赞扬了一番便退下场去,随即灯光变暗,莉莉上场的时候到了。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轻盈地走到舞台中央。一缕灯光打下,将她围在一片耀眼的光圈之中。她身穿一袭洁白的衣裙,金色的长发披在身前,像极了雷诺阿的《康达维斯》(1880年)。如此现身足以令台下所有的人惊艳。果然全场一片寂静。 莉莉?艾施,哦不,这时应该说是Naija公主在灯光下缓缓抬起头,她的面庞清新脱俗,犹如阳光下盛开的百合。她轻盈地抬起纤纤玉手,在优美的音乐中开口唱歌。她的嗓音甜美动听,如同春天风中歌唱的百灵鸟,又如山间清澈流淌的小溪。台下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站在幕布后面的我也专心观看着她的表演,不由已被她的演出打动。可不知怎么,我总觉得,她似乎太在意动作和唱词的准确,却没能把握角色的感情。她表演得确实很到位,简直是无可挑剔,可她那几乎完美的展现总让人感觉有些做作,甚至有些煽情。我总觉得,如果是我自己,应该会比她演得更好些。 一幕完毕,台下掌声雷动。所有观众都真诚地致以最热烈的掌声。走到幕布后面的莉莉几乎不相信这掌声是送给自己的。她摸着自己的胸口,一直在问我这是不是真的。 我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频频地用力点头,一再告诉她这是真的。 “克洛伊,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捂住自己的嘴。 我见她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就赶紧提醒她注意情绪,别把妆弄花了。很快又该她上台了,这次是和伴舞的群舞,好多人众星捧月一样把她围在中间,描绘了宫廷中奢华愉悦的生活。随后伴舞演员们纷纷离去,舞台上只剩下Naija公主。这时灯光变暗,显然是表示已经到了晚上。孑然一人的Naija公主独自坐在寝宫里,怅然地望着窗外。窗外月光皎洁(其实是舞台灯光的效果),幽明静谧。Naija公主看着窗外的月色,喃喃低唱着自己的苦衷。只见她凭窗低唱着:“我流着眼泪,怎么看不见天空?天使失去羽毛,剩下狰狞。身边的人这么多,却没人能明白我的忧伤。没有自由的鸟儿,即使是在金色的笼子里,也只有苦涩的泪水相伴……” 就在这时,忽然一只美丽的鸟儿飞过来落在落在了窗台上。那是一只明亮的金丝雀,或许是经过精心的驯化,飞过来落到道具窗台上就一直老实不动。与此同时,幕后响起了一个非常好听的男子的声音,显然是在为金丝雀配音。 可怜的小姑娘你为什么哭 是否因为总是一个人走在崎岖的小路 断断续续的脚印泪水浸透的日记都会变成有生命的书 帮你争脱那残忍的束缚不再那么麻木 你毕竟还有心灵的小屋 魔鬼陪你跳舞精灵为你报幕 水晶鞋闪闪发亮你那迷人的舞步 月光射穿迷雾在这个银色的世界一切变成会跳动的音符 时间为你凝固夜色象红酒一样让你醉倒让你忘掉所有痛苦 啊你并不孤独 Naija公主看着窗台上的金丝雀,缓缓地开口唱:“灵巧的鸟儿啊你怎知道我的苦楚,你有自由的翅膀可以翱翔天空,我却只能被关在这奢华的囚笼。所有人都以为我很幸福,但我渴望的是外面的天空!我宁愿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只为那梦寐已久的自由!” 金丝雀那动听的声音再次传来: 自由的世界眼泪也甜美自暴自弃苦涩如影相随 谁都需要勇气谁都需要别人鼓励谁都需要找回自己 当明天第一束阳光真的能够把你叫醒 我想你会感到庆幸周围的一切又恢复平静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但毕竟这是黎明 一曲唱完,金丝雀拍着美丽的翅膀飞走了。 我已经无暇去惊讶那鸟儿被驯化得如此乖巧,因为我已经被它那空灵的歌声所打动。让我震撼的并不只是它的歌声多么有如天籁,而是那声音仿佛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某种记忆。仿佛在遥远的记忆深处,我曾听到过这个声音。那种犹如来自奇幻梦境的美妙声音,如同天使的嗓音,又似魔鬼的召唤。 潮水般的掌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去看的时候,莉莉已经和伴舞演员们站在舞台上谢幕了。台下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用力鼓掌。显然,《安琪拉之歌》的首演之夜非常成功。 走下舞台的时候,我想上去跟莉莉道贺,可是很多同事团团围着她,一边恭喜一边簇拥着她向后台走去。莉莉满面红光,在一片热闹的欢笑声中兴奋地消失在走廊里。我看着她的背影,衷心地为她高兴,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莉莉只有我。可是从现在开始,她再也不缺朋友了。剧院里的每个人都会开始喜欢她,她再也不会孤独,再也不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了。我知道,我在她生命中的意义不再重要了。 首演之夜的第二天,我又去了文海之家。这些日子和莉莉一起没日没夜地苦练,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去那里了。 书店里还是那么冷清。为什么愿意接触文字的人越来越少? 听到门上的铃铛响,店主从报纸上抬起头。 “看看是谁来了!”他这话里听不出是高兴还是讽刺,又或许兼而有之。 我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进店里。 伊戈尔站在书架旁,从表情看不出是欢迎还是冷漠。 “你们就当我不在吧,”店主说,“况且我对美国的禁酒令(1920年1月17日凌晨0时正式生效)更感兴趣。看看这张照片,他们把瓶子里的酒往沟里倒,这些人肯定是疯了!” 说着他继续低头研究报纸上那些疯人疯事,我则自顾自地走到了书架旁。 “听说昨晚你们那里的新剧很受欢迎?”伊戈尔说。 “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说,“何况既然我已经出来了,就不想再谈论那里边的事情。” 伊戈尔见我语气如此冷漠,也就不再多说。 我想尽力表现出对他的漠视,可当我走到书架旁,站在他身边时,心跳还是会不由加速。 “我们这里刚来了一些新书,你可以看看。”伊戈尔说。 如果刚才那句是出于礼貌的问候,那么这句便是职业的应酬。 我站在书架前看了看,不一会儿就觉得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我想问问伊戈尔,还是忍住了。最后我抽出一本上次翻看过的托马斯?哈代的《无名的裘德》,心想就是它了。 伊戈尔不做声地把书拿过去帮我包起来。期间我看了看店主,他还在皱着眉头研究美国人的荒唐政策,还不时地摇头咂嘴,仿佛在庆幸自己幸亏没出生在那个疯狂的国家。 伊戈尔把包好的书递给我时,我很想问问他下班后有没有时间,我想向他请教一下关于书籍的问题。但想想自己之前的冷漠态度,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会很唐突,便放弃了。 走出书店的时候,我以为店主不会再理我。实际上他似乎一直从报纸上匀了一部分注意力给我。“这么快就走啊!”他抬起头来说。 我朝他微微笑了笑,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玻璃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仿佛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书店里的伊戈尔在隔着玻璃看着我。 我不想这么早就回剧院,便一个人在街上逛了半天,最后找了家人少得几乎门可罗雀的小馆子坐下,要了杯热饮料,开始读这本刚买来的《无名的裘德》。 读书似乎总会让人忘记时间。当我想起来抬头看天色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满街灯火了。我赶紧合上书,看了看柜台后面的服务生。尽管有意回避了我的目光,可我还是分明看到了他脸上有些埋怨的表情。我向他投了个抱歉地微笑,拿起书小跑着离开了这家只剩下一个客人的小店。 到了街上我才知道,岂止是“天色已黑”,从清冷的街道不难看出,显然夜已经深了。街道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人烟,我不由地有些害怕,便裹紧大衣小跑着朝剧院赶。 走了没多久,天上便下起细细的小雪。我裹紧围巾,一路哈着白气。街道上一片寂静。我一路听着自己急促的脚步声,越听越紧张,后来甚至觉得街道上不只我一个人的声音。可我看了好几遍,空旷的大街上除了我根本没有其他人。这个时候,哪怕看到一个乞丐都会让我心安一些。可是一个人影都没有。我不由地觉得奇怪,以前在东区的时候晚上回家还能见到不少人,这繁华的市区晚上为什么反而如此清冷?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路过一扇橱窗的时候,用余光看到玻璃上同样有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在和我并肩奔跑。我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不看可好,一看之下吓得我一个激灵。我看到玻璃中反射出街对面的一个影子,和我朝一个方向快速移动着,但速度明显比我快多了,我看到它的时候几乎是一闪而过,吓得我猛猛地就停下了。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去喘吁吁,可我似乎是本能地压住呼吸,竖起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周围仍旧是一片死寂。我睁大眼睛快速扫视着四周,街边只有高大灰暗的建筑,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极为诡异。高度紧张的我并没有在地毯式的目光搜索中发现任何异常,但周围黑暗诡异的环境还是让我极其不安。我扭头打算继续赶路,可就在这时,我察觉到了一点异样。在一盏街灯昏暗的灯光下,我发现一座建筑物的影子仿佛有了一点偏移。虽然只是一点极不明显的移动,还是被精神高度紧张的我察觉到了。我把扫视的目光快速转会到那个位置,仔细看着那个影子。一看我就觉得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又一时说不上来。我就这么盯着它足足看了好几秒钟才猛地反应过来??以我本身和路灯的角度,我应该根本看不到那座建筑物的影子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不由一惊。而与此同时,更令我惊讶的一幕发生了??我看到那个影子又在慢慢地移动。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影子的简单位移。因为一个物体的影子在怎么移动,它的形状应该是不变的。可我看到的影子泉在不断地变幻着形状,与其说是影子,更像是一滩黑水在地上不断蔓延。当我想起这个比喻的时候,不由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因为那个黑影好像是有生命的,它在寻找着我的位置。 这一想法促使我扭头就迈开步子继续跑。我没法跟自己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当一个东西追着你的时候,逃跑便是一个人天生的本能。我边跑边忍不住往后看,越看越害怕。因为我看到那影子如同黑色的无声之火在地上迅速蔓延,很快就覆盖了整条街道。与此同时,我隐约听到一种????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但当我听到它的时候,心里面又是猛地一紧。因为这声音像极了我那晚在阁楼里听到的那种类似于窃窃私语的诡异的声音!我顿时就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那种声音听上去就像是魔鬼的低诉,仿佛是能把人的魂魄勾走的夺魂之音!我吓得连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知道撒开两腿拼命地跑。虽然我不知道那能快速蔓延的黑影到底是什么,可是心里清楚,一旦让那东西追上肯定没好下场!我就在这种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跑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肺和心脏仿佛要爆炸,才豁出来又回头看了一眼,巴望着那黑影没追上来。后面果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异常。我停下来歇了口气,待呼吸稍稍平稳,我稳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那种如同鬼魅般的声音也消失了。我这才松了口气,一手扶着墙支撑自己几乎已经虚脱的身体。我突然就觉得不可思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声音?还有那可以在地上迅速蔓延的黑影,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越想就觉得这一切极其荒唐,件事就像一场噩梦。或许这就是一场梦?也或是我自己的幻觉?我竟然被自己的幻象吓得疯狂逃窜、狼狈不堪? 就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我无意中瞥见路的另一边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缓缓飘过。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只长着杂毛的白猫。那猫原本悠闲地踱着步子,一看到我,先是警惕地停了一下,缩了缩身子,然后快速迈步跑开了。切,我心想,猫永远都成不了人类的朋友。狗见了人就从来不会躲。其实我向来就不喜欢猫,若不是自己这么狼狈,没准会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丢它。这么想着我打算回过头去,给它一个轻蔑的眼神。可就在我转过头去的时候,看到的竟是让我惊得说不出话的一幕。那只猫在路边快速奔跑着,遇到了地上刚刚蔓延过来的黑影??我还以为那黑影不会再出现了??当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那只猫已经不见了。对,就是不见了。它一碰到那黑影,瞬间就如同融化在了里面,眨眼的功夫就化得连渣都没有了。我先是一愣,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当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吓得几乎都软了。那黑影又来了!这次肯定不是什么幻觉,一只活生生的猫在我眼皮底下就这么消失了!我傻愣愣地呆在那里,看着黑影如同瘟疫般在街道上快速蔓延,竟然迈不动步子。那种鬼魅般窃窃私语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而且比刚才更响亮更嘈杂,铺天盖地的耳语声在脑中嗡嗡作响,吵得我几乎快要崩溃了。就在愣神儿的功夫,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身边的墙上好像有什么异样。定眼一看,就在我手扶着的这座建筑物的墙上,黑影几乎已经覆盖了正面墙壁,眼看就要蔓延到我的手上了!我大叫一声赶快把手拿开,同时撒开步子继续没命奔逃。 我拼命想甩开那种鬼魅夺命般窃窃私语的声音,同时又不敢往后看,生怕会看到那能吞人的黑影就贴在身后,一转头就会瞬间被吞没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可是我的耳朵分明能听到那鬼魅的低语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脑袋后面了。我吓得几乎没了魂,不停地祈祷剧院快点到快点到,可脚下的这条路似乎就是没有尽头。我几乎有些慌不择路,眼下就想找个地方先躲躲。可是敲了好几座建筑物的门,没有一个人应答。我惊慌得几乎疯掉了,眼看着铺天盖地的黑影就要到了脚下,我吓得就差哭爹喊娘了。可是我没有力气喊,到了最后几乎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打算就这么放弃了。想了想刚才那只猫消失的速度,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痛苦吧。我抱着《无名的裘德》,心想如果能回到几个小时之前,回到文海之家里的那个下午,我一定要对伊戈尔说出本想说的那句话。可惜生命中没有如果,一切总是来得太快了。这时我的身边刚好有一扇橱窗,我透过玻璃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周围的黑影铺天盖地地向我聚拢过来,我不忍心看到自己绝望的眼神,可当我看到玻璃里面的那一刹那,却惊讶地发现里面的自己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反倒是一种轻松、自然,甚至是很纵容惬意的神情,仿佛周围聚拢过来的不是黑影,而是冬日里舒适的阳光。我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这是我吗?我怎么会是这种表情?我异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脸颊,看看玻璃里面的影子是否也会做同样的动作。果然,里面的我也抬起一只手,却并没有去摸脸颊,而是将手掌横在脖子前面,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我惊讶地张大眼睛。就在这时,我看到黑影已经蔓延到了脚下,如同黑色的藤蔓一样沿着我的身子向上攀爬,像是要把我包裹在黑色的茧里。我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同时惊讶地发现玻璃里面的自己竟然似乎很享受这一过程,竟在阴险地笑着。我突然意识到,原来玻璃里面的影子不是我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她看着我被吞没,并幸灾乐祸地冷笑着,欣赏着我的死亡。 她是谁?我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无数藤蔓一样的黑影已经蔓延到了我的胸口。这是我看到世界的最后一眼了。我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的无声消失。我这条从上天那里借来的生命,终于可以还回去了。母亲,谢谢你用生命为我换来的健全与自由,哪怕它是这么短暂,却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我二十载的生命,直到最后的这几年才是真正地活着! 当??当??当…… 绵长而悠远的钟声响起。是为我敲响的丧钟吗?我睁开眼睛,以为会看到一片虚无,看到的却是令我无比惊讶的一幕??我身上的黑影以比刚才快十倍的速度迅速退去,转眼的功夫就从我的身上退了下来,瞬间就消失在了大街上。我试着转动了一下脖子,扭头看了看四周。周围一片寂静,却没有一点黑影的痕迹。那种鬼魅索命的声音也消失了。街道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我试着挪了一下步子,发现自己还能动。 我没死? 这个想法让我如同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动物一样,既兴奋又害怕。我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确认了一下方向,便拔腿继续朝剧院跑去。 我不知道,也不会看见,在我离开之后,一个身影从建筑物的墙角后面走了出来,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逐渐消失在消失在街道尽头纷纷扬扬的落雪中。 看到克罗斯温剧院的时候,不只是没有力气了还是已经麻木了,我那么想哭可就是哭不出来。剧院大门上的金属把手简直就像救命稻草。我伸出手去用力一拽,低着头就没命地往里冲。 如果不是我吓坏了,撞到一个人不会让我反应这么大。 我大叫着猛地抬头,以为自己撞到了鬼。 身材高大的雷德威尔几乎被我撞了个趔趄,用他后来的话说就是,我鬼叫着睁大了眼睛,看上去再差一点就要疯掉了。而我的确是吓得不轻,用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的是谁。 “你瞎撞什么!”雷德威尔显然是被我气得不轻,瞪着眼就开始训我,“见着鬼了吗!” 我大口喘着气,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朝后扶在门上,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你今天下午怎么没训练?”雷德威尔没好气地质问,低头一眼看到了我怀里的《无名的裘德》,“你还是先把动作练好了再看书吧!”说着大步走过来,一把推开我就想开门。 “不,雷德威尔先生!”我赶紧用背顶住大门,“您不能出去!外面……” 雷德威尔不耐烦地等着我:“外面怎么了?世界大战又爆发了吗?” “外面有……” “鬼”字还没说出来,雷德威尔大手一挥就一把拉开了大门。我惊恐地看向外面,才看了一眼就傻了。 外面的街道上竟然出现了行人! 虽然只是寥寥的几个,却显得整条街道立刻恢复了生机。最重要的是,黑影没了,一切又都恢复了常态。一辆有轨电车刚好从门前经过,叮当的声音仿佛在宣告着外面世界的正常。 傻愣愣地呆在那里的时候,雷德威尔已经不用分说把我推到一边迈步出去了。 “你最好集中精神给我赶快练习,”他在门外转过头来跟我说,“在这么神经兮兮的,就取消你的参演资格!”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我回到阁楼里,生气炉火,站在壁炉前看着火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心里对自己说。绝不能让雷德威尔取消我的参演资格!《安琪拉之歌》是我一直在等的。故事里主人公的经历和我的经历太像了,这部剧简直就是为我写的!雷德威尔怎么可以让莉莉演女主角?她从小养尊处优,怎么经历过没有自由的苦日子,又怎么能演好这一角色呢!我比她更有资格演这部剧!虽然我只是个配角,可我一定要演好!只有我才能真正体会这部剧的意义所在!这部戏剧是为我而上演的。它是我的,它是我的! 这样想着,我今晚经历的恐惧顿时无影无踪。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我对自己说,“最大的恐惧不是生命的消亡,而是梦想的破灭!” 《安琪拉之歌》就是我的梦! 我看着炉膛中的火光,如同我的热血一样熊熊燃烧。生命不息,我就必须让它有意义! 《安琪拉之歌》的后续剧本很快就来了,并且开始有了我的戏份。为此我加班加点昼夜苦练,即使是在吃饭睡觉的时候也是在不停地揣摩剧本。我的戏份并不多,但又不同于伴舞演员,我是单独出场的,扮演Naija公主的影子,在她休息的时候,出来描绘她的内心世界,就类似于旁白一样。 莉莉自从出演成功,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再也没有以前缩头缩尾的受气包样了。虽然不用我整天陪着了,不过偶尔见了我还是会礼貌地客套一下。 “这多亏了你啊,克洛伊,”与其说是感谢却更有施舍的意思,“没有你的鼓励与支持我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这和你自己的努力也分不开。恭喜你啊!”我说,“怎么样,本杰明?格兰特有没有向你献殷勤?你应该可以大胆地面对他了吧!” “他啊……”莉莉说,“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人了,好像自从公布的出演名单里没有他的名字之后就再没出现过,不会是生气了吧。” 莉莉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演员名单公布之后感觉本杰明?格兰特突然沉默了,仔细一想,好像从那之后根本就没见到过他人。难道他一气之下不在剧院工作了?他可是克罗斯温的主力演员,以后总会有他的用武之地的! 莉莉好像有些失落,不过这跟成功的喜悦比起来,几乎已经微不足道了。只要她莉莉?艾施声名鹊起,以后会有更多的本杰明?格兰特投怀送抱。 有的时候一个人成功了,以前一直放在心上的东西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 第六章 夜半歌声 ——几天后《安琪拉之歌》很快再次开演了。莉莉?艾施依旧高调现身,在绚丽的灯光下继续演绎美丽动人的Naija公主。我换好表演服化好妆后便在舞台边上等着,一边看着她的表演。莉莉的表演中少了几分羞涩,多了几分自信。但在我看来仍是哗众取宠的把戏,一点也表达不出剧中人物的真实感情。正看着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做准备,快要上了。”工作人员跟我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去忙别的了。 我揭开幕布上的小孔看了看台下满座的观众,做了个深呼吸。 莉莉?艾施唱完最后一句之后,台上的灯光逐渐变暗,表示夜幕降临,Naija公主安静睡去了。这时工作人员小声示意我上台。我轻轻地走上舞台,挨着莉莉匍匐在地板上。 不知道是她没说话,还是她说了什么我没听见。我已经绷紧神经。将全部心思放在即将开始的表演上。舞台上逐渐亮起昏暗的灯光,表示Naija公主的梦境开始。我在莉莉的身后慢慢抬起身子。这一场景有些梦幻,从台下看的效果就像是Naija公主的影子慢慢脱离她正在熟睡的身体,逐渐在梦中醒来。然后灯光变暗,莉莉在一片黑暗中悄然退下舞台。灯光在亮起来的时候,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穿着洁白的衣裙,在幕后人工造出的习习晚风中迈着轻盈的步伐“飘”出王宫,在黑夜辽阔的旷野中自由畅行,带着无尽的欣喜,跨过流淌的小河,越过广阔的田野,穿过无尽的森林……我不知剧组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的道具,只是情不自禁地就想起自己飞越奥克汉顿街头的那个夜晚,从未有过的自由,从未有过的欣喜……我把这种美妙的情绪倾注到了自己的表演之中,尽量地把自己当时的感情真实再现出来,让自己忘记舞台,尽情沉醉在这种如果新生的喜悦之中。但很快这种美妙的夜空漫步就停止了,优美的旋律突然停顿,场景道具的替换也骤然停了下来。我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按照剧本,我作为Naija公主的影子,在她的梦里应该一直就这么游荡着,直到她醒来。 我不知道是道具操作出现了失误,还是灯光和音乐出了问题。总之这和之前排练的完全不一样了。我想在幕布后面寻找雷德威尔的指示,又生怕流露出不自然的举动。哪怕我一个动作或这表情出错,整部戏剧就会大大折扣。想着雷德威尔凶神恶煞的样子,想着同事们特别是安娜贝丝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搞砸!不,不是为了他们。这是我自己的故事,我必须为了自己把它演好!这是我的梦,我一个人的梦!想到这里我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看了看台上的道具背景,盘算下一步该怎么演。背景是一片夜色中茂密的森林,令人惊讶的是森林中出现了一条由枝繁叶茂的树木组成的幽暗神秘的隧道。我心里猛地一惊,快速回想了一下剧本??她每晚睡梦中都在辽阔的大地上自由飘荡,有一天,她穿过一条隐藏在森林里的神秘隧道,来到了一个如诗如梦般美丽的地方,那里风景如画,犹如仙境…… 难道……这就是故事里的那条隐藏在森林里的神秘隧道?那按照故事的发展,Naija公主应该穿过它。可我不是Naija公主,只是那的影子。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心想,就算是道具操作失误,我也不能把自己晾在这儿,让整个舞台冷场。冒着擅自改动剧本的危险,以及这一举动带来的未知后果,我下来下狠心,要让公主的影子徐徐走入了这条神秘的森林隧道之中。 当我做出这个决定,并命令自己迈开步子的时候,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又让我顿生犹豫。 我突然发现,这条隧道给我的感觉似曾相识,有些熟悉。就在这时,我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想起几年前重获新生的那个夜晚,看到的那座高大神秘的古宅,古宅前空开的大门就跟眼看看到的隧道极为相像,也同样给人一种说出来的异样的感觉,让人不知是吉是凶。我站在舞台上犹豫的这段时间,两只脚实际上已经自行迈开步子,慢慢地朝隧道里面走去。 隧道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线。我几乎是一路摸索着,慢慢探进了隧道深处。黑暗之中我感觉空间豁然变大,仿佛是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山洞。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后台,恍惚之中有感觉好像真的步入了一处黑暗幽深的神秘所在。可是不对啊,我不是在演戏吗?从舞台上走下来,应该是走到后台。或者万一我走过了,最多也是走出剧院来到外面的街道上。可我现在这到底是在什么鬼地方?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阴森得叫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自己已经离开舞台了,便试着喊工作人员,叫人过来引路,起码先把灯打开。可是我低声喊了好几遍都没人答应,光线也没有任何改善。我张开胳膊四处摸索着,想自己找到一条出路。可是周围一片虚无,我摸到的只是无边无尽的黑暗。我心里开始莫名地不安起来,雷德威尔不用这么整我吧,改剧本也不说声,还把我引到这么个进退两难的鬼地方! 不,我并不是进退两难。找不到出口,我至少可以原路返回去,大不了回到舞台上偷偷溜到幕布后面,小心一点的话就不会被人发现。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安稳了不少,便开始掉头打算原路搬回。可是才迈了两步就突然撞到什么东西上,这一下撞得可真结实,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趔趄着后退了两步,我呲牙咧嘴地揉着脑门,一边纳闷自己怎么就撞上了,我不是刚从隧道里走出来吗?难不成这一会儿的功夫,道具就移开了?我伸开两手往前摸了摸,摸到的是冰冷的墙壁。墙壁?那就说明我还在剧院里面。于是我调整方向,沿着墙壁一路摸下去,看能不能摸到出口,或者是电灯开关之类的。可是摸来摸去,摸到好几个墙角拐了好几个弯,就是没有摸到出口。我的心不由地就开始往下沉,自己所在的地方根本就像是一个没有门窗的牢房,墙上甚至连一点缝隙都没有!不对啊!我刚才明明从一个地方走进来的,就算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出入口,我也应该可以原路出去才对啊!可是出口仿佛被这冰冷的墙壁吞没了,这鬼地方似乎成了一口密不透风的巨大棺材,把我死死地关在了里面!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心生了一种绝望。我知道自己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现在只不过是走到了一个漆黑封闭的地方,说定是黑暗让我暂时慌神了,总有出路的,总会出去的!我这样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可是不知怎的,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绝望感依然没有消退,反而逐渐增长。我在无人的街道上即将被黑影吞噬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绝望。我这到底是在后台吗?如果是,为什么听不到一点音乐,也没有谢幕的声音和掌声?如果不是后台,你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我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什么密室里,如果没有人发现,就会困死在这里面? 恐惧如同周围无边无尽的黑暗将我重重包围,我开始怀疑自己那晚真的死在了夜晚冰冷的街道上,默默地被黑暗吞噬,舞台上的表演只是我濒死期间的一场梦。我不由地就想笑,却发现伴着笑声流下来的竟是冰冷的泪水。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一个人小声地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逐渐安静下来,或者说已经哭累了。泪珠还挂在脸上,可我只剩下对着一片黑暗发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开门声。吱??呀??声音拉得很长。我慢慢地抬起头,以为有人来了,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仿佛已经麻木了。 对面的墙上一扇窄窄的木门被打开了,一个人端着支蜡烛慢慢走进来。 烛光微弱苍白,我借着烛光看着进来的那个人,是个女的,穿着一件就睡衣,头发披散着,脸色像她手中的蜡烛一样苍白憔悴。 竟然是我的母亲。 母亲进了门便没再往里走,而是站在门口看着我,仿佛我们之间有什么无法逾越的东西。 “怎么了?”母亲低声问我,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安。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抱着自己的膝盖,目光呆滞地看着她。 “克洛伊,你想干什么?”母亲说,一边皱起了眉头。 “妈妈,”我说,“我很孤独!” 妈妈看着我,目光里开始有了愤怒。“克洛伊,别再折磨自己了,也不要折磨我了!” “我只是想要真正的生命!” “真正的生命?”母亲显得有些哭笑不得,“用我的生命交换吗?” 这句话说得我又哭了起来。 “我舍不得你!”我哭着说,“可我更渴望自由!” “自由?”母亲说,“看看你的样子,克洛伊!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 我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看之下突然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身下是以前坐过的那把轮椅,我的两条腿无力地耷拉在轮椅下面,脚上没有穿鞋。 我又惊讶地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奥克汉顿家自己的房间里! 不,不!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又回到自己以前的家了?我怎么又坐到轮椅上了? 我又惊又怕,想从轮椅上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怎么也动不了了。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又回到以前的样子了?我又成了残疾,又被关起来了! 不!不!我看着母亲,她一手举着蜡烛站在那里,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冷漠,好像在仇视一个背叛她的孩子,看着她受到惩罚陷入绝境。母亲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出门外,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把唯一的一点光线关在了外面。 我被关在黑暗中,深陷在无边无尽的绝望里。 难道我获得自由只是一场梦?我太渴望自由了,所以做了一个又美又长的梦? 可这梦也太真实了!不,不!我怎么可能获得自由,又重被禁锢? 为什么要让我醒来,而不是干脆在美梦中长眠?为什么给予我自由的翅膀,又要无情地折断我的双翼? 我深陷在从未有过的绝望之中。拥有了再失去,和从未拥有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你给了一个盲人光明,再硬生生地夺走一样。 我已经无法再接受没有自由。 我看了看周围,黑暗中依稀辨别出了自己原来的房间。局促的屋子,矮矮的小床,狭窄的窗户,简陋的陈设,被困十几载的不堪回忆…… 不,我不能再被囚禁!这样想着,我推着轮椅来到窗前,动手打开窗户,伸出头去看了看窗外。窗下依旧是那条熟悉的石板路,寂静地躺在夜色之中。 自由,我要自由!我的心里一遍遍地呐喊着,回头看了看尽管的房门。可当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却让我顿时傻眼了。 刚才还在身边的窗户转眼的功夫却已经离得老远! 这是怎么回事?我又看了看四周,房间里的家具陈设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四面冰冷的墙壁,其中有窗户的那一面还在不断地远离我。 不??我大喊着,摔下轮椅,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朝窗户爬去。可是窗口离我越来越远,瞬间就变成了远处一个方形的小孔。无尽的绝望涌了上来,就好像掉进井里的人看着井口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遥不可及的小点。 我坠入了地狱里吗?这里就是惩罚我的地方吗? 我绝望地趴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哭泣与挣扎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体会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那好,”我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别后悔。” “即使下地狱也不后悔!” 真的是下地狱也不后悔吗? 流不尽的泪水已经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而我已经再没力气做出反抗。 “砰!” 我听到了一声突如其来的开门声,不是像刚才那样的吱呀作响,而像是被什么人猛地一下打开了。接着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我感觉一个人快速走到身边摇着我的肩膀。 我睁开眼睛,原本以为会看到披头散发的母亲,可是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轮廓竟像是个男的。当我看清那不是雷德威尔的时候,心里更是惊讶了。 “你怎么了?没事吧?”伊戈尔一手扶着我的肩膀问。 我定了定神两手撑着地板坐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有人买书,我来送货,听到这里有声音,就进来看。”伊戈尔说。 敞开的门口透进一点亮光,我依稀可以看到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个用报纸包起来的包裹。 “他们叫我把书送到后台……你怎么被关在这儿?”他又问,同时把我扶了起来。 “我不是被关起来的……”我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居然能站起来了,“……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我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处在后台的一间道具屋里。这间屋子又被称为舞台的“后门”,前后有两个出口可以进出,可我刚才怎么偏偏就找不到门了呢? 这时一个声音把我的思绪打断了,我几乎立即就听出那是舞台下传来的鼓掌声。 “演出结束了?”这样想着我跑出小屋子,一路小跑来到舞台边上。 雷德威尔正站在幕布后面,见我跑来,开口就说:“你又跑去哪儿了?别以为演得好点儿就不用谢幕了,这样对观众太不礼貌了!” 我正想问他隧道的事,转头就看见同事们正在灯光耀眼的舞台上对着台下致意。 “你现在已经不能上去了。”雷德威尔说。 我本想跟他辩解些什么,目光却始终离不开舞台。舞台上莉莉?艾施站在演员中间,正灿烂地笑着接受台下潮水般的掌声。可刚刚表演完的是我!为观众献上精彩表演的我被关在小黑屋里,却要让别人上台在耀眼的灯光下接受热烈的掌声! 我看了看雷德威尔,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这时台上的人也已经谢幕完毕,陆续兴高采烈地朝幕布后面走来。他们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缺席,擦着我的身边就有说有笑地朝后台走去了。莉莉走过来,满面红光,一路笑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我。我看着一队人兴高采烈地转到了后面,这是一个工作人员摸样的人拍了拍我:“影子,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到后面卸妆去吧。”我对这个人不熟悉,他大概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只是随口称呼我在戏剧里的角色名。不过他这句话反倒让我这才恍然大悟。 我只是一个影子,别人的影子。就算我演得再好,光环最终还是要戴到别人的头上。 雷德威尔一直不肯向我解释临时改剧本是怎么回事,直说那不是他的决定。 “那你总应该通知我一声,好让我知道该怎么演吧!”我说。 “你演的不是挺好吗,”雷德威尔说,“不告诉你,你看到隧道时的意外表情更自然。人们都说你演得很生动。” 我几乎哭笑不得。“照你这么说,如果要演莎翁的悲剧,你就会为了让我们死得更真实,而真往道具里面下毒?” 雷德威尔似乎对我的冲动毫不理会:“你既然演了这个角色,把它演好就是了。” 这一回答让我气得几乎笑了出来。 “我付出努力了,我演得很认真,我就要得到肯定!” 雷德威尔打算走了,临走的时候转过头来若无其事地给了我一句:“没人说你演的不好。” 我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路走到文海之家的时候,店里一如既往地冷清。店主反常地没看报纸,而是一直对着账本唉声叹气。“这该死的雪下起来没完没了,在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要关门大吉了!” “前两天我们剧院不是还有买书的吗?”我一进门就说。 店主抬头看了看我:“我们大雪天的送货上门,这些文盲们还是不愿来买书。一群白痴!” 我走过柜台,伊戈尔一言不发地站在书架旁忙碌,对老板的牢骚不发表任何意见。 “那天你给剧院里的谁去送书?”我问。 “好像是你们那里的一个场务兼舞台导演。”伊戈尔不冷不热地说。 应该不是雷德威尔。 “那种人买书肯定是回家装饰屋子,宁可去看马戏表演也不会看一个字!”一边的店老板又在发牢骚,一副愤愤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走到伊戈尔面前,想跟他说什么,他却假装我是冲着书来的,扭过头去忙自己的了。 “《无名的裘德》看完了?”他一边擦拭着货架上的书一边问我。 我想说什么,却只是低下了头。 “知道了,没心思看。”他微微点点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离开剧院出来走走,顺便买本书回去压箱底?”他继续说。 “其实我很喜欢读书,”我说,“比上台演戏要喜欢得多!我已经厌倦了剧院里的日子,甚至很想来这里卖书,不再去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打交道!” “这什么世道!一个礼拜连一本《圣经》也没卖出去!”店老板又在那边大呼小叫。 “卖书的人很穷,默默无闻,没有鲜花和掌声。”伊戈尔一边忙着一边低声说。 “可是书里有丰富精彩的世界!”我说,“我要的不是金钱和名誉,不是那些人们趋之若鹜的没有意义的东西!只要我的心可以平静,精神之翼可以自由驰骋,我不在乎什么贫穷!” 伊戈尔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过身来面对我,二话不说就把抹布和酒精塞进我的手里。 “我现在就离开,你来顶替我的工作。一个月不到十英镑,没有休息日。”他说。 我一时间被他的举动给弄愣了,木然地拿着手里的东西,睁大眼睛看着他。 “可……可是我的演出还没结束……”我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想半途而废……”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一把又将酒精抹布拿了回去,转身继续干活。 “可你要相信我,”我说,“我真的想要来这里卖书的!我真的很喜欢书!” 伊戈尔又转过身来。“克洛伊,”这次他的说话语气平和了很多,“我并没有斥责你对书的态度,我是想对你说,既然选择了就坚持做下去。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所选择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说这话是真心的。 “用心做好自己选择的事情,好好走下去。”伊戈尔说,“以后有时间欢迎你再来买书。” 回到克罗斯温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剧院门口停着一辆警车。有几个路人在街对面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我心里不由地就是一凛,加快脚步向剧院走去。大门敞开着,门厅里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一大帮剧院里的人,老板竟然也在。 “不,这个星期他一直没来。”剧院老板认真地对警察说,“好像打上个星期我们这里就没有人再见过他。” 警察慢悠悠地点了点头,一边在本子上记着什么。“这么说,你们这儿的人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事?” 老板看了看周围一脸震惊的员工们,耸耸肩,叹了口气。 听到这我的心里顿时就凉了,悄悄走到一个同事身边,问谁出事了。 “还能是谁,”那个同事眼睛看着警察那边低声对我说,“你没发现最近谁一直没有来上班吗?” 我听了有些纳闷,心想最近好像没什么人突然消失。莉莉?艾施越来越高调了,安娜贝丝虽说不那么招摇了,可还是会像鬼魅一样在剧院里不时现身,用冰冷的目光和狞笑对着抢走她位置的人。本杰明?格兰特……我心里突然猛地一颤??好像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有人在死狗沟渠街(Houndsditch,得名于中世纪人们经常扔死狗的一条沟渠)发现了他的尸体,已经死了好多天了。之前就有人看见过,以为是睡在路边的乞丐,直到……” 话还没说完,旁边已经传来了女同事的哭声。 我看了看周围,安娜贝丝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一脸冷漠地观望着,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冷笑。 冷血的女人。 警察又问了几句就走了,我本想追上去问问,被刚才的那个同事拦住了。 我在化妆室找到莉莉?艾施的时候她早已经哭成泪人了,一帮的女同事围在她在旁边,一边安慰着一边也暗自垂泪。显然,本杰明?格兰特几乎是剧院里所有女孩的梦中情人。我本来也想上去安慰她几句,看来她已经不需要了。 后来我从另一个同事那里得知了比较详细的消息,本杰明?格兰特死的时候可能在下雪,他的尸体上覆盖着一层雪花,路过的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就以为是晚上蜷缩在路边睡觉的乞丐。直到他身上的雪越积越厚,人们就开始怀疑这个“乞丐”是不是已经冻死了。有个人觉得汽该死在这里很晦气,想试着把他弄走,用棍子戳了戳,翻过来一看吓了一大跳,人的确是死了,而且尸体的脸已经扭曲变形,双目圆睁,嘴巴张得老大,死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人们以为他是被人谋杀的,就有人报了警。警察用了好些日子才查到他是剧院里的人,因为尸体发现的地方离剧院太远了,而且很难解释他去那儿干什么。 我听了也觉得奇怪,死狗沟渠街在伦敦东区,已经算是贫民窟的地盘了。本杰明?格兰特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跟那种地方扯上关系?他怎么会死在那儿?什么时候死的?什么时候开始不见本杰明?格兰特他人的?十天前?半月前?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安琪拉之歌》演员名单公布之后就再没见过他。难道名单里没有他,她就含恨自杀?的人不会选择那种肮脏的地方吧?我突然详细了他的死相,不,自杀的人怎么会是那种表情? 我越想越觉得奇怪,甚至已经超过了知道这件事情的震惊。 曾经剧院里备受瞩目的克罗斯温王子本杰明?格兰特已经默默地死去这么长时间了,竟然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甚至连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失踪的?我似乎真的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天开始不见他人的,不过应该就在《安琪拉之歌》演员名单公布前后。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是以凛??难道是有人不愿让他出演,所以…… 不对,我又仔细想了想,演员名单公布之后好像还见过他,只是没有以前那么活跃和引人注目了。那他的死到底和剧院有没有关系?名单里没有他到底是不是有人在做手脚? 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人或许只有一个。 我找到雷德威尔的时候,他还是一副不愿和人说话的臭脸。 “没看到这两天我一直在躲吗?”他张口就是一腔被冤枉的愤愤不平,“剧院里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儿和我有关,每个人都想来找我兴师问罪呢!” “可事情发生得就是这么巧合,”我说,“没有人不会这么联想。” “那我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明天一早就去警察局自首得了!” “没人说是你做的,”我说,“但是很难避免他的死和这件事情有关。” 雷德威尔摇摇头,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先生,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让格兰特出演这部新剧?”我尽量把语气放缓和,因为我相信雷德威尔和这件事情无关,起码不会有直接关系。 雷德威尔依然摇头:“名单公布之后她确实来找过我,而且还跟我打吵了一架。”他说,“可是不,不是我,那不是我的决定。” 我听了极为不解:“不是您?这里的排练和表演不都是您说了算吗?” 雷德威尔看了看我,突然挤出了一个苦笑:“不,孩子,我并不说的算。”那表情更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我就更不明白了,刚想接着问,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您是听从于别人的?莉莉?艾施的父母干预了参演名单?” 雷德威尔的表情更无奈了,不过脸上似乎少了平日的铁血与冷酷,我第一次感觉他是在真心对人说什么。“孩子,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反倒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真挚的表情吓住了。“这么说……格兰特的死真的跟这件事情有关?” 雷德威尔摇摇头,未置可否。可他的目光就像是一个正在对孩子说话的父亲:“记住,不要随便怀疑无辜的人,也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带着雷德威尔拗口难懂的哲学理论,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地回到了阁楼。 炉膛里的炭火早就成为一撮冷灰了,我陪了半天的功夫重新把炉火点起来,好让自己不再瑟瑟发抖。本杰明?格兰特的事情让我不寒而栗。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曾经曾经活跃在剧院里,向每个人展示灿烂笑容的人??不管那笑容是真的还是假的??竟然就这么突然地,且不为人知地死了,而且是死在死狗沟渠街那么一个偏远奇怪的地方,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上午我偷空去了趟警察局,可任凭我怎么请求,里面的人仍然不肯向我透露哪怕一点情况。我觉得一个跟死者非亲非故的人跑去问什么确实很唐突,原本打算装成本杰明?格兰特的亲人,借口领取他的遗物,看看能否从中找出一点线索。可是他们很有可能会认出我是剧院里的人而不是什么亲人。想想当时自己的确一时冲昏了头脑,警察局那种地方怎么可能随便一个人进去就能拿东西出来。 我不像莉莉?艾施那样对本杰明?格兰特有感情,可是他死得这么突然又这么蹊跷,不弄清楚总会觉得心里不安。 说到莉莉?艾施,这几天她都是肿着眼睛排练的,成功的喜悦仿佛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变得伤心憔悴。 或许这会对她的表演有帮助,毕竟她就需要演出这种从心底里流露出的忧伤。 我对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可怕,昔日的同事离奇死亡,我却还有心情做出这种联想。 第七章 迷雾森林 ——震惊归震惊,剧院的演出还是要继续的。《安琪拉之歌》的第三幕即将拉开,演员们必须从意外的悲伤之中振作起来,全身心投入到新一季的排演当中。雷德威尔私下里透露说第三幕我的戏份会多一点。我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让我加紧练习,不得马虎。莉莉?艾施拍练得也很认真,尽管她的心上人离奇死了,好在她还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自从噩耗传来,成功的喜悦便在她的脸上消失了。她开始收敛自己,沉默苦练。悲伤有时会给人带来动力,尽管那种动力有可能是带着毁灭性的。 作为女主角的她总会受到雷德威尔的特殊照顾,整天在她身边指导,陪她排练、矫正动作。而我这个配角也不时会受到“关照”,那就是被派去搬道具。 和我一样被派去干活的还有一个女同事和两个男同事,我们四个人一路发着牢骚去搬道具、服装还有头饰。一个男同事把王冠扣在自己的头上,还恶作剧地模仿别人的台词,逗得另外两个人险些笑翻在地上。我则对他们的低级趣味不屑一顾,就催着他们快一点。 “怎么,急着回去排练?”那个戴王冠的同事不紧不慢地说,“得了,你没看出来吗?为什么派咱们来搬道具?就算咱天天在他眼前刻苦排练,他也不会拿咱们当回事的!” 两个男同事合力抬着道具,我和另一个女同事一人提着一推花花绿绿的戏服和头饰一块儿往排练室走,走过一个过道的时候,我看到过道边上有一扇门锁着。我从没进过这门里,就随口问他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一个男同事一边抬着道具一边回过头来跟我说,“没看见它锁着吗,这就是那位已经过世的仁兄的私人更衣室。” 后面的女同事抬腿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对死者尊重些。 我听了心里一惊,原来这就是本杰明?格兰特的私人房间! “可他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吗?”我不解地说。 “那是因为他平易近人,愿意跟咱们打成一片,”那个女同事说,“其实人家一直有自己的地方。” 我没再说什么,过到并不宽,我们的手里都有东西,必须竖着排开一队才能通过。 当天晚上,我坐在阁楼里对着炉火发愣,手里拿着一根铁丝,那是今天白天从一个道具上弄下来的。 我是当晚最后一个离开排练室的,不过为了确保所有人都已离开,还需再等一阵子。 到了深夜,周围似乎又传来了那种细微的怪声。我对这声音几乎已经司空见惯,非但不害怕,反而觉得它们像老朋友一样变得亲切起来,便颇有默契地抬头看了看,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有人说半夜里墙壁和天花板传来的细微声音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我愿意相信科学。 午夜远方传来12下钟声的时候,炉火只剩下红色的炭块。我站起身,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眼中映出余烬的光亮。 深夜的剧院里漆黑寂静。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把蜡烛的灯芯剪得很短,豆粒儿大小的火苗只能找出几英尺的距离。 本杰明?格兰特的私人化妆室在一楼,排练厅与道具室之间一条狭长的过道旁。我下楼梯的时候很是小心,并且尽量不去看自己被烛光投在墙上的影子。万一我猛不丁发现这里除了自己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难保不会当即从楼梯上滚下去。或许那是某些人愿意看到的。 一楼的走廊像是一条狭长的隧道。当你的想象力足够丰富的时候,这一过程会让你觉得恐怖而漫长。所幸的是,那扇门在我的意志力还未耗尽之前准确地出现在了应有的位置上。 那是一扇漆色有些陈旧的木门,在昏暗烛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枯黄。 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象这就是蓝胡子的密室,(蓝胡子,英文Bluebeard,也作青须公,是法国民间传说中连续杀害自己六任妻子的人。所有尸体被他藏在走廊尽头一扇神秘的门里,后来被一个耐不住好奇心的小女孩打开这扇门,恐怖的事临到了她的头上。)也不去管那椭圆形的转动门把手多像鬼故事里的恐怖插画,伸出一只手就试着去转动。正如所料,这扇门是锁着的。我蹲下身子,一手举着蜡烛,另一只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铁丝插进钥匙口里。我在书上看到过有人可以用铁丝开锁,却没想到那是专业人士用特殊工具才能办到的。当我鼓捣得满头大汗,铁丝都被弄弯的时候,才愿意相信这种技术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的。我站起来喘了几口气,一边又不甘心地,使劲转了转那个门把手,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束手无策了。“得想办法弄到钥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边抬手擦了擦汗,有些气愤地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吱呀??”的一声。我整个人当时就楞在原地了,心想不是吧,上帝不会这么帮我吧!这么想着,我还是举着蜡烛慢慢地转过了头,小心得就好像生怕后面会有鬼一样。 当我看到烛光下那条漆黑狭窄的门缝的时候,手里的蜡烛险些掉在地上。火光太暗,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于是便转过身去用手轻轻推了那门一下。随着一声更诡异绵长的吱呀声,这会掉在地上的险些是我的下巴。有人说当好运来临的时候,庆幸的同时也要当心厄运会紧随其后。可惜很多被好运光顾的人高兴的时候却往往想不到这点。 房间里一片漆黑,如果不事先就知道它的位置,我准会以为自己走进了地下室。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张化妆台,上面的镜子已经被砸成了蜘蛛网的样子。旁边还有衣架和小型的储物柜,大概已经被当做书桌了,上面还有散落的剧本纸张,有些已经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同样凌乱的还有戏服和道具,整间屋子杂乱不堪,显然它的主人最后一次离开之前在里面失控发泄了一通。 我踩着一地的纸屑杂物慢慢走进屋子,忽觉脚下嘎嘣一声,低头一看,竟是一支已经断成两截的铅笔。旁边的地上散落着几张打印的台词,很多地方作了修改和注释,被划得一塌糊涂。我看到其中一张纸上的字全是手写的,便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一首抄写的诗歌: 啊,船长!我的船长!可怕的航程已完成; 这船历尽风险,企求的目标已达成。 港口在望,钟声响,人们在欢欣。 千万双眼睛注视着船——平稳,勇敢,坚定。 但是痛心啊!痛心!痛心! 瞧一滴滴鲜红的血! 甲板上躺着我的船长, 他到下去,冰冷,永别。 啊,船长!我的船长!起来吧,倾听钟声; 起来吧,号角为您长鸣,旌旗为您高悬; 迎着您,多少花束花圈——候着您,千万人蜂拥岸边; 他们向您高呼,拥来挤去,仰起殷切的脸; 啊,船长!亲爱的父亲! 我的手臂托着您的头! 莫非是一场梦:在甲板上 您到下去,冰冷,永别。 我的船长不作声,嘴唇惨白,毫不动弹; 我的父亲没感到我的手臂,没有脉搏,没有遗言; 船舶抛锚停下,平安抵达;航程终了; 历经艰险返航,夺得胜利目标。 啊,岸上钟声齐鸣,啊,人们一片欢腾! 但是,我在甲板上,在船长身旁, 心悲切,步履沉重。 注:美国诗人瓦尔特?惠特曼(1819?1892)的《船长!我的船长!》,写给被暗杀的林肯总统,表达对其痛悼与怀念之情。 这显然是他平日用来练嗓音的,怪不得他在台上的声音那么铿锵有力,那么有感染力。 不过我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些。走进屋后,我便快速将蜡烛放在桌子上,然后开始动手翻他的东西。他的化妆台上杂乱无章,剃须刀、梳子、粉扑、卸妆水、发胶、小药瓶、水杯……甚至还有创可贴和膏药。看来他平日把自己打理得真够次序的,谁想到自己会死在贫民区的脏路上。 我很高兴找到了他的笔记本,当下随手翻了两页,写的都是一些工作日程和剧本材料,有的页面里还夹了剪报和纸条,内容丰富而杂乱。我没时间在这里细看,便随手把它揣进了大衣口袋里,然后继续又去翻储物柜。里面有几件衣服,一些日用品和更多成打的装订剧本。 翻动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的两只手一直在抖。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非法入侵,只知道要是给雷德威尔或者剧院老板其中任何人个人逮着,就不用劳烦警察动手了。 储物柜里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站起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又转身朝四周看了看,能找的似乎都找过了,便拿起桌子上的蜡烛准备离开。我呆的时间可能有点长了,苍白的蜡油已经滴到了桌面上。我拿蜡烛的时候动作有些快,火苗闪动了一下,几乎被我的动作带灭。就在烛光变暗的这一瞬间,我眼睛的余光看到一个黑影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猛地被吓了一跳,我整个人抖了一下,手里的蜡烛差点跌出去。不过当我定下神来仔细去看那黑影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是挂在衣架上的一件黑色外衣。长舒了一口气,我不由地嘲笑自己的胆小,随即端稳了蜡烛准备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我不由地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外套。那是一件黑色的短摆风衣,在昏暗的烛光下就像一只隐藏在角落里的影子。不知受了什么念头的驱使,我壮着胆子走了过去,一只手拿着蜡烛,另一只手伸进风衣口袋里摸索。风衣是呢子做的,质地很好。我从一只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又把它们放了回去,另一只口袋里摸出来的是半包烟,烟盒已经瘪了。我失望地摇了摇头,刚想放回去,突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我吓得浑身一哆嗦,又差点把蜡烛扔掉。我神经质地回头朝门的方向看了看,以为有人来了。可是门口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有,只是门自己闭合了一点,却没有完全关上。此地不宜久留,我赶紧转身朝门口走去。门一拉开,我吓得差点叫出来。门外定定地站着一个人,我开门出去差点脸对脸装上她,赶忙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安娜贝丝的那张脸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诡异阴森,加之她那冷漠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具冷森森的蜡像。 我睁大眼睛站在原地,费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你怎么半夜里来乱翻别人的东西?”安娜贝丝的语气冷冰冰的,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看见有扇门敞着,就进来看看。”我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如果被人看见,就用这套早就想好的说辞。不过看着安娜贝丝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反而觉得没必要怕她。于是我随口就说:“你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小偷,只是想进来找线索。” “这么说站在我面前的可是位侦探喽!”安娜贝丝阴阳怪气地说,语气中不乏嘲笑。 我忍不住想反唇相讥,又有些心虚,担心她会上来硬翻我的衣服口袋,里面还有本笔记。 “而且我好像记得,这扇门该是一直锁着的。”安娜贝丝显得更得意了,挑衅地看着我。 “那你半夜里又怎么会在这里?”我反问她,想给自己一点底气。 “外面雪太大了,我留宿一晚,半夜里听到动静,发现有人偷东西。”安娜贝丝不紧不慢地说,“你猜他们会相信谁?” 我听了又害怕又有些生气,却又不甘心输给她,就硬着头皮说:“你想告我就尽管去告吧,我没做亏心事,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安娜贝丝冷笑了一声,直直地盯着我,做了个“那咱们走着瞧”的眼色,慢悠悠地转身走了。 我想长舒一口气,又怕安娜贝丝没走远被她听到,只好按着胸口帮自己捋了捋。 妈的,这个安娜贝丝怎么跟幽灵似的,突然就冒出来了,连个声音都没有!她半夜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心思想那么多了,现在我只顾得上担心自己。我该怎么办?把笔记本放回去吗?被人发现在我这里就坏了!可是里面很可能有很有价值的线索,就这么放弃吗?在这里看?万一在被人发现,万一安娜贝丝真的叫人来,岂不是当场抓个现行!我左右为难了一阵,但很快打定了主意??现在就拿回去,看完,然后就地烧掉! 这样想着我不由地隔着衣服摸了摸口袋里的本子,举着蜡烛探头朝门外看了看。 过道里一片漆黑,见不到人,也没有任何动静。我闪身走出门外,回手将门关好,举着蜡烛小心翼翼地往回走。一路上心惊胆战,却再没遇到什么人。 回到阁楼里,我反身插上门闩,轻轻地走到壁炉旁坐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本笔记。 那是一本比较厚实的硬皮本,看上去有些旧了,或许是因为之前被主人经常翻动。我看了看本子的厚度和字迹的密度,心想这一晚甭睡觉了,明早上班前能看完就不错。 我坐在炉火前逐页翻看,一开始看得还挺仔细,可老是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看到后面基本上就是在走马观花了。看到一多半的时候,炉膛里的火苗越来越小,我逐渐觉得寒冷袭来,不由裹紧了毯子,朝炉火又挪近了一点。直看到最后又困又累,后面剩下的没几页了,看来也不会再有什么线索。我失望地想合上本子把它就地扔进火里,然后借着这点热量趁天还没亮小憩一会儿。这么想着,我把最后几页带字的纸象征性地快速翻了翻,正想往火里扔,突然一行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困又乏,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当我举到眼前仔细看的时候,顿时惊得我睡意全无。只见那页纸的第一行写着: 《安琪拉之歌》 出演角色:安琪拉王子 暂定出台时间:第三幕 人物简介:安琪拉王子,神秘国度的年轻领导者,智慧、英勇,极富使命感。带领王国的人民同邪恶势力做出英勇反抗,成为一代的传奇人物和民族英雄。与Naija公主相爱且并肩作战。 角色台词:待定。 准备工作:续发、健身,练习剑术。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却看得我心惊肉跳,眼睛几乎都直了。 本杰明?格兰特的笔记里怎么会有《安琪拉之歌》的记录?他不是没被选定出演吗?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演员名单公布之前,几乎每个人都拿到了故事梗概。难道本杰明?格兰特那个时候就已经看中了“安琪拉王子”这个人物,渴望出演或胸有成竹确定自己有把握获得这个角色,便开始在本子上记录有关于这个角色的资料。可是,他怎么就有把握自己一定会出演这个角色呢?是出于自信,还是得到了某种认可?想到这里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雷德威尔原本打算让他出演这一角色,后来由于某种原因,比如某人的施压,又临时换了人。而本杰明?格兰特以为此事已定,就开始着手整理关于人物角色的资料。 后面的这个可能性让我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如果真的是有人要顶替本杰明?格兰特的位置,那他的突然死亡就显得更可怕了。难道真的是有人要除掉他并取代他? 安琪拉王子,多么重要的一个角色啊,很难说不会有人为他争得头破血流。 “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突然想起了雷德威尔说这句话时的无奈表情。 难道《安琪拉之歌》参演名单的背后真的有幕后黑手? 这一问题害得我一宿未睡,坐在壁炉前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本来我不该熬夜的,因为《安琪拉之歌》的第三幕很快就要上演了。可是第二天排练的时候,我还总想着本杰明?格兰特的那本笔记。我最终也没下定决心把它烧掉,而是在天亮之前小心地把它藏在了壁炉的石砖缝里。直到被雷德威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我才收回心思专心练习。 冬季接近尾声的时候,天气依然寒冷。被堆在道路两旁的雪还没融化,路面上就又厚厚地积了一层。即便如此,也还是阻挡不了人们前来观看《安琪拉之歌》的热情。前两幕大获成功,人们对第三幕的开演更是期待已久,甚至比首演时的热情还要高涨。 依旧是莉莉?艾施首先登台亮相,展示了一番她那甜美动人的歌喉,然后灯光逐渐暗下来,我悄悄上台扮演她的替身。这一次,我依旧作为她的影子在梦中飘出宫外游荡,但这次过程很短,很快上次的那条隧道就又出现了。我在心里暗骂雷德威尔,他这次又没告诉我!怎么办?我心在又在犯嘀咕,雷德威尔这个家伙老是让我即兴发挥,提前告诉我一下会死啊!我的脑子里在飞快地转着,想着要不要进去。上次的经历至今还心有余悸,可后来证明只是虚惊一场。既然这条隧道再次出现,想必为了剧情需要也是得进去的。我咬了咬牙,没做太多停留,把心一横就再次走进了隧道。隧道里依旧漆黑一片,不过感觉比上次短了很多,没走几步好像就到了另一边。我还在适应着眼前的黑暗,想看看这里有多大,是否还是上次的那个地方。可就在这时,顿觉眼前一亮,视线豁然开朗。我没有回头看,不过想必是这次舞台专门为了剧情设置了双层幕布,刚才隧道之外的是一层,隧道之内又是另一个空间。随着光线的变亮,我眼前的情景就如同画卷一样华丽展开。台下传来了一片低声的惊呼。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梦幻般的奇异场景??茂密的森林,林中奇异的花草、参天的大树,草地上形状怪异的房子,还有隐藏在茂林深处的神秘城堡……这一切都令人惊叹,若不是想起是在舞台上,还以为自己真的走进了只存在于梦中的神秘幻境。一时之间我差点忘了自己还在演出,站在那里半晌没动。愣了半天,忽然想起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才发现自己把台词给忘了。不对,是那个雷德威尔根本就他妈的没给我台词!看来他是想让我即兴发挥到底了。我也只好把心一横,心说先走走看看吧,于是迈步缓缓朝密林深处走去。 但是没有几步我就就停住了,因为突然发觉头顶的光线有变动。我不由地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一只鸟正从头顶上方飞下来。舞台上方的灯光被调成像是阳光的色泽,感觉就真的像一只鸟展开双翼披着太阳的光芒徐徐飞落一般。我抬头看着那只鸟儿落在前面的一根树枝上,那鸟通体浅蓝,看上去像是一只尾巴长长的鹦鹉,羽毛的色泽和体型又要比鹦鹉柔美一些。我几乎是呆呆地看着那只美丽的鸟儿飞落下来,然后它竟然还会开口说话。 “你是谁?”它用人的声音问我。人的声音,意思不只是它说人话,而就是人的声音。显然是有人给它配音的,就像之前的那只金丝雀一样。 “我是Naija公主的影子,”我说,“我没有名字。” “可这里的人都有名字。”那只鸟说。 我想对啊,自己总该有个名字。此时不知怎的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米亚特里斯(Miatrice)”这个名字,顺口说了句:“我叫米亚(Mia)。” “米亚?”那鸟儿说,“你看上去怪怪的,你是Galirad人吗?” 我听了摇摇头:“Galirad是什么人?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那只鸟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说:“不是就好。欢迎来到Aquaria(安琪拉)!”说着又展开双翅飞走了。 我呆在原地,吃惊不已。它刚才说什么?安琪拉?! 这是我听到台下也是一阵惊呼,显然,所有人对这个名字都惊讶不已。 这么说,我正身处在故事中神秘的安琪拉?那个主人公将会在此展开传奇之旅的地方?我不禁哑然,看着面前梦幻般的神秘场景,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剧本里说的Naija公主穿过神秘隧道来到的奇幻之地!我惊喜地步入林中,尽情地观赏着粗壮的大树和神秘的花草,不由惊叹,这些是道具吗?怎么都仿佛有生命一样?我仿佛能听见森林里的鸟叫崇明,能闻见花草泥土的芬芳。天啊,《安琪拉之歌》这部戏剧的舞台简直就是一出匪夷所思的神秘场所,我先是穿过隧道进了一间漆黑恐怖的密室,这次又来到了这么一个幻境般的地方。我这是在演出吗?还是……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回头看了看,确保台下的观众还在。这一转头却当场呆住了。因为我看到观众席已经消失了,我的身后已经不是舞台布景,而是茂密的丛林…… 我当场就惊呆了,心说不会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说上次我穿过隧道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密室里还情有可原,可是森林……这已经超出了一个舞台所能布置的范围了吧! 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由地有些害怕,下意思地四下望了望,看能否找到什么出路,或者类似剧院室内设置的地方。可是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打算,既然有人叫你迷路,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让你出去的。想到这里我逐渐静下心来,心想那个雷德威尔既然把我拐到这里,不如就假戏真做,尽情地欣赏一番。于是我摆出一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好奇表情,在丛林中自由穿行。走了不知多长时间,我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不是很快,但比较频繁,好像在走路的不止两只脚。我警惕地站在原地,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待那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一个大树后的草地上,我才惊讶地发现,果然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只体态轻盈的鹿。那只鹿看到我,停了一下,不过似乎并不害怕。 “你是谁?”这只鹿竟然也开口说话了,而且问是的和那只鸟一样的问题。 “我……”我几乎瞠目结舌。 鹿又走近了两步,转过头对我说:“你不是Aquaria人?” “不。”我摇摇头。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穿过一条隧道……” “你不能留子这儿!” “什么?” “这里已经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了,”鹿说,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安,“天黑以后,这里就会很不安全!你必须尽快离开!” “可我……”我一听这话就懵了,“可我迷路了,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能回到台上,或者回到现实中去。 “跟我来!”没等我说完,那只鹿就转身跑开了。 我在原地又愣了一秒钟,心说这是又演的哪一出啊!不过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不管是真只假,我就先跟着它吧!那只鹿转眼的功夫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我生怕落在后面,便撒开步子追上了它。 那只鹿快速地在丛林中奔跑,我用尽全力才能勉强跟在它后面。它刚才说什么?这里天黑以后就会很不安全?可是现在烈日当头呢,阳光……一边跑着我一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太阳,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刚才还在头顶的阳光已经无处可循了!我顿时纳闷,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这一回头更是惊得我当场就懵了??身后的密林尽头日近黄昏,太阳转眼的功夫竟然快要下山了! 看到这幅令人不可思议的景象,我顿时心里有些害怕,心说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说天黑就天黑!要是再出来个什么动物说天要下雨,那是不是立马就会大雨倾盆啊!一种不祥预感顿时涌了上来,我马不停蹄地跟在那只鹿后面,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太阳很快就收敛起了最后的一丝阳光,黑暗正在吞食着这片森林。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大地的影子从远处快速蔓延了过来。这一景象不由让我想起伦敦街道上那个恐怖的夜晚,可怕的黑影在街道和建筑物上蔓延。 “快!”在前面飞奔的鹿喊了一声,我脚下更是不敢怠慢。看来我不是自己吓唬自己。 但是任凭我们跑得再快,还是很快就被阴影覆盖。天转眼间就黑了下来,使这片密林显得阴森可怖。 跑在前面的鹿突然停了下来。“不能再跑了,”它转身对我说,“天已经黑了,你不能再在森林里活动。” “那怎么办?”我气喘嘘嘘地问它。 鲁快速地朝四下看了看:“跟我来!” 我跟在它的后面,绕过即可枝干粗壮的大树,来到树下的一小片空地上。我一眼就看见草地上有一小团幽微的亮光,走近仔细一看,竟是一株小巧的蕨类植物,只有手掌大小,散发着幽蓝的微光。 “这是寒翎柏,你守着它呆在这里,有光的地方就不会有危险。”鹿说。 “那你呢?”我问。 “我不会有事的,但我不能保护你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说着转身跑开了。 我还想问什么,那只鹿却瞬间就消失在了黑暗的森林里。我背靠着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坐下,脚尖前面就是那株散发着幽蓝的微光的寒凌柏。现在它成了整片森林里能看到的唯一一点光亮。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握着的一根火柴。 “我是不是在做梦?”我不由地问自己。 神秘的隧道、消失的舞台、诡异的森林、会说话的动物,还有这发光的植物,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难道那条隧道就是一扇神秘之门,穿过它就会进入另一个不可思议的空间?那我该怎么办?坐在这里一直等到天亮吗?这地方安全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 我越想越害怕,突然,一种声音打断了我。我立刻警觉了起来,竖着耳朵仔细听。 那是一种人或动物在草丛中走动的声音,很轻,但是在这夜晚寂静的森林中清晰可辨。 我顿时绷紧了神经。那种声音先是从一个地方传来,然后另一边也传来了,不一会儿四面八方都是这种????的声音,让人听了不寒而栗。森林里一片漆黑,很么也看不见。在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听到无法解释的声音简直能让人窒息。我拼命睁大眼睛,想尽力适应这种黑暗,以便能看见周围发生的状况。可是这里太黑了,使劲看也只能看到草木的影子轮廓。那种草动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我的神经也绷得越来越紧。这种未见其形只闻其声的情景简直让人崩溃!我再也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后背紧靠着树干屏息而立。这时,周围那躁动的声音依然在逼近,我甚至明显可以看出不远处的草影晃动。数量有很多。 这次看来无处可逃了。森林里一片漆黑,周围又都是那种声音。我背靠着大树站在那里,再次感觉到了绝望。如果这一次在劫难逃,那就让我死得痛快点吧!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突然有一只野兽窜上来咬断我的喉咙,然后是更多…… 近了,近了,要来了。 突然眼前亮起一片白光。我闭着眼睛,可仍然能感觉到那光亮。那是什么? 我睁开眼,只觉得周围一片白光闪耀,方圆十几英尺的地方被照得一片光明。 我睁大眼睛,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危险迫近,却只见草地上的动静越来越远,转眼间就退却得无影无踪,消失在了密林深处。而那白光也随即逐渐变暗,直到消失。 我心有余悸地站在那里,开始以为那道光亮是脚下的寒翎柏发出来的,可是又觉得不对劲,光源好像是来自我的身后。难道是……我慢慢地转过头。 “别回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刚转了一半,忽听这声音吓了一惊,以为身后的大树也开口说话了。但我随即就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人的声音。 “谁在那儿?”我轻轻地问了一声。 “你在这儿干什么?”身后的声音反问。从声音的角度听来,应该是有一个人和我隔着大树站在另一边。 “我迷路了。”我说。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我以为说话的人会从树的后面走出来。但过了片刻那声音又说:“不要害怕,那些东西不会再来了。你守在这里不要动,天一亮就马上离开。” “你是谁?”我赶紧问。 后面的人仿佛迈步要走,听到我的问话又停下了。 “别担心,天亮了你就可以回去了。”那声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重新坐下,突然就发现自己不害怕了。刚才背后的那个声音很好听,很温暖,就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照亮了我的世界。我看着脚下的那株寒翎柏,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沉浸在自己温暖的世界里,没有寒冷,没有恐惧。世界一片宁静。 第八章 梦境传说 ——突然,这片平静之中想起了潮水一般的掌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舞台上一束灯光笼罩着自己,台下的观众席掌声雷动。 这时台上的灯全亮了,舞台上一片耀眼的白光。我站起身走到舞台前面,恭敬地向观众致意。台下的观众全部站了起来,挥动双手用力地为我鼓掌。多么真挚而热烈的掌声! 我刚退到幕布后面,马上就有七八个同事围了上来,一个劲儿地对我叫好。 “你演得太精彩了,克洛伊!太棒了!” “太生动了,我们简直都投入进去了!” “看看台下,观众们都站起来了!你的表演堪称完美!” 我一边笑着一边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往台下走,这是我看到一个人,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 莉莉?艾施站在那里,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我想去追她,可这时另一个人又进入了我的视野。雷德威尔依旧像一个木头庄子一样面无表情地杵在那里,看到我,紧皱的眉毛往上扬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我甚至看见他的嘴角上泛起了一丝微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之前我还怀疑他有没有笑的功能。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走过来跟我们使了个眼色:“待会儿再庆祝,先去谢幕吧!” 这次演出的大获成功让我得意的几乎有些忘了形,我好像已经忘了迷失在森林深处的恐惧,也不管它到底是不是真的了。既然我能把角色演好,那么受一点点惊吓又算什么呢! 第二天下着小雪,我几乎是一路小跑飘到街上,到了文海之家。 “嗨!”我推门进去就热情地打招呼。 店老板从报纸后面抬起头,眼镜几乎从鼻梁上掉了下来。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张口就问我。 “今天天气好极了!”我笑着说,一边迈开大步往店里走。 “可是今天下雪……”店主在我后面嘟哝。 我走了一半又折回来,脑袋探到柜台上面:“我就喜欢下雪!” 店主张开的嘴巴还没合上,我就一个优雅地转身走到了书店里面。 “那么今天你是来……” “买书。”我随口就回答,“您这里有没有法国书?而且最好是大文豪雨果的!” “啊哈,”店老板说,“你现在可以张口就说出大作家的名字了!让我们看看,第一排架子上就是,而且我们还有精装版的。” 我点点头,转身面对书架,不一会儿就从上面抽出了一本《巴黎圣母院》,转过身展示给店主。 “好眼光!”店老板朝我竖竖大拇指。 我笑着把书放在了柜台上。 这时门上的铃铛响了一下,就听到店老板说:“伊戈尔,你回来的正好,快帮这位小姐把书包起来!” 我抬头看向门口,伊戈尔刚好走进来。他的头发和肩膀上还落着雪花,睫毛上好像结了一层霜,白闪闪的。他对店主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这么默默地走进来拿了柜台上的书,走到一边去了。 这一过程中,我好几次都想开口跟他说话,可是看到他的样子又说不出来。 不一会儿,他拿着包好的书走回来,伸出手递给我,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把钱递给书店老板的时候,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尴尬。“走好啊!” 我点了点头,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克罗斯温的时候,有的同事还没下班。我没太过张扬,拿着书想静静回到自己的阁楼里。可就在路过化妆室的时候,我突然听到里面有响声。那声音不是有人在里面说话或走动,而是砸东西的声音。我轻手轻脚地走近化妆室,推开门想看看里面到底怎么了。这一看不由地一惊。化妆室里被弄得狼狈不堪,地板上一片凌乱。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有一个人。 当我看清里面那个衣冠不整、情绪失控,还在不断搞着破坏的人竟然是莉莉时,更觉得不可思议。她一直就是个乖乖女,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说实在的头回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心里也挺害怕,就想走过去问她怎么了。谁知刚一迈步就踩到了地上的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响。 莉莉?艾施像是听到猎物声音的狮子猛地转过头来。 “看什么看!”她两眼通红,在我看来简直带着杀气,那说话声音更是我从未听过的。 “莉莉……你这是怎……” “这下一高兴了!”她用通红的双眼等着我,“你终于可以成为主角了,而我一变身成了个跑龙套的!” “谁……谁说的?”我听了不明所以,连忙辩解道,“雷德威尔不是让你演女一号吗?你不是演了Naija公主吗?你演的才是主角啊!” “我?”莉莉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得几乎咬牙切齿,“我这个所谓的女主角只不过是上台走走过场,唱上两句摆几个动作,然后接下来就都是你的了,包括观众的掌声也都是给你的!” “难道你忘了吗?”我说,“我只是你的影子,是你的替身,我才是跑龙套的。” “替身?”莉莉气得几乎笑出来,“你还知道只自己是个替身?那你的戏份怎么会越来越多,把我的风光都抢走了!” “这……这肯定只是暂时的,莉莉,毕竟……” 莉莉把脸扭过一边去,只是伸出一只手朝我张开手掌:“行了,你别说了,我会回去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父母,他们会告诉雷德威尔该怎么做的!至于你??”说着狠狠地用一根手指指着我,“不管你对雷德威尔做了什么,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说完撞开我的肩膀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我站在原地,肚子里的火也有点上来了。她几乎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就那么用手指着我像骂**一样地骂我!她算什么啊!如果不是仗着她的父母,她累死也演不了女主角啊!我是凭自己的本事走到这一步的,她应该甘拜下风才对,凭什么指桑骂槐地冲我大吼大叫! 不过我没多做打理,瞟了一眼满屋狼藉的东西就想往外走,却差点跟门口的一个人撞上。 我以为莉莉又回来了,抬头一看,安娜贝丝那张蛇蝎美女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喔哦,”她打量了一眼屋子里的惨状,“看来我们的小猫咪也会发飙啊!”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侧身就像从门口挤出去,她却身子一横把门给堵住了。 “你没看出这里面的问题吗?”她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是你,早就应该感到害怕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在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而这种怜悯更多的成分却是残酷。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实在不喜欢她的说话语调,“你知道些什么?” 她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射着冷光,转身的时候两眼还一直盯着我。“好戏还在后面呢!” 说完这句话,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阁楼里,不知是恐惧还是气氛,我的身子不由地开始发抖。我关上门就快步走到壁炉前,生起了一大堆火,希望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戏还在后面呢。”安娜贝丝说这句话到底说什么意思?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想到本杰明?格兰特的死,我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我岂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我把手伸进炉膛里烘烤着。 可是又会有什么危险呢?既然雷德威尔让我上台,那就可能取得了“幕后人”的默许。 我已经登台表演了,而且很成功。我不能因为胆怯就这么退缩! 我看着燃烧的火光。我不但要做别人的替身,还要取代他人成为这部剧的主角! 因为这部剧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它是我的! 可能是伸得离火苗太近了,我的手指突然被烫了一下,赶忙缩了回来。这时我突然发现有一根手指竟然着火了。我惨叫了一声,赶忙抖着手把火弄灭。好不容易火灭了,我赶紧抬起手来查看自己的伤势,以为这回惨大了,手指肯定惨不忍睹。可是抬到眼前一看,没发现什么伤疤,只是在食指根部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兴许是被火苗燎的。 “见鬼!”我吮了吮自己的手指,躺到一边睡觉去了。 《安琪拉之歌》的后续剧本很快就来了,经过一段时间紧锣密鼓的排练,新的一幕又要上演了。 在新的故事中,Naija公主的病情日趋严重,只能整日卧病在床。但是她的心却更加渴望自由,希望自己能摆脱病体,早日飞向自己自由的天空。不得不承认,莉莉?艾施把病怏怏的公主演的还算到位,可能因为她本来就是个柔弱的富家小姐。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甚至看到台下有人掏出手帕抹眼泪。终于,Naija公主体力不支躺倒在了床上,她对于自由的向往只能寄托于虚幻的梦境了。那就轮到我上场了。 有人提醒我做准备,我整理好自己的情趣,站在幕布后等着。 按照剧情的安排,Naija公主马上就会腮边挂着泪进入梦乡。只见莉莉?艾施躺倒在床上,眼看着很快就要昏昏入睡了。这时灯光暗了下来,有人提醒我上场。我做好准备,迈步向舞台上走去。可是我刚要从幕布后面走出来,却只见莉莉?艾施突然动了一下,竟然又挣扎着坐了起来!我的半个身子已经露出了幕布,见她突然这样,吓了一跳,赶忙又往后推。 “怎么回事!”我听到身后有人地吼了一声,是雷德威尔。 “上帝啊!”只见台上的莉莉?艾施又开始唱,“我不愿只在梦中获得自由!请让我的身躯踏出宫门哪怕一步吧,哪怕让我病死在寒冷的荒野中,也要在临死前感受那泥土的芬芳!” “见鬼!”又是一声低低的怒吼。 怎么,连雷德威尔都不知道剧本的改动吗?难道是莉莉?艾施擅自改动了台词? 她怎么竟然会有这胆量? 莉莉?艾施依旧在台上演绎着她那为了自由同病魔顽强抵抗的不屈形象,我回头看了看雷德威尔,他却是一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去制止她吗?我几乎比他还急。看着莉莉?艾施在舞台上神经兮兮的样子,我几乎想冲上去把她给揪下来! “有谁能想想办法!”身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不过这次没听出是谁。 我眼睛紧紧盯着台上的莉莉?艾施,真希望她能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马上老实下来! 没料到的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台上的莉莉?艾施突然就像是筋疲力尽,一头栽倒在了床上。我又回头看了看雷德威尔,他似乎也愣了,不过几乎马上就反映了过来,挥手示意我快上。灯光随即又暗了下来,我借着黑暗快步走到舞台上,同时一片漆黑中仿佛看到有人悄悄地把人事不省的莉莉?艾施给抬了下去。这时灯光又逐渐亮了起来,我发现舞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很多雾气,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台下一片安静。待雾气散去,我听到台下一阵惊呼,转眼一看,台上的布景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换成了茂密的森林。 故事接着上一幕开始讲述,Naija公主的影子,也就是米亚,守在寒翎柏的旁边一直等到天亮,待清晨的雾气散去,森林又显露出了它茂盛的样子。米亚没有听从树后神秘人的叮嘱,没有在天亮后马上离开。这片森林神秘又迷人,米亚不想走了,她要留在这里继续探索。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直到走得我脚都疼了,一开始的兴奋逐渐变成了疲惫。 这片森林好像总也走不出去,也没有再见到一个人影。我找了个灌木丛决定坐下来休息。 我背着一颗大树转过身去,屁股还没坐下,身后突然传来的一声咆哮就把我吓得又跳了起来。我迈开几步猛地一转身,眼前的景象吓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如果一个从没见过熊的人突然看见一只比自己还高的棕熊人立在自己面前会是什么感觉?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腿肚子都软了。这么一只庞然大物突然从灌木后面冒出来,冲着我张牙舞爪的,两双白森森的獠牙跟我的小拇指一样长。那种视觉冲击力,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就是,如果这时旁边有位帅哥,我就会一翻白眼直接晕倒在他的怀里。 但我没有被吓住??就算我死里怕得要死,表面上也要装作不当回事??而是稳扎不动地站在那里,和那只体重至少是我三倍的大家伙勇敢对视。结果我越是冷静下来,就越觉得那只熊像是在虚张声势。我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它只是在哪儿不停地吼,似乎没有要攻击我的意思。这时候我才觉得它有点不会劲儿,仔细一看才发现,它的嘴边插着一根几乎一英尺长的尖刺。 我试着向前走两步,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我帮你拔下来,你可不能咬我!” 棕熊的回答还是无休止的吼叫。或许一只受伤的动物会比平时更凶猛。 我把心一横,上去抓住那根硬刺,用力一下就从它那毛茸茸的嘴上给拔了出来。 顿时我就听到了一声不像是熊叫的声音。对,有的时候我们会说谁的声音不像人叫,而当时那个大家伙发出来的声音根本不像熊叫。很奇怪是吧,因为它发出来的竟然是人的声音。 “啊噢!”那只熊大叫一声向后退去,“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儿吗?” 我当时就一愣。如果说我刚才是被它出场时的尊容给吓住了,那这次的惊讶不次于此。 “你刚才不是在冲我凶?”我没头没脑地问。 “是啊,”那只熊揉了揉自己的嘴说,“我刚被一只豪猪给整惨了,不想再给别人欺负了。” “可我怎么会欺负你啊,”我说,“你块头这么大……” “我?哦得了……”它一摆手说(应该是一摆爪子),“我还只是个孩子!” 我当时就无语了。 “走吧,我带你去我家。” “什么?” “我妈妈一定会感谢你的。” 我不由地咽了下口水。 到了棕熊所谓的家里,我被它那块头更大的妈妈,一只体重几乎是我五倍的大棕熊抱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天哪!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上帝!你真是我的天使……” 我踢蹬了一下悬在半空的两只脚,示意再不松手它的这位小天使就会在怀里窒息而死。 “它总是让我不放心!噢,不过今天多亏了你!来吧,你一定要尝尝我们家的蜂蜜??你!”说着它话锋一转对着自己的孩子,“以后别再去惹豪猪了!” “好的妈妈……你就不能也给我一点吃吗?”后面半句声音很小,所以他的母亲根本没做理会,而是用它的一只大爪子推着我弄蜂蜜去了。 当天晚上,棕熊妈妈执意要我留下来吃晚饭??是的,如果你相信熊也有晚饭的话。食物是野果和刚采摘的嫩树叶。 吃饭的时候我问它们这里有没有人住。 “当然,”熊妈妈说,“这片森林已经是Aquaria(安琪拉)的领地了,只需走出这片林子,你就会看见很多人!” “问题就在这儿,”我耸耸肩说,“我都走一天了,早就已经迷路了!” “你怎么不早说!”熊妈妈显得很兴奋,“你就只差几英里了,人住的地方就在河对面!哦得了,明天一早我正好要去河那边找吃的,我带你去吧!” 我谢过熊妈妈,顺便问了句:“Aquaria这名字真好听,是个村庄吗?” 小棕熊几乎把嚼了一半的树叶喷了出来。 “不,不,”熊妈妈说,“Aquaria是个王国,美丽的王国!” “哇哦,”我说,“那这个王国有国王吗?” “当然!”熊妈妈说,“但是我们都没见过……不过我们见到过王子,就在这片森林里!” “是的是的!”一说这小棕熊似乎来了精神,“我们的王子非常英俊!如果我是个人类就一定要嫁给他!” “嫁给……”我刚咬了一口苹果,差点噎着。 “是啊,怎么了?”小棕熊说,“别看我这魁梧的身材,人家可是个小姑娘呢!” 我勉强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心想要是人类有你这样的体型和尊容,估计没人敢要。 “Aquaria的居民都很爱慕我们的王子,”熊妈妈接过话头说,“他不仅英俊,而且机智勇敢,是所有Aquaria人民心目中的英雄!” 我未置可否。童话故事里的王子都这样。 何况熊眼里的美男子说不定会是个长者胸毛和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 第二天早晨,熊妈妈说话算话一大早就带我穿过森林,果然很快就来到了河边。从枝繁叶茂的森林中走出来,视野顿时开阔。我惊讶地看到河的另一边随处可见别致的小木屋和碧绿的农田,竟是一番如诗如画的田园景象! 熊妈妈让我骑在它的身上,带着我游过河,然后跟我道了别,扭着粗壮的身子离开了。 我走过风景宜人的田园,来到铺着石板路的街市上,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都穿着罗宾汉时期的服装(《安琪拉之歌》是部古装剧),悠闲地在街上逛着,一派安居乐业的美好场景。我边逛边看,也不觉得累了。越往里走街市越是热闹,路的两边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杂耍的供人们观看。我很快就看见一圈儿的人围在街边,走近一看,圈里是个变魔术的,不断有小鸟从他的帽子里变出来,引得周围观众频频叫好。一场演完,表演者摘下帽子向观众致意,周围的观看者纷纷拿出零钱放进他的帽子里。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摸了摸身上没带钱,便摘下了自己的手链送给他。表演者对我笑了笑,转眼就从手里变出了一支含苞的玫瑰,并在人们的赞叹声中礼貌地把它递给了我。我惊喜地接过来,激动得说不出话。 就在我幸福地笑着想说声谢谢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叫了起来。我猛地一惊,只见人群的另一边已经开始了骚乱,围观的人一时间四散而逃,表演者也转身不见了踪影。 我拿着花站在那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周围刹那间就暗了下来。 转眼的功夫就阴天了?我抬头看了看,发现太阳还在西边,但是只剩下一个血红的影子了,黑压压的乌云瞬间就吞噬了半边天空,还在不断地快速蔓延。 这么美丽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鬼天气?我还在纳闷,但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情??我在森林里呆的第一天,天也是像这样转眼间就黑了下来。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只鹿说过的,天黑以后,这里就会很不安全!我还以为它特指森林里的天黑,原来这里的景象也是如此诡异! 顾不上多想,我拔腿就和人群一起跑,虽然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跑了一会儿,我不由地回头一看,刚才还挂在天边的太阳转眼间已经不见了踪影,厚重的乌云越压越低,不一会儿天就全黑了。我看到所有的人慌忙逃跑着,混乱声中,我竟然听到了一种极其低微的声音,顿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没错,就是我在森林里那晚听到的黑暗中的那种诡异的声音!黑暗中的夺魂者,可以瞬间吞噬生灵的无形力量!说不出的恐惧顿时涌了上来,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更是吓得我几乎寒毛都竖了起来。 漫天蔓延的乌云中,似乎有无数的黑影在涌动。那黑影的样子极其诡异,如果硬是让我形容的话,就像是滴进水里的黑墨,但是比墨水蔓延的要快,就像漫天飞舞的幽灵鬼魂,随时准备把人抓到地狱中去。 就在这时,后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我心里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黑影俯冲下来将一个人包住,那个人瞬间就变成了一团黑气,消散在了后面的黑暗里。 恐惧,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有的人扔掉手里的东西就没命奔逃,有的人在奔跑中撞翻了街边的路摊,顾不上滚了一地的水果,爬起来接着逃命。我跟在人群的后面,看到有一只比格犬被丢在地上没人管,就跑过去抱起它跟着人群狂奔。可是这么一来就耽误了时间,何况怀里抱着一只狗跑不快,不知不觉就落在了人群后面。那种诡异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起来就在身后了。我忍不住又想回头看,可是头还没回过去,我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倾就跌倒在了地上。这下摔得可不轻,不过还好没把狗扔出去。我挣扎着想爬起来,脚被什么东西给拴住了。我顿时心慌意乱,回头一看,不知谁撞翻了一个卖渔网的,我被地上的渔网给缠住了!我霎时就慌了神,赶忙坐起来伸手去车脚上的网子。扯着扯着,猛一抬头,却看见一个黑影像是团黑色烟雾一样快速像我袭来!我吓傻了,条件反射地把眼睛一闭,抱着比格犬就顺势趴在了地上。那只狗吓得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心想没有人陪着,我抱着只狗一同赴死也不错啊! 就在这时,我好想突然感觉到了一些亮光。虽然我的眼睛紧闭着,但还能感到周围仿佛一时亮了起来。我赶紧睁开眼睛去看,只见刚才追到我后面的黑影在一束耀眼的白光中支离破碎,变成一团黑雾瞬间消失了。我顺着光芒看去,只见身后不远处有一只马向这边飞奔而来,马上骑着一个人,白光就是从那个人的身上发出来的。光芒所到之处,那些黑影不是四散而逃,就是被光芒穿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面的人群中传来了一阵欢呼声,我赶忙再次坐起身来,用力去扯脚上的渔网。这次渔网很快就被撤掉了,我把那团东西甩到一边,抱着比格犬就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掠过,同时好像看到了一面旗帜班舞动的披风,和一条长长的马尾一闪而过。待我直起身子,就只看见一个骑着马的背影带着耀眼的白光,快速向人群的前面奔去,如同举着给人们引路的火炬。人群都朝着光亮的地方跑去,很快就跑了一面高大的城墙前。此时已经城门大开,骑马的人飞奔进去,后面的人群跟着鱼贯而入,竟然很有秩序。 我抱着比格犬跟在人群后面也跑了进去,结果刚迈进门,后面的大门就在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中关闭了。城门关上之后人们停止了骚动,很快安静了下来,各自寻找着自己的亲人。一个小孩子在人群里喊着:“我的狗狗,我的狗狗呢……”我循声跑去,见一个带着头巾的妇女抱着个满头卷毛的小男孩,那孩子正在母亲怀里叫喊着。我抱起狗问是不是在找它,那小男孩一见我怀里抱着的就顿时破涕为笑,用力地朝我伸出两只小手。 “真是谢谢您了!”孩子的母亲对我说,“大家都忙着逃命,他却还吵着要这只狗。” 那女人跑得满头大汗,几缕棕色的头发从头巾里散落下来垂在脸旁。 “没什么的,我只是偶然看到了。”我说,“对了,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把孩子放在地上,抬起头来看着我:“姑娘,您一定是外地人吧?” 我点了点头。 “那就说来话长了。要是您不嫌弃,就来家里坐一坐吧,我给您煮一些热茶。” 我跟着女人到了她家里,一路上小男孩一直抱着他的比格犬。 女人的家就像个放大的南瓜车,我头回见识原来房子可以被建成圆形的。里面的空间不大,但温馨舒适,被木板隔成袖珍的正屋、卧室和厨房。女人的丈夫还没回来,她煮了一大壶清水,往里面放了些看上去像是草籽的茶叶。 “上帝啊,其实这种事情有段时间没发生了。”女人让茶壶在炉子上煮着,搬了把凳子坐在我对面,顺手拿起了针线活,“以前比这还要可怕,后来平静了一阵,人们的警惕放松了,谁知到这次来得这么突然?” “您指的是什么?”我问,“黑影吗?” 女人点点头。 “那到底是什么?” “是恶灵。”女人低着忙着手里的活计,我却明显能看到她的手在发抖,“一种能吞噬人的可怕的东西,数量多的时候一会儿就能把一个村庄变成没有人烟的荒村!” “那东西是哪儿来的?”我大吃一惊,赶紧又问。 “Galirad人,是他们放出来的!” “Galirad人?” “对,一个邪恶而凶残的民族,自从他们从北方入侵到这里,Aquaria就开始了噩梦!” “那刚才那个骑马的人是谁?他怎么就能驱散恶灵?” 女人这时抬起头来,眼中的恐惧消失不见了。 “他是Aquaria的王子,只有他能对付那些东西!” 我心中一惊。安琪拉王子? “是的,”女人说,“他是Aquaria的守护神,他走到哪里,就能把光明带到哪里!” “那发光的东西是什么?”我说,“是王子的宝剑吗?” “不,”摇摇头,“是他本身?” 本身?一个人的身子能发光?这听上去就像是传说。我刚要接着问,这时小屋门开了。 女人高兴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跑上前去,与刚进门的丈夫抱在一起。 “谢天谢地,我们都在替你担心!” 我也站了起来,发现她的丈夫就是街边那个变魔术的演员。 “亲爱的,看我们家来了客人。这位小姐在危险的时候帮了我们!” 男人向我们表示了感谢,然后问我们刚才在聊什么。女人跟他说了。 “哦,那可是个长故事!”男人说,“亲爱的,炉子上的茶煮好了吗?” 喝着芳香的热茶,女人的丈夫给我讲了个在这里流传已久的故事,虽然在我听起来更像是传说,但这里的人对它都深信不疑。 他们的祖先从高原上迁到这里,发现此地水草肥美,就定居了下来,并给这里去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叫Aquaria.人们在这里勤劳经营,不久就把这片土地变成了美丽富饶的村庄,然后又建立了热闹繁华的城市,直到成为一个安居乐业的王国。但是不久后,这片土地上的阳光越来越少了,阴霾与寒冷逐渐笼罩了他们原本温暖的家乡。Aquaria一下失去了活力,庄稼颗粒无收,人们又冷又饿。善良的国王悲天悯人,祈求上天赐给Aquaria光明和温暖。 一天,一位远方而来的智者Tilorn告诉国王,他必须和王后生一个孩子,以天子的降临来平复上天的愤怒。果然就在第二年,国王的王后生下了一名王子,就在王子出生的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天边亮起了一道耀眼的白光。据宫里的人说,王后产下的是一个通体散发着微光的婴儿,就像是一颗人形的夜明珠。自从小王子出生了,Aquaria就结束了阴霾雨寒冷,温暖的阳光重新回到了这片美丽的土地上。人们欢呼雀跃,都说是王子的诞生给家乡带来了福祉。国王和王后更是百般疼爱这个神奇的孩子,并给他取了当时天上最亮一颗星的名字,叫Rigel. 但好景不长。北方的Galirad人听说Aquaria有这么一位天生奇异的王子,就入侵过来,想要夺走这个幼小的孩子。国王亲自带领军队顽强反抗,打退了来犯的敌人。但Galirad一位邪恶的巫师Morana动用魔法,放出黑暗的恶灵,吞噬了国王几乎全部的军队。国王遭遇惨败,但仍然誓死不屈,绝不肯把自己的孩子交给邪恶的入侵者。巫师Morana气急败坏,企图进宫硬抢,结果被不知什么无形的力量所抵挡,元气大伤,愤然离去。但Galirad人依旧不甘心,后来的这些年又发动了几次进攻,甚至再次放出了恶灵,虽然吞噬了很多军队甚至居民,但都无功而返。Aquaria获得了一段时间的平静。但十年之后,Morana的力量有所恢复,黑暗势力企图卷土重来。于是Aquaria有了可怕的黑夜。在黑暗力量的影响下,Aquaria的黑夜说来就来,往往是刚才还艳阳高照,转瞬间就会黑云聚拢,天昏地暗,黑暗的邪灵就会来作恶。不过自从安琪拉王子长大成人,黑暗势力就有所遏制,王子特有的光芒能够驱散黑暗,击退可怕的恶灵。但是王子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Galirad人日趋强大,逐渐征服了周边的邦国,要求Aquaria臣服。国王不肯。他们就要求交出王子,可以保证他毫发无伤,但是要为Galirad人效力,不然就要折他的寿命,让他英年早逝,不能兴风作浪。国王不予理会,结果王子真的就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不醒,叫人担忧。国王心急如焚,这时智者Tilorn再次现身,让国王暂行缓兵之策,同意王子可以为Galirad人效劳,但要等他长大成人。王子的病很快就好了,但身体仍然有些虚弱。国王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到时候不交出王子,Aquaria还是会面临危难。但他已经顾不了太多,一心只想保证王子的安全。就这样又过了几年,眼看王子即将长大成人,Galirad的邪恶势力又在蠢蠢欲动。虽然年轻力壮的王子能够抵挡一阵子,但这不是长久之策,Aquaria依旧面临着危险。全国人民共同为王子祈祷着,等待着奇迹的再次降临。 女人丈夫的故事讲得很是曲折生动,如果我不是刚刚亲身经历,还以为这只是个美丽的传说。但是仔细想想倒也不足为奇。Aquaria本就是个神秘的地方,有一些传奇也不足为怪。倒是那个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的王子,天赋异禀,却有着如此悲惨的命运,不得不叫人惋惜。 当晚,那对善良的夫妇热情地请我留宿,盛情难却,我便在他们局促的小木屋里住了下来。那天的夜晚格外寂静,温暖的床被散发着香草的芬芳,我躺在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睡,心里一直想着Aquaria和Rigel王子的故事。终于,我再也躺不住,一个人下床悄悄地走到了房子外面。夜色正深,头顶上漫天繁星闪烁。我抬起头,寻找着天上最亮的一颗星。 “Rigel王子,虽然我不是Aquaria的子民,但我愿意衷心为你祈祷,愿上帝保佑你和你的人民都能够平安无事!”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璀璨的星空下默默地祈祷着,用我一颗真挚的心…… 有光,逐渐照亮了我的身边。灯光亮起,舞台上一片耀眼的光明。台下一片掌声雷动,欢呼如同潮水一样在剧院里涌动、回荡,煽动了每一个人的热情。 我从舞台中央站起来,走上前去恭敬地向观众致意。全场观众无一例外地全都站起来热烈鼓掌,响亮的掌声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 第九章 蠢蠢欲动 ——第三次演出成功之后,我的生活发生了两个变化。一是我有了自己的化妆室(他们本来想给我安排一间住处,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住阁楼),二是我独处的时间明显减少了。除了睡觉,身边总是有人围着团团转。我的化妆台每天都堆满了鲜花和信件(其中大部分是求爱信)。我每晚都坚持吧当天收到的信看完,却从不回信,因为根本没有那个时间。 莉莉?艾施在演出结束的当晚就情绪失控了,气冲冲地跑到后台当着众人的面骂我**。 有人小声劝她,她丝毫听不进去。 “你是不是跟剧院老板、雷德威尔和所有的男演员都睡过了!”她口无遮拦地说,要知道她以前从来不说脏话的,“你就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来和我争吗?你这个不知羞耻的……” “**”一词还没说出来,旁边就有人打断她。“克洛伊凭的可是自己的实力!她演得很好,所有观众都站起来为她鼓掌……” “那是因为所有人都想操她!”莉莉?艾施大喊,“她就是个卖弄风情的不要脸的**!” 有人还想说什么,这时我站起来慢慢向她走过去。 “莉莉,我从来没有跟你争过什么。机会是上天给的,我只不过是抓住了它。” “闭嘴!你这个……”莉莉说着抬起手抡圆了胳膊就想扇我。她的手掌还没扇到我的脸上,就被我一把抓住了。 她先是一愣,随即睁大了眼睛。 我没说什么,只是盯着她。我甚至可以在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目光。这种目光连我自己都害怕。 “我从来没有擅自改动剧本。”我盯着她说,“而你竟敢在舞台上擅自改演。你差点搞砸了这次演出!”说着我一把将她的手甩掉。 她后退了两步,捂着自己的手。我看到她在发抖,眼睛里含着泪水,但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而是仍用那种仇恨的眼神看着我。 她咬着牙,恨恨地嘟哝了一句什么,转身愤愤地离开了。 我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几乎没有人敢上来劝我。 我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是安娜贝丝。她依然用那种冷冰冰的、有些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我。 奇怪的是周围的人好像都没有看到她。 她慢慢地用唇语对我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走开了。 “干得好。” 再次走进文海之家的时候,我手里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摩卡咖啡。 “下午好啊,先生!”我一进门就对店主说,“喝点咖啡暖暖身子吧,这天儿可真冷啊!” “可不是吗……哦,真是谢谢了!”店主高兴地接过杯子,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往店里看了看,“如果你是买给别人的,那我还是喝茶好了……” “不不不,”我赶紧说,“这就是买给您的,我只是想带点礼物来。” “这礼物不错!”店主说着,又看了看店里,“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说。” “不,谢谢。”我说,“我自己看看就行……”说着我想去书架那里找书看,转了转身子,却没迈开脚步。 “那本《巴黎圣母院》看完了吗?”店主热心地问。 “呃,还没有……”我说,“不过很好看,我想再多买几本他的作品!” 店主微笑着点点头:“你最近好像很忙啊,看你的样子,近来好事不断把?” “忙死了!”我说,“要排练、演出,每天还要处理成堆的鲜花和情书……” “哇哦!”店主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过比起对付那些没完没了的应酬,我更喜欢一个人静下来看书!” “我告诉你,咖啡馆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要一杯咖啡,没有人会打扰你!” “这是个好主意!” 我在书架上挑了一套精装版的《悲惨世界》。在此期间,在另一边的书架旁忙碌的伊戈尔一直没有搭理我。 我拿着挑好的书走回柜台前,店主抻着脖子朝里面喊了声:“伊戈尔,把书包起来!” 话声刚落我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伊戈尔默默地走到了柜台旁边。 “不用包了,”我一把将书从柜台上拿起来,“我这就去咖啡馆里看。”说着我把钱放在柜台上,转身就往外走,顺手拿走了另一杯摩卡咖啡。 其实当天我并没去咖啡馆,也没读一个字。我拿着书走到了一个街角的小广场,站在那里看鸽子。太阳下山的时候我走回克罗斯温,刻意避开了晚下班的同事,一个人走到了化妆室。化妆台上依然堆满了鲜花和信封。我走过去坐下,捏了捏花,看了看几只信封,然后把它们仍回到桌子上。“一群爱慕虚荣的家伙!”我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厌倦。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上去却像个俗不可耐的贵妇。我扯掉身上的衣服,和头上装满羽毛的帽子,换上了自己平日穿的旧衣服,然后又在屋子里点起了一只火盆,把这些日子收到的信件拿出来都烧了,连同那些争奇斗艳的鲜花一起扔进了火盆里。火苗窜起了半人多高,我在火光中扯过一条自己的旧围巾,围上它就出门了。 天已经黑了,但街上还有零散的行人。有的人不由地扭过头来,奇怪地看着我这个冒着雪在大街上奔跑的女孩子。跑过广场的时候,地上的鸽子呼啦啦都飞了起来。在群鸽拍打翅膀的声音中,我觉得身上所有的污秽全都龟裂、脱落,在风中消散。像是蜕去了一层躯壳。 站在文海之家门前的时候,我还在大喘着气。书店像是要打烊了,店主已经下班,伊戈尔一个人默默收拾着柜台,把所有的东西都归放整齐。我站在门外,透过玻璃静静地看着他。他没穿毛衣,只穿着了一件旧而干净的布衬衫。一切打理妥当之后,他穿上外衣,戴上围巾,关了灯就准备往外走。这时,他隔着玻璃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我。他先是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打开门。 “有事吗?”他问我。 “已经打烊了?”我说。 他点点头。 “我能进去吗?就一会儿。” 他斜身让开,我走了进去。 伊戈尔重新把灯打开。 “这里的灯光真暗,”我说,“不过挺好的。舞台上的强光总是很刺眼。” “听说你的演出很成功?”他说。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我并没有感到高兴,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喜欢那样的自己。”我说,“那不是我,真正的我在这儿。” 伊戈尔看着我,没说什么。 “在这里,只有在这里,才是真正的我。正像店主说的,书是镜子,人只能在书里看到自己的内心。” “是我说的。” “噢,”我笑了出来,“我早该想到!他看上去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商人!” “别那么说。他跟别的商人不一样。” “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陷入了沉默。天啊,我应该停止说废话! “我来这里,只是想做回真正的自己。”我说,“哪怕就一会儿也好!” 伊戈尔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 我低下头,寻找着他的手,然后伸过去握住。 “你的手很凉。店里没有火炉吗?” “有。”伊戈尔说,“店主怕冷。” “你不怕吗?” 伊戈尔没有回答。 我抬起一只手,轻轻地吻了他的手背,然后用两只手帮他暖着。 他的目光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只有平静,却不是平日的那种冷漠。 这时,门外的街道上传来一串叮当的响声,一辆有轨电车慢慢地驶了过来。 “关上门,”我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们从书店里出来,坐上电车。车上的乘客很少,我们并肩坐着。车窗外是一闪而过的伦敦夜景,道路两边一幢幢的楼房就像黑暗中沉默而立的雕塑,昏黄的街灯如同雪中漂浮的幽灵。我们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谁都没有说话。 我们在车里做了很长时间,直到有轨电车慢慢地行驶到城市的东区。 我们下了车,我带着伊戈尔在小路上逛着。 “这就是我刚刚来到伦敦的时候住的地方,”我说,“人们都管它叫贫民窟。” 我们沿着小路一直走着,我给他讲着自己初来乍到时的艰苦生活,住在廉租房利,没有温饱,也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我讲了自己工作过的餐馆,讲自己在那里没拿到任何报酬,就被长得像是矮子丕平的店主扫地出门了。还讲了妓女莉迪亚和她死在襁褓里的孩子。然后,我讲到自己怎么误打误撞进了克罗斯温工作,一开始只是个清洁工,打扫打扫卫生,整理一下道具。没有人会正眼看你一下,有地方需要打扫了,只是喊你一声,完全把你当成个使唤的工具。可是后来想想,感觉还是那个时候最快乐。整天一个人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会过多理会你。干活的时候可以偷空看别人排演,还在人家走了之后自己上台模仿人家的动作。那时候至少还有个朋友,她有事儿没事儿就来找你,拉着你的手聊天,而且可你对你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心事。她一直暗恋着一个男孩,可是那个男孩却时不时地来找我搭讪。我还鼓励她要勇敢追求自己喜欢的。想想那时多么美好啊,仿佛每个人都无忧无虑,简单而快乐。可是后来以前都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为什么,人们看我时的目光开始有了敌意。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开始明争暗斗,嫉妒与憎恨开始在人们之间滋生。唯一的好朋友与我反目成仇,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有的人死于非命,有的人幽灵一样整天在角落里冷冰冰地注视着你,像是等着随时看你的好戏。 “世界就像一个肮脏浑浊的竞技场,”我说,“每个人都想看着别人打斗、受伤,然后流血死去。” 我一路上讲了很多,伊戈尔则基本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直到有一天,我一个人出来散步,在路边的屋檐下避雨,我看到路的对面有一家小店,一面流水的玻璃后面,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虽然那只是个模糊的身影,却一下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朦胧的雨雾中,我觉得他那么干净,就像是个与世无争的孩子。” 说到这里我停下来,伊戈尔也跟着停住。我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他。 “那一天我走进了那间书店,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书是镜子,人只能在书里看到自己的内心。’确实,我在那里找回了自己。我要倾听自己的内心,并遵循于它,而不是像世人那样趋之若鹜地追随着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那你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吗?”伊戈尔说。 我微微笑了一下,“怎么说呢,一部分的我倒是很享受目前得到的成就与努力争取的过程。但是我的另一部分,或者说更多的一部分,还是喜欢那种简简单单与世无争的日子。虽然苦点、累点,但是自由自在,没有人会过多干预你,也没有人会和你争什么。” “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伊戈尔又问我。 “知道。”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自己的心里很清楚。” 伊戈尔看着我,目光里满是真诚,又有一种让人不安的严肃。 “人们不光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要知道自己能放弃什么。” 他着短短的一句话仿佛触及到了我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我突然就想到了在奥克汉顿家里的那段岁月,想到了我死去的父亲母亲,想到了那燃着大火的房子;我还想到了莉莉?艾施,想到了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然后是她骂我时愤怒的眼神;还想到了本杰明?格兰特,然后是他蜷缩在路边的尸体,上面覆盖的白雪……想到这里我不禁愕然,好像生命中每得到一种想要的东西,就会有更珍贵的东西在你的生命中永远消失。如此看来,我的生命仿佛总是得不偿失。 “生命中不可能只有索取,”伊戈尔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只有明白自己能够放弃什么,才能获得真正想要的。” 当晚我和伊戈尔步行走回市区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在克罗斯温门口分别的时候,我抬起脚尖想亲吻他的脸颊。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握了一下我的手,没说什么,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身影在夜晚的街道上走远,街道两边是堆积起来的白雪,和雪地上一排昏黄的街灯。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每天无非就是排练、矫正,然后又是一遍接一遍的排练。休息的时候依然总会有同事来找我聊天,说一些无伤大雅的笑话和各种各样的八卦。化妆室里依然会经常有人送花送信。我在街上找了个卖花童,跟她说不用自己花钱进货了,并告诉她什么时候来这里取花可以尽量避开人的耳目。我还在广场的长椅上遇到了一位落魄诗人,他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捡来的旧报纸旁边的空白处写写诗,怀念一下因为贫穷离他而去的昔日情人,然后在夕阳下的广场上看看鸽子,等着自己有一天会像梵高那样死去。我告诉他可以每隔几天就到克罗斯温附近一个隐秘的地方取信。那些信他可以看,看完了之后还可以在信纸的背面写诗作赋。后来我又看见他一回,他说自从看了那些信,自己作诗的水平突然大有长进。现在他每天都会在广场上,为一些有钱的公子小姐代写情书。 不忙的时候我偶尔还会跑去文海之家,给店主捎点热茶水果之类的。每当这个时候,店主总会笑得合不拢嘴,然后故意把报纸举得老高,并告诉我,自己看报的时候听力几乎为零。 随着下场演出的临近,雷德威尔又开始了他擅长的“魔鬼训练”,整天就跟个上发条的似的,让我们这些人从早到晚转个不停。一天下来,每个人都会腰酸背疼,却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叫苦,之后等他走了以后才捂着腰腿抱怨呻吟。 《安琪拉之歌》接下来的剧情里,Naija公主的戏份越来越少,而作为她的影子的米亚戏份却日渐增多。因为故事主要围绕公主梦中在Aquaria的经历展开,现实中的宫廷生活只是作为铺垫。 米亚听了安琪拉王子的故事之后,决定留在Aquaria,和这里的居民共同抵御外敌的入侵。她建议居民们可以在自己的家里和集市附近建造地下室,有紧急情况的时候可以及时躲避。她还教人们用硝酸和硫磺制造亮度极大的烟火,放在家里或者随身携带,必要的时候可以防身。平日里,米亚还和这里的居民一同耕织,共同劳作,且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老百姓们也都把她视为自己的亲人,还邀请她参加Aquaria盛大的节日??凤凰节。“凤凰”是Aquaria传说中的圣灵,是在火焰中诞生的“不死鸟”。Aquaria人把它视作一种图腾,作为对光与热的崇拜。凤凰节这天,人们白天做准备,晚上则会举办盛大的篝火舞会。当天夜里所有的人都会盛装打扮,并在靠近海边的空地上燃起一座比房子还高的篝火台,众人围着大火举行仪式,然后可以观看各种各样的表演,像是人口喷火、赤脚踩炭、射火头箭,以及耍火把、跳火圈等等,几乎每年都有新花样,不仅热闹落吧,而且能让人大开眼界。而凤凰节的高潮将会在午夜时到来,也就是“圣灵降临”。“圣灵降临”是一种难度极高且具有一定危险的仪式,举行仪式的时候,国王会亲自派出最有经验的人,在Aquaria最高的山峰上放飞一只巨大的风筝,这只奇特的风筝是用硬木和油脂做的,到时候不是让它往天上飞,而是通过一种类似于巨型弓弩的装置击发,使其在空中一路自行滑翔,飞过篝火台的上空,一直飞到海上逐渐消失。 这是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所有Aquaria的居民都会聚集在一起观看这场盛大的仪式。当晚,我也和人们一起在海边的空地上等待,期待着那那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空地上聚集了很多的人,但大家都很安静。过了一会儿,远处的山顶上燃起了火光。人群中开始发出兴奋的骚动。我第一次参加这个意识,心里更是激动无比。那团火光在山顶上闪动了一会儿,如同点燃人们斗志的烽火。然后,人们就看到它快速离开山顶,向山下的空地这边飞来。人群中的呼声越来越高,当这只火风筝飞到空地边缘的上空时,已经可以明显地看出那是一只巧夺天工的飞鸟的造型,咄咄逼真,真的就像一只硕大的火凤凰高高地飞下来。所有的人都齐声欢呼,仰头看着看着这令人惊叹的一幕。就在火凤凰即将飞到人们头顶的时候,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火花四溅。底下的人们都是一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又是一下,撞得大风筝失去了平衡,冒着火星摇摇欲坠。然而还没等它坠下来,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团团包围,如同一只被群蚁包围的飞蛾,乌压压的一大团。人们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有一个人惊叫了起来,人群眼看就要乱成一团。这时有人大喊:“快!大家用烟火!”话声刚落,很快,随着一声响亮的声音,一团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人们接着光亮看到,海边的上空有很多黑影在来回穿梭,密密麻麻,像是闹蝗灾一样。有的小孩子惊叫了起来。但更多的人喊着往上面放烟火。不久,海边的整片空地上四处都升起了耀眼的火光,海岸上空呈现出一片明亮的火海。那些密集的黑影想要俯冲下来,碍于火焰的强光又不敢冒行。有些飞得低的已经被大火烧得灰飞烟灭,发出尖厉骇人的叫声。“加大火力!不要停!”有人大喊着,空中的烟火如同密集的火箭,万箭齐发,轮番上阵,不给敌人留任何空隙。与此同时,女人们都带着孩子撤到了山脚下的营地里,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毫不混乱。火力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停下来,海边的人们点起火把,发现上面的黑影已经无影无踪。欢呼声如海浪般在人群中传播开来。所有人都尽情庆祝这伟大的胜利。Aquaria人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我和周围的人一起欢呼,不过人们都说多亏我想出的巧妙战术,让敌人无机可乘!我其实也没想到自己想出的办法这么有效,本以为只是抵御攻击的保全之策,没想到竟然可以攻退敌人!当然这和Aquaria人的勇气与临危不惧是分不开的,我衷心为Aquaria感到自豪,并未自己能够成为他们的一员而感到荣幸!天啊!我已经深深地爱上这个地方了! 如果这只是虚幻的梦境,真希望这梦永远不要醒来! 夜晚,营地里的人都睡着了,我一个人在外面闲逛着。 头顶的夜空繁星璀璨。细细的晚风吹着草地,发出麦浪一样优美的声音。 我站在草地上,感受着这微风的轻抚。 “你怎么在这儿?” 背后转来一个声音,很熟悉。我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营地的火把都灭了,借着星光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记得住那声音。那声音我只在森林里听过一次,却如此熟悉。 “你是谁?”我试探着问,一边慢慢挪步过去想看清楚。 “我是Rigel.”那个人说。 “Rigel?”我停下脚步,“你是王子?”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谢谢你为Aquaria所做的。” “不……殿下……我并没做什么……”我在想着原来在森林里帮助过我的竟然是Aquaria王子,不由地说话有些支支吾吾,“我爱Aquaria,这里的人们智慧勇敢,我愿意加入他们!” “可是你不属于这里,”王子说,“你不能为了我们而放弃原有的生活。” “我原有的生活?”我说,“我原有的生活简直是地狱,没有自由,没有生命。” “那你就想就此放弃吗?” “什么?” “你现在是在另一个世界,”王子说,“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如果你再不离开这里回到现实,现实中的你就会一直沉睡,知道永眠!” 我恍然大悟,现在的我只是现实世界的一个影子,Aquaria是只在梦中存在的地方,Naija公主久病卧床,我才能在这里呆这么久。如果我一直在这里呆下去,那Naija公主岂不是…… “人们都要回到现实的,米亚,”王子说,“不管他们多么沉迷于另一个世界。”他的声音很轻,但说得很诚恳。我被他打动了。不,不只是被他说得话所打动,更是因为他的声音。我总觉得他的声音不只是熟悉,好像它一直在我的心里,在我的记忆深处。 王子说完,慢慢地转过身去。 “等等,”我喊住他。 “你要和你的人民一起勇敢战斗到底,”我说,“绝不能屈服于Galirad人,更不能把自己交给他们!” 他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背对着我说了句:“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所选择的。” “你是个人,不是贡品!”说着我走到他的身后,“全国的人都愿意为你而战,你就是他们的希望!” “不,”王子说,“我是他们的负担。没有我所有的人就不会陷入无边无尽的战争!” “他们是想保卫他们所拥有的!”我说,“人们爱你,不想失去你!” “可是为了我他们已经失去了很多的亲人!” 我没说什么,而是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他扭过头去不让我看到他的脸。 我握住他的一只手,在他的身边跪下,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 “你的光芒照亮了我们,照亮了我们所有的人。”我说,“没有你人们就没有光明,人们需要你。”说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已经不把脸扭过去了,而是低头看着我。不过夜色太深,我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人们愿意为了保卫自己最真的贵的东西而牺牲,但他们的牺牲一定是要有价值的!他们用生命保卫的东西绝不能失去!” 王子把我扶起来,看着我说:“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个影子,”我说,“但我要让自己的生命更有意义,哪怕那生命是短暂的。” “只要活得有意义,”王子说,“短暂也可以化为永恒!” 我似乎太投入了,即使是表演结束了,我依然沉浸在故事里。台下的观众更是伸手打动,灯光刚亮就一片掌声雷动。我甚至看到有的观众脸上流着热泪。 谢幕的时候饰演安琪拉王子的演员没有上台。实际上这几次演出结束后他都没有现身。 谢幕完毕后我就跑到后台去找雷德威尔,问他演Rigel的人是谁。谁知那老头子说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剧本作者亲自指定的一个人,上台之前谁都没有见过。 “那他从来都不用排练的吗?”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有后台的人就是这样,”雷德威尔说,“可你看他的演出堪称完美,挑不出毛病。” “怎么可能……”我还想说什么,雷德威尔的耐心显然已经用尽,转身就忙别的去了。 “怎么了我的公主,”这时旁边的一个人打趣地说吗“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不,才不是呢……”我赶紧反驳,“我只是觉得他的声音……” “很多人都为他的声音着迷呢!”那个人手里也在忙着,一边转头对我大声说,“要是你在演出结束之后剧院去门口站会儿,就会听到几乎所有出来的女观众都在喊着他的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 “瞧,还说自己不是呢!”那个人大笑一声说,“她们喊的是他的角色名,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说完搬着道具悠闲地走开了。 第十章 破茧而出 ——《安琪拉之歌》最新一幕演出结束后不久。伦敦市西贝克大街。 离散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剧院里涌出来的人群已经在大街小巷里逐渐消失,夜晚的街道上又恢复了一片冷清,只有车轮碾轧过的痕迹在雪地上无声地蔓延。 一个人默默地在街道上走着,昏暗的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远处的另一条街道上,一辆吉普车旁若无人地在路面上叫嚣着。 一个女人肆无忌惮地在副驾驶座上大笑:“哈哈哈哈哈……看看刚才他的样子!‘请恕我冒昧,小姐……’”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南方来的娘娘腔!”旁边的男人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不屑地说。 “我的**都快从衣服里颠出来了,”女人揉着自己的胸部,“你打算让这车飞起来吗?” “我已经等不及要让你爽翻天了!”男的说着冲她使了个**的眼色。 “当心我把你的房顶叫翻!”女人毫不示弱地说,“你不先用绳子把我捆起来吗?” “我打算来点儿更刺激的!”男人说着呲着牙,亮出一副野兽般的表情。 “今晚你想上演美女与野兽?”女人舔着自己的嘴唇,用挑逗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你也能算得上是美女的话。”男的说。 “噢,你真坏!”女人伸手就想给他一点教训,汽车里顿时一片混乱。 拉耳朵和揪头发都已经用完了,女人刚想冲着他那鹦鹉嘴一样的大鼻子下手,这时只听那男的大喊一声,接着就看到什么东西狠狠撞了挡风玻璃一下,顺着车顶就滚到了汽车后面。 男人猛地一脚踩下了急刹车,吓得脸都白了。女人看着他的表情也吓得不轻。 “哦天哪!哦天哪!”男人手扶方向盘大口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后视镜。当他在镜子里看到车尾后面的街道上趴着一个人的时候,立即吓得大喊大叫。“哦,哦上帝啊……” “死了吗?”旁边的女人也是吓得脸色煞白,全身都开始哆嗦。 “哦我的老天啊!”男人不敢多看,使劲闭着眼在那儿大喘气。 “快走啊,麦克!”女人住着他的胳膊大声说,“趁着没人看见赶紧离开!” “哦,哦……”男人还是在那儿不停地大喘气,一边正看眼睛转头向后看去。 “你傻啦,麦克!”女人大喊,“还不赶紧踩油门!” 男人的手松开方向盘,哆哆嗦嗦地去开车门,身子也向一边转了过去。 “别!你这蠢货!别下去!” 男人踏出车门,小心地挪着步子朝车后走去。 “别去!你给我回来!” 男人仿佛听不到她说的,仍然哆嗦着迈着步子。在他的前方,冰冷僵硬的雪地上一个人侧着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但是就在那男人走到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时,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车上的女人气急败坏地踢了一下车门,气冲冲地下车准备把自己的男人拽回来。可就在这时,地上的那个人突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了起来,接着她就听到了自己男人的惨叫。随着男人令人惊骇的尖叫声,不可思议的一幕就在她眼前发生了。 深夜的街道上又响起了一阵丧失理智的惊叫声。这次,叫声来自于一个极度惊恐的女人。 过去的那些年,情人节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我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节日。可是今年的这一天,和几乎所有人一样,我下班就赶紧跑出了剧院。 “如果你给我一个香吻,我的小店今晚就可以早点打烊!”文海之家的店老板见我来了,就笑盈盈地指着自己的脸颊。 “我可以每天像亲吻父亲那样地吻你,”我笑着说,“只要你可以免费送给我书看!”说着我从柜台上面探过头去,嘴唇对着他那西瓜一样的大额头。 “哦得了,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店主一歪脑袋躲开,摆摆手说,“你还是把吻留给里面的那个家伙吧!”说着漫不经心地走出柜台,拉开门下班了。 我和伊戈尔来到河边,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在沙滩上坐了下来。河面上的风徐徐吹来,有些冷,不过空气很好,周围也很安静。 “泰晤士河承载着英国的历史,”我实在不想扯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可又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还有文化……《泰晤士报》自18世纪就已经诞生了!” 说着我看了看伊戈尔,想等他发表意见。可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河面若有所思。我就只好陪着他一起发呆。 “每一条河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历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一样。” “你的故事是什么?”我轻声问他。 他没回答我,只是慢慢地仰身向后躺下去。我也安静地躺在了他的身边。 天空上繁星闪烁,仿佛每一颗星星都在无声地讲诉这自己的故事。 “猎户座。”伊戈尔看着星空说。 我抬眼一看,果然看到猎户座就在头顶。我从小就认识他,这个全天最壮丽的星座。在我还是个残疾孩子的时候,就仿佛感觉他每晚在星河里召唤着,像是在给迷路的孩子指引。 “真漂亮!”我感叹道。 “你知道最亮的那颗星叫什么名字吗?” “不。” “它的名字叫参宿七。” “参宿七!”我几乎惊讶得坐了起来,“Rigel?”(Rigel是参宿七的英文名字。) 伊戈尔好像并没有为我的惊讶感到奇怪,只是扭过头看着我。 “你知道吗?”我说,“我演的戏剧里就有一个角色的名字叫Rigel!他是戏剧里一个重要的人物,可是这个角色和演员本人似乎都很奇怪,都有些神秘莫测!” 伊戈尔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说出来,而是继续看星星。 “你大概对我工作上的事情不感情去吧?”我知趣地说。 “你真的打算把这部剧演完吗?”他问。 “当然,”我说,“我已经爱上这个故事了!” 伊戈尔没再说什么,默默地看着星空。 那晚走回去的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走到克罗斯温门外的时候,伊戈尔若有所思地朝门口看了看,好像在看一个未曾谋面却印象不好的人。 “你放心,”我笑着对他说,“演完了这部剧我就再也不演了。我会离开这里,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伊戈尔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再次上前去吻他,但他对我微微一笑,转身就走了。 进门的时候我总感觉怪怪的,他今天话很少,好像有意不愿开口似的。 “或许我今天不该约他出来吧?”我在心里跟自己说。 一进门我就愣住了。我看到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本想躲开,可是莉莉?艾施一脸真诚地看着我,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一直在等你,”她的样子仿佛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出去了,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当然可以。”我毫不犹豫地说,一边在心里使劲地感谢上帝,把我的朋友还回来了! “你看,我知道这段日子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我有很多的话想跟你说,我们可以去你的化妆室吗?” “来!”我挽着她的胳膊就走,甚至想一把将她抱住!如果说今晚伊戈尔对我有些冷漠,那么友谊的回归绝对是最好的补偿! 我们一起走到化妆室的门口,可是就在我将门打开的时候她又停下了。 “我看我还是不进去了,就在这里跟你说吧。” “不,莉莉,进来吧,我们好长时间没有一起聊聊了。” “不了,克洛伊,我只想对你说,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想我也该做点什么补偿你!” 我刚想说些什么,莉莉对我微微一笑,转身走了。我话未出口,有些失落,又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莉莉刚才的笑容里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然而一进门,我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但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门就突然被人锁上。 他们没有马上对我动手,只是在狭小的屋子里围成一圈看着我冷笑。 我顿时就涌上来了一阵绝望,伴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憎恨。 第一个人用拳头狠狠地打在了我的颧骨上。 我只觉得整个脑袋“嗡??”地一声,一阵剧痛从右边的骨头瞬间传播到整个大脑,整个身子猛地一个趔趄,但还没等倒下,另一个人的一脚就狠狠地踹在了我的肚子上。我侧着就倒在了地上,突然止不住地恶心,觉得肚子里所有的器官全都绞在了一起。 眩晕还没过去,我就想挣扎着起来。这时后面的一个人一把揪住头发把我硬生生地给扯了起来。我站起来想摆脱他,无奈头皮被扯得生疼,根本动弹不了。 “舒服吗?小妞!”我面前的一个人说,“还想不想来点儿更爽的?”说着就开始解自己的皮带。旁边已经有人发出了肆无忌惮的笑声。 我被扯着头发,只能别扭地抬着头仰着脸,眼睛向下看着他。但我还是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我的问候。 “去你妈的,王八蛋!” 面前那个人的笑容立马就变得极度狰狞,一把抽出皮带抡圆了胳膊就朝我甩了过来。 我觉得自己的脸上像是被带刺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脸颊立即火辣辣地疼。 “嘴硬的臭**!”那人瞪着眼睛冲我说。 “别跟她废话了,你不是有更硬的东西吗,快拿出来让她尝尝吧!”旁边的人笑着说。 那人一听这也笑了,同时开始动手拉自己的拉链,“我可以让你用嘴,那样你至少不用破身。哦对了,听我们家小姐说你早就不是处女了,剧院里所有的男人都把你用个遍了!” “去操你自己吧!**养的!”我毫不客气地回敬。 “这可是你自找的,**!”那人说着,接着大声吩咐别人,“把她按到地上!” 旁边的人似乎不用他说,就开始七手八脚地扳着我的身子把我使劲往地上按。我拼命地挣扎着,同时在心里为他们每一个人下了毒咒。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了,好几个人那我的四肢死死按在地上,我的左手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是火烧一样。同时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通红发胀,像是被浇了一瓶烈酒。我的整个脑子像是被火烧着,疼得几乎要疯掉!就在这时,我不知从那儿来的力气,突然挣脱出来腿,一脚就踹在了那个人的裤裆上。 那人大叫一声几乎被我踹翻,嚎叫着闪到了一边去。 我刚想扩大战果,刚才按我腿的那个人二话不说就一脚跺到了我的身上。我疼得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几乎都岔气了。可是还没等我喘口气,好几只脚就轮番踢到了我的肋骨和后背上,接二连三的,就好像很多重锤不分轻重地打在我的身上,我甚至分不清自己身上那个部位被揍了。一番地狱般的拳脚过后,我就像个被踩的虫子一样蜷着身子在地上缩成一团。 不只是我的脑子还是耳朵一直在嗡嗡地响,可我还能听到几声连续的拉拉链的声音,接着几股尿就浇到了我的脸上。周围的几个人大笑着,转动着身子在我的身上来回浇,好像很享受这一有趣的过程。待他们哼着小曲儿浇完了,我的身上和地板上都是令人作呕的骚味儿。 “小姐让给我们向你问好,并好好儿伺候你!”一个人笑着说,“我们的服务你还满意吧!” 我缩在地上,觉得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疼。脑子像是要炸开一样,又像是被挤压得只有核桃那么大小。接着我听到了一连串东西被砸的声音,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声,最后是一声响亮的摔门声,接着是扬长而去的声音在走廊里越来越远。我试着想从地上爬起来,手刚一撑地,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抬起来一看,一直碎玻璃片已经插进了我的手掌里。我咬着牙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把它从手掌里拔出来,也顾不上血汩汩地往外冒,站起来就摇晃着朝镜子走去。镜子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了,残缺的镜面映出了我支离破碎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是个病入膏肓的流浪汉。我看到血不断地从脸颊上和手上流下来,不只是因为疼痛还是气愤,我的身子不停地抖着,一块碎玻璃片从镜子上脱落下来掉在化妆台上。我捡起这片玻璃,尖尖的,又细又长,像把锋利的匕首。我把它握在手里,紧紧地攥着,甚至能感觉到它割破我的皮肤,陷进我的肉里,鲜血顺着玻璃淌了下来,我甚至能听到它们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第二天,雷德威尔一看到我脸色立马就变了。 “你这是怎么搞的?再过几天就要演出了,你这样上台很好看吗?” 我知道自己的德性,所以他训我的时候我只是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你别以为自己的戏份多一点就能瞎胡闹,”他说,“把演出搞砸了照样有你好看的!” “对不起,先生。”我说。 “克洛伊!哦亲爱的……”这时莉莉?艾施从一边跑过来,“天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都没正眼看她,只觉得一条毒蛇在我的身边转悠,往我的脸上吐着信子。 “拜托,”雷德威尔说,“你的这张脸并不只是你自己的!你会毁了我们整个剧院的脸面!” “是的,先生。” “先生,您就别说她了,”莉莉?艾施说,“她这样我们都很心疼!” 雷德威尔生气地走开了。 周围有些同时也在看着我,不过不知为什么他们不敢过来,只是在一边小声地议论着,对着我指手画脚。安娜贝丝也毫不吝啬她那憎恶的目光,一直用恶毒的眼神盯着我。 “对不起,”我对着众人说,“给大家添麻烦了。” 没有人接我的话。 莉莉?艾施拍了拍我,也转身走了。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天我被安排在角落里一个人练动作。身上有的地方还很疼,可我咬着牙一直坚持着,没有让人看出这种痛苦。不知练了多长时间,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递给我一卷纸。 “这是新的剧本……可能会有点改动,”那人一副“抱歉,我也无能为力”的表情看了看我,“你自己看看吧!”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凉。“有点改动”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戏份被大幅砍掉了? 接过那卷纸的时候我的手甚至在发抖,不由地抬头看了看,果然立刻就和莉莉?艾施那幸灾乐祸的眼神碰到了一起。 看来好戏还没结束。干得好,莉莉,你的目的达到了! 下班之后,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到阁楼里的。我的手里拿着那卷剧本,就好像拿着一份写满诅咒与嘲讽的辞书一样。当我点燃炉火坐在地上的时候,自己几乎苦笑了出来。看着放在旁边的那卷纸,我真只可以想象待会儿把它打开的那一瞬间,莉莉?艾施就会突然从里面蹦出来冲我脸上吐口水。或者会爬出成堆的蟑螂臭虫把我给埋了。 还是你厉害,莉莉,还是你行! 带着一种甘拜下风的自嘲心情,我动手把那卷纸打开了。 比朝我脸上吐口水还让我出乎意料的是,那竟然是几张白纸! 白纸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明没有我的戏份了?我被彻底踢出去了? 我拿着那几张纸,甚至都忘了怎么喘气了。搞什么!不用这么玩儿我吧! 就在我苦笑不得的时候,那几张纸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一张被对折了的纸片。 莉莉,可真有你的! 我本想把那张纸顺手丢进火里,然后好好地问候一下她的祖宗八代,可是心一横,还是一把捡起来把它给打开了。谁知刚一打开我就又愣了。 我相信一个女人能够拥有蛇蝎心肠,却不相信她能写出如此刚劲有力的字体。 米亚: 我今天对你很严厉,甚至有些粗暴,但是没有办法,有些话不能当面跟你说。 其实我原本想让你退出这场演出,但是我无能为力。有人正在操纵这场演出。 起初我也不知情,只是以为有人在垄断演员名额,可是后来我逐渐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这部戏剧的作者会定时给我们剧本,以方便我们编排。可是他每次又总会在演出的前一两天叫人送来一套新的剧本,里面的剧情会被全部改动。 这不是简单的恶作剧,也不单纯为了拿我们开涮。 这是一个惊天的阴谋。所有参与演出的人都会成为他手里任意摆布的玩偶,不知是在戏里,而且还有戏外。这就像是一个诅咒。所有和这部戏剧有关的人都会落入步步引诱的陷阱。 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让你退出,因为他不允许。你自行退出,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无论怎样,你以后一定要万事小心。愿上帝保佑你。 Tilorn Tilorn?不是Aquaria那个智者的名字吗?而“米亚”也是我在《安琪拉之歌》里扮演的角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从头把信读了一遍。“我今天对你很严厉,甚至有些粗暴,”难道是雷德威尔?他这是在干什么?写辞书?不会吧,依照他老人家的性格,想要炒我鱿鱼会直接把我给开了,怎么会有心思玩这种把戏!是莉莉?艾施?她给我写的诱降信?可她绝不会模仿一个大男人的笔记!我直接就懵了,同时又有说不出的紧张和害怕。不管信里说的是真的,还是出于一种威胁,只要有一点不可否认??我现在已经被人给盯上了,而且我不付出点儿代价那个人就绝不会罢休!“所有参与演出的人都会成为他手里任意摆布的玩偶,不知是在戏里,而且还有戏外……所有和这部戏剧有关的人都会落入步步引诱的陷阱。” 好吧,如果你是想吓唬我,让我感到害怕,你已经做到了。 我拿着这张信纸,不又赶到了一阵寒意。 就在这时,炉膛内的火苗“噗”地一声突然灭了。 我吓了一跳,一把将信纸扔到了地上。 周围一片寂静。 如果我现在还有点理智,恐怕已经不够去想炉火怎么会突然自己灭掉了。我现在为你能想到的,就是赶紧给自己制造一点光源,不然自己可能会随时疯掉!于是我哆嗦着快速摸索着身边的地板,终于摸到了火柴盒,我一把将它抓起来,赶紧抽出一根“噌”地划亮,急促的呼吸才稍微平静下来。可就在这时,我似乎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阴笑。我一个激灵,吓得不敢出声。可就在这时,“噗”地一声手里的火柴也灭了!我吓得几乎快叫了出来,可还是尽量屏住呼吸,用尽全力划亮了第二根火柴。火苗亮起来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同事,似乎能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在我身后快速移动着,带出一阵阵的冷风。我极度惊恐,转身就想往后看。然而就在这时,手里的第二根火柴又灭了!我几乎怕得要昏死过去,可是我不停地警告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不然真的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么想着,我又哆嗦着去划火柴。不过这次我多了心眼,先摸着黑在地板上找到了蜡烛,然后一下划亮火柴,以最快的速度将蜡烛点燃,然后用手护着火苗忽地一转身,就看到了背后那个快速移动的影子! “谁!”我喊了一声,其实多半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那只黑影没有回答我,而是继续玩弄着它那幻影移形的把戏,在房间里跟我玩起了捉迷藏。它的移动速度太快了,我的目光根本跟不上,有好几次甚至因为转身太快了差点弄灭手里的蜡烛。那叫人不寒而栗的阴笑声依然不时传来,听得我后背发凉。 “出来吧!”我又喊了一声,“除非你怕我!” “吱??砰!”一声突如其来的关门声把我吓了一跳,我猛地转身一看,却惊讶地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面对着我,两只手伸到后面,还保持着关门的姿势。 “你在跟谁说话?”安娜贝斯冷笑着看着我。 “你怎么进来的?”我惊讶地看着她说,“我明明把门锁上了!” “我听到你屋里有动静,就想进来看看,”她说,“一进来就看见你在这儿自言自语!”说着她悠闲地迈开步子,径自朝屋里走来。她穿着一袭黑衣,身材高挑,显得有些趾高气昂。衣领和头饰上的黑色羽毛随着她的脚步高傲地摆动着,更为她曾添了一种压过人的气场。 “我没让你进来!”我严肃地对她说。 “你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她不屑地说,“还这么嚣张,没有规矩!” “我不懂什么规矩!”我毫不客气地回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安娜贝斯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头来对着我,“那让我来告诉你??”说着她像幽灵一样慢慢接近我,“猫捉老鼠,让它陪自己玩。可一旦它玩够了,你猜会怎样?” “站住!”我说,“别过来,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有意思!”安娜贝斯狞笑着说,“我不喜欢不会反抗的玩具!”说着就朝我扑了过来! 我本能地用蜡烛去挡,却被她一把给打掉了。蜡烛掉到地上立刻熄灭,黑暗中我只觉得自己的脑侧一阵火辣辣地疼,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在地上的。当我觉察到安娜贝斯已经骑到了我的身上的时候想反抗已经晚了。我只觉得有两只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顿时就觉得脖子像断了一样的疼。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安娜贝斯还在咬牙切齿地说,“你觉得自己也配得到吗!” 我被掐得几乎翻白眼,不一会儿就觉得整个身子都酥软了,意识越来越模糊。但我在心里拼命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放弃,如果再不反抗这次就真的要性命不保了!这么想着,我两只已经没有力气的手勉强在地上摸索着,好不容易摸到了一样东西,也不管是什么,抄起来就用尽所有的力气猛地照着安娜贝斯的头挥去!这一下好像还真见效了,只听到一声闷哼,黑暗中我就感觉她的身子猛地朝一边歪了过去,脖子上的两只手立刻就松开了。这个时候我知道如果再不尽快巩固战果,敌人随时都会卷土重来,而且很有可能会更不留情。所以我强忍着疼痛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还没坐稳,就觉得脸上又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抽了一下,那个东西好像是鞭子,又似是尖刀。我还没倒在地上的时候,脸上传来的剧痛就已经提醒了我:那是插蜡烛的烛针!我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毁容难过,安娜贝斯果然又已经卷土重来。我只觉得一阵风从面前刮过,本能地用手一挡,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虽然阁楼里很黑,但我还是看到了那泛着寒光的烛针,因为针尖距离我的眼睛只有几毫米。安娜贝丝的力气很大,我根本就扳不过她,只好尽量将头歪到一边。就在这时我手上吃不住力,安娜贝丝又毫不留情地狠狠刺了下来。顿时只觉得左耳一阵钻心的疼,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一只耳朵已经被烛针刺穿了死死地钉在了地上。我疼得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想挣扎却已经动弹不得。安娜贝丝用力把烛针拔出来,再次高高举起。我疼得根本就没有了力气,心想这下完了,没想到会死在这个恶女人的手里!但我还是本能地抵挡着,心想如果这次挡不住,被刺穿的就应该是我的眼珠了。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悠远的钟声。我闭上眼睛等待着烛针刺入身体的剧痛,可是安娜贝丝似乎停了下来。“算你走运,”我听到她说,“我还没玩儿够呢!” 随后,我觉得身上突然一轻,安娜贝丝放开我走了。 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壁炉边点火。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身子一直抖着,不只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过度的惊吓。火苗烧起来之后,我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已经几乎把我压垮了。我蜷缩在火堆旁,抖得就像是一只被拔光毛的小鸡。 我对着火苗瑟瑟发抖,突然很想哭。可是还没等我哭出来,就又察觉得到了不对劲。我顿时就吓得贴着炉壁大气都不敢喘,心想这回又是什么玩意儿?我屏住呼吸,就听到对面的墙壁上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着墙壁一样。那声音听得我毛骨悚然,拼命地用手捂住耳朵,蜷缩在那里不敢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种声音好像逐渐消失了。我试着把两手从耳朵上拿开,周围果然没有什么动静了。可我还是不放心,就从炉膛里抽出一根烧着的木柴,壮着胆子向对面的墙壁走去。远离壁炉的另一边一片漆黑,我举着火把慢慢靠近,只见到墙上有一片划痕,走近一看,上面被刻着一行字: There’saspecialprovidenceinthefallofasparrow. (一只麻雀的生死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哈姆雷特》) 这短短的一句话就看得我毛骨悚然,不由想起了雷德威尔写的那封信。难道真的有人要我的命?会是谁呢?安娜贝丝?还是背后的那个剧本作者?我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危险的游戏之中,随时可能被看不见的幕后黑手要了性命。 第二天我没去参加排练,也没有走出阁楼一步。第三天就是《安琪拉之歌》新的一幕开演之日。雷德威尔也没说什么,就直接让我上台。不过从他的眼神里,很明显他已经看出了我的伤疤。 新一幕的剧情里,米亚经过反复考虑决定离开Aquaria,回到现实中去。可就在这时,Galirad人又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Aquaria牺牲惨重,米亚不忍丢下这里的人们独自离开,便决定再留下一段时间和Aquaria人并肩作战!就在她决定留下的当晚,智者Tilorn找到她,让她看了一面镜子。在那面镜子里米亚看到了Naija公主,她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寝宫的床上,国王和王后守在她的床边低声而泣。 “看到了吗,”智者说,“如果你再不回去,她就会沉入永眠,不再醒来。” 我看着镜子里的Naija公主,那是我的真身,我只是她的影子。 “只有明白自己能够放弃什么,才能获得真正想要的。” “只要活得有意义,短暂也可以化为永恒!” 这两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反复回响着,同时脑海当中快速闪现着一些人的影子:神情憔悴的母亲,接着是大火吞噬她时的情景;和我亲切谈心的莉莉,接着是她咬牙切齿骂我时的样子;和大家有说有笑的本杰明?格兰特,接着是他蜷缩在路边被雪盖住的样子……这些人的样子轮番闪现着,在我脑海中快速变换。他们曾经都是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风中的落叶在我的生命中逝去。穿过生命的河流就必须要失去一些东西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带着那些珍贵的东西一直走到生命的终点?为什么命运要迫使我们不停地做出选择? 我看着镜子,看着自己的真身挣扎在生死边缘。我的一个选择就必定会使她与世长辞。 我闭上了眼睛。 “我要留下来。”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感觉到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那好,”智者说,“你不要后悔。” 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真身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已经停止了呼吸。守在旁边的国王和王后悲痛地呼唤着她,伏在她的床上泪流满面。 “再也回不去了。”我在心里对自己的说。但我不能后悔,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自此为止,我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Aquaria人,而且有了自己真正的名字??米萨拉(MITHALA),这代表着我已经有资格为了Aquaria而战,因为我已经成为它的一部分。 演完戏走下舞台的时候,我看到雷德威尔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目光既有认可,又带着说不出的担忧。我轻轻地向他点了点头。其实剧本里并没有安排我该怎么演,而是完全让我自己在现场做出选择。我根据故事的发展脉络,知道主人公今后的命运必将是要和Aquaria联系在一起的。但是说实话,刚才我在舞台上临场发挥的时候,仿佛真的能感觉得到命运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生存与灭亡就在眼前,我要做的就是做出选择。 同事们大概不知道我的心理压力,还一个劲儿地说我演得好。其实我心里反而隐隐觉得不舒服,因为今天莉莉在舞台上躺了一会儿就下去了,根本没有台词。既然Naija公主死了,以后也就肯定没有她的戏份了。 回到化妆室里,我自己默默地卸着妆,一边还担心刚才台下的观众会不会看到我的伤疤。 一个人呆了一会儿,突然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了一阵骚动,好像有人大喊,还有很多人跑步的声音。我有些不安地打开门向外张望,只见走廊上的人们都表情慌张地往后台的方向跑。 “哦天哪,哦上帝啊……” 我想叫住一个同事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只是带着哭腔在我面前喊了几声,纠接着跑开了。我心怀不安地跟上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跑到后台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的人,里面甚至传来了女同事的尖叫和哭声。我拨开人群挤进去,只看了一眼人就彻底僵住了。 莉莉?艾施仰面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身上好几个地方流着血。 有个胆子大的男同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想试试她的脉搏,可是看她那双目圆睁的样子,一个活人绝不可能这么长时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我壮着胆子仔细看了看,发现她的脸颊和耳朵上都有创伤,而最狰狞的伤口在她的脖子上,伤口是如此之深,以至于旁边的肉都向外翻着,暗红的血在地板上蔓延了一大片。一阵说不上来的恐惧瞬时摄住了我的心,我忍不住叫出了声音,然后一个趔趄转身就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回阁楼里,我关上门就转身倚在门上大口喘气。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莉莉?艾施怎么会突然就死了?而且还是死得这么可怕!到底是谁杀死了她?上帝啊!她就像是被人用……想到这里我突然又僵住了。她死的样子,那伤口……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吓住了,那伤口看上去像是锐器所致,而且,像极了那晚安娜贝丝对付我的手段!我的身上顿时用上了一阵寒意,霎时间通体冰冷。我浑身哆嗦着,把能搬得动的家具都拖过来挡住了门,然后一个人躲在屋里,战战兢兢地等着天亮。 第二天莉莉?艾施的遗体就被抬走了,但剧院里依然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沉气氛。我甚至发现有些人看我的目光有些怪怪的,好像以为我会为“对手”的消失而暗自窃喜,甚至怀疑就是我干的。我逃避着人们的目光,一边低着头来到了排练室,却发现里面有些人的目光同样“不怀好意”。 “你迟到了。”雷德威尔对我说,语气中仿佛已经没有了责备,更多的却是关切。 我没说什么,而是向他投了一个歉意的目光,然后老实地走到一边准备去了。在这期间,一个充满仇恨的目光一直盯着我。我认出是个追捧莉莉?艾施的女同事,莉莉一夜成名后她就一直与她形影不离。 排练在一种沉默且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是短暂的中场休息。我一个人坐在地张揉捏着自己的脚,几乎没察觉到一个人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还真能装啊!”我闻声抬头的时候,起初那个一直盯着我的女同事就站在那里盯着我,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旁边有人小声劝她,私底下拽着她的胳膊,可她毫不理会,照样凶巴巴地等着我,“你就这样对付自己的好朋友吗?嗯?亏她以前还对你那么好!” “你在说什么?”我有些胆怯地抬起头,看着她咄咄逼人的样子。 “我在说你!”那人瞪着眼睛就冲我吼,“别以为你干的好事别人都不知道?” “我……”我刚想辩解,这时雷德威尔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表情严肃地问。他一来,很多人也跟着围了上来,排练室的里的人一时间都围到了我的跟前。 “不,不是我……”周围的人一多我反而紧张了起来,说话反而没了底气。 这次没有人说什么,但是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仇视着我。 我一时慌了神,紧张得不知所措。 “真的不是我!”说着一下子站起来,“别都这么看着我,我向上帝发誓!”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雷德威尔,用眼神跟他说:“你知道的!有人要害我!而且要针对所有参加演出的人!” 雷德威尔已经读懂了我的目光,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想向前示意那个引发这场“战争”的人离开。可是还没等他说话,那个人就又开口了。 “那好,你说是谁干的?”她盯着我,好像在等我答不上来时的尴尬表情。 “是……”我正在想着要不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一想到她我就不寒而栗。 “是谁?”面前的人逼问着,一直在等着看我下不了台。 “是安娜贝丝!”我再也忍不住了,随即脱口而出,“是安娜贝丝干的!” 我面前的那个人一听这顿时睁大了眼睛。周围的人全都发出了一声唏嘘,甚至就连雷德威尔的脸色都变了。 “哦,上帝啊!”我面前的那个人睁大眼睛看着我说,“你想撒谎,起码也编个靠谱点的!” “我没说谎!”我马上为自己狡辩,“我说的都是真的!安娜贝丝说她不会饶了我们!那天晚上她差点也杀了我!真的!不信你们看看我脸上的伤疤,还有耳朵!” 我这么一说,人们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是啊,是啊!”我在心里说,“你们都看到了吧!”可是很快我又发现周围人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于是不由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耳朵,却发现没有什么异常,而且也不疼。就在这时我的心里又是一凉,因为我发现自己刚才说的那两个部位,莉莉?艾施尸体上同样的位置也有创伤! “我原以为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就在我愣神的功夫,雷德威尔突然开口了。我向他看去,看到的却是失望的目光。 我顿时就懵了。怎么连雷德威尔也不相信我? 而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更是让我无比震惊:“安娜贝丝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娜贝丝……不,不可能! 我想在等着雷德威尔说点什么,可他只是失望地看了看我,然后转身就想走。 “等等!”我拨开围在四周的人,快步跑上去挡在他的面前,“您不能这样对我!明明这一切都是她干的,是她一直在把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她一直就想报复我们!” 雷德威尔停下来冷漠地看着我,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一点同情。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报复别人呢?”短短的一句话,说得冷漠至极。 我的心顿时冷到了冰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中几乎带着哭腔:“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可是您不能不帮我!自从我踏进克罗斯温的那天起,安娜贝丝就一直看我不顺眼,看所有人都不顺眼!她一直都在找机会对付我们,对付胆敢和她抢戏的任何人!” “克洛伊,”雷德威尔也看着我,目光严肃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些什么,可你应该连安娜贝丝的面都见到过。因为你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可能……”我一边摇着头一边后退,“不可能!” 雷德威尔依然看着我,眼神中的冷漠已经变成了彻底的失望和无奈。 “不可能,雷德威尔先生!我确实见过安娜贝丝!她整天在那儿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我!我……”我尽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可是惊讶与不安已经将我团团包围,压得我几乎喘不上气,“你不记得了吗?我可以证明,我可以证明的!你想想,你第一次让没有任何舞台功底的我出演《亨利?克劳斯特》的时候,安娜贝丝为此跟你吵了一架!还有……还有一次,我在排练的时候她突然就推门进来,害得我差点跌倒!当时你还跟他说了一句:‘你来晚了,安娜贝丝。’是吧?难道你不记得了吗?”我看着雷德威尔,等着他想起来。 可他脸上并没有出现哗然大悟的表情,而是依然用那种希望我清醒的目光看着我。 “那是莉莉?艾施。”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的那不是安娜贝丝,”雷德威尔认真地看着我,“是莉莉?艾施。你不可能见过安娜贝丝。”顿了一顿,他又说:“克洛伊,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你可以休息两天,去看看医生,到外面走走,但请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好吗?” 我顿时就傻了,不由地后退两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周围的人。他们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就好像我说了一个多么荒唐的弥天大谎,每一个人都可以当场揭穿我。 我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可是恐惧与无助却弄得我连哭都忘了。我拨开人群,逃也似地跑出了排练室,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化妆室,在里面快速将门反锁,然后转身就跑到了镜子前。 化妆台的镜子被损坏了之后还没修好,我凑近了,在镜子的碎片里仔细看着自己的脸。可是瞅了很长时间,却没有找到那晚被安娜贝丝用烛针划出的伤疤。耳朵上也没有任何痕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一直见到的安娜贝丝只是个鬼魂?是一个鬼魂一直在和我作对?这种事情让我怎么能够接受!那晚的可怕经历那么真实,我差点被一个疯女人给杀了!难道那只是我的一场噩梦吗?如果噩梦也能做到那种惊心动魄的程度,我岂不早晚会疯掉! 等等,如果安娜贝丝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死了,如果我真的从未见过她,那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怎么会想象出她的样子?如果那只是我的幻觉得话,怎么会那么真实?不,一定是雷德威尔在骗我!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和我说谎!他们合起伙来骗我!一定是这样的!我气得几乎想要抓狂,可是随之而来的恐惧却又迫使我很快冷静了下来。因为我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看见的真的是安娜贝丝的鬼魂,如果她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的话,我恐怕是逃不掉了。 There’saspecialprovidenceinthefallofasparrow. (一只麻雀的生死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哈姆雷特》) 我想到了墙上刻着的那句话。看来我命中注定要被卷入这场恐怖而诡异的死亡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