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惑夜 更新时间2008-2-1722:10:00字数:6406 五峰一体的沧溟山悬浮在仙境的半空,缓慢地飘移。如果是白天,可看到它在地面投下的巨大而模糊的阴影。 森林层层叠叠枝叶交覆,抹去了星子撒下的大部分光辉。在静寞的黑暗中,却突然有三三两两的绿色小光斑打树叶底下钻了出来。可以看到,那是些比树叶还小的绿色小老头儿,是十二个从远古就守护在落翠莛森林的树妖。 这些忠实的守护者恪守职责,并不在意自己的工作可以被人颂扬,久而久之,他们的名字也随风淡没在旧事中。姑且便按照他们的长幼称其为:秃顶,白眉,慧眼,灵耳,红鼻,纳言,长须,锦心,驼背,穷力,巧手,捷步。 他们步履匆忙,神色凝重,显然正面临严重的事态。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没有。” “我也没有。” “连续三天,还是没有一点结果。” “这样下去的话,森林会被慢慢地毁掉吧。” “不,有我们在,一定不会的。” “都静一下,”秃顶大哥挥了挥手,“现在失踪的精灵到底有多少?” “根据各处精灵的汇报,估计有一千多了吧。” 一千多?这仅仅是得到报告的情况。那么实际数量远远不止。这浩瀚广褒绵延千里的落翠莛森林,就是活了千年的树妖都不敢说光临过每一寸土地,每时每刻都可能有精灵自花间草茎诞生,也每时每刻都可能有精灵寿终正寝,亿万数量的精灵根本无法把握住他们每一个的生存情况。 那些善良胆小的小生灵,与世无争过着平静快乐的日子,谁也未曾想过会有灾难悄然降临。早在年前,就传闻过精灵失踪的事,但因为他们数量巨大,居住地又随时可能迁移,查找起来相当麻烦,久了听不到下文也就没人当回事了。 不料前阵子某个居住地开了个热闹的舞会后,突然失踪了二十多个精灵,这才在落翠莛森林里掀起巨大的恐慌,其他居住地仔细一查,竟然也有失踪的事。树妖立即昼夜追查,至今都没找到这起失踪事件的原因。可怜的精灵们仍在接二连三地失去音讯。 夜晚的风呜咽着穿过,仿佛在述说着林中发生的一幕幕不幸,生生地叫人身上一凛。 “快,就在附近,有精灵的气息正在快速衰弱!”红鼻树妖叫了起来。 “走!” 绿色的光亮轻巧地穿越过树叶的空隙,迅速飞远。 “还有多远?在哪里?” “就该是这里。” 黑夜的安详一如往常,刚才感受到的精灵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 刚才的异动只是幻觉?毕竟,这是受神庇佑的世外之境,几千年没有受到过暴力和灾害的侵袭,不管是神,还是居住在森林和山野里的树妖、精灵,都习惯了享有和平。 悄声无息的,从林地深处幽幽冒出了一层雾瘴样的黑色物体。它颜色比夜色还要浓厚,轻曼得却几乎没有形体,因此前面的捷步与红鼻丝毫没留意到这道屏障而撞了上去。但他们立即又象被火焰灼伤一样退缩了回来。 “呀,是什么东西?”他们发出惊呼。 树妖们都停了下来,打量这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黑瘴。 瘴气?那种因为灵力被玷污而自发生成的东西,应该只会出现在凡世的森林。 见多识广的秃顶握紧了手,“这黑瘴气不是天然生成的,它是以不纯正的灵力人为制造出来的。连我们树妖撞上它都会觉得痛苦,普通生灵沾染上了怕是难逃一死。” “来自不纯正的灵力?不可能是我们的精灵……”长须探询地问。 “一万个精灵都弄不出这东西。哼,有我们不熟悉的生命体闯进了森林。到底是人类还是未知的邪灵?” 这句话,无疑于在平静的湖心激起千层巨浪。充满各种yu望却又饱受折难的人类,他们在幸福的仙境生灵的眼中,无疑是卑贱的代名词。他们在此不受欢迎,也没有哪个凡夫俗子有胆量有能力闯进来。而妖邪之类,威慑于仙境的众神,已经很久不曾在落翠莛出现过。 秃顶退后一步,老眼里闪出凌厉的光芒,“怕是个人类呢!身手的确不弱。但在我们这帮老东西面前,他怕还是嫩了点。” 他凌空一抓,从荧虫样细小的身体里迸开道光幕,压在那黑瘴上。象是在抗击光幕的迫压,黑瘴猛地扩散开,幻化为一只只狰狞的利爪。就连树妖这样灵力深厚的守护者们,也因为其来得突然而禁不住后退。 光幕与黑瘴彼此撞击,交界处激发起飞旋的异彩。秃顶树妖脑门上青筋暴突,大吼一声,掌上力量陡然增长,瞬间令黑瘴烟消云散。 捷步拉上红鼻、穷力、巧手三个哥哥,箭一样射了出去。 “你们小心些!”秃顶在后面打着招呼。 不过,只怕是追不上了。对方是个相当狡猾的家伙,他一直小心翼翼躲避在暗处,未曾留下过蛛丝马迹。此次差点撞上,他也布了黑瘴,正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脱身。 “布下黑瘴的人,就是他绑架了精灵吗?”树妖们纷纷猜测发问。 “不知道。嘿,这家伙跑得匆忙,只怕现场清理得不够干净呢。来,我们仔细找找。” 余下的八个树妖分散飞进草丛和树叶之间,一寸一寸仔细翻看。然而,仿佛黑暗中存在一种神秘的力量,已消去了所有线索。 正当他们打算放弃的时候,听到慧眼的叫声,“天!瞧我发现了什么!” 树妖兄弟们都赶了过去,看向慧眼指着的地方。在一大丛杂草后面,依稀躺着片黑色花瓣。再凑近些,可看到花瓣上泛着浅浅的奇异光泽,沿花瓣径向有一线血亮的颜色。花瓣周围的草茎如同被火炙烤过,焦黑地憔悴着。但这仅仅是片花瓣而已。在宽广的落翠莛森林,各色花卉成千上万,随时随地哪里不能看到花呢? 可是这美丽的黑花瓣却在每个树妖心里掠起了惊悸,它冰冷的妖光,甚至让人在几步之外都觉得打寒噤。 “八弟,你见过这种花吗?”树妖们希望可以在最聪明的锦心那里找到答案。 锦心同样也在迷惑,“没有。好重的邪气,就这么看着都觉得厌恶。” 大哥秃顶看向他的白眉兄弟,声音越发沉重,“我想我们终于找到精灵失踪的源由了。二弟,惑夜天使你还记得吗?” 白眉皱巴巴的老脸上流露出了恐惧,“是的,侍奉邪神惑夜的惑夜天使花,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那时候,连三弟都还没有降临落翠莛。” “原来落翠莛以前就有过这种花。”树妖兄弟们惊诧中未免觉得好奇,等待着下文。 “不,它们从没出现在过这里。远古的时候,仙境和人间并不是截然分开的,我们也时常在人间的森林活动,因此见过惑夜天使。它的生长条件非常苛刻,听说要不断吸收生命体的灵气,才能成长。幼年时的花不会暴露出其邪恶的气息,因此很难被人发现。一旦成熟的花杀伤力非常惊人,它可以脱离植株主动攻击生命体,继续吸收生命力壮大自己。而普通生命体被它花瓣碰到的话,生命将立即消亡,甚至尸骨无存。” “这么说,那些失踪的精灵都被它吞噬了?” “是的,就象刚刚消失的那个精灵。” “这样邪恶的花,怎么会出现在落翠莛?”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大家小心别碰到它,以我们仙妖的身体虽然死不了,也挺麻烦。” 说着话,秃顶半空中将手一拢,惑夜天使花瓣周遭的土一下翻腾起来,将它掩盖在其中。 潜入仙境的人,黑夜中突兀出现的邪花,这两者是脱不了关系了。短短几天,已死了上千的精灵,那么,森林里一定还有不少惑夜天使。 这浩瀚如海的森林,惑夜天使究竟藏在哪个静谧的角落里冷笑。 “天快亮了。先通知精灵们,让他们都尽量集中居住,有任何异常立即通知我们。接下来的事么,我们分成四组,分从森林四个方向查起吧。” 黑夜再次降临的时候,树妖们回到了他们在森林边缘的小房子。 通过一整天的简单搜查,他们终于在某个角落找到了一处惑夜天使的生长地。显然,这些惑夜天使是有人刻意种植的,它们所处地势非常偏僻,有上百株那么多。联系到精灵大量失踪的事,看来幕后的人并不只利用仙境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还在暗中捕杀精灵,以吸取他们微弱的灵力来培育惑夜天使。 事态的严重已经完全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秃顶每一根皱纹里都充满了忧虑,他开口说道:“落翠莛森林会出现如此可怕的事,是我们的失职。从花的成熟状况看来,它们已经落脚本地至少两年了。两年的时间,不知道令多少精灵丧身其中,而我们最近才终于察觉到此事。我希望在沧溟山的众位大神知晓这件大事之前,我们能够找到培植惑夜天使的真凶,并且要尽快消灭掉所有的惑夜天使。” “要做到这两点都难啊!”纳言小声地提醒。 “的确。”长须捋着胡子附和,“几年的时间,足够凶手暗中做很多事,可现在才找到一处惑夜天使。我敢说,森林里还有这邪物的窝点。” “惑夜天使真有这么可怕吗?”穷力提出疑问,“凭我兄弟等人都消灭不了它?” “十弟,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们的法术都是通过我们自身的灵力来操纵的,而源于生命体的灵力,正是惑夜天使最好的养料。我们现在顶多能想点法子抑制它们的生长,让它们不至过于泛滥,除此根本不能对它们造成半分威胁。”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树妖兄弟们面面相窥,如果真是这样,只有等待落翠莛森林在邪恶侵袭下腐朽衰亡,等待沧溟山顶发出最严厉的惩罚。 秃顶长叹口气,说:“我想了许多。也许还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大家都敛声闭气,安静地等他继续下文。 “我还是先说说惑夜天使的来历吧。在遥远的太古时代,甚至我们兄弟都还没有出世的时候,世界一片混沌。即使在仙境,也充满了动荡不安的因素,纯正的神族和邪灵长期混战。那时,落翠莛森林里一如仙境其他地方分为敌对的两派,一方以邪神惑夜为首,另一方的统帅则是主神地母的姐妹——丛林女神苏琉蒂。” “两边对战数百年,实力相当,一时这边占了先机,一时那边又大获胜数。随着仙境大环境逐渐清明,其他的神陆续加入到落翠莛这个最后的战场。惑夜神落败而逃,流窜到凡尘。她仍然没有死心,暗中疯狂捕杀生灵,吸取他们的力量,再以自己的血液为灵媒炼制惑夜天使花。追逐而至的丛林女神与她又是番历时多年的苦战,最终同归于尽。” “但在惑夜神死前,将惑夜天使花尽数散了去,在人间广为流毒。丛林女神亦以毕生精力化为一朵奇花,继续追杀惑夜天使。不想此花是纯净的灵力聚合体,而惑夜天使成长壮大的最好养料正是丰沛的灵力,它不但灭不了它们,反而更添了它们的能耐,自己还数次落得命悬一线的地步。” 虽知最后惑夜天使必然没落得好下场,众妖还是听得心惊。纳言说道:“难道世上再没克制得住惑夜天使的事物,便任由它做歹了吗?” “这时候,凡间却另有一场惨烈无比的恶战,延续十余年,连诸神都被牵连进去不少,没谁还分得出精力来收拾遍布世界角落的惑夜天使。可怜人间百姓,陷身于连年战火,又要提防吞神噬魂的惑夜天使暗中觊觎。处处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惨不堪言啊。” 说到这里,秃顶打住话头,有些出神的望着窗外。兄弟们都想,他那时应该已经出世,亲眼见识过这些悲惨的情景吧。 “幸亏有位神悲悯凡尘生众,及时伸出援手。”他接了下去,“你们该听说过梦神吧?他不是伟大的主神,但非常能干聪明。他找到丛林女神留下的奇花,将之一分为二,分别唤作花中君王璨星和花中王后幻菁。随后梦神汇聚日月神华,再借助兄长冥神以及大地女神的力量,最后合以梦境的奇幻神力,让璨星、幻菁重获新生,拥有了可以摧毁惑夜天使的无与伦比的力量。”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兄弟们都迫不及待地问。 秃顶树妖摇头唏嘘,“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流落人世几经飘摇,早不知去向了。” 其时凡尘之大,除了普通人类世代居住的五大古陆,另有若干由单一民族统领的界域,要找到两朵花谈何容易? “哥哥们别愁。”巧手、捷步站出来说:“我兄弟两个这就去人间寻访。” “话虽如此,但我们身为落翠莛森林守护者,不可随意离开。要暂时镇住惑夜天使,少不了大家的齐心协力。唉,就象长须说的,森林里不知还有多少我们未曾发现的惑夜天使。” “那大哥的打算是什么呢?” “我的想法也许有些困难,但可能是唯一能行的办法了。”见众兄弟迫切的眼光,秃顶一字一顿地说:“找个可以代替我们的精灵去人间。” 听他这么说,倒有一半树妖泄下气来。要知道,由草木精华化成的精灵实在是种太过脆弱的生物,他们拥有的灵力少得可怜,小小的身躯甚至比不上一只昆虫强壮。 秃顶树妖踱步到窗台边,正有细碎的月光漏撒在林中。 “十二弟,你今年多少岁了?” 大哥突然问到这个,让捷步愣了愣,才说:“我刚刚三百六十岁。” “这森林里花草树木不断衍生着精灵的时候,落翠莛森林的本身也在聚集储备着灵气。自从仙境驱除邪魔之后,每隔三百年,落翠莛就会聚集天地精华生出个新的树妖。十二弟已经三百六十岁,咱们却还没有添上小兄弟。” 众兄弟面面相窥,不知他现在提这个做什么。 窗外,苍溟山缓缓移过,掩去了月光。 秃顶慢慢地又开了口,“这一整天我都在想,也许是命数呢。当年大乱平定,诸神各归其位,地母将落翠莛托付到我与二弟手中,曾密嘱过一件大事。我们树妖出自于落翠莛草木的灵气。而事实上,森林中还有种积聚的灵气在沉睡,会在某个时候醒来。” “那是什么灵气?”锦心禁不住发问。 “是花的灵气,沉睡了三千多年的花的灵气。我想,今日落翠莛遭遇大难,就该是应了女神说的时候吧。” 树妖们心里隐约有些明白,还是都竖了耳朵听兄长说下去。 “以我们这样等级的妖仙驾御不了整个森林的灵力,但可以我们的法力为引领,借落翠莛积累了三千多年的花的灵气,孕育出一个全新的生灵。虽然他的躯体和普通精灵一样脆弱,他却将拥有世间最强最纯正的灵力。有这灵力的指引,他定可以找到与他同根同源的璨星和幻菁。如果传说非虚,两朵花相逢的时刻会爆发出很大的能量,以至把我们的精灵带回到仙境。” 大家听得简直是目瞪口呆。这样一个复杂的计划,真的行吗? “我们得去试试,对不?” 他们没有过多耽误时间。大约两三个小时之后,十二树妖来到了落翠莛森林中央。 从古老的神话时代起就守护着森林的他们,虽然拥有很强的法力,但履行的职责一直很简单,不过是按照即定的程序每日巡视森林,以及给予遇到困难的小精灵帮助。因此,想到一个非同寻常肩负重任的生灵即将从他们手中诞生,不由得都有些紧张了。 秃顶大哥慢慢从每一个兄弟脸上看过去,点点头,“可以开始了。现在是万物休憩的时候,散布在森林各处的气息比较容易被召集起来。请各位抛开杂念,不要为任何外物干扰,把群花之中最完美最精华的灵气汇聚到这里。” 树妖们散开,形成个大大的圆环。他们闭上眼睛,两手拢在胸前,意念自由地穿行在森林的任一个角落。漆黑的夜幕似乎变得稀薄透明,渐渐有细小的光点从四面八方飞来。光点越来越多,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它们彼此碰撞融合,形成光斑,再形成光团,最后汇合成一个不断膨胀的光球。它是如此光彩夺目,照亮得整个夜空灼灼生辉。 不知过了多久,灿烂的亮光才逐渐与夜色相融,直至湮灭无痕。 在重新沉寂下来的夜空下,有树妖在发问:“大哥,这样就可以了吗?我们的精灵会去向哪里?” 没有谁知道新生的精灵会流落在人世的哪个地界,只有把不可预知的未来交给命运之神,由他来决定事态的发展吧。 只是,有什么不对呢?秃顶低下了头。虽然他的精灵已经出发了,并没有卸下压在他心里的沉沉负担。更重要的是,好象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与他的预想不太一致。他悄悄叹气,再次祈祷伟大的神灵让一切可以平安结束。 第一章 花灵 更新时间2008-2-1722:14:00字数:5609 五月暮春,正是一年中的好时节。清晨的阳光温温软软洒落在林梢,将夜里细雨浸润过的痕迹撩拨成拢拢氤氲薄雾。树木舒展着绿油油的枝叶,不知名的小野花儿争先恐后漾开了笑脸。 这是在宸吉大陆中南部一个叫碚古郡的偏僻小地方,美丽的瑞萌儿森林从它西北端贯穿而过。此处土地肥沃,气温适宜,一年四季都覆盖在葱郁的绿色之下,空气总是清爽得没有一丝杂质。 时间尚早,草叶厚积的林地中人迹寥寥,只有个手持长竹筢的老者。此人身材略高,须发斑白,右腿有些跛,简陋的粗布衫和寻常乡村老人没什么两样。他拿了竹筢并非清扫地上落叶,而是耍弄着些颇象套路的招式,其身手竟是比年轻小伙子还要灵便。 他手腕轮动愈加快速,满地叶片随竹筢收放而起舞,便如无数蝴蝶翩飞,煞是好看。 待到眼花缭乱之时,他唰地收势,人和竹筢子都标枪一般稳稳扎在地上。 慢慢吐出口气,拭了拭额头细密的汗珠。 失去了力量依托的树叶一片片打着旋儿,落回到地面。他垂眼一扫,脸上忽地一凛。 是错觉?有些不信似的后退两步,还是不大看得清,干脆将腿一纵,倒跃到旁边的树杈上。 地上是字,是树叶落地时堆得高低不匀而勾勒出的一个大字。 汐! 黑夜的浪潮,悄然地来,悄然地去,拥有动人心魄的美,却携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巧合吗?竟又遇上了这样的事。 暮地,从临近某个角落暴发出一声鬼嚎似的惨叫,惊得几只小鸟扑棱着飞起,亦打断了老人的沉思。 不过是巧合而已,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谁能说得上真有什么意义呢。老人流露出温和的笑,还是回去看看那成天不得安宁的混小子吧。 “闹钟,该死的闹钟又坏啦!我要迟到啦!”叫嚷的声音几乎快掀翻了屋顶。 老人还没走回到小茅屋,阿禤已从被窝里钻出来,手忙脚乱套上衣服裤子,脸也顾不得抹,抓了皱巴巴的课本和文具胡乱塞进书包,箭似的从门缝蹿出去。他撒开两条腿直冲碰碰村,一边在心里埋怨爷爷死活不肯住村里,偏要自己爷孙俩搭间孤零零的破屋子住大老远,难怪自己三天两头地迟到。 不歇气地冲到村口,肚子咕咕响起来,他才想起早饭还没有着落。斜眼往路边瞄去,几个熟悉的摊点次第摆开,达蜜阿姨的香油饼,翠芒婶婶的葡萄仁面包,查哈夏大叔的牛奶和熟鸡蛋。每个摊前都一如既往围了三五个手握零钱的大人小孩,谗巴巴嗅着弥漫在空气里的诱人香味。 嘿,总有家长不在旁落单的小孩吧。 他放慢脚步凑过去,脚下不着痕迹踢起颗碎石子。油饼摊前的小男孩努努刚接过饼子,忽然觉得腿弯里有些麻痛,不由曲膝后仰,两手往上一抛,油饼脱手抛上了空中。 后面阿禤疾冲而出,脚尖轻轻在努努后背一带,让他不至于摔倒,再顺势纵起身体前跳,张开血盆大嘴叼住了落下的油饼。 努努愣了愣,害怕地发现,叉腰晃头黑压压立在眼前这人正是村里人见人躲的头号混混儿阿禤。他不敢要回油饼,心里又委屈得厉害,缩了头抹抹鼻子眼睛,细声地哭起来。 旁边的大人们都啧啧有声表示出了对这种抢劫行为的鄙夷。但阿禤就是阿禤,只要没人对之指名道姓,他脸皮厚得可以认为与他毫无瓜葛。 达蜜阿姨无奈地摇摇头,赶紧再递给努努一张饼子,“努努别哭,这里还有呢。” 跑出快有百米远的阿禤已心安理得咬掉了小口饼子,含混不清地回头打招呼,“达蜜阿姨,谢谢您啊。回头我找歌可去打猎,分两只最大的兔子给您。” “哎呀,兔子就算啦,别把我们家歌可带坏就谢天谢地了。”达蜜阿姨赶紧推辞。可再一抬头,那小混混哪里还有踪迹。 阿禤一口气冲到村立学校,上课铃刚刚打过。守门大爷本想借机把这瘟神关在大门外的,可是又被他那横冲直撞而来的气势吓得老胳臂老腿儿直打哆嗦,只得僵在门扇背后抓紧吊环,眼瞅着他疾风似的卷进大门,再刮进教学楼。 大爷扶着咚咚乱跳的胸口,好容易等它平息下来,才左右打量看短了什么东西没有。果然就见放在传达室窗台上的牛奶已空了半瓶。好个贼小子,怎么就老逮不到他作案的现行罪证呢? 教学大楼走道、楼梯里早已空无一人,阿禤只管三脚并做两步低头狂奔。忽然拐角多出个黑影,咚地就撞在了一处。这小子虽是铁打的筋骨,硬碰硬地相撞还是够疼,哎哟叫声中饼子就落到了地上,对面的人也四脚朝天坐到了地上。他顾不得其他,慌忙拣起可贵的早餐,胡乱吹吹又塞进嘴里。 “阿——禤——!”犹如惊天霹雳,半空响起声充满愤怒的巨吼。 混小子忍住耳膜不安分的震荡,眼光一寸寸往上移。天呀,撞谁不好偏撞上艾闼梨老师了!漂亮的艾闼梨老师今天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裙装,可是现在这漂亮的裙子上面已经落下了几个油浸浸的印子。 “艾闼梨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今天我不是故意的。” 阿禤可怜巴巴地急于解释。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甚至把剩的半只肇事油饼给扔到了走廊外面去,然后两手在经过大脑允许之前迅速伸到艾闼梨老师胸前,使劲地想抹去那油亮的罪证。如此一来,他的罪孽更加深重,那些印子在油腻的基础上更添了若干来历不明的黑渍。并且,他忘了无论如何他的脏爪子都不该在一个年轻女老师的衣服上涂抹。 走廊上立即很利落地多了几声脆响。 最后,在各个教室的好奇的脑袋都缩回到应该的位置之后,满脸红肿的阿禤仍然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几近崩溃的艾闼梨老师说什么也不要这个坏蛋再踏进她的课堂一步。 痛心疾首悔过不到五分钟,阿禤就难受起来。忍受无数或取笑或轻蔑的注视也罢了,反正自己脸皮都足够硬实。问题是,无所事事老摆着一个姿势多累啊,而且还饿着肚子。看样子今天都别想安心坐进教室里,还是另找乐子去吧。 趁了艾闼梨老师背转身在黑板上奋笔疾书,阿禤伸长脖子,隔着窗户冲教室后排的男生挤眼睛,嘴巴往校门的方向直努。有的装做没看见他的嘴脸,有的面有难色,只有一两个搔耳弄腮表示出兴趣。 只去一两个有什么意思?阿禤皱皱眉,撩开衣服,扒拉出别在腰后的弹弓,悄悄连打几弹。几个死党疼得呲牙咧嘴,又不敢叫出声,只得给他打手势,让他先行一步。 不多会,溜号的小混混们陆续聚到了村外的一棵大黄桷树下。 出了校门的几个男孩子犹如刚出笼的野马,早嘻嘻哈哈疯闹成一团,追着领头的阿禤问今天有什么节目。 阿禤打开书包,拎出一堆时常装备在其中的网兜、口袋、绳子等物,得意地扬扬头,“前些日子我和乐嘟嘟又发现了个野兔子窝,估计个数不少,就是我一个人守不了那么多洞口,逮不住。今天人多,还不把它给端了?” 大伙儿纷纷叫好,一起往林子里而去。 村子坐落在其中的瑞萌儿森林,是村民们使用不完的宝藏,更是少年人享受不完的乐园。每个碰碰村人都是在树林里蹦跳着长大的,他们熟悉这林子的一草一木,对上天给他们的这份赠品充满了感情。他们因此而日子充实,同时心存骄傲,乡间淳朴而丰富的生活甚至让他们不屑于那些被繁华街道禁锢了的城里人。 这些天生的猎捕好手们,进得林来很快就把野兔窝的几个进出口摸了个清清楚楚,各个出口分人负责把守。歌可、阿板、乔根几个就去抱了大把枯柴堆在最大的出口点起火来,一会便浓烟滚滚直往洞口里灌。兔子天生灵敏,早感觉有人在洞外骚扰,不敢动弹,这会终于忍受不了,纷纷择路而逃。大家忙着拉弹弓扯口袋引绳索,把一窝兔子捉了个尽兴。 单单阿禤独自守了个小洞口,瞧见只大黄兔子窜出来,刚探下身伸手,那兔子竟是十分灵活,就地打个滚儿从他两腿间就溜了过去。这显然是只经验丰富狡诈无比的老兔子,左蹦右跳,专往深草丛里钻,打了它几弹弓都没中。阿禤身手灵巧,往日逮小动物从未落过空,惟恐被死党们耻笑,发了性子跟着那兔子死追。眼瞅着就撵出了两、三里地,终于逮了个机会,就势踩着颗石子踢起来,正打中草丛中那团跳跃着的土黄色绒毛。 他拎起兔子,掂掂份量满意地扔进背后书包中。 可就在他直起身子的时候,右脚踝骨感到了突袭而来的痛。好奇怪的痛楚,就象是被炽热的火灼伤了皮肤。 他忍住痛,拉开裤腿,贴着肌肤插在鞋帮里的是柄长不过手掌没有鞘的匕首。这柄匕首他贴身带着也有快半年的时间,平日里看去乌黑粗钝,不过削起东西来倒真的是锋利无比。可现在,它通体滚烫,泛着炽艳的红光。 阿禤一把抽出匕首,立即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力量萦绕在它周围。这力量是如此之大,仿佛一块千斤巨石压下,硬生生要把他碾成几段。他呀地惨叫着坐到地上,甩开了匕首。 再抬起头,眼前悠悠地飘过一小团粉红色的影子,再跟着又是黄的、紫的、白的、蓝的,煞是好看,原来是一片片颜色形态各异的花瓣正从空中徐徐飘落。 不对呀,附近森林里只有些寻常小野花,何曾看到过如此色彩绚丽的花儿?正诧异间,空中的花瓣、成朵的花渐渐多了起来,其形态也越来越娇美怡人,完全不是本地的品种。花雨越下越浓,视野中全是旋动的异彩缤纷,空气里弥漫了郁郁的花香,身陷茫茫花丛中几乎无法越步。如此持续了好几分钟,花瓣下落之势才弱了些,地上已是厚厚一层花毯。 阿禤在此生长了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怪事,恍恍惚惚犹如身在梦里,好一会回过来神,看到近前一棵大树上似乎显了个文字出来。他走过去,见那树身上树皮皱痕起伏,依稀看来就是个“命”字。再抬起头,后面一棵树的树干上也隐约现出字形,如此往后走,有十来棵树上也有由天然痕迹勾出的字形,连起一读竟是句完整的话:“命运将诸花之灵托付给佳潞兰族子弟”。 “诸花之灵、佳潞兰族……” 阿禤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迷惑,诸花之灵是谁?佳潞兰族又是何指?这些文字从何而来?他低头沉思,竟又发现一件异事,就在前面略为空旷的平坦之处,花丛掩盖之中,似乎卧着一个人。 梦游一般蹭过去,拂开掩盖的花瓣,一个女孩儿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这女孩年纪尚小,就象是刚刚开始绽放的花骨朵儿,她双目轻阖,嘴角含有恬淡的笑,似乎还沉浸在甜甜的美梦里。 “老天,这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啊?”阿禤使劲摇头自语,他简单的阅历已经无法解释这一系列的情况了。 远远传来了呼喊声,不大会儿歌可等人就兴冲冲跑了来,纷纷叫嚷着:“阿禤,你发什么呆呀?你看看我们今天的收获。哈哈,原来这里有个女孩子,还是个好看的女孩子!” 阿禤忙扯着他们,“你们说这多奇怪,这些花哪来的,树上怎么会有字?” “你迷糊了吧?”同伴们拿手在他眼前晃。 “哪有花啊?看到漂亮女生就想到花了?” “是不是做白日梦,想着自己是白马王子,和姑娘在花丛里约会呢?” 阿禤猛一机灵,定神再看,果然地上一片花瓣都没有。两步奔回去,那些树也好好地立在那里,上面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当然,唯一可疑的就是草丛里还躺着那个女孩。 “那你们说她是打哪来的?” “我们怎么知道,该问你自己吧?”大伙儿起哄。 “我也不知道!”阿禤拉长脸吼,“你们说怎么处置她?” “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要回家吃兔子罗!”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推攘一番,各自拿了自己的猎物,脚底抹油早溜得远了。 阿禤气得大骂这帮没有义气的家伙,跺跺脚也想一走了之。走出几步,心里又放不下,林子里大型猛兽倒是没有,但蛇啊、蜈蚣、老鼠什么的也不少见,留这么个女孩子在这里怎么也说不过去。左思右想,慢慢退回去。 在女孩子,到底是谁?她穿着式样很简单的白色裙子,那质地不知是什么,软软的滑滑的,仿佛浸润着日月的辉光。本地居民中没人用过这种布料,她绝不是本地人。这样的话,就更麻烦了。她面色红润,神态安详,不象生了病或受了伤。一个外来的女孩,为何会没事睡在僻静的森林里? “哎。” 柔软的细微的声音,把沉思中的阿禤给吓了一跳。左右望望,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再低下头,才发现陌生女孩已经醒了。她抬手放到眼睛上面,似乎还适应不了从树林上方投下来的阳光。 “呼,你终于醒啦?可真能睡。”阿禤抱着双手满脸不高兴,但好歹可以放心了。 那女孩睁着漆黑清亮的一双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这,这是什么地方啊?” “咦,你到这地方来,竟然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女孩坐起身,软缎样的黑发从肩头直泻到草丛。她困惑地颦着眉头,“我,我不知道。” “这是瑞萌儿森林,属于碚古郡的地界。好啦,我该回家了。”阿禤舒坦地拍拍裤子,拧起他装有战利品的书包。 “喂,请等一下。”她急切地叫住他,眼睛里有迟疑和瑟缩,“请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禤快把眼珠给蹦出来了。他摸摸女孩的额头,“没有发烧。那你是在逗我玩了?对不起,我才没兴趣陪女孩子装疯卖傻。” “可是,我……”她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因为未知的畏惧,她脸儿涨得通红,可怜巴巴的眼睛中泛起了泪光。 她不是在装傻。 心一下又软了,“那你,总该告诉我你家住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来这里的吧。” 女孩摇摇头,“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 “你以前的事呢?比如,你都和谁在一起过,平常都去哪里玩。” “以前没有发生过事情呀。到现在,我也只见过你一个人而已。” 事情好象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这女孩也许遇到了可怕的意外,而失去了记忆。先带她去村里吧,看村长阿泰大叔能否找到人暂时收留她。 女孩觉察到阿禤又要离开的意思,赶紧拽住裙子赶上一步,鼓足勇气问:“我,我可以跟你走吗?” 她的脚步可真轻盈,就象那些背了大翅膀的蝴蝶在花丛里飞跃的样子。 第二章 乡居 更新时间2008-2-1922:11:00字数:5391 阿禤不禁有些发愣。这女孩,和村里那些姑娘真不一样呢。 “先说好,我是碰碰村的头号坏蛋哦,不怕就跟来。” 他根本不管她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顺来路走回去。走完这排树木,看到他的匕首还躺在地上,依旧是漆黑普通的样子。这可是爷爷给他的生日礼物呢,万不可丢失的。 刚把匕首握到手里,听到林中悉蔌的声音,缓步走出个瘸腿老者。完了,竟然是爷爷,一定又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家伙去告诉了他自己闯祸逃学的事。 向来不苟言笑的爷爷,今天的脸色似乎比往常更严肃。他并没提到他上学的事,而是伸出手,说:“阿禤,匕首给我看看。” 老人接过匕首,粗糙的手缓缓抚mo着锋刃,皱纹密布的额头上有难以让人察觉的忧虑。 刚刚在林中爆发出的强大力量不是错觉,尽管持续时间很短暂,但的确发生过。那种力量的强悍不是普通人可以激发,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控制的,如果刚才拿匕首的人不是阿禤,很可能已经损命当场。 沉睡的“剑”,第一次显示出暗藏的力量。这,是乱世开始的征兆吗? 他侧过头,注意到阿禤后面一声不吭的少女。 好奇怪的女孩!她站在树荫里,可是竟能感受到她周身都散发着一层纯净的柔和的光彩,尽管这光彩极淡极淡,大多数的人根本就看不到。 “阿禤,这是……” “是我拣到的傻姑娘嘛,竟然连自己是谁,家住哪都不知道。”阿禤拖长了声音。 他三言两语说了遇到这女孩的事。当然,前半截那些奇怪的事还是别提了,没人会信的,当它是幻觉好了。 在“剑”显示力量的同时突然出现的女孩,她会与之有什么牵连吗? 爷爷昏花的眼睛注视她,但在那昏花之后有看穿人心、令心机不轨者无处遁形的锐利。 她却是坦然的,清澈的眼睛一览无余,只看得到彷徨无助。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不会隐藏什么秘密的,尽管她的来历让人费解。 当然,这样的人,也就特别地让人不忍心拒绝。 爷爷若有所思背过身,走上几步,做出了决定,“孩子,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暂时跟我们住。你叫我爷爷,阿禤便是你的哥哥。至于你原来的家在哪里,我们再想法找吧。” 一直怀着忐忑不安的女孩顿时高兴起来,激动地脸儿泛着红晕。刚刚接触到这个新奇的世界,就有了“家”,还有了两个可以依托的“亲人”。她抑制不住兴奋,连声说:“谢谢爷爷,谢谢哥哥。” “谢我干什么?可不是我留你下来的。”阿禤搭着眼皮,“还有,别叫什么哥哥的,别扭。我有名字,阿禤!” “阿禤?阿禤!……那我叫什么?” “叫睡虫好啦。”阿禤趁爷爷不注意扮个大鬼脸。 此时正有风一波波地从树林上方吹过,掀起厚实密集的树叶象浪潮般起伏。 变幻莫测势不可挡的潮汐,会带来什么? “汐……,叫你濯汐好么?”爷爷踱着步,望向五月晴朗的天空。 “我叫,濯汐。”她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 碰碰村迎来又一个黎明,太阳呈温润的橘红色缓慢从林间升起,将整个天际和森林都染上了一抹明艳的色彩。第一次看到日出的濯汐趴在窗棂边,被这美丽的景色所吸引,睁大的眼里满是赞叹。 “你别傻愣着连眼珠都不会转了,每天太阳都会升起、落下,有什么好看。”阿禤在背后表示着不屑。 他这会正在收拾草席被褥,因为濯汐来了,他只有临时在堂屋打地铺。看什么时候有空再加盖个房间吧。 爷爷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催促两个孩子快些进餐,准备好了就去上学。 “上学”?这可又是件奇怪的事。 爷爷告诉她,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一张白纸,可以通过学校老师的教授学到许多东西,给生活带来很大的乐趣和方便,并且在村立学校,所有开销都是免费的。 饭后,爷爷就陪着两人一起去学校。照例是先聆听各科老师揭发阿禤近期的表现如何糟糕,让阿禤按捺住性子一一在老师面前做检讨。等这些烂熟的程序走完,阿禤终于进了教室,爷爷方领着濯汐去校长办公室。 这么个柔顺的女孩很给了校长几分好感,怎么都比那个捣蛋生事、被所有老师视为眼中钉的阿禤强多了。便问她多大、已经读到几年级。 “爷爷,我该是多大呢?”濯汐侧过头看她的监护者,很自然地问。 校长足足实实吃了一惊。难道这只是个表面乖巧,其实喜欢暗中捣乱的孩子?不,那样简单得没有内容的眼睛,只有儿童才有的啊。他随手递过去一本中学教科书,且看她能懂多少。 咦,早上阿禤哥往口袋里塞的就是这种东西,问他是什么也不肯说。捧着它,有种莫名的香味呢。哧,她撕下页书,塞进嘴里,又赶紧吐出来,“一点都不好吃啊!” 可怜的校长,咚地跌进椅子里。他敲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外表可爱的女孩阅历比一个普通的人类婴儿还少,树妖们引领她出世,仅仅赋予了她简单的语言交流能力,而没把任何哪怕是很基础的学识塞进她脑袋里。 校长大人颤抖着从座位里爬起来,郑重地握住爷爷的手,“李老先生,您把您的孙子阿禤送到学校来,让所有老师头痛,让所有学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听话的好学生,我都认了。可是,可是,说什么我都不可能收一个几乎没有智力的孩子进来,让所有学生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学生。” 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一长串意义深奥的话,濯汐还是猜到校长不打算收留自己的意思了。她知道一定是自己不好的原因让校长拒绝了她。那可怎么办呢?她紧张地垂下头,拉着爷爷的衣服。 “校长先生,”爷爷皱着眉头,“这孩子,嗯,是有点特别。但是咱们村立学校的作用不就是让孩子学东西吗?” 校长为难地挠挠脑袋,努力作慈眉善目状,“唉,您瞧瞧,五月底,这学期就快结束了。干脆,这个假期您辅导辅导她的基础,下学期再来报名?” 谁都听得出这是敷衍之词。爷爷也未多坚持,轻轻颌首,带濯汐一起离开了。 濯汐不曾再踏入过学校。阿禤好歹从墙角旮旯里找到几本幼时读过的启蒙书籍扔给濯汐,爷爷开始教她认认简单的字。他们的进展并不快,爷爷虽然少言寡语,但他是慈爱的、宽容的,不会急于给濯汐订个什么明确的目标。他看着孩子从无到有,每天积累起小小的进步并从中获得快乐,便已非常满意。 然而过了些日子,濯汐单纯的心思里有了负担。从阿禤肆无忌惮的嘲笑和村民们带着怜悯的窃窃私语中,她知道了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是个可怜的小白痴。书本让她不快乐了,浩瀚的难以理解的文字符号让她觉察到了自己的“笨”。 这一天,她捧着本有美丽插画的故事书坐在树下,愁眉苦脸托着脸儿。还要等多久,才能认识足够多的字,可以任意在美妙的故事天堂里飞翔呢? “我的小姑娘,你为什么发呆呢?” “我在想我能象其他孩子一样多好。” 顺口答了这句话,濯汐低下脑袋,发现在她的膝盖上,在摊开的书页中间,坐着个衣饰华贵的小小女郎。这小巧得好比蜻蜓的人儿不是画在纸上的,而是活生生浮现在空气的。 她优雅地伸出右手,“我的小宝贝,你想自己看懂这本书,对吗?或许我正好可以帮你哦。” “是吗?那我可以问您的名字吗?”濯汐好奇地探下腰。 “如果你为我的出现保密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做慧美。来吧,孩子,我要给你说,你不笨,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 “我,聪明?”濯汐的脸上已经有了喜悦的红霞,还是第一次有人把“聪明”这个词用在她身上。 “是的。你有无人可比的灵性,你之所以对世界一无所知,是因为刚刚才接触这个世界而已。但那没有关系,你的心晶莹剔透看穿一切,只要你愿意,没有任何秘密可以在你眼前躲藏。你现在需要的只是个引导的人,也就是说我正好可以充当这个角色。” 一长串的话听得濯汐有些糊涂,但最后一句她大概明白了,慧美愿意帮助她。 于是在这个晴朗的午后,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跟在轻捷灵敏的慧美身后,濯汐行走在瑰丽奇妙的书本世界里,发现平常那些躲躲藏藏的家伙都撕下了神秘高深的外衣,乖乖现了原形。原来他们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啊。 时间一晃而过,日头偏西了。濯汐发现自己还是坐在树下,可是整个人好象长大了一圈,原本混沌的脑海好象清醒了许多。哦,不是做梦,那个叫慧美的小小女郎正含笑看自己呢。 “明天你还来吗?”濯汐热烈地把眼光迎向她的新朋友,“我家里还有插画书,还有阿禤哥上学用的很深奥的书,我多想把它们全都弄懂啊。” “不,我的宝贝,我说了我只是个引导的人哦。你只要知道获取智慧的方法就可以了,至于你想要获取什么样的智慧,由你自己决定。” 说了这话,慧美拎起裙角舞了个圆圈,消失在书本里。 濯汐把心爱的书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书也会跑了似的。星子已经隐现在黄昏初降的天幕上,象无数双怜爱、亲切的眼睛的在看着她。愉快的一天,谢谢你们。 此后每一个晴朗的下午,濯汐都会带着书来到那棵树下,盼望会再次邂逅那位好心的慧美。当然,慧美已告过了别,是遇不上她了。那也没关系,她的鼓励仍然伴随左右,仍然让小姑娘感受到书本的无穷乐趣。 短短十来天,濯汐已经象只贪吃的蚕虫,把家里能找到的书都读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对,去村里找小伙伴们吧,一定能搜集到更多有趣的书籍。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高兴,低低地吹了声口哨。就象在回应她似的,某个角落里也响起了好听的哨音。 “阿禤,是你吗?” “我可不叫阿禤,我的名字是复苏。” 濯汐惊奇地到处探望。旁边一根枝条荡了过来,不轻不重弹中她的脸颊。随后从叶片掩盖下钻出个头戴花冠的小人,发出咯咯娇脆的笑声,“我说小姑娘,你真是不够机灵呢”。 “和我说话的是您吗?您好复苏,您在做什么呢?” “我么,在看哪些朋友需要我的帮助。” “你的朋友?”森林里还躲着其他小人儿吗?可看来看去都没有呀。 复苏已自顾自地飞到了前面去,“哎呀,可不让我找到了一个。这株可怜的地黄,不知道哪个冒失的小鬼踩伤了它。哦,也许我的治疗会对它有效。” 濯汐跟过去看到,她把手放在株矮小羸弱的植物上面,手掌发出淡淡的光晕。可以相信,小小的地黄在复苏的帮助下正在恢复健康。 “您会给花草治伤啊?真了不起。”濯汐敬佩地发出感叹,“复苏,那你可以给我家的小兔子治伤吗?它是阿禤从树林里捉回来的,有一只腿被扭伤了。” “哦,人类捉小动物是为了当食物,我们有必要为它们医治吗?” “我不要吃小动物,我只希望它们可以健康快乐地在森林里生活。” “那你是个很善良的小姑娘了。” “我没有骗你,有几次我还把阿禤抓回来的小动物放走呢。” “我信你。” 复苏飞下来,落到片狭长的青草上悠然荡着秋千,眼光却始终注视着濯汐,“哦,你是个拥有很强纯正灵力的女孩子,那好极了。我们的时间有限,我只能先教教你如何照顾病弱的植物。不过么,我可以顺带指点给你看,哪些植物对人和动物有特殊的功效。” 结果剩下的时间,她们都在森林里转悠。濯汐发现,复苏简直是个植物学家,她熟知每种植物的属性,何时开花何时结果,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当然,复苏也是个活泼有趣的伙伴,跟她一起绝对不会感到沉闷。 在这个漫长而炎热的夏季,濯汐的日子无比充实。 她看书、养花、照料屋外树窝里的小鸟,竭尽全力把一样事都做好。每隔一段时间,她还会遇上一位小不点朋友。他们的名字千奇百怪,有的叫勇气,有的叫诚信,有的叫仁义。每一位朋友都让她受益非浅,感受到许多人生的真谛。 村民们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单纯善良的孩子。虽然开始的时候,她显得那么木纳,普通人的事她一概不懂,却可以对着云朵或一只蚂蚁聊上半天。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聪慧和美丽一同绽放出来,不由地让人暗暗赞叹。 连阿禤都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濯汐不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书呆子,她也喜欢和阿禤的朋友玩些通常男孩子更感兴趣的游戏,比如下下棋,玩玩扑克牌。不论是什么游戏,才学的时候她总是输得很惨,但多过上几个回合,她慎密的心思、娴熟的技巧就足以压倒了对方。 当初的濯汐可是一个连米和米饭都要好奇半天的傻瓜啊。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也许她最初表现出来的什么都不懂根本就是装的!那只是为了更好吸引大家的注意,得到大家的赞叹而已。阿禤恨恨地想,把嘴里咬着的草茎扔到脚下。 “喂!你发什么呆呢?” 突如其来的大叫,接着又是石子扔进水里溅起的大水花,差点让阿禤跌进湖里。 夏末秋初的时节塘鱼开始鲜肥,他专门逃了半天课想钓几尾回去尝尝鲜。最近嘴里快淡得冒酸水了,都怪濯汐那小丫头看到受了伤或是被绑住的小动物总会哭哭啼啼,有几次还把他捉的小动物给偷偷放跑了,偏偏爷爷还要回护她,也说着伤害生灵不好的话来。 岸边树叶掩映里探头冒出个衣着怪异的小姑娘,俏皮的圆鼻头上点着几颗小雀斑,眼睛又圆又灵活,褐黄的头发蓬松地搭在脑袋上,一张脸儿古灵精怪。她是住瑞萌儿森林对面的职业小女巫姿萝,和阿禤是老相识了。 第三章、远客 更新时间2008-2-2022:52:00字数:5561 “小巫婆,想吓死人啊?”阿禤拍拍衣服抹抹脸,凶巴巴地问:“怎么,最近生意不好,清闲得可以散步?” “和你一样,偷点小鱼回去换换口味。怎么啦?没精打采的样子,要不要姿萝姐姐帮忙?” “就你?坑蒙拐骗的事在我面前没用。”阿禤斜斜眼睛,心中忽又一转,“姿萝,你真能知道过去发生的事吗?” “那得看是什么,通常的事是可以看到的。先说好,我从不白出力气,今天我心情好可以给你个五折优惠服务。” “去!你先听我说说。我捡了个忘了自己是谁的小丫头,放在家整整一个夏天啦,碍手碍脚害我这个假期都没过好,想知道她家在哪,撵她回去。” 听来挺有意思的样子,姿萝问了他当时的情景,从萝卜形的裤兜里掏出颗水晶球,将水晶球停在半空,嘴里开始唧唧呱呱念叨。水晶球扑地一闪,现出了一副画面,其间树木丛生翠绿满目,图象不断放大、移动,慢慢枝叶分开,露出块空地来。 “哟,真有异常情况!”姿萝两手伸出,手指曲转而动。 两人都大气不出,紧盯着水晶球展现的场景。画面上方悠悠地飘过一些花瓣,慢慢地花瓣多起来,一朵朵色彩形态各异的花也混落了在起中。花越飞越多,姹紫嫣红交织其中,很快就遮完了整个视野。好一会花儿铺天之势渐弱,林中已积了厚厚一层花毯,群花掩盖之下,安然躺着个女孩。稍后,阿禤的身影便闯了过来。 是的,当时那漫天的飞花,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这些都是我看到过的情况啦,我要看更前面的。”他叫嚷着抓揉姿萝已经很乱的头发。 姿萝的手指快速扭动,好象在引导着什么。但见水晶球里一切事件开始倒退,花朵重又遮住了视线,花儿再纷纷倒飞回天上,哧一下,画面象受了什么严重干扰而剧烈摇晃折裂,所有景象消失。紧接着砰地一声,水晶球炸裂开,落下一地零碎的小晶片。 “怎么了?”阿禤振奋起来。 “力量的波动。好可怕的力量。” “你说些什么鬼啊?” “我也不知道。当时那里肯定爆发了很强的力量。它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随后恐怕没人还能再觉察到它。可是那力量如此地强,以至于过了这么久我用水晶球进行追踪时都被它的波动给震裂了。” 强有力的波动?阿禤立即想到了遇到濯汐之前,匕首上曾发出极可怕的强力,差点没把他骨头给冲击断。 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奇怪的事情? “还有呢?查到那丫头的来历了吗?” “奇怪啊。”姿萝没理他,敲着水晶球碎片喃喃自语。 “到底怎么了?笨巫婆!”阿禤继续拉扯她的头发。 “讨厌,你走开。”姿萝飞脚踢开他,继续出神自语,“是我的法力不够,还是因为那种力量的干扰,还是这丫头根本就没有过去?可能吗?” “你不是号称什么绝顶聪明吗?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只会装神弄鬼骗钱。” “去!去!你有什么钱好给我骗的。不过么……”姿萝眼珠滴溜溜地打个转,忽然拎起他脚下的鱼篓跋腿就跑。 “臭巫婆,死巫婆,你抢我的鱼干嘛?” 阿禤跟着狂追不止,又哪里追得上那个狡猾的跟猫一样灵巧的女巫,远远听得树林里传来姿萝的声音:“笨小子,便宜你啦,先给你说了优惠啦!我损失的水晶球,下次找你赔偿。” 这一气追出好几里,阿禤自觉没趣,慢慢又折回来,不多时走到碰碰村外。此时刚好到放学时间,远远已看有学生在村口追逐嬉闹的身影。好好的钓鱼计划泡了汤,是空手去村里被死党们笑呢,还是另找个地方寻开心好呢。 脚下正磨蹭,耳里听到由远到近得得的马蹄声。他回过头,眼帘里闯入一匹遍身火红的健马,起伏的鬃毛又密又长,就象丛鲜亮夺目的火焰在不断跳跃。 好靓的马!阿禤还没喝出彩来,马儿载着人从身边一飙而过,扬起老高的尘土。这家伙是个泼皮赖脸的人,从来只有他给人苦头吃而自己受不得屈的,如今弄得灰头土脸,恼得蹦起老高嘴里不干不净骂个不停,总之是让马主霉运当头出无数次事故缺胳臂少腿再带累父母亲人乃至祖宗十八代都跟着死一回。可惜那马横冲直撞,早一头跑远了。 眼看着那马进了村子,他心里不由好奇,这么漂亮的马只有城里人才有吧?什么人会跑到这个小村庄来呢?如此想着,脚底下早挪了过去。 进了村子,果然看到马就停在广场边上,旁边一个女孩手握缰绳左顾右盼。她偶然转首,一个侧影落入阿禤眼中,立时就把这懵懂的乡下小子怔得分不清方向了。好一个标致的姑娘啊,玫瑰色泽的双眸,娇润如花瓣儿的嘴唇,瀑布般散开的长发,初初长成的身段窈窕多姿,比书本上画的美人儿还鲜亮呢。别说碰碰村,就是整个碚古郡都找不到这么俊俏的人吧? “喂,叫你啦。”女孩走过来,大大方方伸出白净细嫩的手掌,“先生您好,请问乐嘟嘟的家住哪里?” 这个,这个,还第一次有人叫自己“先生”呢。阿禤立马换上殷勤的笑容,“他呀?从对面小路走到头,碰到棵大榕树往左拐,再往那往那拐进去就好。您走好啊。” 听起来很复杂的样子。女孩瞅瞅阿禤所指的狭窄小路,再看看马,决定还是先独自走过去,找到乐嘟嘟再说。爱马疾影是个忠实的伙伴,不会乱跑,而她也一直相信村民们的淳朴。 等那女孩走远,旁边的村民开始问话了:“我说阿禤,人家好歹是个外乡来的客人,你为什么骗人家乱跑一气啊?” “我高兴整她,你有意见?去,有意见你刚才怎么不告诉她?” 那人悄悄吐吐舌头,谁敢拆你这捣蛋鬼的台啊?除非自己是闲得紧了。 阿禤顺手拿根树枝,敲在马屁股后面,“好啦,我宣布你自由了,赶快走吧。” 马不走,它只是不耐烦地转个圈,将屁股远离阿禤,鼻子里呼哧出气,似乎在打招呼:你别胡闹了。 阿禤不依,仍是拿树枝追着马屁股打,空出来的手则试着去拉马嘴上的嚼子。马似乎有些生气的意思,扬了扬前蹄,将侵犯者逐出段距离,又退回老地方。阿禤的老油条性子上来,不信治不了一匹马,一见马退回去,又涎着脸皮上来周旋。 过往村民看得摇头叹气,奈何惹不起此人,还是走路了事。 不大会儿,老远听到那女孩气喘吁吁的声音:“坏小子,你说什么胡话骗我?还敢欺负我的疾影!” “我骗你什么了?”很无辜的表情。 “明明乐嘟嘟不住你说的那个地方!” “奇怪了,难道我本地人还不如你清楚他住哪儿?你倒是说说,他住哪里?” 那女孩见他吊儿郎当的无赖相,气不打一处来,忽然一抬手,肘部重重撞在他胸口上。得意洋洋的阿禤根本没料到这她这么快的速度,力气又大,痛得哇哇大叫。 反了,竟然有女人敢打我!牙一呲,捋上袖子。 “好呀,好呀,连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阿禤也有这一天啊。”旁边竟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鼓掌声。 如此幸灾乐祸的声音除了那帮放学路过的哥们儿还能有谁?最可气的是除了乐嘟嘟,歌可、牛筋儿都在一起,落井下石地喝着倒彩。 “我不过是一时口误嘛,这位小妹妹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生气。”阿禤的脸皮的确是厚韧耐磨。 “谁是你小妹妹了?”那女孩鼻子里哼一声,懒得再看他,转身兴高采烈和乐嘟嘟打着招呼:“我们可真的接受你的邀请来碰碰村咯,我哥哥还有点事耽误,晚上才会过来。” 咦,死丫头你还就不当回事了,不哭也不吵,以为小爷我突然蒸发了? “那可有点点遗憾,我妈妈准备了好多我们本地的小吃呢。走吧,我家就那个方向。” 那女孩已牵上坐骑疾影兴冲冲往前走了。乐嘟嘟尾随她走两步,又故意停下一步,满脸得意给几个伙伴霎霎眼,“怎么样,很漂亮吧?我周末进城邂逅的美女哦,叫明珑。” 明珑,嘿嘿,明珑!好象有点柔软的东西在阿禤那粗枝大叶的胸膛里长出来了。他傻笑着眯眼,毫不知耻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有谁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走啦!还想跟到乐嘟嘟家去混晚饭啊?” 别说,一提到晚饭,肚子里还真有点饿了。 百无聊赖地蹭回到家,门外火炉上正熬了锅热腾腾的汤。揭开盖子拿汤勺搅搅,仍是那几片每日必见倒胃口的菜叶。 饥肠辘轳的感觉一下变成了满肚子的火气,阿禤粗着喉咙吼上一声,“濯汐,你做的菜可不可以变点花样?” 濯汐手捧还没削好的土豆,从厨房里探个头出来,“哎呀,真对不起,我忘了今天该加点豆腐的。” 简直要吐血,和这小妞儿根本就没法说。他恨恨地踢了踢旁边的大树,眼睛忽然注意到树叶上蜷曲着的绿色小虫子。 可恶的小妞儿,你让我每天都吃不高兴,我也让你不舒服一回。他眼睛迅速往两旁睃上一圈,确定没人,尽数捉了肉乎乎的虫子扔进锅里,再以菜叶掩盖好。 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菜叶汤喝了一大半的时候,大家在仅剩的几片菜叶掩盖下发现了可疑的东西。濯汐的脸一下子也象变绿了,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会,怎么会有虫子?” 阿禤故作惊讶地大叫:“你太不小心了,濯汐,怎么连洗菜都洗不干净。天啦,卷了这么多虫子的菜,我一定会拉肚子的。” “可是我,我洗菜的时候都很仔细啊。”可怜的姑娘徒劳地申辩着。 “我不知道。我可受不了这种恶心的小东西。” 阿禤以一种义愤填膺的神情从凳子上跳下去,冲到门外,发出夸张的干呕声。 他难听的声音令濯汐胃里面也在跟着翻腾。她忍住难受,给爷爷说了声对不起,起身收拾碗筷。 爷爷默默地看看屋外的阿禤,摇摇头。这拿一天不生事不可的小子,看来是自己把他惯坏了。 来历不明的绿虫子搅得整个晚上都没无趣极了。濯汐闷闷不乐回到房间,脚底下软绵绵的,一点提不起力气。翻翻书吧,脑袋晕沉沉地不管用;躺在床上呢,闭上眼就是在汤水里蠕动的虫子。 唉,都怪自己,还连累爷爷和阿禤都没吃好饭。 还是去看看阿禤吧,他刚才的情景真让人担心。如果他生气的话,再也不理人就不好了。 濯汐打起精神,到阿禤的房间外。里面没有点灯,敲敲门,也没有声音。她犹豫了下,把门推开。 黑洞洞的屋子里人影儿都没有个。他会去哪里呢? 在乡间,农人们已习惯了几千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随着太阳的光芒完全泯灭在遥远的天际,大伙儿放松一天的疲劳出去串串门、叨叨家常,一天的日子也就结束了,就看那或雪亮或昏黄的灯光在各家的窗户中一盏盏熄灭。 外乡姑娘明珑斜靠在松软的大枕头上,嗅着窗外一袭袭扑鼻的夜来花香,毫无倦意。离开家出来旅行快一年了吧,想想还真是不容易,就凭着自己和哥哥两个少年人,从远在恒岱大陆的家乡走到了宸吉大陆中南部的碚古郡。不过,外面的世界可真是精彩啊,见识了不少奇异壮观的自然美景、千奇百怪的风土民俗,最重要的是每到一地都结识了不少的朋友,因为他们的热情,让这旅途变得更加美好。 噗地什么声音打断了明珑的遐想。她警觉地睁大眼,窗外花枝摇晃,有个模糊的人影飘了过去。这会儿会有谁呢?她没有惊动同屋已睡熟的乐嘟嘟的两位姐姐,轻轻翻身出了窗户,跟着人影追去。 那人对村里七弯八拐的巷道非常熟悉,上跳下窜没有丝毫的犹豫。而且他身手灵活,初时明珑追得疾,他也跑得疾,有时她稍微跟丢了停下来判断方向,他也故意在前面磨蹭。明珑是少年心性最为好奇,越见对方鬼鬼祟祟的越要跟去看个究竟,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出了村子。 眼看离村子渐远,周围树木丛生,已进入了瑞萌儿森林腹地。明珑终于沉不住气,弯腰抓起把碎石,用力抛出去。那人听着声音,脚底下一跳,双手抱着根大树桠子翻滚而上。夜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却看不清他到底跑哪去了。 “你出来吧,我知道你还没走。”明珑仰着头,眼光慢慢移动着。 象是在回应她的话,头顶上有了嘿嘿冷笑的声音,初时这声音还比较克制,然后那笑声就越来越猖狂,哈哈哈哈在林中不绝于耳,震得树叶也在飒飒作响。在黑沉沉的森林里,听着这样张狂的声音实在是不舒服。 明珑捂着耳朵大叫:“别闹啦,我知道你是那个坏蛋阿禤。” 笑声嘎然而止,森林里又恢复了平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除了细微的虫鸣,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悠悠地就有寒气从脚底升起。 算了,何必和这种乡间混小子耗呢,人生地不熟的拿他也没辄呀。只是,就这么走了,又实在太便宜了他。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明珑终于不服气地摔手、扭头,往来路回去。 晚风从林间呼啸而过,不时有树叶轻飘飘坠落。迎面好象有什么粘乎乎的细丝随风贴到头发上,连忙挥舞着手去拉扯,一只小东西被拽了下来,悬在丝上晃悠。 借了钩月光,可看到那东西张牙舞爪的狰狞形态。 “啊,蜘蛛!”明珑忍不住尖叫,一边手忙脚乱把蜘蛛摔到地上用脚乱踩。 “姐姐,你没事吧?” 悉悉嗦嗦地一丛灌木杂草从中分开,钻出个女孩儿。 明珑没料到会跑出个不相干的人来,问她:“你是村里的人吗?这么晚跑出来做什么?” 那女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些初遇陌生人时的羞怯,“我是和爷爷、阿禤住一起的濯汐。晚上阿禤吃了我没做好的汤,一个人生气跑出来了,我怕他出意外,来找他的。先前我看到你们一前一后出了村子,可是你们跑得太快,我就跟丢了。后来又听到阿禤的笑声,我才慢慢找过来的。” 引自己出来的人还真是阿禤啊,明珑不由冷笑,这个只敢背后捣鬼的家伙,你现在不敢露面就算了,早迟会有你好看的。 这么一想生性洒脱的她就放开此事了,拉着濯汐的手柔声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晚上到处跑就不怕吗?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第四章 血蛛 更新时间2008-2-2316:00:00字数:5970 濯汐腼腆地抿了抿嘴,点头。 明珑偏头看她,心里有种很奇异的感觉,这孩子的外形看起来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吧,可是她一举一动间,却象是初生的婴儿那样满是涉世未深的纯真。对,纯真,这是个很可爱、很漂亮的小东西,但任何形容词用在她身上都没有“纯真”二字贴切,她就是张白纸,还没有沾染上一点点已充斥这世界的私心、杂念。明珑不由地就将脊背一挺,好象自己真的是个很大的姐姐,已负起了照顾这孩子的职责。 又想到那只让人不寒而栗的蜘蛛,就问:“濯汐,森林里会常常见到毒蜘蛛吗?” “蜘蛛当然常见了,可是我没觉得遇上过什么有毒的蜘蛛。” 明珑暗暗皱眉,觉得有些蹊跷。她在家中曾听父亲详细说过各种剧毒的蜘蛛,色彩越鲜艳毒性越大。刚才看到的蜘蛛个体虽小,但色泽斑驳,沾染到身上可是不得了的,这么毒的东西怎会没被当地人注意过呢? 静谧的丛林,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味道。可是夜风过往,似乎还夹杂了淡淡的腥腐气息。她心头一凝,目光透向黑暗中,高声说道:“你们老跟在后面干什么?就不敢光明正大出来见我们两个女孩子?” 就看树枝颤动,有什么小东西从密集的叶子里面射了过来。 “哎呀,不好!” 明珑眼尖,瞧见又是蜘蛛,可不敢拿手去碰那么丑陋恶毒的东西,拉了濯汐抽身躲闪。没留意到旁边也有只小蜘蛛牵着细线从上面垂落,正掉到濯汐手背上。濯汐手上一痛,被蛰了一下,吓得拼命摔手,把蜘蛛抛到了草丛里。 随后,从树木的掩映下走出了五个男子。他们身着一色的赭红色长袍,衣领上微光反射,仔细一看,是个蜘蛛形的金属饰物。 为首一个男子蹲下腰,手里拿着只小竹筒轻轻敲击地面。刚才咬伤濯汐的蜘蛛爬出来,已变得肚子肿胀通体红亮,前腿一纵便跳进了竹筒。他青色面皮上颇有喜色,嘴里啧啧有声,“果然没找错人,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灵力,血蛛才咬了一小口,便红成这样。” 明珑瞧得脊背发麻,“原来蜘蛛是你们放的,快把解毒的药拿出来!” 那男子将竹筒掖回到腰侧,警惕地瞄她一眼,“小姐,你最好别来淌混水,我们的目标可不是你。” “咦,好大口气啊。你们都是谁啊?” “我是异离域驻敦普城的蜘蛛兵团红蛛分队队长阿凯诺,这些都是我的兄弟。” “哟,这么长,我都记不住。濯汐,你认识他们吗?” 濯汐捂住受伤的手背,摇头。那阿凯诺早截了话喝喊:“连月来我们几队人马铺地毯似的明查暗访,绝对不会找错人。” 眼见她神色中三分痛楚三分惧怕,面容病恹恹地倦怠,阿凯诺又十分地无礼,明珑庇护之心更起,挺身护到她身前,“队长先生,不管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用毒蜘蛛咬人是你不对,先拿了解药大家再好好说话。” 阿凯诺冷笑,“小妞儿没有解药又有什么打紧。我的血蛛毒性之高,普通人被它咬伤三、五分钟就会失去知觉,而你不过是慢慢感到了意识模糊、行动迟缓而已。就象大巫师说的那样,你啊,根本是个不同常人的怪物!” 濯汐心头一惊,忍了恐惧争辩道:“不,我不是!” “何须抵赖!你就象那些生活在林木间的低等生物一样,对伤害有潜在的自我愈合能力,好比断了尾巴的蜥蜴或是被切开的蚯蚓,只要不是致命伤,都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自己恢复,皮肤平复得象从来没有受过伤。” 听他说得这么确切,濯汐不禁呆了呆。的确,偶尔不小心被小刀切伤手指,总是很快就愈合了伤口,并且不会象普通人那样留下痕迹。 阿凯诺避开明珑,伸手抓向濯汐肩头,“小妞儿,跟我们走一趟。” 暗淡的天光笼罩下,濯汐见他面容几分狰狞,竟不敢和他目光对接,况且脚下又一直绵软无力,只有后退靠到棵树上。旁边明珑冷不防飞起一脚,正踢在阿凯诺手腕上,迫得他倒退一步,然后拉起濯汐就跑。 阿凯诺怎会就此放手,头一摆,示意四个手下出击。那几人纵身掠起,将她们团团围在中间,七手八脚合攻而上。明珑本比他们中任一个都强不到哪里去,又要护着跑不快的濯汐,立即手脚大乱,不知被谁的手掌打中,仰头就往后倒。 她正要惊呼不好,背后被只手肘挡了一下,那离她最近的赭衣人哎哟叫着捂住前额,指间冒起个疙瘩。余人不知是何缘故,叫嚣着继续围攻,立即听到哧地轻响,又有人的手背被一小块尖利的石子打中了。 “她背后有人!”眼尖的人大叫。 好大股力从背后撞来,明珑脚下稳不住,被后面那人推攘着扑到个赭衣人身前。那赭衣人慌忙挥拳,手臂上一疼,拉开条好长的血口,“不得了,这人兵器厉害。” 阿禤从明珑背后闪出来,左手勾着把乡间少年常玩的弹弓,右手示威似地挟柄短短的匕首,贼兮兮一笑,“都是些什么东西,敢到我碰碰村撒野!” 一语未完,阿凯诺握拳又冲了过来。 阿禤仗着匕首锋利,勉强挡住几人,冲明珑大叫:“烦你保护我家丫头先走,回去请我爷爷来!今天的过节我以后再赔礼。” 明珑是个直肠子的人,不愿把对阿禤的懊恼移到濯汐身上,就说声“好”,拖了濯汐发足往林子外跑。 还没跑上几步,一抬头,正借着月光看到树枝上又慢慢垂下了几只花蜘蛛,七上八下的挡在道路前面。她哎呀叫出来,“阿禤,有好多毒蜘蛛啊。” 阿禤身手本不算高,刚才不过是出其不意给了点对方小教训,这会儿一分心,肩头、腿部都挨了几下,呸地吐出口唾沫,“女人就是麻烦,那东西见火就会跑啦。” “我到哪里去找火啊?” “我兜里有火柴,你过来拿。”阿禤虽这么说,可是好手难抵四拳,能保住少挨几拳都不错了,哪里还挪得出手拿火柴。 那边两个女孩子缓得一缓,阿凯诺已提步撵到她们后面,森森地对明珑说:“我今天不想多生枝节,想活命走开!” 跑了这么一段,濯汐全身力气都象被抽空了一般,再也坚持不住,跌倒在草丛里。 明珑只当她是蛛毒发作,想到自己不是阿凯诺对手,那些恶心的蜘蛛又到处悬挂,天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一只到自己衣服上。 她慢慢后退,脸上忽地一笑,仰头大喊:“哥哥,快来救我!有人欺负我!” “哥哥?你现在叫爷爷也没用啦!”阿凯诺冷笑。 “谁说没用?”背后有人接话。 “谁?”阿凯诺急忙转身。他眼角飘过条黑影,可是转过了去又什么都没看到。眼光再一瞄,悬在树枝间的蜘蛛竟被人弄掉了。周围枝叶晃得簌簌作响,就是没见到人影儿。 另一边的阿禤和几个赭衣人周旋了几招,奋力扑了过来,嘴里直嚷,“好兄弟们,你们可都来啦!小心应付,别让他们逃了。” 这几句实在是虚张声势的话。可阿凯诺本是个经不得大事的人,见他们一会冒一个地出来,不知道究竟的虚实,心里先有了怯意。他想反正寻了几个月,访到猎物的所在且取了她的血就已是立下大功,不急着这一会,需保存自己的人力要紧,以后再设法悄悄绑了她去。就招呼几个手下,“今天算了,咱们走!”一转眼,几个人竟比来时还利落,跑了个干干净净。 阿禤把濯汐扶起背到背上,冲明珑嘻嘻一笑,“今天多谢你了。” “谁要你谢?”明珑白他一眼,回身娇声呼喊,“哥哥,你出来吧。” 头顶风声低啸,一个少年朗干净利落跳到地上。他和明珑长得有几分相似,眉目间很是清秀,但又多了许多英气。明珑一见他立即笑盈盈地扑到他身边,神态亲昵。 阿禤大刺刺打量着这人,呵呵笑说:“挺不错嘛,还没现身就把那伙人吓走了。” “哪里,不过是运气好点。其实真的交手,我们未必能赢呢。”明珑这个哥哥举止谦和有礼,言行间也比较老成踏实,可不象他妹妹那样活泼中几分冲动。 “哥哥,这个人也不是好人,就会恶作剧。”明珑指着阿禤,开始和他秋后算帐。 “阿珑,这么大了怎么还象孩子?我倒觉得这个大哥挺够朋友的,对付那么多人都没有退缩。” 明珑哼了哼,不说话。她哥哥凝眉直视阿禤,说:“对了,我们认识下好吗?我叫骊蛟,这是我妹妹明珑。” 阿禤还挺不适应这么斯文的对话呢,赶紧回答:“哦,骊蛟,你好。我叫阿禤。这一个,也算是我妹妹吧,叫濯汐。”趴在他后面的濯汐忽闪着大眼睛,满是感激之意。 “阿禤,我问你件事。刚才我躲在暗处看了你出手,似乎是我们佳潞兰族的路数呢。你跟佳潞兰族的人学过武艺吗?” 佳潞兰?这个熟悉的名字!阿禤眼前暮地闪过一排大字,问:“佳潞兰是什么地方,世界上真的有这个地方吗?” “不错。难道你从来没有听过?那倒奇怪了,可是你的招式和我们很象啊。” 四个人一起往森林外走,边走边聊。阿禤心头迷惑不已,想要将自己遇到濯汐时的情景说出来,又怕别人不信,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可是当日所见的“佳潞兰族”、“诸花之灵”等字的确清清楚楚印在自己脑海中的呀。 踏着松软的泥土和落叶,很快就走到碰碰村口。此时万籁俱静,村民们早已陷入了沉睡之中。四个少年便在此分手,骊蛟兄妹往乐嘟嘟家去,约好明日再访。 往村外小木屋走去,远远望见路尽头一盏灯火,竟是爷爷出来找他们了。 看到阿禤鼻青脸肿,濯汐也有气无力趴在他背上,爷爷吃了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阿禤简略说了林中遇到的事,濯汐被陌生人放的毒蜘蛛咬伤了。 赶快把他们接进家里,爷爷移了灯盏过来,仔细查看濯汐眼睑和手背上的伤痕,问她什么时候觉得没力气的。 “吃过了饭我就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爷爷,这蜘蛛果然很厉害吗?”阿禤担心地问。不管濯汐给自己添了多少麻烦,她其实对自己挺好的,可不能让那些家伙给害了。 “是啊,是很毒的蜘蛛。”爷爷顺口答一句,把灯放到桌子上。昏暗的灯光下,他皱纹显得更深,心事也更多。“濯汐不会有事的,把我抽屉里那些药拣两样敷在伤口上,睡上一觉就该没事了。” “哦,我还以为这些蜘蛛多厉害呢,原来只是看起来比较吓人。” “别大意。那蜘蛛若是叮你一口,整条手臂都得赶紧砍掉才可保全性命。” “咦,那濯汐?” 爷爷显然不原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摸摸濯汐的脑袋,“好孩子记着我的话,你这辈子都只能吃素食,千万别再碰任何荤腥的东西。” 阿禤尴尬地躲在爷爷背后做个鬼脸。原来濯汐是比较特别,说到底是自己把她作弄惨了。 这一夜别无他事。清早醒来,阿禤发现身上留了几处淤青,大呼小叫地嚷痛,赖在床上不去上学了。迷迷糊糊睡上阵儿,听到屋外有喊着自己的名字,竟是骊蛟两人应约探访来了。阿禤大为高兴,把两个新认识的佳潞兰朋友介绍给爷爷。 “你们是佳潞兰族人?”爷爷眼睛一亮? 阿禤与他兄妹都不免奇怪,怎么这个乡下老爷爷也知道远在另一个大陆的佳潞兰? 爷爷细细看他兄妹,颇为感慨,“已经有二十多年啦,终于听到来自老家佳潞兰的声音。刚刚看到你两个就觉得眼熟——错不了,你们是戈农的孩子,和他十几岁的时候很象。戈农和阿阮都好吧。” 兄妹俩一起啊声叫出来,要知道戈农、阿阮正是他们父母的名字。戈农也是目前佳潞兰山脉的领军人物。 “您,您是我爸爸的老师?”骊蛟又惊又喜,“爸爸常常提起您,说您是我们族中很了不起的人物,可是很早以前您就把首领的位置让给他,从此云游天下,不知踪迹。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您。可惜爸爸一向事务繁忙,这次只让我们自己出来到处乱闯,不然就可见到您啦。” “爷爷有这么大的来头啊?”阿禤也惊呼。他知道这个外表老迈、沉默孤僻的的异乡爷爷其实身怀绝技,只是在乡人面前深藏不露,虽然暗地里教了他许多东西,从不准他拿出来随便显摆。昨夜若不是遇到那几个怪里怪气的赭衣人,他也不会使出爷爷所教的招数。 爷爷弯着腰,轻声咳嗽几声,慢慢说道:“我是老啦,不中用啰。我也厌倦了漂泊的生活,可是已经不习惯那种闹热的亲友相闻的生活,不想再回到佳潞兰山,就在十几年前到了这个地方生了根。戈农那孩子不错,没把你们放在家里娇生惯养,这么小就让你们出来闯荡。呵呵,他是个有远见的人。” “爷爷,那您回头跟我们去佳潞兰住些日子吧。爸爸妈妈不知有多想您呢。”明珑热情地邀请。 “咳,我是不会回去了。我这人就这样,走到哪算哪。如果有缘分,咱爷儿几个总会再见着的。” 兄妹俩有些失望,只想如果真劝不动他,好歹也要在碰碰村多逗留两天,和他续续旧话。 后面的话题又牵扯到了昨夜的事,大伙对那几个神秘出场的赭衣人都怀着些好奇,可是濯汐说什么也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和那些人有瓜葛。她不由看向昨夜被蜘蛛咬伤的手背。那地方当时起了红得发黑的肿块,回来爷爷给敷了草药,现在已看不到多少痕迹。 自己,真的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 “想不到这么可爱的濯汐竟然会失去记忆。”明珑颇为惋惜地感叹,“我想,说不定濯汐就是被他们迫害,遇到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而受到了刺激才失忆的。” “这个说法有些牵强哦。”爷爷不紧不慢地答话。 “为什么?” 爷爷笑了笑又不说了。在他看来,这个有着一双太过干净的眼眸,以及拥有受不得荤腥沾染的纯正灵力的女孩,应该是不会带着秘密或曲折的过去而来的。不过她的来临所关联到的隐情只怕够复杂,前有沉睡的“剑”第一次显现力量,后有异离域的追捕。 神秘的女孩,谁也说不准她的降临意味着什么啊。 “爷爷,那您知道那个什么异离域敦普城吗?”骊蛟问道。他们已走过好些地方,但这个地名可还没听说过。 “异离域?那是与我们这个宸吉大陆相邻的一个神秘大陆,据说是个法力盛行的地域,由他们的大女巫和三个男性大巫师所统治。呵呵,我们这瑞萌儿森林就有个异离域来的三流小巫师。” “爷爷是说姿萝吗?”阿禤插话问,“难怪坑蒙拐骗无所不能,一看就不是好人。” 明珑不以为意撇撇嘴,你看上去更是个下九流的大坏蛋。 爷爷点头,“不过姿萝那孩子古怪得紧,不喜欢别人问她来历,我也是猜着的。至于敦普城么,听来比较陌生,应该是他们在宸吉大陆的一个驻地。” “这些人要找濯汐的麻烦还真是不妙啊。仅仅是一个小头目,四个小兵,我们都好不容易才打发走的。” “那可也是。”爷爷皱着眉头,“这些人行事怪异,我也想不透他们怎么会跑这么远找上濯汐。” 明珑正坐在濯汐旁边,查觉她手掌冰凉,知道她到底还是害怕,忙安慰她,“看那些人行动诡异,必然不会在光天化日下乱来。大家都会保护你,没事的。” 濯汐叹口气,一向明净的额头上有了丝忧郁。 第五章 旅行 更新时间2008-2-2623:16:00字数:5863 在碰碰村住了三五天,骊蛟兄妹打算继续去周游世界了,走前特意到小木屋和祖孙三人告辞。彼时骊蛟与阿禤,明珑与濯汐都生了不少好感,未免难舍难分起来。爷爷本是个不拘俗礼凡节的人,见了孩子们的情形,就说阿禤刚刚开学,反正他平常摸了书就叫头痛,不妨给自己放放假与濯汐随了骊蛟他们一起去痛痛快快旅行。 阿禤、濯汐都是打懂事就住在碰碰村的,听爷爷这么说真是喜出望外,巴不得立刻收拾了东西就好去看那花花世界。只是他们这一走,未免要把个高龄老人独自扔在家里多天,就犹豫起来。 爷爷哈哈大笑,“不碍事。我年轻时可闲不住,爱到处乱跑,知道年轻人的心思呢。你们走啦,我也好多清净几天。”孩子们这才放心。 第一次出远门,濯汐开心得给什么似的,立马忙着收拾东西。阿禤扔给她那些旧玩物,喜欢的书,养着的小动物和盆栽都恨不得一古脑儿塞进行囊里,一边不住问明珑要走那么久远,这些东西是不是都不还够。 依在门框边的阿禤瞧得呵欠连天。回过身见爷爷轻轻朝他点头,背了手悄然出门,急忙跟上去。 一出了门,爷爷老迈的身体便给注入了新的活力,虽然脚有些跛,并不影响他快健地行走。阿禤小跑着追到树林里,他才停了脚。 “爷爷,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 “唉,你这孩子,自小就是个鬼精灵的。” “那是那是。”阿禤一听好话就要飘起来,笑嘻嘻地没点正经。 “阿禤,”爷爷满脸的皱纹堆在一处,象有满腹的心事,“你是聪明在外,毕竟少了成年人的心机,爷爷还是担心你得很。” “爷爷,我们不过是外出旅行,有什么好担心的?嘿,我不欺负别人就够了,还轮得到他们来欺负我?”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们两个异姓爷孙也是投缘,不知不觉就一起过了十来年。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该说再见啦。” “这是为什么?”阿禤大吃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闯了什么祸,要气得爷爷离开,慌忙跪到爷爷脚下。 “起来起来!看你啊,始终还是个孩子。我喜欢清净你是知道的,能在碰碰村呆十余年已是相当难得。阿禤你已经是大人了,不用我再操心;而濯汐,我一直都相信你会好好待她。” “爷爷,我……”阿禤心头一团乱麻,只觉人生从未遇到这样离别的大事,“爷爷,您别走。您腿脚不方便,又有变天就腰痛的老毛病,万一身体不好,谁来照顾您啊。” “傻孩子,修炼之人怕什么病痛。爷爷只是走惯了,想继续自己年轻时的梦想到处闯荡而已。阿禤你也一样,到了历练的时候啦,不要只顾贪享眼前安逸的好日子,琢磨着过几年找个邻家姑娘混一辈子了事,白白消磨掉了年轻人的闯劲儿。孩子你得记住,我们佳潞兰族是传说中人类最强的民族,尽管是一个被禁忌的民族,却总有飞翔的那天——就象是你的名字,飞翔。”说到最后一句,爷爷混浊的眼中光彩闪现,蕴含有无数豪情。 是啊,飞翔!满含热血的少年们,要准备出发了。阿禤,你不再是那个碰碰村的小混混头儿,你要去的地方还很远很远。 爷爷叫阿禤拿出他时常带着的匕首,放在掌心细细摩挲,再郑重地递给他,“好好收拣。它跟了我多年,见了它你就象见了我一样。我教你那些招式都记着了吗?勤练勤思,千万别生疏了。” 一一答应着,眼圈慢慢就红了。他知道爷爷做了决定再无更改,心头万般不舍,只问:“爷爷,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随缘吧。” 他侧眼看爷爷,忽然觉得一向高大矫健的爷爷其实已苍老无比,心头不由一酸。岁月不知觉间就带走了爷爷的青春,而把自己拓高成了一个快成年的小伙子。 去学校办好休假,阿翾便一一到朋友家去告别。在死党们的艳羡之色中,要去见世面的他得意得尾巴都翘上了天,不住夸下海口毫无责任地许下一个个诺言,赶明儿回村,我要给你带回这样,我要送他那样,都是世上少见的希奇事物——俨然已当自己是准备衣锦还乡的贵绅了。 挣足了面子才想到一个事实,他和濯汐所有的家当就是两套换洗衣服以及口袋里仅有的一把零抄——那还是爷爷辛苦打猎换来的,到了郡城里只怕两顿象样的饭都吃不上呢。远行而来的骊蛟他们想来带够了足够的盘缠,可是老赖着他们多没面子,尤其有明珑在。 想到她那张利嘴就不寒而栗。一路上得动动心思找点外快才行了。 等等,这是走到哪儿了?是查哈夏大叔家的养殖场呢。从栅栏空隙里看进去,嘿,只有查哈夏婶婶坐在椅子里打盹,其余似乎无人。便绕了弯到鸡舍后面,把稀疏的篱笆扒开洞,弓腰钻进去。 草窠里有热乎乎的蛋,少不得往兜里揣上两个。那些满地悠闲踱步的母鸡么,挑只最肥最嫩的就好。 他猫了腰缩在草棚旁边的杂草里,瞅准时间便扑上去。 母鸡们扑腾着翅膀躲开,几只重叠起的箩筐倒下,爬出个头发散乱裹着花布袍子的人,哭丧着脸乱叫,“查哈夏大叔,我只是路过,不是……咦,死阿翾,你也来偷鸡的?吓什么人呐……” 阿翾一掌攘到她头顶,“你才吓死我了。臭巫婆,你都富得流油了,还来干这种勾当。” “我哪里赚了什么钱?现在的人越来越精,你以为生意好做?”挣扎着站起,两手抱着肚腹,“去,我干么给你解释。” 这时候听到查哈夏婶婶的声音传来,“老头子,是你在后院吗?” 姿萝一把推开阿翾,紧紧捂住隆起的袍子,拔腿便跑。眼见没工夫再去捉到处乱跑的鸡,阿翾也只得跑了,紧跟着她不放。 姿萝手脚也算灵活,可在这狭窄的村巷里磕磕绊绊,不时还有三两路人,根本跑不快,阿翾又拿了弹弓,撵了她不住乱打。 路人们踮了脚贴着墙根闪避,不住摇头嘀咕,“祸害,这两个都是祸害。” 被打得几处起了青疙瘩,姿萝终于受不了大叫投降,“死小子,今天出息了不是,还贼喊贼了,不就是贪着想分赃吗?你跟我到村外去,好好说话,分半只给你也没关系。” 她果然不再跑,与阿翾一起到了村子外。 掀了袍子,鸡已经闷得断了气。阿翾手脚麻利把鸡劈成两半,稍大的一半自然收在自己手中。 “喂,你真够狠啊。你还欠我上次的工作费呢。” “你不是抢了我的鱼么。” “你还差我的水晶球损失费呢。” 水晶球,唔,倒想起那件事来了。 他眨巴着眼睛,“姿萝,你真是从异离域来的吗?” 迟疑了下,她点头,“不过,我早和那里没关系了。现在的异离域,变得乱七八糟,已经不是以前的异离域了。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因为我碰到了异离域来的人。”阿翾即说了前几天在森林里遇到阿凯诺等人的事。 “阿凯诺?不认识,很差劲儿的样子嘛。敦普城么,应该是离瑞萌儿最近的异离域驻地,在东边偏南的方向,不过也怕有好几百里的路程。” “他们干么找上濯汐?” “我怎么知道濯汐如何得罪了他们?你收留的小丫头还真是会惹麻烦呢,被异离域盯上只怕想甩都甩不掉了。” “你的水晶球呢?再帮我查查。”涎了脸去拉她袍边。 “滚!穷小子一个,再弄坏了你陪得起吗?” “吔,你这人……” “别激动。若只是对付蜘蛛兵团的人么,我倒是有样逃生的好东西。” 姿萝从兜里抓出样东西摊在手心,是只小小的干枯蜻蜓。阿翾见过她用过这玩意儿,知道它可以变大载人飞行,连忙伸手去拿。姿萝早收了手,板起脸,“只租不借,押金两千元,用五天收一百元,很便宜。” “去,你抢人啊!”拎了半只鸡气哼哼地要走。 不过那东西真的很诱人。呸,什么玩意儿?如果你不是女人早就硬抢了。 后面扑哧一声笑,又被姿萝叫住了。 她歪着脑袋撑在手掌上,“他们竟会接连几月翻遍了地皮追查濯汐,这个麻烦只怕真的棘手。熟人一场,不帮你也不大好意思,卖你次人情好了。” 将蜻蜓塞回兜里,再抓了对死蟋蟀出来,“这是以法力炼过的同穴公母蟋蟀,遇到危险可以通过它们来召唤我。先说好,蟋蟀是白送你的,可若真遇上了急事要我帮忙,起价一百,根据危险程度和难易程度具体定价。” “怎么用?” “手给我。” 老实伸出手,姿萝两指钳住只蟋蟀的脑袋,猛地用力磕在阿翾食指上。 他哇地惨叫,疼得直摔手,“你又整我!什么鬼东西,死蟋蟀咬人都这么疼,流血了诶!” 姿萝将另一只没咬过人的蟋蟀塞给他,一把抓住他落到地上的鸡,连蹦带跳钻进密密的丛林里,扔下句话,“要找我的话,烧掉你手里的蟋蟀,灰烬拿纸包好贴身放着。” “死巫婆,你不是说白送的吗?干么抢我的鸡?” “这是手续费。” 混蛋,好象又被她骗了。阿翾气得跺脚,立时便想把蟋蟀扔了。可又一想,或许有用呢,反正不占地方,且收着吧。 第二天一大早,远行的少年们踏上旅程,往南而行。 以阿翾的家底买只驴都别想,因此他随了骊蛟同骑骏马劲扬,濯汐与明珑共骑疾影。这两匹来自佳潞兰的马是天下少有的神骏,各负两人和一大堆行李都非常轻松。 靠着马背上厚厚上的行囊,阿翾不由伸手去拍打,“都是些什么?带这么多不累赘吗?” 骊蛟说道:“咱们一路上吃穿用度都指靠它呢,怎能不备充足些。” “这一团松散散的,这一团怪硌手的,可都不象吃的,也不象穿的。” 明珑故做神秘地一笑,“到时候就知道了。瞧你那寒碜劲儿,路上想不饿死冻死,就乖乖叫我声老板,手脚勤快些,管你衣食无忧。” 感觉到背后阿翾臊眉搭眼的样子,骊蛟无奈地拖长声音,“阿珑,你别老是……” 阿翾鼻子里哼哼,“得意个什么劲儿,知道你是佳潞兰首领家的大小姐,有钱人呐。” “哟,瞧你那股酸劲儿。佳潞兰首领家的女儿就是娇生惯养的?我和哥哥这一路出来,可都是靠的自己。” 阿翾也懒得和她争,扬手掷了颗煮鸡蛋给她,“是,老板,现在我先贿赂贿赂您老可好?” 这一路上确实如明珑所言,衣食无忧。来自北地的兄妹俩性格豪爽,采买吃穿之物决不拖泥带水。骊蛟又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极为疼爱,即使是些看上去没甚用处的小玩物,她若中意了他也会不计数地尽量买下。眼见马背上的包是越来越大了。 不用上学或下田就有吃有穿,又有新鲜希奇事物可以看,实乃人生乐趣。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明珑那丫头老是做出副老成的模样,事无巨细都喜欢支使自己,叫人大大地不舒坦。 就说偶尔到了荒郊僻野,前无村落后无店铺,需得自己张罗食宿。以阿翾的脾气,心安理得看三个同伴忙得断了腿,他也舍不得去搭根手指头。偏那死丫头见不得自己清闲,一会叫去找枯树枝,一会叫架锅生火,生生地烦死人。 几次三番,明珑被这痞怠家伙惹得没了好脾气,这天终于忍不住说上句,“有手有脚这么大个人,只会吃闲饭的吗?” 阿翾脸上挂不住,独自拎了背囊和弹弓,说去林中寻点野味。 这一带虽人烟不兴,但草木昌茂,时有鸟兽过往。逗玩半个小时,阿翾便打了二十余只野雀儿。只是这猎物数量虽不算少,个头实在太小,得思量着捕只野兔野羊什么的,才不至于让那丫头小瞧。 正这么想着,耳里听到扑棱的声音,回身一弹弓打出去,掉下好肥大只灰斑鸠。 他喜出望外,伸手捡起斑鸠。忽听草丛里嚓嚓急促的声响,蹿出只块头好比牛车的巨形蜘蛛。 吓了老大一跳,却见蜘蛛背上跳下四个人来,劈手把斑鸠夺了,恶狠狠给他一顿骂,“你瞎眼了还是怎的?刚才捡的鸟儿是我们打下的,竟敢和大爷们抢。” 从来只有他阿翾欺蒙他人,今天竟是强盗碰到拐子手。他又好气好笑,忽一眼看清这四人都是青衣装束,衣领上别着个蜘蛛饰物,心头咯噔一下,那夜森林中碰到的几个红衣怪人也是衣领上别蜘蛛饰物的。 来人见他不答话,只当他乡下少年没见过世面,愈加颐气指使,嗤啦扯下他背囊,将里面装着的鸟儿都抖到地上,嘴里直叫嚷,“这么笨手笨脚,才打了多少东西。去,给我们洗剥好了弄熟,就不打你。” 阿翾唯唯诺诺,果真就将鸟雀一应剖了去毛,拿到附近水边洗好,慢吞吞地用湿泥将鸟雀裹好。 就有个青衣人从背后给他一脚,“你瞎折腾什么呢?” 阿翾假装害怕地缩缩脖子,“咱们这地方都是这么烤肉吃的,特别香呢。” 几人似信非信地看看他,肚子里实在饿得紧了,便随这傻小子去忙活。 裹好一只鸟,他立即搭架子生火,转身又去裹另外的鸟。不一会儿焦脆的香味上来,众人谗得只流口水,几乎不管生熟就想夺来吃了。 一时话便多了起来,嘀嘀咕咕开始抱怨。 “阿凯诺那混蛋,分明已找到了那人,却吞吞吐吐不肯说清楚,悄悄儿就带了他的手下先溜了。” “他不就是想独占功劳么。这回上面来了大人物,露脸得很呢。” “就咱们没头苍蝇似的乱撞,鬼才知道是不是中了阿凯诺的奸计,被他引到这种穷地方来。” “有什么法子,血蛛在他手里,要找猎物全得靠它。” “哼,老子还不信好事都让他占尽了。等他找到猎物,我们瞅机会再抢过来。” 阿翾不动声色听他们闲扯,悄悄从草丛里摘下成串的小蛇果,揉碎了混在泥里,一应灌进鸟儿肚腹,再将鸟儿串到架子上。这种红色的小蛇果虽然鲜艳夺目,却有轻微的毒性,寻常乡里人是决计不敢进口的。 那几个青衣人哪里想到这乡下小子会动手脚,都放心大胆吃了,不过挑剔着嚷几句味道不够好的话。 阿翾暗中盘算,这几人十之八九是异离域的人,不知他们如何追得这般紧凑,得设法治治他们,最好就知难而退不再追了。 突然肩膀上被人一推,先前扯了他背囊的青衣人在耳边直嚷,“你耳朵聋了是怎么的?问你还得走多远才到市集?” “呃,”故作迟钝地应着话,随手指了指,“爷们是想去市集上找漂亮姑娘吧?早上才有几个大爷打听着去了前面的的集市。他们也是衣服上夹了蜘蛛,嚷着要找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嘿嘿,好玩着呢。” 几人都是变了脸。 “哎呀不好,阿凯诺果然跑前面去了。” “什么不好?证明咱们也没追错方向。快走!” 顾不上吃东西,连路也不细问,一行人匆忙爬上蜘蛛,慌慌张张地去了。那蜘蛛体形庞大,腿脚也实在够快,哧哧地就蹿出老远,消失在林木深处。 第六章、弥坚 更新时间2008-2-2923:22:00字数:5611 地上还剩了两三只没来得及烧烤的雀儿,阿翾将之重新着水洗净了,依旧以泥糊了炙烤。等足了火候,剥开泥壳,扯下只肥嫩嫩的腿爪就往嘴里送。 却又听到草丛里有声响,暗叫不好,莫不是那几人觉察不对劲,又回转来了。 抬眼一看,几步外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骑着马,方正脸膛上颇显倦怠,不眨眼地看着自己。 想是鸟肉的香味引来了他,不由一笑,“大叔你是饿了吗?” 中年男子也跟着一笑,“路赶得急,没留意这带人户少,干粮备得不足。这回子天也见暗了,不好抓鸟兽吃了。” 很浓厚的外乡口音,听着生涩。但不知怎的,这声音又似有几分亲切。 起身拍拍裤腿,“我这两只小雀儿哪够填肚子的,你要不嫌弃跟我来。” 那过客也不客气,真的便驱马跟在他后面。 走了两步,阿翾便想到才和明珑暗暗呕了气,现在又带了个吃白食的回去,不知她会做多大脸色呢。 罢了,就再欠她点人情,总不至于把自己两人连皮带肉吞了。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多余,骊蛟两兄妹一如他们族人固有的习惯,热情好客。骊蛟不过稍许抱怨他去得太久。明珑则拿眼睛瞄着他手里仅剩的零碎骨肉,面带笑容轻轻点头。阿翾脸皮厚,权当没瞧见她的暗讽。 大家随口聊些闲话。那中年过客自称叫弥坚,最近外出办了事,正赶着回乡。骊蛟即问他贵乡何处,或可结伴同路。弥坚只笑了笑,把话撇开了。 入夜风寒,分吃了晚餐,大家堆了枯枝续火,就地寝卧。 自出了碚古郡,他们还是第一次在野外露宿。阿翾虽是个粗生贱养的贫儿,也不大习惯。 到了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火光刺得眼睛好疼。微微睁开眼睛,同伴们都裹着薄毡睡在火堆近处,只有弥坚离得远些,靠着棵大树坐立而眠。 一时便对那人起了好奇心,仔细打量着他。在睡梦中的他,眉头收拢了起来,似乎锁着沉重的心事。连他的手,也是充满了戒备,紧紧抱在胸前。 那里是兵器!阿翾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一个衣服破烂的乡巴佬,有什么好让人抢的,把兵器抱这么紧! 不,时刻保持戒备,也许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吧。此刻看他的脸,线条分明的轮廓中隐隐透着种坚韧。 阿翾轻轻吁了口气。看来此行不象自己先想的那么轻松愉快啊。人心难测,谁知道一路到头都会遇上些什么人。 脑袋里乱轰轰地想了许多东西,不知不觉又沉入梦乡。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猛然睁开眼,对面坐着的人已不见了。 “你醒了?”骊蛟和他搭着话,正在收整物件。 “那位大叔走了啊?” “是啊,咱们还没醒的时候他就悄悄走了。看他的模样,赶急呢,不象咱们游山玩水的。” 还以为他会有什么举动呢。就这么走了…… 少年们也没耽误时间。反正这一带住户少,也没值得看的风景,就快马加鞭,直往附近最大的稻根镇而去。 过了中午赶到稻根镇,集市还没有散。骊蛟也不忙落脚吃饭,先在集市中央找个略空闲的地方,卸了马背上的包袱,取了两大块防水布铺好,再一一拿出包袱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摆放上去。 阿翾和濯汐看那布上变戏法似的多出各色琳琅满目的小物件,从耳环、手链、木梳等饰物到小刀、针线盒、迷你花盆等等,应有尽有,眼珠都快落出来了。这些东西风格各异,做工大气淳朴又不失细腻,有强烈而优美的乡土特色,显然是从各地精心收集而来的。其中有几样颇为熟悉,可不就是从碚古郡过来的路途上买的。 “你们,原来你们是靠这样赚得旅费的。”阿翾大悟。 已有三五顾客围了过来,骊蛟忙着去招呼客人,明珑不掩得色冲阿翾一笑,“我们啊,一边旅游也一边经商,不断采买货物,再卖到别的地方去。” 他们只将包裹中的货物拣了一小半出来。待理顺了货物,东西也卖了七八样了,骊蛟即让阿翾陪明珑去别的摊位上逛逛。 “我才不要阿翾陪我去呢。”明珑不乐意拎起只行囊。 “可是阿翾、濯汐对采买和兜售都还不熟啊,我两个得分开行动,你总不至于叫濯汐去帮你背包裹吧?” 无奈,明珑只有摆出老板的架子,叫阿翾乖乖跟在背后。 濯汐留下来帮骊蛟打下手。记记物品价格,算算帐,她都还在行。但她脸皮太薄,哪里能和那些精明的婆婆大娘讨价还价,多说两句脸上就红了。便是别人买定了的东西,催讨货钱她也羞于启齿。 一时摊位上不那么忙了,骊蛟留意到她不时盯着市场上花红叶绿的玩意儿看,眼神里又是好奇又是羡慕。这孩子,在家时恐怕赶集的时候都少吧。 他心里当她如明珑那样的小妹子,不乏怜爱之情,随手抓了把零钱给她,“喜欢什么自己去买吧。” 平生第一次握着这么大笔财富,惊喜之余更感不安,连忙推还。 “傻姑娘,钱赚来就是用的。只是别走远了。” 濯汐仍是不敢全要,红了脸拿两个小钱,心中已是欢悦不已。便移了步,一个儿在市场上转悠。 多热闹的集市啊。临近摊点上摆了镶花边的帽子和蝴蝶发结,过去一个位置有活灵活现的小面人,再过去是形色都那么可爱的小糕点。哦,还有买草编小虫的呢。 使劲捏捏手里的钱,终究舍不得用。就看看好了。 她和几个孩子一起,站在摊主的旁边,看他抽出两根油绿的草叶,粗大的手指上下翻飞,慢慢地一只蟋蟀的躯干出来了,再拉出翅膀,剔出触须。 摊主又拿了草叶,开始编一只青蛙。看看摊上的成品,蚱蜢、蜻蜓、蜈蚣、金鱼,粗朴而不失趣味。多看两眼,她心中便了然,编法差不多,很容易就能上手了。 忍不住跃跃欲试,想要讨两根草叶也自个儿编去。忽地手腕上一紧,不知被谁拽住了,脚底下一个踉跄,身子差点仰倒。 旁边的小孩吓得哄地闪开。那摊主张嘴大叫,“不得了,抢人了!抢人了!” 抓住濯汐的正是异离域蜘蛛兵团的阿凯诺。他和四名手下携了咬伤濯汐的血蛛,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只是他行事向来优柔寡断,不敢公然出来与濯汐的朋友发生冲突,只在暗中等待濯汐落单的机会。 好容易这次抓到了猎物,偏这集市上路窄人多,他们太过惹眼的坐骑不好放出来,只想快些挤到宽敞点的地方才好跑路。 哪知编草虫的摊主叫那么一声,骊蛟立即撂了自己摊子,三脚两步冲到,兜手便给阿凯诺后颈窝一拳。 四个手下呼啦围过来,将两人隔开,拳脚一起往骊蛟身上招呼。阿凯诺不回头,拖住濯汐仍是一个劲儿往前赶。 此时濯汐已吓得脚软,勉强抗拒着捶打阿凯诺手臂,不断回头叫喊,“阿翾!阿珑!” 前方的人群忽地乱了,倏而又分开,奔来几人。 跑前的正是阿翾。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假装,伸手指着阿凯诺直嚷,“就是这个人,就是他拿药粉让我设法给你们吃的。” 阿凯诺眼光越过阿翾,瞧见他后面几个青衣人,心头又是恼恨又是尴尬,不禁脱口说道:“桑可多,你怎地来了?” 桑可多便是青衣人中打头的那个。他们与阿凯诺同属蜘蛛兵团,各在一个分队。 听到他这么问,桑可多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紫胀着张脸不住揉肚子,“阿凯诺,你好啊,就怕我们青蛛分队抢了你的功劳,故意避开我们独自行动不说,竟使人给我们下毒。” “你们自己办事不力,反倒先找理由搪塞。谁会给你们下毒了?” 阿翾抢着说道:“昨天早上明明是你给我的药粉。那么歹毒的东西,我们乡里人哪里捣鼓得出来。你看看,你要我帮你做事,给的赏钱还在呢。” 阿凯诺哪里抢白得过阿翾的伶牙利嘴,拧了拳头就往他面门上揍。阿翾本是个油滑人物,早大呼小叫躲到桑可多背后。 桑可多迎上来,一手接住阿凯诺的拳头,另一手去拉扯濯汐,“走走,我们一起回去,逮到小妞儿大家都有份。” 阿凯诺一直千方百计地想甩了桑可多,哪肯把到手的功劳让一半给他。何况知道此人不是省油的灯,半路不知会使出什么鬼点子,反倒把自己一伙算计了。当下收了手,顺势踢起一脚。 要论平常,桑可多的身手还略高些。但他几人昨晚吃了阿翾烤的鸟肉,接连不断地拉肚子,手脚早酥软得很了,就一脚踢过来竟没躲过去,咚地跪下条腿。 他三个兄弟见状大怒,一起忍了肚疼扑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与阿凯诺扭打。 桑可多这边虽使不上全力,毕竟人多。他趁三个手下缠住阿凯诺,自己便伸了手,一把将濯汐拖到自己身边。阿凯诺大急,盼手下兄弟可以帮忙,可是一眼望过去,骊蛟身边又多了个少女相助,与己方兄弟纠缠得难分难解。 此时过往行人惟恐惹祸上身,都一轰儿地散开了,只站在街沿看热闹。周围路面开阔了许多,桑可多即从衣兜里摸出个东西扔到地上。 地面上立即多出个比马匹还大的丑陋蜘蛛,骇得围观众人又是哄闹着直往后退。 桑可多提了濯汐跃到蜘蛛背上。不料还未驱使蜘蛛行走,那蜘蛛不知怎地,两条后脚一下折断了,将他颠簸着抖落下地。 他只当阿凯诺抽空使诈,挣扎着要爬起,忽地听到耳后风响,奈何手脚上力气不够,不及应对。只觉得肩膀上剧疼,右侧锁骨已被柄利器生生劈断,痛得立时晕了过去。 阿凯诺瞧得仔细,那劈断蛛腿、偷袭桑可多之人正是阿翾。他奋力踢开个青衣人,叫道:“你们都上那混小子的当啦!咱们大事未成,先窝里斗得闹热,瞧我回头怎么给城主大人说。” 诸青衣人已然醒悟,瞥眼看到头儿血淋淋躺在地上死活未料,愣了愣不知该先忙活哪头,阿翾已将濯汐远远推开,一个人挥舞着匕首又杀回来。 青衣人等不再迟疑,挥拳舞掌地合围而上。 异离域的人即会合在一起,形势立即明朗,骊蛟明珑应对四个赭衣人已十分勉强,阿翾如何还有招架之力。他不过仗着匕首锋利乱砍乱杀,嘴里呼天抢地地叫喊:“哎哟,不好,我也误中了红蜘蛛怪人的毒药。不得了,我肚子疼得厉害,要拉出来了。住手,住手,咱们上了厕所再打!” 他这么一叫,各个勉强忍受的青衣人都觉肚中翻涌,憋得两腿打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上的力是越来越弱了。阿翾毫无章法地乱舞,竟误打误撞地又让两人挂了些彩。 阿凯诺瞧见濯汐一脸关切挤在人群中,并未有抛开同伴逃走的意思,稍感放心。想那拿匕首的少年最是奸猾,还是先把他解决了最好。 他脸上杀气涌现,从腰间抽出个竹筒,悄悄地往阿翾后腰递。 便要得手之时,竹筒前端寒光一闪,半空中伸了样利器过来,尖端正将竹筒挑开。阿凯诺手上拿捏不稳,竹筒咚地落地。 听到声响,阿翾慌忙回过头,那几个青衣人顺势喘息着跳开,连带骊蛟那边几人也觉得气氛不对住了手。只见场中多出一人,竟是昨晚与少年们共食宿的弥坚。他手中提着柄寒光浸浸的泯星钢刺,稍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那是柄绝少的兵器佳品。 阿翾不知弥坚刚才背后相救的事,只暗叫不好,此人果然也是心怀不轨的。 陌生男子轻轻露那一手,阿凯诺已知他身手比自己高出老大一截。一时猜不出此人目的,被他凛然落下的眼神看得甚为惶恐,说道:“阁下尊名?何劳插手小人们的事。” 弥坚收了钢刺,“什么尊名不尊名,朵梅崃一个无名乡农罢了。” “朵梅崃,阁下难道是世、世……” “对,就是朵梅崃人氏。”弥坚截了他话,“你们以少胜多以大欺小也罢了,想用毒蜘蛛伤人可是大大不对。” 阿凯诺冷汗涔涔,可又不敢答话。他这样的人最是恃强凌弱,实际又经不得事,弥坚不乘势敲打他已暗叫万幸,当下叫了红蛛分队的手下,一溜烟地跑了。余下的青蛛分队诸人也赶紧架了桑可多狼狈万分地退去。 骊蛟带了妹妹和濯汐过来道谢,弥坚摆手不受,“我们也算有缘,昨天劳你们照料,今天稍作报答。你们现在四处旅游,若有机会到朵梅崃,弥坚再为小朋友们接风。”说着上了马,加鞭而去。 四人回到摊位,所幸本地民风还算淳朴,白扔在那里的东西几乎都还在。 收拾好东西去找食店,明珑忽然想到样事,“刚才那些怪人不是变了个大蜘蛛出来吗?瞧得人毛骨悚然的,怎么一下又不在了?” 阿翾应道:“那是巫师们特制的坐骑,平常就是只小小的死虫子,我见过呢。可能是我砍了它的后腿,法力破了它就还原了。” 坐到店中,都想弥坚是什么来历,衣着那么粗旧,何以身手如此之高,还带了把罕见的上乘兵器。 骊蛟拿出旅游指南的小册子,又拿张地图铺在桌上,“这里就是弥坚提到的朵梅崃,普通马匹往南不停歇地走,七八天就可到了。” 明珑翻开旅游指南,“朵梅崃附近有传说中绝代佳人碧蔺沙的故居,还有著名的七大主神庙群,听起来都很有趣。哥哥,我们这就去可好?很顺路呢。” “都麻烦不断了,你还想着玩啊?”阿翾插嘴进来,这才说了昨日傍晚遇到桑可多等人的事。 濯汐听他说到血蛛,手脚凉出冷汗,原来那些人竟是靠血蛛追踪到自己的。如此一来,便是跑到天涯海角都是躲不过了,还要累得同伴们为自己受苦。 阿翾也懒得宽她的心,翘着只腿晃悠,“还是阿泰村长常说的那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弥坚都不怎么简单呢,咱们何必巴巴地往朵梅崃送。” “我不这么看哦。”骊蛟微微一笑,“以弥坚的身手,现在拿下我们又有何难。倒是那几个讨厌的蜘蛛怪人,从此阴魂不散跟定了。既然走哪里都甩不掉,我们又何必太挂在心上,玩个爽快岂不是好。” 明珑拍手称是,“那个罗里巴嗦的阿凯诺一看就是没出息的,今天又吃了苦头,他是更不敢明目张胆出来抢人了。只要大伙儿别单独行动,谅他也玩不出花样。” 当下大家商量好,一起往朵梅崃去。 以劲扬、疾影的脚力,三五天就可到朵梅崃。但他们不赶时间,仍是一路走走停停,一边享看风景,一边做着小本生意。 第七章 神庙 更新时间2008-3-321:56:00字数:6013 这一日终于到了朵梅崃城。它市内不大,却是个南来北往的交通重镇,走在街上可以听到各种乡音土腔,可以欣赏到形形色色风格不同的装扮。其中最漂亮的还是朵梅崃本地的服饰,浓重艳丽的色彩,大团繁复的花纹,总是透着股喜庆。 漫步到市区中心,远远传来的哗啦水流声音吸引住了他们。 在街心花园里,正翻涌着巨大的喷泉。那喷泉造型别致,边沿是一圈交错蔓延的月桂枝,其间飞舞着若干仅手掌大小、背插双翅的天使;边沿向内,层层托出垒叠的山石;一位年轻母亲斜靠山石,眼光慈爱地投向脚边两个嬉戏的婴孩,高高喷起再倒泻而下的泉水正象把大伞遮盖住他们。喷泉最妙的还不是其精美的石雕,而是其水色竟是淡紫的。在这整洁的城市里,在满街绿荫的映衬下,流动的透明紫色显得分外清新素雅。 于是旅行者们干脆停了下来,满怀好奇去打望这个杰作。 “这有什么奇怪的,一定是水里加了颜料。”阿翾横抱两手靠住街边的灯架,连眼睛都懒得瞄一下。这种小把戏,不过是为了招揽眼球而已。 可事实好象不是这样。骊蛟找到个街头开小杂货铺的老板娘,要了杯水喝。让人惊讶的是,连居民饮水也是紫色的。 从来未曾听说过有色彩的天然水,即使是蔚蓝的大海,它的水其实也是无色的。骊蛟掏出上衣口袋的小笔记本将此罕事记录在册;濯汐和明珑手拉手站在喷泉边,感受漫漫水雾拂上脸儿的清凉;只有阿翾耸耸眉头,忽然张开手捉住只刚刚落在栏杆上歇脚的鸽子,去拔弄它的嘴。 真是个一刻不能闲的讨厌鬼!“喂,你干什么呢?”明珑问他。 阿翾一本正经板着脸,“我想知道这里的生物是不是连血液或唾液什么的都是紫色。” “你发神经哦!”明珑抡起小挎包往阿翾头上敲。阿翾不甘示弱,握住她的手腕要将她往喷泉里扔。 骊蛟无可奈何摇头,这两个人,大概是前世就结了仇,丁点的小事都可让他们大动干戈。 杂货铺老板娘靠在门边看那两个追逐嬉闹的年轻人,正午的阳光将她和店铺都镀上了层明亮的色彩。她乐呵呵答话,“你们是外乡来的吧?等不了两天就是本地有名的颂神庙会,这段时间圣山上热闹得很,可以去看看。” 骊蛟友好地道了谢,告诉她,他们正要去那个地方。 找地方吃过午饭,伙伴们便驾马前往神庙。 出城不远,道路蜿蜒进入起伏的群山之中。只见路途两旁植满了桂花树,满目绿叶成荫,细碎的花朵香气缭绕,一洗世俗的尘垢。路上行人三两结伴,多是亲友相邀。还有人背了帐篷,打算在这山中露宿。 阿翾笑道:“那位弥坚大叔不是说要为我们接风吗?我还以为他是本地多大的人物呢,可以耳听八方眼观四路,怎地还不见他露面。” 明珑哎呀笑他,“人家不过是客套,你偏要计较。” 平坦的大路只到了半山腰的地母神庙,再上全是石梯和蜿蜒隐没在草丛里的小道。可见青山绿树掩映中,还有五座气势恢弘的神庙顺次而上——至于冥神庙,它坐落在后山。各庙群之间隔了有一两千米,其古朴苍美点缀于山间,恰如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这里已是游人如织,草坪上、广场中都是或嬉闹或闲步的人群。 几个少年人先不急着游览,而是在一处背阴的雕像后面寻了块空地,照例摆上小货物摊。 尽管朵梅崃是个外地客商云集的开放城市,这些乖巧新奇的小玩物仍然很快吸引住了孩子和女人的目光,讨价还价声开始充斥这个小小的摊位。 近来阿翾亦操练得顺了手,加上他口舌如簧,更为兴隆的生意加了把火。 这次的出售同样很顺利,才只摆上两个小时的摊,明珑已不得不把某些快卖断货的东西收拣回行囊,好留到其他地方再卖。 她回过头,看到濯汐坐在台阶上,静静地摆弄着手里一只快完工的草编小花篮——这是她才偷学而成的手艺,时常还能卖上两个小钱。 明珑拿上自己的小背包,走到濯汐面前,向她弯腰伸手,“走吧,我们两个先去逛逛。多气派漂亮的庙宇啊。”濯汐眉梢带笑,立即答应着站起。 那承载了远古文明,充满神秘气氛的庙宇,老早就在吸引她们了。在每一方基石之下,每一块墙砖之后,都深藏有最神秘最精彩的传说吧。 “濯汐你知道吗,听说神殿里有侍奉神的圣女和神侍女,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是吗?”濯汐不以为意地答应。她不象已出落得娉婷动人的明珑,有了女儿家私密的情怀,希望即使在美人堆里自己也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两人手拉手,往广场对面的女神主神殿走去。 “阿珑,那是什么?”濯汐指着神庙的入口方向。那里用竹架和无数美丽的月桂枝、彩带搭了个临时性的花台,台下人山人海,不知上面究竟有什么好看。 两人都满怀了好奇,挤到了人群中间去。只见台子正中站了十来个妙龄少女,都是身着民族服装,打扮得花枝招展。边缘另有几个主持聚会的男女,一应穿着隆重的正装,正是地母神殿中的神侍。 一位仪容端庄的中年神侍女托着张刺绣品向观众展示,“台下各位心灵手巧的姑娘们,还有谁愿意将自己的美貌和才艺向大家展示?如果没有的话,那么今天的月桂小姐就是姬阿木霞了。” “什么是月桂小姐啊?”两个外来姑娘都起了好奇的心。 旁边一个老太太转过头来,“呵,就知道你们是外地人,连我们这里有名的月桂小姐和祭神大典都不知道。” “老奶奶,您倒是说说。” 老人眼中焕出光彩,絮絮而谈,“我们这里出了千古传诵的美人碧蔺沙,又有七位主神从远古时留下的圣迹,是我朵梅崃永远的骄傲。每年月儿最圆的那个夜晚,我们都要祭奉伟大的七位主神,保佑我们的家园风调雨顺,事事平安。祭祀仪式由各神殿的圣女主持,献礼者则是来者民间的若干名少女,她们年龄在十二岁在十八岁之间,必须纯洁、美貌、聪慧,就象是当年的碧蔺沙。献礼少女在祭祀之前一个月就要开始选拔,每天选出一个,称为月桂小姐。被选上的话,那可是无上的光荣哦。最后还要在这三十个少女中选出位最优秀的金月桂小姐,她将享有最高的荣誉和丰厚的奖品,并有可能成为某一个神殿的圣女继任者。” “那,外地人可以参加比赛吗?”明珑眼巴巴地问。还有两三天就是月圆的日子,还真赶巧了。 “外地人参赛?那怎么可能?”老太太做了个天经地义否定的表情。 “难道外地人就不优秀了吗,就不是神的子民了吗?太偏见了吧。” “不是偏见,是习俗。小姑娘,参选月桂小姐可不仅仅是为了个虚名,那意味着与尘世诀别,成为神的侍奉者。如果真的被选进神庙当侍女,那就是舍了身,终生都不得再放弃神侍女的身份,更不得享有爱情和婚姻,否则将受到世人的唾弃。” 乖乖,这么可怕呀。明珑悄悄吐了吐舌头,盘算还有没必要去出这个风头。 她们记挂比赛的事,没留心在如此拥挤的地方,有只手悄悄伸到了后面。那只手灵巧地把明珑的背包拉开,迅速拿出只小皮夹,将之掖到主人的怀中。随后,它的主人若无其事吹着口哨,泥鳅似的滑出了人堆。 小偷满意地用胳臂感觉了下怀里的分量,一边用眼睛继续搜寻下一个目标。一个高大的黑影移了过来,正挡住他的去路。 “喂,你没长眼睛啊?”小偷叫嚷。 “拿来!”简短有力的话语。 山风拂开拦路者的长发,可看到他非常年轻,甚至还有张非常能吸引人的俊美面容。可是他那种从高处威逼下来的凛冽的目光,生生地要把人刺透穿。 小偷不由抽了下肩膀。他只有装糊涂,“你说什么,要我拿什么给你?” 年轻人嘴角抿起冷笑。有必要和这种卑贱的人理论吗? 他似乎向小偷靠近了一步,又怕被沾染似的快速退开,离去。 小偷背上嗖地起了层冷汗。在两人近距离接触的刹那,他分明感受到了种莫名的恐惧。良久,他回过神来,摸摸怀里,什么都没有了。 那年轻人返回到月桂小姐选拔赛的场地,慢慢挤到前排。那当儿,明珑正找了主持比赛的神侍,争论外地人同样可以参赛,并且不应该规定获胜者得象件物品似的给收进庙里。 一只手轻轻在她肩膀上拍。她回头,颇不耐烦的脸蛋上有一瞬的发愣,顷刻便染上了可爱的红晕。 竟然会有帅哥主动和自己打招呼?那见鬼的比赛已经不重要了。结结巴巴地却不知该说什么,“先生,您,您,” 年轻人微微一笑,把这初秋最美的光景都收到了眼中,“小姐,这些东西是你的吧?记得好好照看自己的东西哦。” 好温柔有礼的话语,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男子。 明珑下意识地接过钱夹,躲避他带了欣赏的目光,舌头却更加打不过转了,“您,您,我,我是说实在太感谢了,还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萧。” 萧?温润的声音,温润的名字,仿佛春风拂过水面的微波。 周围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打断了她飞远的思绪。眼光回到赛台上,才发现神侍趁自己没纠缠的时候,已在大声宣布今天月桂小姐比赛的结果了。 唔,还是觉得了不爽。“真可惜,这是他们的传统习俗,只能由本地人参与,而且规则还那么变态。” “但是你还有机会啊,明天、后天都还要进行比赛呢。”萧向她点头,“你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只要把你最优秀的地方展示出来,以你的诚挚一定可以打动他们。” 又一阵掌声打断他们的交谈,主持人正在邀请本地的名流绅士为获得今天“月桂小姐”称号的姬阿木霞颁发奖品。 一位衣冠整齐的绅士在礼仪小姐的陪同下走上花台,刚要把礼盘里的东西拿出来,忽然听到台下起了片嘈杂声。伴随几声惨叫,一个男子被人抛到台上,轰然落到众位参赛姑娘的脚下,也不知是死是活。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忙慌慌地想要躲跑开,又是三个汉子跳了上来,分在台子左右和前方站好。 这几人都是块头粗大,裸露在衣袖外面的胳臂肌肉纠结,呈一种被阳光充分照耀过的健康的深褐色。中间那人似为首领,左右两人抱着手随在后面,手腕上套着吊有钢刺球的纯钢护腕,看上去就不是什么良善人物。 两个神侍女急忙扶住被抛上台的男子,待要为他救治,探他鼻息已是死多活少。众神侍愤然责问那几名汉子,“供奉主神的庙宇前你们也敢撒野杀人,就不怕遭天谴吗?” 中间的壮汉呀声低吼,对准最近的一个神侍当胸捣出一拳。那神侍也是有些身手的,身子后仰翻转,躲过了一拳。但对方的第二拳跟着又袭来,正擂到他胸骨上。他听到胸口喀嚓作响,疼得手脚发软,倒在地上喘不过气来。 其余神侍一起闪身上前,有人拖开受伤的同伴,有人展开擒拿手要合力制住这凶徒。这壮汉和两个随从身手却是极快极猛,手里链球飞得滴溜乱转,三五下将围攻过来的神侍打伤迫退。 众神侍卫心头既惊且怒,备受世人敬仰的他们从没想过有人敢在神殿之前撒野。偏偏近来城中发生重要事故,本殿圣女与几个身居要职的神侍时常都不在殿内,对方不知什么来历这般厉害,以自己等人低微的身手只怕凶多吉少。 台下群众见来人竟敢殴打神侍,纷纷吆喝:“你们是什么东西?不问好歹就打人,给我们滚出朵梅崃!” 站在右侧的汉子将右手腕一抬,呼地链子小球飞出去,将人群中说话的打倒两个。惊叫声中,众人躲的躲跳的跳,几乎一哄而散。但左右两个汉子又是几番链子球甩过来,擦着众人头顶呼啸而过,直飞到十来米外,在地面大青砖上敲出若干小坑。试问人的脑袋,又有哪一颗比地面还硬?想跑的人又被逼退了回来。 围在台前的固然不敢再走动,远处的人看着这边情况不对,都慌忙散了去,有人已赶去联系附近神庙。更为重要的是,有好多观众都是与台上诸人有亲友关系的,也不能就这么放开他们不管。 颁奖的绅士脸色青灰,掏出张手帕擦擦额头,“各位有话好好说,各位有话好好说。” 领头汉子嘿嘿一笑,“我们本来就是要和各位好好说话,无奈这里有人不识抬举,要给大爷们捣乱。好,闲话少说。鄙人麦路朗,和我的两个随从荻达、拓赫,初次造访贵地,想和各位交个朋友。只要……”他顿一顿,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狡黠和贪婪的意味,“听说附近山谷中有个会喷水的瓶子,只要有谁带我们去开开眼界,大家就是好朋友。” 听到“瓶子”两字,喧嚷的会场一下寂静了。就连年幼的孩子都紧紧抿住了嘴。 一名受伤的神侍挣扎着爬起,趔趄着脚步走来,“没有什么会喷水的瓶子,你找错地方了,请赶快离开!” 麦路朗乜斜着眼,“我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神的侍奉者,牙咬得比钢铁硬,我暂时还不想要你的命,滚!” 拧了那神侍的衣服,用力推开手,把他抛砸到另几个神侍身上。 人人都被他的粗暴惊得心口砰砰跳,哪敢再有多余的言语。沉默,只是久久的沉默。 麦路朗想得采取另一种方式了。于是他退后两步,一把拎住绅士的衣襟,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容,“老兄,也许你可以告诉我那个地方吧?” 那绅士的脸已经惨无人色,“我给你钱,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可是那个什么瓶子,我这种凡人哪有福气见得到啊!” 麦路朗大吼一声,又将他象摔沙袋一样凌空扔出去。台下的人接住他,看他身上应该没受什么伤,但由于惊吓已昏迷不醒。 麦路朗回身又抓住才当选本日月桂小姐的姬阿木霞,吐出两个字,“你说!” “先生,”姬阿木霞已经从刚才的慌张中恢复了平静,她姿态得体,声音平缓悦耳,“您在听说这个瓶子的时候就该听说我们这一带,不管城市和乡村,所有的人都得靠它活命吧?这里降雨量有限,唯一的河流源头正是它,所有的用水全靠它供应。所以……” “所以你不会告诉我了,对不对?” 麦路朗沉着脸,没想到这些软弱不堪的人口风都还挺紧的。他一行三人也曾顺着河流的上游去寻找过传说中的紫泉瓶,但河流有若干地段都在地势险要的山地中,甚至有部分是隐藏在峡谷底下的暗流,很容易就失去了方向。 可恨,本以为是简单的差事,竟然一点不顺利。他手指扣紧,握得那姑娘的手腕几乎碎裂,险些痛晕过去。恰在此时,下面发出个清脆的声音,“你快住手!” 耳听得是旁边濯汐的声音,明珑差点没被她吓死,要捂她嘴已来不及。这孩子,怎么不知天高地厚人心险恶啊? 麦路朗将姬阿木霞抛开,纵身跳下台。在他铁塔样身躯的威逼下,人群不由自动分开,将濯汐、明珑还有那叫萧的年轻人留在中间一小圈空地上。 “小姑娘,这么说,你打算告诉我瓶子的地方罗?” 濯汐愣了一愣,老实地回答:“我,我是外地人,什么都不知道。”她突然感到了害怕,冷湿的手紧紧抓住明珑。 “你敢消遣我!” 麦路朗怒眼圆睁,抡起小面盆似的拳头。与此同时,角落里飞出了两条人影,挟着冲劲撞在他身上。他一时没提防,脚下不稳,连退了几步,后背撞上台沿,折断了几根竹架。 第八章、初遇 更新时间2008-3-817:35:00字数:5839 拓赫、荻达仿佛没看到头儿受挫,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依然保持刚上台时环抱手臂的姿势。 麦路朗心中为那两个贸然出现的少年人吃惊,表面却不动声色。他掸掸衣角挺腰弹起站直,哼出声,“好小子!” 刚才发起突袭的正是骊蛟、阿翾。他们远远见到这边情况不妙,赶紧过来,已混在人堆里站了些时候。因忌惮麦路朗一伙身手不凡,他们本不敢轻易出手的,奈何濯汐遇上麻烦,才不得已现身。 骊蛟欠身致礼,“先生技艺高强,何必为难大家,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吗?” 很普通的武艺,却有从容镇定不卑不亢的气度,挺有意思的几个小孩! “你们不是本地人?” “承先生垂询,我们来自北方恒岱大陆的佳潞兰山脉。” “你们佳潞兰族也算有些名声,今天就赏脸陪你们玩几手。” 骊蛟刚张口喊声“慢着”,麦路朗已回手拉断截台子边沿的粗竹竿,笔直刺向骊蛟面门。骊蛟恐伤着眼睛,顺竹竿来势身体侧倒,右手翻上,一把抄住竹竿端头。旁边阿翾拔了匕首,全力往麦路朗铁塔样的身躯刺去。 麦路朗右手猛地往怀里带。他力气极大,拖得竹竿另一头的骊蛟踉跄跟上两步,险些跌倒,掌心被震得发麻发痛,早撤手放了竿子。竹竿极快地划道弧形,正扫中阿翾手腕,巨大的冲力迫得他匕首脱手飞开。 这匕首是阿翾的心肝宝贝,他暗叫不好,忍痛要去夺取匕首,眼见黑影翻飞,脖子上跟着一凉,已被自己的匕首抵住了。几个朋友齐喊“阿翾”,都不敢再有行动。 台上台下,围观众人都脸色煞白。安居乐业的朵梅崃几时有过这般凶悍的人。 神侍中有人看不下去,挺身喝道:“不可伤了无辜的人!”拓赫、荻达两人的链子球甩砸过去,逼得他不敢再上前。麦路朗拎了阿翾,把他扔到荻达脚下。 啪!啪!鸦雀无声的观众里竟响起了鼓掌声和叫好声,几个衣领上别着蜘蛛饰物的赭衣人从人群里走出来。 麦路朗听他们口音不是本地人,没什么应对的心思,大刺刺地说声,“好什么好?扰了大爷雅兴,要大爷赏你两拳才舒服么。” 阿凯诺本是刻意奉承的,没想对方毫不买帐,尴尬地清清嗓子,说道:“先生手艺超凡,兄弟几个都佩服得很。咳,咳,鄙人是异离域驻敦普城蜘蛛兵团红蛛分队队长阿凯诺。” 异离域?麦路朗勾起了点兴致。“嗯,阿凯诺先生来这儿有什么贵干啦?(你的贵干可千万别和老子一样啊)” 阿凯诺迟疑了一下,看看濯汐,“麦路朗先生,本人奉上面的命令,务必将这小丫头带回敦普城。鄙人不敢打扰先生正事,不过这妞儿对先生……” “带她走吧!”麦路朗大方地挥挥手(反正你我利益不冲突,说不定还有用得上你异离域的时候呢),“贵城修骜先生我也是有些耳闻的,大家可以多结交结交。” 骊蛟明珑皆面上失色,齐喊,“不能带她走!” “别乱动,你们还有个人质在我手上呢!”麦路朗悠闲地把玩着匕首,荻达已很配合地在阿翾腰眼上踢了两脚,痛得他乱叫。 这么容易就办成了?阿凯诺急忙向麦路朗道了谢,却又想起样事,“请恕我几人眼拙,还请问先生一行是哪方高人,回去好禀报修骜先生,以后必然要上门酬谢。” 麦路朗有些不耐烦,“你不用管我们是谁,我想要酬谢的时候不会客气,自己会上门来讨要。” 阿凯诺被他顶得脸上青白,不再多言语,和四个手下带着濯汐扬长而去。 “好啦,继续我们的正事。”麦路朗回过头来。他眼光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直看得人心里发毛。“怎么样,大家考虑清楚没有?我可没什么耐性,再问着谁不说,我就杀了谁。噢,好,就是你啦,你先说。” 麦路朗的手指向明珑旁边的年轻人。和其他人的惧怕躲闪似乎又有不同,他简直恨不得自己可以短上一大截似的垂着头,额前长发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即使如此,仍可见他容颜极为挺秀出众。 身旁诸人都为这个倒霉者捏了把汗,他这么斯文的人,如何受得起麦路朗的折磨? 眼见被麦路朗指到,他只得开口说话了,话声斯条慢理,“阁下既然有求于人,应该客客气气和大家商量才是。” “少给我来这套!”麦路朗脸部肌肉耸动,一把拧住猎物的手腕。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不给吃点苦头还懂不得人情世故呢。 正要提气把这绣花枕头扔出去,萧被握着的右手五指微微张开,露出样圆溜溜的东西。 “这都不能让阁下通融吗?”他压低了声音,眼梢撇着抹冷笑。 他攥在掌心的,仅有麦路朗视线能及的小小事物,不过是块随地可见的灰黑色鹅卵石。 这小子,消遣自己玩呢!不,在石头的中央,还有几条新鲜的划痕,依稀组成个奇异的图案。 麦路朗不由倒抽了口气,眼中的暴戾变为惊诧,“你,你怎会知道这个?你和那地方有什么关系?” “呵呵,和你一样。虽然直接效力的人不同,终归是一路的。”萧继续压低声音,“都是执行任务,请行个方便。” 麦路朗脸色缓和,甚至也挂上了一星半点的笑,“好说!”抬手往后一抛,匕首稳稳钉到阿翾脚边。 他手下的荻达仰天打声呼哨,便听空中尖厉的鸟鸣回应,从远处飞来三只大鹰。这三只鹰体形庞大异常,两翅展开足有五、六米。众游人乍然见了这几头凶禽,又是惊吓连连,慌忙往隐蔽处分散。 待巨鹰落了地,麦路朗向萧点点头,与两个手下乘鹰而去了。场上各人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有的忙着照看伤者,有的连声向那神秘年轻人道谢。萧并不理会众人,只意味深长瞄了那几个佳潞兰山弟子一眼,大踏步也离开了此地。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骊蛟颇有感慨:“阿珑,这次咱们才真开了眼界,在大千世界里,我们真的不算什么,真想回到山上再好好修炼修炼。”他深深吸了口气,象是要借此把自己充实起来一样。 “哥哥,你别发感叹了,”明珑嗔怪地跺脚,“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把濯汐找回来吧!” 夕阳将逝,在暗黄的暮霭中,愈显得天空深寂大地幽远。 空旷的天地倦怠着,就在它睡眼朦胧之时,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黑点越来越大,慢慢移近,竟是只身躯比磨盘还大、腿脚足有三米长的深灰色蜘蛛。在它背上坐了六七人,正是阿凯诺一伙与濯汐。 这蜘蛛并非寻常的生物,而是以异离域密术炼就的“行祭”。“行祭”不用的时候,就和普通虫豸一般大小,随身可携带。若需要它用作代步工具,则可以根据主人法力的强弱不同程度放大体形。 阿凯诺的心情非常舒畅,上面交下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尽管受了麦路朗一点冷言冷语,但管他是谁,如果见到本城赫赫有名的修骜大人,不一样得低声下气么。 “天快黑了,阿凯诺先生,还是找个地方歇一晚吧。”手下建议说。 的确,太阳几乎已完全沉下地平线了,他们却还在这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奔跑。如果法力高深点,有城主那样带翅膀的行祭就好了。 “加把劲儿,一定要在天完全黑尽前找到有人的地方。”阿凯诺下令。 行祭立即撒开六条长腿疯跑起来。在这坎坷起伏的丘陵地带,蜘蛛行祭倒是挺管用。 翻过一个较高的土坡,他们甩开手,惬意地让行祭往下猛冲。就在这时,视野里出现了一只全速飞跑的丑怪大鸟,背上还驮着一人。鸟背上的人显然也是刚刚看到这边,急忙拍打鸟脖子,试图控制它拐弯。但那鸟显得焦躁而不服管教,拼命扭动脖子继续前冲,想要把背上的人甩下来。 坐在蜘蛛行祭背上的诸人干脆就傻了眼,从斜坡上方冲下的他们,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了。 砰一声闷响,行祭狠狠撞上大怪鸟,随即折断条前腿,失去重心骨碌碌连翻几个跟斗,滚到一个凹坑里。怪鸟也被远远撞到了一边,摔了个结实,地上散落了好些铅灰色羽毛。 唯一及时作出应对的只有怪鸟上的骑手,在蛛鸟相撞之前,他轻巧地跳了下来,连根寒毛都没伤到。 这起骤然发生的交通事故大概有些叫他傻眼。他搓了手,看看在凹坑里仰身挣扎腿脚的大蜘蛛,走上两步,又发现自己刚才乘坐的铁羽鸟正在试图逃跑。想了想,他还是先赶到蜘蛛行祭这边,急于了解本场交通事故中另一方当事人状况如何。 “抱歉,你们没事吧?”他问。几绺褐色的乱发披散在他乌亮的眼睛上,使他年轻的脸上多些了歉疚和焦虑。 对方的情形当然够狼狈。几个人横七竖八栽在荒草丛里,衣服和皮肤或多或少都被蹭破了。 被撞得发晕的阿凯诺摇晃着站直身体,迎着骑手就是一拳。 骑手侧身让开了这拳,“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叫你赔偿大爷们的损失!”阿凯诺打声呼哨,召集四个手下,将骑手团团围在中间,纷纷拉开了架势。 这些家伙,脾气还挺大呢。若认真和这伙人动手未免太丢面子。看着气势汹汹扑上的五个人,骑手的身影也移动了,只眨眼间,他的身体就移到了五个人的包围圈外。然后,他扬扬手,掌中掉下五个赭色的蜘蛛形饰物。 “各位,有什么得罪之处,只管请贵城城主修骜先生来找我。” “你,你是谁?”阿凯诺有点气短。怎么今天尽遇到些莫名其妙的厉害人物。 “翊昕,和修骜先生也算旧相识了。” 五张脸唰地发了白,泛起层惊惧之色。阿凯诺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掉过头率着四个手下匆匆退去了。 远看这几人的狼狈相,骑手翊昕暗暗好笑,自己的名声没这么吓人吧。记忆中敦普城的修骜是个谦和礼让的老实人,怎么手下这些异离域弟子乱七八糟的,时常都听说他们出来为非作歹,一遇到比他们强的又逃得比谁都快。自从异离域两年前发生变故,简直是每况愈下——现在不忙想这个。真该死,好不容易捕获的铁羽鸟竟然逃走了。且看他们留下的行祭是否还可以用,好歹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走过去,打算把那只断了条前腿,还在挣扎的巨大蜘蛛给翻回到原位,却听到声轻微的呻吟。 行祭下面竟然还有人!急忙把它挪开,果然看到草窠里蜷缩着个女孩子,前额、脸颊和手背上都有青紫的碰伤。她似乎刚从沉睡中苏醒,眼帘半开,清澈见底的盈盈双眸中含有疑虑和畏惧。 “你是异离域的人吧?”翊昕问。 濯汐摇摇头,猛然想起自己的处境来了,惶然环顾。“那些人呢?” “走啦!”轻描淡写的回答。 濯汐舒了口气。那些喜欢和蜘蛛打交道的怪人,竟然会这么走了,是这少年的缘故么?不及去细想,她又多了另一份忧虑。“糟啦!不知阿翾他们怎么样了?先生,你认识去附近神庙的路吗?能够去朵梅崃城也可以。” 嘿!翊昕抓抓脑袋,简直哭笑不得,“我可是早就迷路了。在这儿转悠了一个小时还没找到回去的路呐。” 都怪那帮异想天开的家伙,赛什么不好,要赛鸟,而且是本地这种凶悍的野生铁羽鸟。也怪自己太得意,最先抓捕到一只,就只管闷头狂奔,早不知把他们甩出了几里地。陡然才发现,陌生的荒野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濯汐臆想到这荒凉之地的种种凶险,又不知同伴们到底如何,忍不住要滴下泪来。 “别怕。”翊昕拿出大人的气度安慰她,“先随便找个有人的地方住一晚。这只行祭断了条前腿,也许还能走路。” 把行祭翻弄好,它果然蠕动着腿,又向前挪动了。翊昕大喜,架了濯汐爬到它背上坐好。 “往哪儿去呢?”濯汐底气不足地问。对方也是个迷路的家伙,情况怕不见得好呢。 “始终向着一个方向走,总会碰到人的。我们就跟着北极星的方向去吧!” 黑色的天幕完全笼罩了大地,却不再有那么孤独和害怕了。凝望着疏朗的星辰,聍听夜的呼吸,濯汐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那是一种似曾相识、对这广阔大地的感觉,亲切的、温暖的,象是要把自己全身心地溶入她的怀抱一般。 在她旁边的那个人呢? 大约已有许久许久,未曾在野外看过星辰。 那时有父亲陪在身边,总是拥着年幼的自己箭一样从草原上驰骋过来,甩起的马鞭直指北天。翊昕,那是北极星,我们先祖的灵魂就在那个方向,指引着我们。 还是第一次,如此“悠闲”地与一个陌生女孩看星星呢。 不禁一笑,“今晚的星星真美,真亮。能有北极星的指引,相信很快可以找到人迹的。” 濯汐好奇地问:“天上的星星你都认识吗?那么多星星,都让人分不清谁是谁呢。” “星星虽然多,可是它们的位置都是相对固定的,至少经常看那些大而亮的星星就会知道谁是谁了。你瞧那七颗星星,是整个北天空中最亮的星子。在它们附近的就是北极星,也是我们的指引星和守护星。” “你们,你们是谁啊?” “我们?就是我家里的人啊。”含糊其辞的回答。 “我们家的指引星是哪一颗呢?是不是跟着它就可以找到我家去?” 天,这是什么问题?这女孩还挺有趣的呢。翊昕赶紧告诉她:“这个,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指引星的,那得看自己民族多年延续下来的习惯和传统。” “这可真让人难懂。”濯汐费劲地思索着。 “呵呵,那是很多代以前的人留下的说法了,你别在意。其实,指引星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这些美丽的星子,给了我们许多美好的联想,尤其现在,还给了我们很好的希望。” “你说得不错,真想可以永远看到这些星星。” “星星是永恒的。倒是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不过是匆匆一瞬。但那有什么关系,人和星星一样,都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 濯汐赞同地点点头。 夜又静了些,除了他们的交谈声,只听见行祭吱吱嘎嘎艰难举步的声音。 最终,蜘蛛行祭在艰难的喘息中停下了。刚才的撞击让它的寿命提前走到了尽头,毕竟他们不是它的主人,不能再重新唤起它的能力。 “走吧,濯汐。”翊昕招呼他才结识的朋友。他看着她恋恋不舍站在蜘蛛行祭身前,以为她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不错的交通工具而惋惜。 “我们就把它独自一个扔在这儿吗?”濯汐的手轻轻在行祭的头颅上抚过,声音有些哽咽。这个庞然大物正在迅速萎缩干枯,象片残破的树叶那般翻倒在泥土里。 “是啊。它又不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在它被炼成行祭的时候,它就已经不是活物了。” 话虽如此,……世上的生命,就总是这么卑微吗? 濯汐微微蹙了眉,终于站起,跟上翊昕的脚步。走出好远,都还不住回头,尽管早已看不到那个干枯的影子了。 第九章、惊魂 更新时间2008-3-1322:11:00字数:5930 往前走,越来越荒凉了。环顾陌生的荒野,没有村庄,没有农田,没有行人走过踏出的路径,甚至没有树木和鸟兽,只在山石或粗硬的泥土缝隙里稀疏地探出几棵无精打采的草茎。 很难相信,这是那个繁华热闹的朵梅崃城的地界,仅仅距离城市几十公里地方,竟会荒凉如此,好象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飒飒,飒飒,有过往的山风打破了沉寂。然而这从幽远处呼啸而至的风,吹薄了衣衫,带来了更多的孤寒。 飒飒,飒飒,风声中好象还夹杂了其他的声音。 “是,是人的声音吗?”濯汐低声发问,迫切地希望她的同伴会给她个肯定的回答。 那飘忽的不可捉摸的声音,细微却嘈杂,隐藏着躁动和混乱。它仿佛远在天边回响,又分明充斥了周围的空间,带着某种挑衅地冲击耳膜。 声音逐渐明晰,从天空铺散到了地面。 大地微微颤栗,在一阵格得格得的前奏声响后,一袭接一袭的声浪变得密集厚重,仿佛有千军万马横冲直撞而来,用铁蹄肆意践踏在胸房上。随后,空气里充满了马嘶声、喊杀声、兵刃碰击声。闭上眼睛,几乎就可以看到金戈铁马、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 濯汐再难自持,回头惊叫着拽住翊昕的袖子,“不要再打了,停下,大家都停下。”猛一眼发现是在翊昕身边,冷汗涔涔说出一句,“走,我们走吧!” “别怕。”他安慰着她,“这些不过是幻觉,虽然有嘶杀的声音,却丝毫感觉不到血腥的气息。” 幻觉?铺天盖地的萧杀声中似乎又有了别样的声音。 翊昕左手反抬,以两指夹住样破空刺来的东西。他微一用力,硬将那东西拽到眼皮下,立即听到身后有人被带得跌倒的声音。 “怎么,想搞偷袭?”他冷笑。 两人一起转过身。在离他们二十余步的山石上狼狈万分地趴着一人,他右手护腕上系有根细细的链子,链子另一端连着的小钢刺球正握在翊昕手中。稍远的地方还有三人,两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和一个手提灯盏的老头。 “麦路朗!”濯汐喃喃地说出这个名字。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碰上这伙人?阿珑他们还好吗? 刚才发起袭击的荻达抡了抡手腕,想要收回钢球,奈何钢球在翊昕手里象生了根,怎么都拖不动半分。 同行的拓赫不待上司发令,呀喝吼叫着纵身跳过来。他左手握拳抡向翊昕面门,右手腕上的钢球甩得飞快,往濯汐身上打去。 如他所愿,翊昕的左手松开了。砰一声响,翊昕掌中的钢球射出,与拓赫的钢球斜着碰擦而过。虽只是擦边而过,两球接触的瞬间却产生了不弱的力量,带动它们分别弹回主人的方向。哎呀声中,拓赫仰头摔个跟头,右肩窝处血流如注。荻达顺势抄住自己的钢球,却震得手掌一抖,虎口裂开,染了一把血红。 “你们最好记住了,”翊昕缓缓开口,“攻击我没有关系,但不要对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动武,否则我一定会折断你的手。” 从未受过如此打击的拓赫大口喘着粗气爬起来,愣头愣脑地望向自己的对手,想要再发起攻击,可肩骨疼得厉害,脚底下磨蹭着也象迈不动步子了。 “行了,都别给我出丑了!”麦路朗在后面暴喝。 他走上前,用眼睛的余光瞄瞄手下,再看对面的两个少年人,“哼,小丫头找到帮手了?怎么,也是为了打紫泉瓶的主意?好,你们跟我来。” 脸色发白的濯汐抬头望向翊昕,分明是在请求他不要去。她已经有了预感,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在那黑暗的深处,究竟还隐藏有何等可怕的东西,根本无法得知。 翊昕给了她一个鼓舞的微笑,拉了她的手,跟上麦路朗的脚步。 过往的山风转了向,嘶杀的声音逐渐模糊,变得低沉而悠长,象是叹息,又象是啜泣。隐隐约约地,悠长的声音变成了吟唱。那音质清越,本该很动听的,却满含了幽怨,令人心生惶恐。每个人都被这声音迷惑,忍不住就要冲进灯光照不见的黑幕里,一窥那声音主人的姿容。 哗啦一声脆响,突兀地穿插在风声里。 “怎么回事?”麦路朗怒视他的手下。 “该死,我踩到骨头了!”拓赫正把脚从一具被踩散的兽骨上挪开。他刚刚因为伤在翊昕手下,行动起来不如先前灵便。 大家可以看到,荒芜的砾石中间随处都有鸟兽的遗骨,有的骨架上还带有皮毛。 现在不止濯汐这个小女孩子,连麦路朗这等凶悍的人都感觉到背皮子发毛。他恶狠狠地骂了句粗话,“这里怎么给坟场似的?” “是这样的,麦路朗老爷。”提灯的陌生老头赶紧回话,“这就是紫泉谷的可怕之处,是个永远填不满的亡灵之窟。听故老的人说,这里在很久以前是连成片的大森林呢,因为被谷中的怨气吸引,不断有生灵掉到里面送命,怨气越积越多,直至把这片森林完全吞噬。我们现在也只有从谷顶上来,若是走谷底,怨气全堆积在下面,根本不敢靠近啊。唉,附近一带已经是寸草不生,人们常常说怨愤的雾气不断扩大,有一天会把朵梅崃都毁掉。” “行了,你别给我罗嗦!” “可是,麦,麦路朗老爷,起,起雾了。”老头哆嗦着说。 真的,在他们身边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它幽幽悄悄的弥漫在整个空间,使本来暗淡的夜色更加朦胧。再往前,雾渐渐就浓了。这死寂的雾并不是均匀的,象是有知觉般跟着人的脚跟纠缠过来,绵绵软软地束缚手脚,令人行动滞慢。 这雾,好邪啊!简直让人心里发毛。 见麦路朗没有反应,老头硬着头皮再走了一截路,忍不住又说:“麦路朗老爷……” “我知道了!”麦路朗粗暴地打断他。 “可是,先生,我,我不敢再往里走了。” “到了?怎么没看到你说的紫泉谷?” “紫泉谷就藏在雾里面。我,我这种小角色,不敢,” 顿了一顿,老头吱吱唔唔地说道:“老爷,你们已到了要找的地方,那,那一万元赏金……” “我给你钱。”荻达向他招招手,忽然拖过他手里的灯盏,飞起一脚踢倒他,便再不见那人有声息。 瞅着情况不对,翊昕本想出手阻止的。哪知身上才一动,方发觉手脚都虚软得不大听使唤了。这雾气果然邪门得很!不,不行,现在还不可以轻举妄动。虽然听说过朵梅崃附近有个可怕的紫泉谷,从来不知它竟凶邪如此。至于这几个生性凶残的外来人,等出了山谷,必定要废了他们的功夫。 五个人继续往雾的深处走去。雾更浓了,一团团浓得都化不开,它密实地拥在脚边、手边、头边,占据身体外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每走一步都得奋力和雾的缠绕作抗争,简直要叫人窒息掉。大部分的人都呼吸困难、步履沉重起来。 地上的骨头也越来越多。浓雾让人看不清脚下,每一步踩踏下去,必然是高低坎坷,引出一串稀里哗啦的声音。 如此黑夜如此迷雾,飘零欲散的歌声带着夺人心魄的魔力,这一程简直就象走往地狱的不归路。 “怡,怡……”濯汐轻轻张着嘴,脑袋无力地靠住翊昕。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就象死人那么白。 这孩子快不行了。 先前若无其事的麦路朗一伙也表现出了紧张,拓赫、荻达都在不由地往头儿身边挤。 “你们别粘着我不放,”麦路朗喝住两个下属,“稍微离我远点,你们也不会死的!” 两人唯唯连声,收缩的瞳孔里反而多了些畏惧。 翊昕咬了咬牙,他早已觉察出了麦路朗身上带着什么奇异的宝贝,否则凭他这种下三滥的货色如何能泰然无事闯进紫泉谷。先前他防着他们,一直以自己的身体挡在濯汐和他们的中间,现在没办法了,见机行事吧。他换了只手,托住濯汐的腰,将她挪到自己另一侧,离麦路朗近些。果然,她微阖的眼帘掀了掀,又有了些精神。 麦路朗哼一声。被这小子看出来了。不过,本大爷对你们的照顾也快到头了。 这样磕磕袢袢又继续深入了段距离,雾中依稀现出了团微弱的光亮。 “别是已到了谷口吧?”拓赫低声说。 “怕是有些古怪!和上面给的信息不是很一致。” “那光,惨绿惨绿的,难道是鬼,鬼火?” “住嘴,别瞎说!” 大家都停了脚。风声已消散无踪,死一般的沉寂又给了人另一种莫名的恐惧,让人恨不能敞开嗓子吼一声。 濯汐挣扎着站直了身子,睁大眼睛。刚才是身体的绵软无力压过恐惧,现在恐惧重又占了上风。 横亘在整个空间,交织在雾中的是什么?那样深深的,挥之不去的怨,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重重抵压在胸口。 扶住腰部的手加了点力道。那来自人类肢体的温度让她安了安心,至少,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在此。 每个人都不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远处的亮光。夜雾深锁,那微淡的亮,竟是比狄达手里的灯盏还来得触目惊心。 他们看到,亮光处的雾流动着翻滚着,象是有什么东西在雾底下冲撞,要竭力摆脱束缚。 终于不耐压抑得让人发慌的沉默,麦路朗喉咙里咳了一下,“狄达,你,过去看看!” 狄达不情不愿应声好,磨蹭着探出脚,赶紧又缩回来,背上已冷浸浸湿透。“先,先生,我身上没那东西,离您远了,不是送,送死吗?” 那倒也是。 目光便移向那两个孩子,“你们过去看看。” 翊昕唇角一勾,眼睛微微一弯,“就凭你,也可以支使我?” 麦路朗眼眶一迸,“不识好歹!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待要出手,身围的雾水流似的急涌,那稍远处的碧亮已然移到了近处。一直盯着那亮光的拓赫杀猪似的嚎叫,“鬼,鬼啊!”几乎便要哭爹喊娘地爬滚走。 麦路朗一巴掌扇到他脸上,硬叫他住了声。 惨碧的雾气,竟堆涌出一个女人的轮廓。那女人看不清具体的面目,只恍惚觉得她应该年纪不大且容貌娇好。拓赫与狄达都不敢再作声,只有麦路朗厉声喝问,“你是谁?是人是鬼报个名!” “我是谁?”软绵绵的声音随着雾气飘渺不定,象是才从千年的沉睡中醒来,“唉,我不过是个在永恒黑暗中流浪的孤魂,不想再卷入凡尘的任何纷争。可是,粗暴的你们,为什么要莽撞地打破我的宁静?” “莫非你是这山谷的守护者?” 幽幽地一笑,让人骨头都在嚓嚓作响。“守不了了。烂了躯壳,迷失了心魂,我还能守护什么?这只是我长眠的地方而已,你看那山谷中汩汩流淌的,是我永世难绝的泪啊。”那女人的轮廓垂下头,说不出的伤心和哀怨。 “这些可怕的雾气不是你弄的吗?” “那与我有什么相关?只是千百年来附近的生灵受不得我的怨气而亡,魂魄盘桓于此,化为灵力,我不过是因有亡灵之雾的存在少了许多打扰。想不到,今天又有送死的来。” “我们的生死你倒是不用操心,我们既然敢来,当然有所准备的。” “操心?你以为你是谁?你与我有何干?”冷漠的声音在雾中回旋,那雾积的女人亦随雾拖曳涌动。一时人人更加戒备,生怕遭遇不测。 流动的雾很快锁定了目标,将略显得清晰了的头颅停在翊昕前面。翊昕暗暗心惊,虽然这只是个雾气堆就的轮廓,却象能清楚感受到她眼光的关注。 雾气不断涌动、堆积,在翊昕的脸侧,好象又聚成了一只手的形状。那女人梦呓似地低语,“你为何会来此?你还记着我,记着这里吗?” “夫人……” 她摇头,凄楚无助,“唉,我这痴人,已去的哪里还能再来。只是,他们不是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夺走了吗?为什么我还能看到这样的脸?多么年轻多么俊美多么有生气的脸啊!” “夫人,我可以为您做点什么吗?”翊昕不由地抬起了手,想去触摸这团虚无的影子。象是着了魔一般,仿佛自己正站在这女人的心灵深处,体会她浓得化不开的哀愁。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悲伤?在她的背后,究竟有怎样一段的经历? 为什么,今天晚上又会来到这里? 那手状的雾拢在翊昕脸旁,伴随着幽幽耳语:“唉,罪该受天谴的我,还能去期望什么?这是梦,便不醒罢,自欺欺人又怎样,只要可以,可以再次见你。” 那“手”缓缓在翊昕脸上移动,似有无限的眷念,不由地让人痴了。她却一下掩住脸低低地抽泣着,身影后退,在雾中穿梭、远去,渐渐消逝在雾中。呢喃呓语仍然萦绕在每个人耳边,“不,都过去了,过去了,哪怕是场梦幻,都再回不到从前。神啊,你让我看到的幻想,不过是场更深更痛的折磨。仁慈的你们,还不够吗?惩治了我上千年,还不够吗?不够吗?” 凄绝的声波一浪高过一浪,化为怨戾难抑的尖叫。整个山谷都回荡着这种激昂的怒喝,震得人人耳膜发颤,几要失心落魄。 良久,那声音才逐渐低了,远方又有了轻渺含怨的歌声。 这就完了?那诡异的女人看来没有任何威胁力嘛。麦路朗抹抹流了满脸的冷汗,目光乜斜落到两个小鬼身上。 濯汐不由往翊昕身边再靠近点,低声说:“我,我们走吧。” “参观够了就想走?不如留下来陪那女鬼吧。”麦路朗唰地张开手掌,推向濯汐。 翊昕扣着她的手一拉,硬将她扯开了一大步,又以自己隔在了两人之间。同时他另一只手横过来,架开麦路朗的胳臂。 这小鬼,在如此浓雾的缠绕下竟还能反抗,实际的身手不知有多强呢。 只是如此一拉,濯汐离麦路朗又远了些,立即被雾气压得喘不上来,软软半跪下去。她挣扎着发出声音,“你,你,自己走!不要……” 翊昕不吭声。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除非尽快制住麦路朗,拿到他身上藏着的异宝。 麦路朗的重拳又跟了过来。这一次他不再攻击濯汐,目标直接对着翊昕。 不,不行了,翊昕用力喘着气,脑袋里开始发晕。他勉强避开麦路朗的打击,拖着濯汐踉跄往后退。 麦路朗并未紧追,反倒负了手嘿嘿一笑。哦,你有本事逃啊,我看你能走多远? 老天,身体要完全不听使唤了。翊昕稳了稳心神,暗暗在指尖聚集力量,只要一点点就行。虽然一直信奉生命至上,不可对人妄下杀手,但这家伙是死有余辜。 眼前一花,急于表现的狄达扬了手,小小的链子球从手腕下疾飞而出。与有生命的东西不同,这小钢球丝毫不受困挠,就这么虎虎生风地射了来。 已经没有选择了。翊昕凭着残存的力气,用自己现在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后退。 哗啦,脚下石块松动滚落的声音,已经踩了空。在这黑暗的浓雾中,他根本没有发现已退到了山谷顶端的悬崖边缘,身体立即后仰,栽进了雾积的半空。 借着浓雾的托负,他们并没马上坠落谷底,而是缓缓地飘荡。在这迷雾的中心,厚重的白色气体一层层压过来,令人无法呼吸。他们的力气消减了,身体僵硬了,意识模糊了,只是悄无声息地滑向另一个恒久黑暗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