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崛起 第一章 李牧?荆轲? 星河璀璨,高悬的圆月露出一双美丽而朦胧的眼睛,透光黑暗中那点点绚丽夺目的霓虹灯光,默默地注视着忙碌中的芸芸众生。 众生形形色色,有的富贵,有的贫贱。富贵者贪婪无度,肆无忌惮地欺凌着贫贱者,敲骨吸髓,而贫贱者就象羊圈里待宰的羔羊,悲愤而无助,看不到丝毫的希望。 “希望?我有希望吗?我的希望在哪?”宝鼎靠在墙壁上,望着夜空中那一轮迷朦的圆月,愤怒地吼道,“你告诉我,我的希望在哪?” 胖子低着头,抱着纸杯,慢慢地晃动着。啤酒泡沫在杯子里飞速破裂,就像希望在残酷的现实中化作齑粉。希望?宝鼎看不到希望,自己又何尝看到希望?谁都知道活在这个世上的艰难,谁都知道为了艰难的活下去需要理想和希望,但对于挣扎在社会最低层、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流血流汗的人来说,谁又能日复一日地抱着美好的希望生活? 酒精在身体里燃烧,血液在沸腾,但心却是冷的,冷得让人颤栗。 胖子缓缓抬起头,望着无力靠在椅子上的宝鼎,苦笑道:“想想辛苦养育你的父母,想想他们对你的期望,想想你曾经立下的誓言。你说过,你要努力挣钱,要在这座城市里买一套房子,然后把他们接到身边,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安享晚年。”胖子的脑海里掠过父母苍老的面孔,想到自己和宝鼎一样至今没有能力实现这个梦想,让父母摆脱贫穷的折磨,心里顿起涌起一阵针扎般的痛楚,声音不自禁地嘶哑起来,“兄弟,这就是你的希望所在,你这一生里除了爱情,还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最起码,要报答父母……” 宝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端起纸杯,一饮而净。 胖子苦笑摇头,“那是白酒,是白酒啊。” 宝鼎拿起酒瓶,把剩下的几两白酒倒进了纸杯。纸杯没有满。宝鼎抬头冲着远处正在应酬客人的服务员大声叫道,“再来一瓶,给我再来一瓶。” 服务员转过头,看到他们桌上的两瓶白酒已经空了,戴眼睛的年轻人明显喝多了,而面红耳赤的胖子也难以支撑,正冲着她一个劲地摇手。服务员俊俏的脸上掠过一丝恼色,心里暗自祈祷这位醉酒的客人不要耍酒疯,不要当堂呕吐,否则小店就要遭殃了。 “宝鼎,把这点酒喝完,把过去的事全部忘了,我们从头开始。”胖子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对宝鼎说道,“我们还年轻,年轻就是我们最大的本钱。” 宝鼎笑笑,笑得非常凄凉,血液里过多的酒精让他的身体逐渐失去感觉,但思感却异常清晰,脑海里只有那张美丽的面孔,“忘不了,我可以忘记一切,却永远也忘不了她。” “忘了她。”胖子劝道,“这个世界很残酷,对我们来说尤其如此。虽然我们也上了大学,但那不过是一所普通大学,那张文凭不值钱,而我们所学的知识也毫无作用,根本改变不了我们的命运。我们现在很穷,正在为生存而苦苦打拼,爱情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奢侈,这种奢侈的东西我们享受不起。” “我忘不了。”宝鼎把杯子里的酒倒进了嘴里。 “是的,我理解,我知道你忘不了她。”胖子苦笑,连连摇头,“学姐长得漂亮,人也好。她毕业之后,很多人追求她,只要她愿意,她马上就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房子,有车子,在这个城市里尽情享受美好的生活,但她没有,她一直在等你,给你希望和梦想。” “可我让她失望了。”宝鼎苦叹,脸色苍白,眼神异常的痛苦,“我至今没有找到一份稳定的职业,无法给她一个最基本的生活条件。” “忘了她吧。”胖子无奈地看着他,小声劝道,“三年了,你在这座城市里打拼了三年,依旧一无所有。虽然她还在等你,但你不能让她一直等下去。你爱她,爱她就应该给她幸福,既然你没有本事让她幸福,那就放手,放弃这份爱情。” “是男人,就应该承担一切。”胖子用力拍了拍宝鼎瘦弱的肩膀,低声说道,“今天你做得很好,非常好,我欣赏你,我支持你。爱情对你们来说已经成为一份谁都承受不起的负担,你们结束这份爱情,等于解开了各自心灵上的枷锁,从此她可以寻找新的爱情,找到本属于她的幸福,而你也可以摆脱沉重的负担过上轻松的生活。” “她在哭,她一直在哭……”宝鼎再也无法抑制心中那极度的痛苦,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我的心很痛,很痛啊。” 胖子苦叹,举杯一饮而尽。 宝鼎一头栽倒在地。 胖子付了钱,背起人事不知的宝鼎,走出了小店。摇摇晃晃走了十几步,胖子感觉宝鼎越来越重,难以背负,只好把他放到了地上。 “宝鼎,宝鼎……”胖子一边剧烈喘息,一边用力拍打着宝鼎,大声叫道,“你醒醒,快醒醒……” 宝鼎听到了喊声,那声音很熟悉,仿佛从遥远的星际传来,如同天籁一般优雅动听。宝鼎努力睁开眼睛,抬头望向星空,他看到了美丽的圆月,看到了圆月里有一张熟悉而美丽的笑脸。 宝鼎用尽全身的力气跳了起来,不顾一切的向圆月飞去…… “宝鼎、宝鼎……”胖子的叫声突然尖厉而惊骇,象利剑一般刺穿了宝鼎的心灵,让他异常的痛苦。宝鼎迟疑了片刻,耳畔夜风呼啸,眼前云层翻涌,月亮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明眸,听到她的呼唤。蓦然,宝鼎意识到自己在虚空之中,就像传说中的神仙一般御空飞行。 这是一个梦,一个美梦而已。宝鼎苦叹,转头向后望去。自己的身体平躺在地上,胖子跪在旁边惊慌失措,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 “胖子,不要叫了,我没事,我不过做个梦而已,让我把这个梦做完吧。”宝鼎冲着胖子大声喊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或许这是个美梦,我能梦想成真。” 胖子显然没有听到,他还在拼命地叫着。路边的行人纷纷跑了过去,有人神色紧张地掏出了手机连声呼喊。宝鼎担心自己的美梦被人破坏,他想在梦醒之前飞到她的身边,告诉她自己深深爱着她,爱她一千年一万年…… 宝鼎伸开双臂,驾着夜风,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向月亮飞去。月亮在移动,在云层间穿梭。宝鼎距离月亮越来越近。忽然,一团翻滚的乌云遮掩了月亮,那张美丽的面孔瞬间被黑暗吞噬。宝鼎大急,猛吼一声,如划空而过的流星射进了乌黑的云团。 云团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宝鼎刚想判断一下飞行的方向,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从天而降,霎间把他席卷而去。宝鼎惊骇欲绝,发出恐怖而绝望的凄厉惨叫,叫声未绝,黑暗中蓦然暴射出万道金光,跟着幻化出五彩斑斓的璀璨空间。紧接着,这美仑美奂的空间迅速抖动起来,就象湖面上的涟漪一般向无边无际的浩荡虚空荡漾开去。 宝鼎目瞪口呆,被眼前这番离奇而恢宏的景象深深震撼。 “轰……” 天地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炸响,跟着璀璨夺目的空间骤然消失。 宝鼎恐惧至极,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巨大的响声凭空消失,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疼瞬间淹没了他的全身,让他无法忍受,张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嚎。 “活了,这贼人又活了……”宝鼎的耳畔传来一个激动而惶恐的声音,“大将军,贼人又活了。” “未必,或许只是回光返照。”一个低沉的声音淡淡地说道,“你们手段太狠,已经把他折磨死了,现在他能死而复生,也算是奇迹,至于能否让他支撑下去,目前尚未可知。” “还请荆卿施以援手。”那个惶恐的声音再度响起,“荆卿援手之恩,黑衣必当厚报。” “这个人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只要他的生命得以延续,让黑衣从他嘴里问出我们需要的东西,我李牧必定可以击败秦军。”一个威严的声音跟着说道,“我只有击败秦军,才能完成老将军的托付。” “荆轲尽力而为。”低沉的声音迟疑了片刻,“不过,如果你们还是施以酷刑,恐怕……” …… 李牧?荆轲?战神李牧?刺客荆轲? 正被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宝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梦太离奇了,怎么梦到了战国?梦到了李牧和荆轲? 一只有力而粗糙的大手突然捏住了宝鼎的双腮,宝鼎吃痛,张嘴惨呼,接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滑进了食道,然后他感觉一股苦到了极致的味道从胸中蓦然爆炸,并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 宝鼎惊骇欲绝,连声狂叫,我要死了,胖子,快救我,快把我叫起来…… 一幅画面突然掠过宝鼎的脑海,跟着第二幅,第三幅……画面越来越快,渐渐形成一道呼啸的洪流,排山倒海一般冲进了宝鼎的心灵深处。 穿越了,我穿越了,我竟然穿越了……宝鼎骇然惊呼,跟着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 = 第一卷 崛起 第二章 地下工作者 宝鼎逐渐有了一丝意识,强烈的痛感让他无法忍受,恨不得就此死去。什么叫痛不欲生?现在他知道了。相比起来,失去爱人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恍恍惚惚的意识骤然清醒过来。冰水浸入到伤口里,带来丝丝清凉,痛苦随之减弱。宝鼎无力地呻吟着,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杀气腾腾的黑色眸子,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张冷森森的脸,这张黑褐色的削瘦脸庞上有一道艳红的长长伤疤,触目惊心。 “只要你开口说话,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两片薄薄的嘴唇抖动着,挤出一道阴冷的声音。 宝鼎听出来了,这位就是那个自称黑衣的人。黑衣在审讯的时候把对方折磨死了,而自己正好中了万年不遇的头彩,灵魂穿越了时空,占据了这副伤痕累累的躯壳。意识到自己灵魂穿越,宝鼎不禁想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毫无疑问,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已经死了。家中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伤心欲绝,而正在读高中的妹妹可能因为家庭经济的拮据而辍学,至于学姐……宝鼎心痛如绞,肉体的痛苦更是剧烈,内外夹攻之下,再度昏厥。 又是一盆冰水倾覆而下。 宝鼎很快醒来,痛苦呻吟。 “你是谁?”黑衣看到他的意志似乎快要崩溃了,于是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我是谁?宝鼎不想再遭受酷刑了,他不过是个灵魂穿越者,没有必要为了这副躯体前主人的忠诚而枉送一条性命,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搜寻这副躯体前主人的记忆,但他吃惊的发现,寄存在他脑海里的记忆残缺不全,凭借这些残存的画面,他根本无法了解这副躯体前主人的过去。难道这是一次失败的灵魂穿越? “告诉我……”黑衣突然高举拳头,猛地吼了一嗓子。 宝鼎没有时间考虑考虑更多,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宝……鼎……” 在残碎的记忆里,这副躯体的前主人就是叫宝鼎。宝鼎似乎来自于浩瀚的沙漠,沙漠边有一条奔腾咆哮的大河,大河边有一道蜿蜒曲折的高墙,高墙内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上有成群的牛马驼羊。记忆里最为清晰的是一张中年妇女的面孔和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这两人似乎是宝鼎至亲的亲人。另外还有一些人的面孔,但大都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除此以外,还有一副令人震撼的画面,那就是美丽璀璨的星空中,一轮明月高悬当中。这副躯体的前主人生前可能非常喜欢躺在草原上看星星看月亮,所以这副画面才如此生动,生动得让人心神俱醉。自己也有相同的爱好,估计这也是自己的灵魂之所以能够穿越时空而来的重要原因吧。但为什么宝鼎只有这么一点记忆?望着眼前黑衣的拳头,他忽然明白了,肯定是给黑衣酷刑摧残,把宝鼎的脑袋打坏了,宝鼎死之前,大概变成了白痴,能够留给自己的记忆已经很少很少了。 黑衣眼见这个强悍的对手终于开口说话,不再像先前一样如同愤怒的困兽嘶吼咆哮,显然被酷刑所击败,不禁松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下来,“黑冰派你来干什么?” 黑冰?黑冰是谁?宝鼎茫然不知。不说话就要挨打,宝鼎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可不想莫名其妙地丢掉性命,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活下去。 宝鼎急速开动脑筋。 在另一个世界,自己学得是建筑机械,但毕业后从事的职业却是销售。在那辛苦打拼的三年时间里,自己曾经推销过很多东西,保健品、药品、保险等等,前前后后换了七八家公司,业绩平平,不过与人交往的本事却日渐成熟。有了这个最基本的生存技能,自己应该能想出对策度过眼前的难关,然后再伺机寻找活命的机会。 先前自己死而复生的时候,曾迷迷糊糊听到几句对话,如果不是幻觉的话,如果那两个人的确是李牧和荆轲,那么自己应该穿越到了战国末期。 对历史自己还是了解一点。中学时期,自己的历史老师是位年轻人,有些愤青,常常借古讽今,讲课的时候引经据典,妙趣横生。从那时起自己就喜欢上了历史。上了大学,学会了玩电脑,于是常年混迹在“天涯”、“铁血”等论坛发帖灌水,在QQ群里和一帮志同道合的牲口们打打口水战,由此也学了不少东西。秦汉是中国历史最为辉煌的一刻,也是各大坛口最喜欢讨论的一段历史,其中很多人物和故事更是耳熟能详。 这个李牧是战国中后期的名将之一,后世人推崇他为战国四大战神,与战国第一战神白起并肩。他是赵国的柱石,是赵国最后一道屏障。李牧死了,几个月后邯郸失守,赵国也就灭亡了。不过李牧一直戍守赵国北疆,主要对手是匈奴,直到赵国快要灭亡的时候,他才南下作战。战神的威力就是非同凡响,打一战胜一战,把桓齮(qi)、王翦等人打得狼狈不堪。大秦若想统一天下,必须越过这道最后的障碍。无奈之下,秦人只好用离间计。战场上打不赢,就用阴谋诡计杀了他。 那么,李牧现在在哪个战场?代北战场还是河北战场?先前李牧说,只要从自己嘴里问出什么消息,他就有把握击败秦军,由此推测,他应该已经到了河北战场?李牧南下之后,主要打了三战,一是宜安之战,二是番吾之战,三是井陉之战。第一战把秦国名将桓齮打入了地狱,第二战把同为战神之一的王翦击败,第三战和王翦打得难分难解,却突遭陷害,被自己人杀了。无论哪一战,李牧最为急需的就是摸清秦军的底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宝鼎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个关键问题,自己是哪国人?搞不清自己是哪国人,这个话怎么答?如果自己是秦国人,那就是对手,跑到这里来不是刺探军情就是刺杀李牧,但假如自己不是秦国人,那事情可就复杂多了。 黑衣不耐烦了,眼神越来越凌厉,就象一头待人欲噬的恶狼。宝鼎异常恐惧,也不敢多想了,张嘴就试探了一句,“我……是秦人……” 黑衣一龇牙,恶声恶气地说道:“我知道你是秦人,我还知道你来自黑冰台,我现在要问你的是,黑冰台派你来干什么?” 听到“黑冰台”三个字,宝鼎顿时恍然。原来“黑冰”就是指“黑冰台”啊。黑冰台是秦惠王和张仪创建的一支“秘兵”,专门对外,就是搞地下工作,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 宝鼎心思顿时活了,原来自己是秦国黑冰台的秘兵,一名地下工作者,这个职业很不错,有前途啊,虽然风险极大,但没有风险哪来的利益?这次一定要逃出去,要活下来。现在距离秦国统一的日子不远了,只要自己坚持下来,凭借军功搞个爵位,再在黑冰台这种手握特权的府署里混个一官半职,那将来肯定是吃香的喝辣的,为所欲为啊。前世憋屈,这一世只要有可能,一定要活个人模狗,也不枉中个万年不遇的头彩穿越了一回。 “刺探军情……” 宝鼎的声音弱不可闻,极力表现出奄奄一息之态,但他知道这四个字无法蒙混过关,如果不能马上想出办法,黑衣的拳头就要落下,紧接着就是更残酷的审讯手段。 李牧要什么?要秦军的情报。如果自己不能提供情报,必死无疑,但自己的的确确不知道。 蓦然,他灵光一闪。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知道历史,在蝴蝶效应还没有开始之前,历史的轨迹绝对不会变化。自己基本上知道李牧南下之后与秦军三次交战的经过,虽然史料不能全信,尤其是太史公的《史记》掺杂有大量的春秋笔法,但现在只有这根救命稻草了,好歹也要试一试,如果蒙对了,那就有活命的机会。当然这有做叛徒的嫌疑,但此时此刻哪管许多,先保住性命再说。 “到代北刺探军情。” 宝鼎在黑衣爆发之前,急速补充了一句。这一句纯粹是试探。自己不知道接下来的秦赵大战发生在哪个战场,但值此关键时刻,李牧的位置至关重要,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在前线。只要知道了他的位置,自己就可以发挥穿越者的优势了。 这时候宝鼎暗自侥幸,幸好自己喜欢历史,脑子里有点历史知识,否则这次穿越必定失败,一睁眼脑袋就掉了,比前世更惨。前世自己好歹还活了二十六年,值得留恋的东西太多太多。人生虽苦,但芸芸众生谁不乐在其中? 黑衣冷笑,脸上那道醒目的伤疤异常狞狰。宝鼎愈发恐惧,浑身僵硬,几乎喘不过气来。一个和平环境里长大的小小“书生”,何曾经历过这种恐怖场面? “你到代北来就是为了刺探军情?”黑衣咬牙切齿,声音逐渐冷冽,“那你刺探到了什么军情?” 宝鼎紧张得几乎窒息了,但脑子还保持着清醒,他从黑衣的话里马上发现了自己所需要的讯息。“你到代北来……”,这句话的意思足以说明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就是代北。难道李牧还没有南下?代北军还没有进入河北战场? “代北军将要南下作战……” 宝鼎不敢犹豫,马上又试探了一句。只要这句试探成功,那自己活命的机会就来了。 黑衣眉头微皱,眼内杀气暴现。 中。宝鼎狂喜,机会来了,机会终于来了。李牧和他的代北军还在北疆,宜安大战还没有开始,李牧最为辉煌的战绩还没有成为历史。 宝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当前形势迅速整理了一下。 根据史料可知,在这之前的大半年时间里,秦上将军桓齮(qi)先是率军从南线攻打邯郸,攻占了漳水河南岸的平阳和武城,击杀十万赵军,斩杀赵军南线主帅扈辄,但因为漳水河和漳水河北岸的长城难以逾越,秦军攻击受挫。桓齮随即改变策略,将主力调到晋阳,越过太行山,从井陉方向杀进赵国后方,猛攻赤丽、宜安一线(今石家庄一带),试图和南线秦军南北夹击,合围邯郸。现在邯郸城岌岌可危,赵国更是倾覆在即,生死悬于一线。 赵国在河北的军队严重不足,根本抵挡不住秦军的攻击,只有调李牧的代北大军南下作战,但代北军肩负重任,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说南下就能南下的。 代北军镇戍北疆,其主要任务是防御大漠的匈奴和其它诸胡,另外就是防御燕国的攻击。李牧坐镇北疆几十年,曾击杀十万匈奴大军,却匈奴七百余里,并降伏了周边诸胡。如果李牧带着他的代北军南下,匈奴人没有了强大的威慑,不难想像,他们很快就会杀过来,越过长城,掳掠代北。 至于燕国,自赵国在长平大败,元气大伤后,就对河北之地垂涎三尺,三番两次南下攻击。同样的,李牧和代北军一旦南下,首先代北诸郡就很危险,其次秦燕两国向来交好,燕国看到秦赵两军在河北决战,势必要南下趁火打劫。如果赵国陷入秦燕两国的前后夹击之中,国祚必亡。 另外还有一个更严重的情况。这些年,秦军先后攻占了太原和上党,赵国在太行山以西的国土全部丢失,秦军兵锋因此直指代北,晋阳大营的常驻人马就在五万以上,而统兵主帅就是王翦。有这样一只杀气腾腾的老虎盯着代北,李牧和他的代北军连睡觉都睁着眼睛,更不要说离开代北南下作战了。 桓齮为什么敢率军杀进赵国后方?他难道不怕赵军的围杀?原因就在于此。有王翦和晋阳的五万大军虎视眈眈地盯着代北,李牧和他的代北军根本不敢南下。 但是,历史上,李牧率军南下了,而且在宜安重创秦军,就此把一代名将桓齮彻底埋葬。 = 黑衣表情的变化转瞬即逝,眨眼间他又恢复了那副吃人的嘴脸,“这个消息从何而来?谁告诉你的?” 宝鼎正在沉思当中,没有继续回答。其实他也回答不了,这副躯体的前主人在代北都干了什么他一无所知。再说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说,因为他就要靠这个保命了。依照前世搞销售的经验,这就是他的底牌了,交出这张底牌他就死定了。目前他必须死死抓住这张底牌,只要底牌在手,主动权就掌握了,活命的机会也就大了。 宝鼎闭紧了嘴巴,装出一副犹豫不决,天人交战的样子。 “你有什么条件,说出来。”黑衣眼看到了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抛出了诱饵,“权势、金钱、女人,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决不食言。” 宝鼎欲言又止,接着闭上了眼睛,似乎难以决断。 “我黑衣是什么人?你何时听说过我黑衣做过背信弃义之事?”黑衣直起身,用力拍打着胸膛,一脸的慷慨激昂。 黑衣好象在江湖上很有名,可惜宝鼎没有听说过,在史书上也没有看到过,他也不予理睬,只是全神思考活命之策。 凭借着前世的历史知识,宝鼎约莫可以估计到李牧现在需要什么。李牧急切需要一个合适的南下作战时机,但秦军距离邯郸的脚步越来越近,留给李牧的时间已经非常有限。 如果我帮李牧一把…… 这个小小的念头一经产生就在宝鼎的心里骤然疯长,以致于宝鼎心神震荡,连刺骨的痛疼都在这一刻忘却了。 李牧,那可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的故事为后世所传唱,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前世自己曾无数次幻想,如果当年赵王没有中计诛杀李牧,那么秦统一的步伐是否会放慢?如果秦统一的步伐放慢了,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被吞并的王国,有足够的时间来恢复被连绵的战争所耗尽的国力,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国策,那么统一后的秦国是否还会只有十五年的短暂国运? 如果大秦帝国能够传承数代,国祚可以延续百年,那么饱受数百年战火荼毒的百姓就能得到足够的休养生息的时间。没有了陈胜吴广的大泽乡起义,没有了五年的楚汉相争,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将得以存活,华夏历史或许就此改写。 我是一只蝴蝶,就让我扇动自己的翅膀,了却前世那绵延千百年的遗憾。 宝鼎做出了决断,他睁开眼睛,对黑衣说道:“我要见大将军。” = 第一卷 崛起 第三章 自作聪明 帅帐内灯火通明。 李牧一袭布衣,背负双手,在帐内缓缓踱步。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将军身材高大健硕,浓眉下的一双眼睛如老鹰般锐利,灰白的发须,一张沧桑而威严的脸庞,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让人心悸的杀气。 帐内忽然传来一声啜泣。 李牧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帐左,目光中透出一丝苦涩。 帐左铜灯下,坐着一位天香国色的佳人。一袭华丽的红色锦服,把一张玉脸映衬得格外娇艳。二八年华,正是灿烂花季,但此刻却是愁云惨淡,两行清泪无声流淌。 李牧嘴唇轻抖,欲言又止,接着摇摇头,仰天长叹,一股愤懑怨气从心底直冲而起。 今日的邯郸已经日薄西山,看不到什么希望了,原因无他,大王一个不如一个,而朝政却被权臣郭开所把持,暗无天日。 长平之战后,赵国国力削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勉强尚能维持。孝成王也是痛定思痛,非常信任廉颇,委以相国重任,君臣齐心协力,重振旗鼓。孝成王驾崩,太子在秦国为质,郭开乘着廉颇在外作战之际,帮助公子偃继位,就是悼襄王。悼襄王做了大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逼走了廉颇。他不把廉颇逼走,他的王位未必保得住。 本来赵国大后方有李牧镇戍,固若磐石,邯郸有廉颇主政,励精图治,假以时日,赵国不难重振雄风。结果廉颇一走,大好形势瞬间崩溃,短短数年,赵国就被秦军打得满地找牙,危如累卵。 接着悼襄王又做了一件让朝臣们大失所望的事,那就是废太子。太子赵嘉德才兼备,但悼襄王因为宠爱一个歌女出身的妃子,竟然把太子废了,立此妃所出赵迁为太子。 两年前悼襄王崩,赵迁继位。赵迁是个纨袴,不学无术,对郭开更是言听计从。值此国难当头之际,这对君臣不是忙着御敌,而是忙着诛杀废太子赵嘉,简直不可理喻。 公主赵仪是赵嘉的嫡亲妹妹,她匆忙北上,就是受赵嘉之托,向李牧求援来的。与此同时,客居魏国大梁的老将军廉颇听闻此事,也急忙派遣忘年交荆轲北上,恳求李牧务必出手相助。廉颇在书信里说了,赵嘉深得人心,邯郸一旦手足相残,必将给岌岌可危的赵国沉重一击,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赵国就剩下代北大军可以支撑国祚了,李牧的份量突然看涨,官职一夜之间就升到了大将军。说起来好笑,邯郸过去根本不待见李牧,现在有难了,就算是大王和权臣郭开,也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婉言相求,但问题是,现在代北处境艰难,群敌环伺,一头头恶狼都瞪大眼睛盯着代北,贸然南下,必遭败绩。赵国就剩这么一支可以拿得出手的军队,代北军一旦覆灭,赵国就彻底玩完。 公主赵仪天天坐在帅帐内落泪,哀求李牧南下救援。只要李牧带着军队南下,只要李牧击败了秦军,解了邯郸之危,那接下来李牧在邯郸说话的份量就不一样,要救公子嘉,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赵仪把事情看得很简单,看到李牧迟迟没有南下的迹象,暗自怨恨。李牧解释了几次,国祚安危和公子嘉的性命相比,当然国祚重要,这是毋庸置疑的。赵仪不理解,李牧也不想多费唇舌,只是每每看到她泪水涟涟,心里就愈发的气闷。 这时,帐外传来荆轲求见的禀报声。 李牧转头看向赵仪。赵仪盈盈起身,眼含泪水走进了偏帐。虽然她贵为公主,但李牧现在是统率一国军队的大将军,国事当前,公主也要回避。 帐帘掀起,一位白衣散发的中年男子匆匆走了进来,俯身致礼。 “见到人了?”李牧一手虚扶,一手放在背后,神色凝重地问道。 荆轲身材削瘦,相貌普通,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这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灵气。荆轲微微点头道,“张良先生说,夜中时分前来拜见。” 李牧稍加迟疑,又问道:“就他一个?” “他没有说。”荆轲犹豫了片刻,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 荆轲这次北上是受廉颇之托保护李牧的安全。李牧曾是廉颇的部下,因为廉颇的提携而迅速成长。两人年纪差了很多,但脾气相投,交情很深。廉颇虽然被迫离开了赵国,但时刻不忘重返邯郸,为国效忠。去年赵军大败于漳水,十万大军尽数覆没,赵王又想到了廉颇,派内侍唐玖到大梁去看看廉颇。廉颇老当益壮,身体很好,满心希望回国效力,但唐玖一去却没了消息。老将军因此深受打击,心灰意冷,到楚国去了。临行前,请荆轲到代北保护李牧,也算是最后一次为国出力了。 李牧绝对信任廉颇,爱屋及乌,对荆轲也是信任有加,引为心腹。看到荆轲欲言又止,李牧嘴角撇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韩国已经是虎狼口中之食,韩王和韩相张平的好日子屈指可数,这时候张平让其子张良出面合纵五国抗秦,其目的可想而知。不过我赵国现在的确需要他奔走合纵。此次燕赵两国如果不能冰释前嫌,携手结盟,我代北大军哪有机会南下作战?” 荆轲心里的疑惑得到了答案,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如水,但眼里却掠过一丝隐忧。 李牧眼神如电,知道他担心什么,傲然挥动了一下手臂,“老夫一心为国,怕什么?不就是给燕人两座城池嘛。武遂和方城本是燕国的城邑,当年也是为了教训不自量力的燕人,老夫才把它们抢了过来。区区两座小城,算得了什么?没有燕人的盟约,我代北军无法南下作战,一旦邯郸失陷,河北国土势必丢失,国将不国。两者孰轻孰重,大王难道不知?” 荆轲脸色微变,无言苦叹,心里不禁想起了廉颇离开大梁前告诉自己的一番话。 赵国将领中,廉颇算是一位强横的主,很霸道,但李牧不但霸道,还可以用桀骜不驯来形容。当年李牧守北疆,和匈奴人打仗,坚守不出,把廉颇的龟壳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孝成王看不下去了,把他撤了。新任主将每战必出,结果每战必败,被匈奴人打得屁滚尿流。孝成王没办法,亲自跑到李牧家,恳求他北上戍边。李牧丝毫不给大王面子,叫我去可以,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要干涉我。孝成王只好答应。 李牧在长城里龟缩了很多年,匈奴人把代北当作了他们的牧马场,来去自由,突然有一天就掉进了陷阱,被李牧一口气围杀了好几万,然后跟在后面狂追,又杀了好几万。自此匈奴人畏之如虎,再不敢越过阴山。 李牧在北疆经营了几十年,军政财一把抓,代北可以说就是他的小王国,久而久之,桀骜不驯也就变成了飞扬跋扈。邯郸不待见他,他也不睬邯郸,彼此相安无事,但现在邯郸岌岌可危,李牧和他的代北大军一夜之间变成了赵国的救命稻草,李牧的飞扬跋扈就让邯郸寝食不安了。 邯郸之所以寝食不安,原因很简单,赵王迁担心自己王位不保,因为废太子赵嘉和李牧的关系非同一般。 赵嘉做了太子后,对郭开独揽大权颇为不满,有心将他推倒。郭家不但是赵国的权贵世家,还是赵国第一巨商,对赵国的朝政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当年郭开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把赵偃推上王位,凭借的就是家族的实力。郭家实力太大,危及到王族安全,赵嘉当然要压制,而要压制郭家必须借用外力,李牧和代北军无疑是最强的后援。 郭家当然要反击,于是赵嘉这个太子转眼就被废了。李牧远在代北,实力强悍,郭家颇为忌惮,一时半会不敢动。谁知世事难料,很快李牧就成了邯郸的救命稻草。李牧和代北军一旦南下,击败了秦军,护卫了国祚,功高盖世,赵国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如果李牧要帮助赵嘉上位,那真是太容易了。 所以,李牧还没有南下,赵王迁和郭开就迫不及待要杀赵嘉了,但他们又怕激怒李牧,这事于是就拖了下来。 廉颇在邯郸混了几十年,朝堂上的那点肮脏事他还不知道?说句实话,他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跑到距离故国数千里之遥的楚国寿春去养老,这足以说明问题。心寒了,眼不见为净啊。但他担心李牧,李牧打仗行,搞阴谋诡计不行。试想廉颇混到七十岁,也算是人精了,最终还是被邯郸一帮小人算计了,落得个客死他乡的悲惨结局,更不要说飞扬跋扈的李牧了,肯定不是邯郸一帮小人的对手,迟早要出事。这也是廉颇请武技高超的荆轲北上保护李牧的重要原因。李牧如果死了,赵国还有谁可以力挽狂澜? 但现在荆轲被李牧的举措吓倒了。 李牧在没有禀报邯郸并获得首肯的情况下,不但擅自与燕国议和结盟,还要送给燕国两个城池,这未必太过了。李牧眼里还有大王,还有邯郸吗?虽说当前形势危机,国难当头,为了迅速扭转局面,有些事肯定要用非常手段,事急从权,但此事太过重大,李牧如此处置,恐怕将来有杀身之祸。 “若要解邯郸之危,必须击败秦军,舍此以外,别无他策。”李牧用力挥动着手臂,继续说道,“但代北群敌环伺,我五万大军只要南下,代北也就等于拱手让人了。代北一失,我赵国随即陷入秦燕两国的包围之中,危在旦夕,所以,代北无论如何不能丢。” “邯郸丢了,我们还有代北,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但代北如果丢了,以今日之形势,邯郸还能坚持多久?”李牧说到这里,脸露忧色,语气也低沉了下来,“破此死局的唯一办法就是破坏秦燕盟约,迫使燕人与我赵国结盟,携手抗秦。赵国亡了,以秦虎狼之性,岂肯放过燕国?以燕国之实力,又岂能与西秦抗衡?这么简单的道理,燕王应该明白吧?” 荆轲微微点头,“既然燕王已经派遣使者与张良先生同来代北,那么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燕国所面临的危机。以我看,燕赵两国此次定能冰释前嫌,携手抗秦。” “嗤……”李牧轻蔑冷笑,眼里突然迸射出一股浓烈的杀气。 荆轲暗自惊凛,想到赵燕两国由来已久的仇怨,心里对这次议和结盟的信心顿时大打折扣。 “老燕王的梦也该醒了。”李牧嘲讽道,“如果他还是顽冥不化,燕国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李牧其实非常希望赵燕两国能够结盟抗秦,但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果结盟成功,大军是不是可以南下作战了?”荆轲小声问道。 李牧浓眉深皱,摇摇头,“北面的匈奴不足为患,老夫担心的是太原的王翦。代北五万大军,南下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大军南下的消息一旦泄漏,秦军必会急速攻打代北。老夫首尾难以兼顾,此战必输无疑。”李牧转头望向荆轲,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内部有叛贼向西秦通风报信,这个人必须抓住,杀了他。” 荆轲可以感受到李牧的怒火,但他也是一筹莫展。代北有内贼,这个内贼通过黑冰秘兵向秦军传递消息。李牧要想把代北大军悄无声息地带到河北战场,然后给秦军以致命一击,根本不可能。 “必须抓住这个叛贼。”李牧怒声说道,“要想尽一起办法撬开那个黑冰武士的嘴,不管用什么办法……” “他已经死了一次,不能再用酷刑了。”荆轲不得不提醒李牧,“以我看,那个黑冰武士是个痴子,就算他开口,也问不出任何东西。” 这个话荆轲说了不止一次了,李牧相信,但他为了抓住这个内贼付出了惊人的代价,他不能一无所获,所以他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或许黑衣就能撬开这个黑冰武士的嘴巴,找到蛛丝马迹,抓到内贼。 “那个黑冰武士年纪不大,武技却非常高超,竟然杀了老夫八个旅贲卫士,重伤十七,就连黑衣都挡不住他。幸好你及时赶到擒住了他,否则老夫只有把他杀了。”李牧想起当日围捕时的激战场面,脸上不禁掠过一丝恼色,“如果他至死不开口,老夫这趟就亏大了。” 荆轲自然知道李牧为什么耿耿于怀。黑冰台既然能买通李牧的手下,李牧当然也有办法从不同的渠道获得一些黑冰台的绝密消息。这次围捕就有确切的消息来源。李牧本意是想把隐藏在身边的内贼挖出来,但功亏一篑。如此一来,给李牧提供消息的人就暴露了,这个人恐怕难逃一死。 “他的剑非常快,快如闪电,是我目前为止看到得最快的剑。”荆轲抬起右手,轻轻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脑海里掠过与黑冰武士交锋时的画面,“自始至终,他都是一招,但没人挡得住那一招,我也不行。如果他的剑没有断,我胜不了他。” 李牧哈哈一笑,大步走到剑架上,“锵……”一声拔出一柄犀利长剑,跟着双手握柄,高高举起,振声狂吼,“杀……”,长剑厉啸,雷霆劈下,惊心动魄。 剑风激荡,杀气层生。 李牧气势如虹,再起一剑,“杀……” 荆轲脸色微变,呼吸骤然粗重,握剑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两下,强自按捺住了拔剑的冲动。 李牧这一剑就是当日黑冰武士所向披靡的一剑,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一招,杀了八个重伤了十七个旅贲卫士。跟在李牧身边的卫士无一不是武技高手,但他们根本不是黑冰武士的对手,一招即败,转眼就被杀得落花流水。 李牧收剑,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他的剑重在速度。”荆轲不好落李牧的面子,婉转说了一句,“大将军的剑则是气势无敌。” “他只有一剑。”李牧说道,“你是不是据此认为他是个痴儿。” 荆轲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他当然有自己的判断方法,但这种事只有武者才能领会。 李牧大笑,“奇迹啊,如果他是个痴儿,他如何练成这么快的剑?难不成他天天举斧劈柴……”李牧举剑做了个砍柴的动作,嘴角露出一丝戏谑之色。 “或许。”荆轲说道,“他是个痴子,正因为是个痴子,他才会心无旁骛、持之以恒地练习。十年练一剑,当可成功。” 李牧闻言,若有所思。 “他不是痴子。”黑衣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帐里,冲着李牧躬身为礼,“他说话了。” “哈哈……”李牧抚须而笑,用力拍了拍荆轲的肩膀,“你错了。” 荆轲眉头紧锁,眼里露出几分疑惑。 = 宝鼎躺了很长时间,感觉气力恢复了一点,随即睁开眼睛,借助帐内昏黄的灯光,慢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座简陋的帐篷,很大,中间竖着一个粗大的木柱。左边凌乱地摆放着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刑具,右边则堆放着十几个木制的囚笼。囚笼比狗笼大不了多少,人被关在那里面也只能蜷缩着身躯。 宝鼎心寒,不敢再看,目光扫过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卫兵,然后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这副新皮囊上。 前世自己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相貌不算英俊但也勉强说得过去,戴上六百度的近视眼镜,看上去也是文质彬彬的一个好青年。这副新身体并没有给自己带来惊喜,同样的中等身材,最多不会超过一米七,比较瘦,一双手布满了老茧,明显就是干体力活的出身。从这双手就可以判断出这副躯体的前主人在黑冰台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炮灰级的,想混出名堂来恐怕比登天还难。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眼睛视力不错,这一世不用再戴眼镜了。话说回来,这年月有眼镜吗?如果搞个六百度的近视,基本上和瞎子差不多,废了。 现在这副躯体赤裸无衣,不着寸缕,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手脚和脖子上都套着铁链,惨不忍睹,尤其那钻心的痛苦更是让人恨不得立即死去。 就在宝鼎痛得快支持不住的时候,李牧走进了帐篷,荆轲紧随其后,黑衣最后出现。 看到黑衣,宝鼎的目光马上集中到了李牧的脸上。他可以肯定,这个威严的老人就是李牧。宝鼎突然激动起来。自己竟然能看到李牧,看到名垂千古的一代战神,太激动了,一时心潮澎湃,嘴里的呻吟声都不自禁地消失了。 宝鼎那崇拜的眼神和激动的表情落在李牧等人的眼里,却是截然不同的理解,这贼人的意志被摧毁了,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抛弃了忠诚和誓言,他要背叛秦国,要背叛黑冰台,马上就会象狗一样趴在自己的脚底下痛哭流涕了。 李牧背负双手,身躯挺立,神情冷峻,一脸的鄙夷之色,似乎多看一眼宝鼎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荆轲犹豫了一下,上前几步,矮身蹲下,凝神盯着宝鼎的眼睛看了片刻。此人的确不是痴子,由此可以推测黑冰台的这位武士心机深沉,极其擅长伪装自己。黑冰秘兵,果然不可小觑。 荆轲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瓶,从里面倒出一粒香气四溢的红色丸子递到宝鼎的嘴边,示意他吞下去。 宝鼎略微迟疑了一下。 “这可以缓解你的痛苦。”荆轲说道。 宝鼎眼睛骤然睁大,眼神更是热烈。荆轲,这就是荆轲,名扬青史的荆轲。宝鼎从他说话的声音里辨认出来,激动得更是难以自持。 荆轲把丸子塞进宝鼎的嘴里,站起来走到了李牧的身边,低声说了两句。李牧看到宝鼎的眼睛死死盯着荆轲,但眼神里却没有仇恨,这让他更加相信荆轲的话,这小贼心机深沉,说出来的话未必可靠,小心有诈。 = “大将军来了。”黑衣指指李牧,冷声道,“说吧,谁告诉你代北军即将南下作战?” 宝鼎也就激动了一下,肉体上的痛苦让他很快冷静下来。要想活命,就看这次机会了,失去了,脑袋也就掉了。灵魂穿越这种事毕竟万年不遇,自己不可能还有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我肯定会告诉你,但大将军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老夫只给你一个条件。”李牧冷笑道,“老夫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宝鼎脸色大变,惊骇欲绝。他望着李牧杀气腾腾的眼睛,蓦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这是战国时期,而不是自己前世生存的世界。用前世那个世界里的价值观和逻辑思维来解决这个世界里的问题,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你可以不说,但老夫会让你尝遍所有的酷刑,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李牧突然纵声咆哮,声若惊雷。 宝鼎如遭重击,当即傻了,脑子一片空白,万念俱灰。这次死定了。在李牧的眼里,我连蚁蝼都不如,杀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自己太幼稚太愚蠢,竟然还相信黑衣的谎话,太好笑了。这次不管亮不亮底牌,其实都是死,只不过死得方法略有不同而已。 荆轲看着宝鼎那张绝望的脸,暗自轻叹。可惜了,他现在最多只有十四五岁,再过个十年,凭他的武技足以眄睨(mian/ni)天下,太可惜了。李牧肯定要杀他,但在李牧没有抓住内贼之前,绝不会轻易结果了他的性命,这样他还有活命的机会,然而,他没有坚持下来,被酷刑摧毁了意志,失去了意志力,他和牲畜也就没什么区别,只能任人宰割了。 李牧等的就是这一刻。到了这个时候,和对方谈条件,只会助长对方的嚣张气焰,对方肯定会得寸进尺,让事情变得更复杂,相反,利用对方心理的崩溃,直接把对方置于死地,反而能取得最佳效果。你不是怕酷刑、怕痛嘛,那好,说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不说,我让你生死两难。 “车裂、腰斩、枭首。”李牧冷森森地问道,“哪个?” 车裂就是五马分尸,太残忍。腰斩就是拦腰砍为两截,但人的主要器官在上半身,砍作两截后一时死不掉。至于枭首就是把人头砍下来挂在城门上示众。相比起来,枭首当然是最好的选择,痛苦最小。 宝鼎吓傻了,根本反应不过来,脑袋里一团糨糊。说起来好笑,片刻之前,宝鼎看李牧还是两眼冒星星,但转眼间,崇拜的大英雄就变成了吃人恶魔,太可怕了。 “腰斩……”李牧大吼一声。 几个卫士一拥而上,抓起宝鼎绑到柱子上。 “行刑……” = = = 第一卷 崛起 第四章 最大内奸 看到黑衣手拿犀利的长剑大步逼近,宝鼎魂都吓飞了,扯着嗓子叫起来,“我说,我说……” 前世宝鼎虽然出身贫寒,但也没受过什么肉体上的痛苦,在他的记忆里甚至从来没有和人发生过肢体上的冲突,谁料想灵魂穿越后尚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无边的痛苦淹没了。他无法想像这副伤痕累累的躯体曾经受过怎样的折磨,无法想像这副躯体的前主人需要多强的意志才能承受这些酷刑的折磨,他非常钦佩这副躯体的前主人,但他做不到,也没有能力做到,他怕死,更怕这噬人痛苦的折磨。 黑衣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李牧。 李牧满脸杀气,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盯着面无人色的宝鼎,“说。” 宝鼎什么都不知道,他能说什么?只有胡扯八道。先前冒出的帮助李牧的想法此刻看起来非常荒诞,幼稚得令人捧腹。至于对李牧的崇拜也完全消失,李牧要杀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随意,不给他任何活命的机会,绝望之余,宝鼎恨不得把李牧挫骨扬灰了。 “郭开,相国郭开,他是你们赵国最大的内奸。” 帐内霎时一片死寂,只有宝鼎剧烈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李牧脸色微变,浓眉紧锁,瞳孔骤缩。黑衣脸显惊色,身躯霎间静止,似乎被这句话吓住了。围在宝鼎身边的几个卫士骇然变色,目光顿时慌乱起来,他们听到了不该听的话,生命堪忧。只有荆轲处之淡然。他不是赵国人,他的使命只是保护李牧。他的故国是卫国,已经存世八百余年,如今早已孱弱不堪,之所以还存在,纯粹是因为太过弱小,弱小得让诸侯国们根本不屑于出手。 如果宝鼎只是个普通人,这话说出来不过博人一笑,但宝鼎现在的身份是秦国黑冰台的一名秘兵,是一个武技高超的黑冰武士,而像他这种武技的武士一般来说都是各国权贵争相招募的对象,比如荆轲,只要他愿意,随便到哪都能混个客卿,地位超然,由此可以推测宝鼎在黑冰台有一定的地位,知道很多机密。现在既然他开口了,不管真假,听者都要重视,要仔细考虑一番后才能做出判断。 李牧第一反应就是这小贼在胡扯八道,赵国的相国大人竟然背叛自己的王国,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但旋即想到最近获得的绝密消息以及宝鼎的特殊身份,他又不能不慎重对待。 这次李牧得到绝密消息,说秦国为了彻底击败赵国,已经把目光盯上了代北。 就目前形势而言,只要秦军攻占了赤丽、宜安一线,就等于切断了邯郸和代北之间的联系,邯郸随即成为秦军的囊中之物,所以这一次李牧肯定要带着代北大军南下救援。秦国因此看到了攻占代北的机会。秦军一旦拿下代北,赵国失去大后方,那么李牧和代北大军即使保住了邯郸,赵国的国运也到头了,支撑不了多久。 李牧肯定要南下作战,否则邯郸完了,赵国也就灭亡了,但李牧南下,代北难保,代北一失,赵国的败亡也就是旦夕之间的事,所以可以想象,李牧此刻处境之艰难。 秦国准确把握到李牧的两难处境,特意让王翦带着五万精锐逼近雁门,威胁代北。一旦李牧犹豫不决,错失救援机会,秦军就可以成功合围邯郸,灭亡赵国;反之,李牧及时救援,秦军主力则在宜安一线拖住李牧,给王翦攻占代北赢取时间。只要王翦顺利拿下代北,则秦军可以迅速合围李牧,然后再拿邯郸。 秦国的攻击部署堪称完美,实力不济的赵国基本上没有反击之力,但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秦国必须知道李牧南下的时间,如果等到李牧已经赶到了宜安战场,王翦再挥师北上,那主动权就被李牧控制了。假如李牧抢在王翦攻占代北之前击败了宜安战场上的秦军,则形势迅速逆转。 任何一个统帅都不敢说自己战无不克,阴沟里翻船的事历史上太多了,所以秦国为了确保秦军在此战中占据更多优势,命令黑冰台尽遣秘兵,不惜一切代价获取李牧南下的准确时间。设想一下,假如李牧前脚离开代北,王翦后脚就杀进代北,则秦军势必占据了决战先机,胜算大增。 十天前,李牧从内线那里得到消息,他的将军府里有一名高级将领背叛了,黑冰将派人与其联系以获取代北军南下的准确时间。李牧设计,故布迷阵,于三天前成功围捕,可惜的是,秘密接头的两个人一个当场自刎,一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住。 李牧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这名被抓住的黑冰武士身上,结果如他所愿,这名黑冰武士开口了,一张嘴就惊心动魄,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 大帐内的气氛异常凝重,冷肃而诡异。 “行刑……”李牧蓦然暴喝。 黑衣和几个卫士霍然惊醒。寒光闪烁,黑衣手上的长剑划空而过,一片薄薄的皮肉腾空而起。 “啊……”宝鼎惊骇欲绝,放声嚎叫。 黑衣手法老到,只是在宝鼎的肩膀上削下小小的一片皮肉,要说痛那也是及其有限,但宝鼎吓破了胆,闭上眼睛拼命惨嚎,叫得人糁得慌,汗毛倒竖。 黑衣没有继续,倒退一步,转身望着李牧,摇摇头,又撇了撇嘴,那意思很明显,这个人已经崩溃了,变成了怕死鬼,没有吓唬的必要,假如把人吓疯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牧也看出来了,转头望向荆轲,想听听他的看法。 荆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黑衣折磨了这人三天,一无所获。期间荆轲来看过几次,对这人的强悍非常震惊。以黑衣的说法,这贼人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他。三天里,这贼人一言不发,只是瞪大一双愤怒的眼珠子,象野兽一般咆哮,根本不怕黑衣的折磨。黑衣和他就象在进行一场血腥决战,最后黑衣输了,差点把他活活打死。幸好荆轲及时出手,又把他救活了,但情况随即发生了变化,这贼人完全变了,变得胆小懦弱,整个换了一个人。这还是那个让人恐怖的黑冰武士? “他太小了。”荆轲只能这样理解。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在酷刑折磨中坚持了三天,最后终于崩溃,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同样是因为年纪,李牧更加怀疑那句话的真实性。这贼人年纪小,虽然武技高绝,天赋异禀,但在黑冰台中的地位显然不会太高,所知机密有限。 宝鼎感觉黑衣没有继续下手,马上把眼睛睁开,嘴里的惨嗥也随之停下,冲着李牧就喊了起来,“大将军,现在赵国朝夕不保,郭开有钱有势,他会和赵国生死与共?赵国完了,郭开也就完了,他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和财富与赵国共存亡?你别傻了,这年月还有几个人忠君爱国?赵国如果败亡,郭开即使保得住性命,也保不住他的权势和财富,所以他早就未雨绸缪,利用郭家是赵国第一巨商,店铺商社遍布天下的便利,和秦国建立了密切关系。” 这时候宝鼎什么也顾不上,一门心思就想保住性命,而要保住性命,就要让李牧有所得。从当时的历史来看,郭开显然是宝鼎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他毫不犹豫,直接把郭开抛了出来,但郭开出身于赵国的权贵世家,现在又是赵国的相国,深得赵王的宠信,宝鼎想让李牧相信郭开是内贼,太难了,事实上也是根本不可能。 李牧冷笑,脸上的嘲讽之色越来越浓。 宝鼎顾不了那么多了,想到什么说什么,反正语不惊人死不休,或许就能绝处逢生。 “当年孝成王病重,太子在秦为人质,廉颇遣使恳求放归,但秦王以各种理由拖延不放,为什么?如果秦王按照两国的约定,及时送太子归国,郭开还能把公子偃推上王位吗?” “公子偃做了大王,逼走了廉颇,郭开顺利登上相国之位,其后赵国朝政便被郭开所控制,接下来他干了什么?他利用赵王对他的信任,鼓动赵王废嫡立庶,结果德才兼备的太子赵嘉被幽闭,而不学无术的赵迁却做了太子。储君对国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郭开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而这一连串的阴谋当中,你难道没有看到秦人的影子?” “廉颇走后,庞煖主掌赵国兵事,先是击败入侵燕军,接着合纵山东诸国攻打秦国,其后又在太行山伏杀蒙骜。当时正是乘胜追击,收复太原上党的绝佳机会,但郭开却说服赵王,非要庞煖率军北上攻打燕国。结果呢?庞煖的大军刚刚进入燕地,秦军桓齮(qi)、王翦、杨端和就三路齐出,趁着赵国兵力空虚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赵国几十座城池,把战线一举推到了太行山和漳水河一线,邯郸因此直接暴露在秦军的攻击之下,旦夕不保。赵国遭到了自长平大战以来最为沉重的一次打击。八十六岁的庞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死了。赵悼襄王也在恐惧中驾崩。” “大将军,三年前的这一战你应该很清楚吧?邯郸的这个攻击策略显然是错误的。当时秦王刚刚主政便爆发了嫪毐(lao/ai)之乱,接着又罢黜了丞相吕不韦,咸阳局势一度危急。以常理来说,赵国应该乘着咸阳局势不稳之际,急速攻击太原和上党,而不是攻打实力较弱的燕人。请问当时是谁制定了这个错误的决策?是不是相国郭开?郭开为什么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把赵国推进万复不劫之地?看看秦军迅速而准确的攻击,看看秦人取得的惊人战果,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这其中有一个可怕的阴谋?邯郸有一个正在摧毁赵国的大内奸?” 李牧的脸色终于变了,杀气凛冽。 宝鼎所说的这些都是邯郸的机密大事,普通官僚一般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至于权力核心发生的事,即使是李牧也是知之甚少,但这个黑冰武士却一口气说了出来,这给了李牧以极大的震撼。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黑冰武士在黑冰台的地位非同一般,他所说的这些事,有一定的可信度。 黑衣和荆轲也是震骇不已。几个卫士更是惊恐,听到这种骇人的隐秘,他们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活下去。 “现在邯郸是不是催促大将军急速南下?郭开是不是建议大将军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弃代北?一旦代北丢失,邯郸还能守得住?赵国国祚还能延续吗?赵国亡了,郭开因为有功于秦,不但可以保住自己的生命和财富,还可以继续位列上卿,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宝鼎看到李牧、荆轲等人都被自己这番话镇住了,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就是穿越者的优势啊。在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少,能够做官的更少,能够主宰王国命运的人就更是寥寥无几,而像自己一样对今世整整一个时代的历史都有所了解的人即使不是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宝鼎的猜测。虽然历史上郭开是个奸臣,收受秦国贿赂诬陷李牧谋反,导致李牧被杀,而赵国灭亡后,更是受到秦王的嘉封位列上卿,但在这之前他是不是背叛了赵国,为秦国卖命就不得而知了。 宝鼎提供不了任何证据,而李牧因为没有拿到确切证据,也只能持怀疑态度。郭家在赵国的势力强大,郭开本人又是赵国国相,深得赵王宠信,所以以李牧的实力,即使有证据也未必动得了他。 李牧到底信不信?如果李牧相信了宝鼎的话,回到邯郸后找个机会把郭开杀了,那么历史势必会改写,但宝鼎现在无心关注,未来的历史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发生变化暂时与他无关,他只关心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三天前,那个向你提供消息的是谁?” 宝鼎刚刚说完,李牧马上追问。 “我不知道,但肯定是郭家的人。”宝鼎说了一大通话,恐惧有所缓解,脑子也清醒了一些,胡扯得更加顺溜,张嘴就来,“郭家要保护自己,派来与我见面的人身份肯定干净,不会牵扯到他们。” “代北还有多少黑冰秘兵?”李牧又问。 “秘兵一般都是单独行事,我这次也是,但因为事关重大,应该还有其它人来接应保护。”宝鼎回道,“但此次机密泄漏,行动失败,其它人必定撤退或者转移,再想找到他们根本不可能。” 李牧微微皱眉,刚想说话,突然就看到荆轲身如鬼魅,飞一般射出了军帐。 跟着帐外传来连声怒叱,牛角号声霎时撕破了黑夜的静寂。 = = = 第一卷 崛起 第五章 这重要吗? 牛角号声传到军帐,宝鼎心里顿时掠过一丝惊喜,是不是黑冰台的人深夜劫营?看样子老秦人蛮讲义气的,没有抛弃自己,但旋即想到这里应该是李牧的大将军行辕,卫士众多,防守严密,黑冰武士即使强悍,恐怕也是有来无回白送死。 目光转向李牧,果然波澜不惊,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黑衣站在他的身边,侧耳倾听帐外的动静。几个卫士全神戒备,虎视眈眈的围在自己四周,估计情况危急之刻,必定手起剑落,斩下自己的脑袋。 乘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宝鼎飞速运脑寻找活命之策。现在他最后的底牌已经亮了出来,虽然让李牧有些震惊,但并没有取得预料的结果。李牧太过强横,从他的态度来看,他根本就没有放过自己的念头。不过想想也是,秦赵长平之战,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降卒,两国之间的仇恨深若大海,自己想不死都难啊。 帐帘掀起,荆轲走了进来,面色稍稍有些红晕,但气息平静,似乎没有遭遇到强劲对手。 李牧眼露询问之色。荆轲尴尬摇头,低声说道:“是公主的卫士。” 李牧的脸色顿时难看。这是他的行辕,公主赵仪竟然派贴身卫士跟踪自己,简直岂有此理。 黑衣也是非常意外,他还真没有想到刚才在帐外偷窥的人竟是公主的卫士。 “荆卿,你估计他是否听到了我们的对话?”黑衣急忙问道。 此事关系重大,虽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郭开背叛了秦国,但这个黑冰武士却是最有力的人证。未来只要证明了这个黑冰武士的真实身份,那么凭借这个人证,即使绊不倒郭开,也能狠狠打击他一下。郭开一旦陷入叛国的漩涡,其声名必定受到重创,朝堂上的对手必定落井下石,群起而攻之,那时李牧联合军方势力再加一把劲,就算赵王竭力保他,郭开也无法继续当任相国把持国政了。但这需要一个过程,需要时间,尤其在当前形势下,李牧必须击败秦军,保住邯郸,挽救国祚于危难之中,然后才有机会着手筹划推倒郭开的行动,否则就是自乱阵脚,自取败亡了。 黑衣不知道李牧是否想扳倒郭开。李牧在经营代北的过程中,得到了郭家的帮助,尤其在商贸方面,更是和郭家有着长期的合作,双方关系颇为亲密。前几年公子嘉和郭开矛盾激化,两人斗得头破血流。李牧支持公子嘉,在代北遥相呼应,打击郭家在代北的商贸,双方关系一度恶化。公子嘉的太子位被废后,李牧和郭开考虑到王国局势险恶,也搞了一出“将相和”,言归于好,但两人的矛盾直接牵扯到王族国统,根本没有妥协的可能,只要有机会,势必要置对方于死地。 如果李牧有心利用这次南下作战的机会返回邯郸,那么这个黑冰武士提供的消息就等于送个李牧一个扳倒郭开的借口。朝堂斗争就是如此,只要李牧下决心扳倒郭开,那么郭开是不是内奸,是不是叛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牧一个需要拔剑的借口。 眼前的赵国若想击败外敌,首先内部就要稳定,君臣要上下齐心,否则李牧击败秦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侥幸取胜,也不过是暂时延缓一下王国败亡的速度而已。从这个方面考虑,李牧或许并不想以此为契机扳倒郭开,引发邯郸朝局的混乱,但是,有些人并不这么想,比如公子嘉,比如公主赵仪,比如邯郸朝堂上那些时刻想扳倒郭开的大臣们。 如今公子嘉深陷囹圄(ling/yu),公主赵仪北上求援。这个消息一旦让公主知道了,后果可想而知。 就算现在李牧无意扳倒郭开,但公主如果把这个消息传回邯郸,那么郭开势必认为这是李牧要扳倒他的开始,两人矛盾必定骤然激化,郭开马上就会展开反击,而那时李牧就算有千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拔剑,就是和郭开展开血腥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荆轲当然知道黑衣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危机,他看了看神情恼怒的李牧,脸显歉疚之色,“西门老爹离开的时候心神有些乱,不慎发出了一点声音……” 李牧面色一僵,脸颊上的肉不自禁地抽搐了两下,跟着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重重冷哼,一双眼睛怒视着宝鼎,杀气喷涌而出。 宝鼎骇然变色,又惊又怕,紧张的喘不过气来,更不敢和李牧对视,心慌意乱地闭上了眼睛。反正老子已经死过一次,要杀要剐随便你了,权当我做了一回噩梦。宝鼎无计可施,只有听天由命了。 李牧杀机已现。站在他身后的黑衣和荆轲心情沉重,相视无语。从目前形势看,李牧当然不能主动挑起朝堂内斗,当前还是大局重要,国祚重要,而此战能否打赢,打赢后能否扭转不利形势,形势扭转了是否还有实力应对秦国的新一轮攻击,都是未知数,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最好的办法还是即刻杀了这个黑冰武士,把这件事就此烂到肚子里。 “大将军,公主已经知道了。”黑衣想了片刻,小声提醒道,“西门老爹是公子嘉府上的客卿,为公子嘉所倚重。此人不但武技高超,谋略也颇为出众。此次公主北上,对他肯定言听计从。不出意外的话,公主马上就会赶来,如果她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必定认为大将军无意帮助公子嘉,继而怨恨大将军,把此事传回邯郸。这件事传到邯郸,流言四起,局面将对大将军非常不利。” 李牧怒气更甚,他万万没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意外,一时有些束手无策。考虑了片刻,他猛然转身,掉头就走了。荆轲不假思索的跟在后面,大步离去。 黑衣站在远处,呆立不语,凝神沉思。 几个卫士则面面相觑,知道大将军的麻烦又多了一桩,局面变得愈发复杂了。 此刻最高兴的就是宝鼎了,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估猜到自己的性命暂时保住了,一番情急之下的胡扯八道竟然发生了效果,真的给自己带来了一线生机,但也仅仅就是一线生机而已。 从刚才黑衣嘴里透漏出的信息来看,赵国公主、公子嘉和李牧之间有故事。赵国公主到代北,显然是代表公子嘉而来,要求李牧帮助公子嘉做什么事。宝鼎想了一下,估计公子嘉要趁着李牧南下作战的机会对付郭开。现在赵国就以代北军实力最强,李牧率军南下,击败秦军后,如果他有决心,的确可以与公子嘉里应外合,拿下郭开,但风险也是非常大,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内乱,严重一点甚至可能败亡国祚。 想到赵国公主,宝鼎不禁有点期待,倒不是想一睹芳容,而是想能不能从公主这里找到活命的机会。以他目前的处境,他哪有心思去关注公主的容貌?不管美丑,也不管老小,和他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有交集的可能。这是活生生的现实世界,不是虚构小说。 很快,帐外传来一阵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黑衣大步迎出帐外。片刻后,一个全身罩在大红斗篷里的美丽少女出现在宝鼎的眼前。宝鼎仅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了。 这位公主不但年轻,而且还非常漂亮,尤其让宝鼎惊讶的是,她的长相竟然和学姐有七分相似。学姐没有这位公主漂亮,气质也没有这位公主高贵,但她是宝鼎心中的最爱,穿越重生后第一眼看到的女人竟然和学姐有七分相像,这让宝鼎在惊讶之余也感觉非常神奇。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穿越时在月亮里看到的那张面孔,会不会就是她?难道她也是一个穿越者? “啊……”公主看到赤身裸体、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看上去触目惊心的宝鼎,当即吓得尖叫一声,花容失色,转身就跑,却一头撞进了身后老者的怀里。 这位老者鹤发童颜,玉冠黑衣,气度不凡。他抬头看了一眼宝鼎,然后扭头瞪着黑衣。黑衣对老者似乎颇为忌惮,急忙冲着几个卫士做了个手势。一个卫士找了半截沾满血迹的黑布围在宝鼎的腰间。老者脸露不满之色,嘴里发出一声冷笑。黑衣再做手势。那名卫士四处看看,急切间找不到合适的衣服,情急之下干脆解下自己的黑氅披在了宝鼎的身上,遮住了那具惨不忍睹的躯体。 “西门老爹,你看是不是先让我处理一下,然后再请公主……”黑衣恭敬得问道。 “老夫不想看到一具死尸。”西门老爹嘴角微撇,揶揄(ye/yu)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长进。幸亏荆轲护在大将军身边,否则大将军的安全如何让人放心?” 黑衣低头不敢接话,心里却是一阵腹谤,你个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还做偷窥之事,也不怕传出去丢尽老脸。 “公主,这就是那个被俘的黑冰武士。”西门老爹不再理睬黑衣,伸手拍拍怀内公主的手臂,低声说道,“把事情问清楚了。这不但关系到公子的生命,更关系到赵国的存亡。” 公主“嗯”了一声,抓着西门老爹的胳膊,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宝鼎身上虽然覆盖着一件衣服看不到内里惨状,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披头散发,看上去还是十分恐怖。公主玉脸苍白,目露惧意,迟迟不敢上前。西门老爹只好先行举步,把公主牵到距离宝鼎三步开外的地方。 宝鼎已经稳定了情绪。今日能否存活,机会就在这一刻了。 “你是黑冰武士?”公主轻启朱唇,怯生生地问道。 “我是黑冰台的上武士。”宝鼎恭顺地回道。他本来想说自己是一级武士,但这时代没有一级、二级的说法,一般都用上中下、左中右来表示级别高低,所以他信口就胡诌了一句。 “郭相国真的是叛贼?他真的背叛了赵国?” 宝鼎当即把刚才所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这次他有充足的时间,又有充分准备,所以述说得非常详细。一连串的解说和分析之后,宝鼎突然发现,现在就连他本人都相信郭开是个叛国贼了。 其后公主又问了一些其它问题,宝鼎都有惊无险的应付过去了。西门老爹自始至终都没有插嘴,直到离开的时候,他才对黑衣说道:“这个人的安全非常重要。老夫看你人手紧张,暂时调四个卫士给你如何?” 黑衣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不就是担心自己下毒手嘛。他急忙装出一副感激之态,连声道谢。 走出军帐不远,公主忽然对西门老爹说道:“他的年纪与我相仿,即使天赋异禀,武技过人,也不可能做到黑冰台的统领。” “公主担心这是秦人的离间计?”西门老爹笑道。 “他知道的机密太多,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事。”公主黛眉轻皱,摇头道,“在我看来,即使是黑冰台统领,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机密。我怀疑这是秦人的离间计。” 西门老爹笑了起来,“秦人先施苦肉计,然后再施离间计,是吗?如此说来,这个年轻的黑冰武士非常了不起,竟然抱着必死之心主动就俘,以便离间赵国将相。” 公主玉脸微红,羞涩不语。她一个女孩子很少关注政事,这次也是逼不得已才远上代北求救,所有事情其实都是由西门老爹拿主意。刚才那个黑冰武士侃侃而谈,和她想像中的俘虏完全不一样,所以心里才存着一份疑惑。 走了几步,西门老爹慢声细语地说道:“公主,我们的目的是救出公子,若想救出公子就要扳倒郭开,或者迫使其不得不做出妥协,所以,这是不是秦人的离间计,抑或,那个贼人是不是黑冰武士,对于我们来说都不重要。” 公主愣了片刻,霍然醒悟,玉脸顿时变色,吃惊地望着西门老爹,“这是假的……是大将军……” 西门老爹抚须而笑,“这重要吗?统统不重要。对大将军来说,他需要一个借口,一个攻击郭开的借口,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大将军才能名正言顺地动手,只有这样才能扳倒郭开或者迫使郭开妥协。” 公主想明白了,不可思议的同时也非常兴奋,终于看到希望了,兄长终于有救了。 “公主,你还要去帅帐吗?”西门老弟笑呵呵地问道。 “不去了。”公主娇笑道,“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公主睡觉去了,大将军李牧却在帅帐内焦虑不安,苦谋对策。 蹄声如雷,快马飞驰而至,一个年轻将领飞步冲进帐内,冲着李牧大声叫道:“大将军,河北赵将军急报……” = = = 第一卷 崛起 第六章 白衣张良 李牧不满地瞪着年轻将领,“慌张什么?秦军打到代北了?” 年轻将领尴尬低头,面红耳赤地说道:“爹,听说秦军已经攻占赤丽城,桓齮(qi)的大军目下已经杀到宜安城,与此同时,杨端和的军队正从太行釜口陉和漳水武成方向夹击邯郸,邯郸形势异常危急。” 李牧面无表情,两三步走到案几前,俯身望向铺在案几上的地图。 “这是宜安赵葱将军的书信。” 年轻将领拿出一根三寸铜管双手递上。 李牧伸手接过,一边剔开铜管泥封,一边对年轻将领说道:“坐下,擦擦汗。行儿,你现在也是一名千骑长了,遇事要沉着冷静,不要慌张。你紧张干什么?就算宜安丢了,邯郸被围,我们赵国也还没有败亡嘛。我代北五万大军难道就不能力挽狂澜?” 李行羞愧无语,小心翼翼地坐到案几前面的锦垫上。 李牧从铜管内取出牛皮纸,展开细看,眉头逐渐紧缩,脸色更是非常凝重。 “爹,从时间上推算,目前秦军正在猛攻宜安城,桓齮的兵力是赵葱将军的三倍以上,很难指望他们坚守一个月以上……” 李牧冷哼,把手上的牛皮纸狠狠砸到案几上。李行不敢再说,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先下去休息。”李牧说道,“我还要见一位客人。” 李行匆忙离开。李牧跟在他后面走出帅帐,负手向天,望着深邃的夜空和在云层中闲庭信步的朦胧圆月,浮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想了很久,他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决定。赵国存亡,在此一举了。 = 夜中时分,一辆青铜轺(yao)车在数十名卫士的保护下,辚辚驶进行辕。 荆轲先行下车,紧随其后的是一位白衣高冠的文士,三十岁左右,长相英俊,身材削瘦,神态温恭,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举止高雅不凡。 两人沿着军营主道缓缓而行,远远便看到站在帅帐外的李牧。荆轲低声介绍。白衣文士随即加快脚步,不待走近李牧身边便躬身为礼,“张良来迟,有劳大将军出帐相迎。” 李牧神情倨傲,微微躬身,然后挥了挥手,“先生一路辛苦,请……” “请……”张良笑容满面,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李牧的冷淡和傲慢而心生不满。 韩国现在软弱不堪,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没有实力也就没有地位。虽然他为了合纵抗秦而日夜奔波,但真正的目的也是为了挽救韩国。不过李牧这种倨傲的态度还是让张良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预兆。 如今西秦一家独大,实力强悍,如果赵国败亡,燕、齐两国的屏障轰然倾覆,他们又能支撑多久?这个道理很浅显,但各国之间、各国权贵之间利益纠葛,想合纵成功,把山东诸国再次联合起来对抗秦国,难度太大了。张良为了这次合纵已经跑了大半年,但收效甚微,这次燕国如果不是看到赵国倾覆在即,已经危及到自身的存亡,也不会脚踏两条船,一改前些时候的推延搪塞,积极参予合纵。至于齐国,因为秦国的版图已经与其接壤,军队也已经进驻它的边境,老迈的齐王建无论如何也不敢左右摇摆,得罪强秦。 李牧摆下盛筵款待张良。席间,李牧直言不讳,询问燕人议和结盟的条件。 “呕夷水以西所有城池。” 张良有些忐忑,说话这话后望着李牧,查看他的反应。 李牧皱皱眉,“二十三座城池。” “大将军,燕王特意派遣公子隆赶赴代北与大将军商谈,足见其诚意。”张良说道,“当然,这只是燕王提出的条件,大将军当可依照邯郸的意思,与公子隆仔细商谈。眼下,秦军攻势凶猛,形势对邯郸……” “燕王好大的诚意……”李牧毫不客气地打断张良的话,哈哈大笑,笑声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杀气。 李牧愤怒了。张良低下头,暗自叹了口气。燕王趁火打劫,实属不智。邯郸则更是居心叵测。 邯郸把这件大事丢给了李牧,李牧若想尽快南下支援,就不得不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向燕国的要挟低头,如此一来,不管李牧战胜战败,事后都将受到邯郸的追究。用二十三座城池来换取燕国的结盟,不但赵王不答应,邯郸的朝野臣民也不会答应。 说白了一句话,邯郸就是要对付李牧。邯郸现在需要李牧,但李牧在代北经营多年,实力强悍,对邯郸事实上造成了威胁。邯郸既想借助李牧的力量摆脱眼前的危机,又想在事后卸磨杀驴,彻底解除李牧对邯郸的威胁。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李牧有退路吗?没有,除非他眼睁睁地看着赵国亡国。 李牧不再提及和谈之事,频频向张良举杯,大有一醉方休之意。 “公子非近况如何?”荆轲忽然问道。公子非就是韩非。荆轲游历天下时曾与其相识,结为好友。前几年荆轲还曾在韩国都城新郑与其把盏言欢。 “他出使秦国,去了咸阳。”张良笑道,“荆卿以后若想见他,恐怕要去咸阳了。” 荆轲疑惑不解。 “听说秦王对公子非的学识非常欣赏,有意将其留在咸阳。”张良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公子非的师弟、秦国廷尉李斯也极力举荐,推荐公子非为秦诸公子之师。” 荆轲大为惊讶,旋即想到公子非在韩国受到排挤打压,空有一身本事却报国无门,只能在家埋头著书,眼看韩国在西秦的攻击下一步步走向衰亡,心里早已绝望。出使秦国,留在秦国,在秦国一展抱负,或许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也是一种绝望中的无奈之举。以他对的韩非的了解,韩非绝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利背叛王国的人。 “韩国的公子为秦王效力?为仇人效命?”李牧哈哈大笑,高举铜爵一饮而净,“韩国的公子非不愧是天下名家,认仇作父,为虎作伥,名家啊。” 张良面孔微红,眼里露出羞恼之色,抱着酒爵半晌无语。 李牧已经知道燕人对议和结盟的态度,无意再在酒席上陪着张良天南海北的胡侃,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离开。 “大将军何时回城?”张良急忙问道。如今形势紧张,双方越早结盟对赵国就越有利,但李牧的态度显然不对,他似乎并不着急谈判,这让张良心里不祥的预感更为强烈。 “明天。”李牧说道,“明天老夫回城,亲自到馆驿拜会公子隆。” 李牧走了,这酒也喝不下去了。荆轲陪着张良慢慢走向辕门。 “大将军处境艰难,言行举止有失礼之处,请先生体谅。”荆轲看到张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以为他为李牧的轻慢而耿耿于怀,于是善意地解释道。 “理解。”张良淡然笑道,“大将军现在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稍不小心,就有国破身亡之灾。”接着他举手拍了拍荆轲的后背,“邯郸和李将军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其中牵扯到王族国统,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今日赵国有难,双方可以暂时搁置矛盾,齐心协力,但一旦赵国的危机过去了,双方的矛盾必然激化。李将军也好,赵王和郭开也好,彼此都不会放过对方。” 张良望着荆轲,言真意切地说道,“荆卿,听我一句话,邯郸不是久留之地。不管李将军此仗能否打赢,你只要把李将军安全护送到邯郸,就算兑现了对老将军的承诺,你就可以离开了。” 荆轲感激不已,郑重点头,“时机到了,我自会离开。” “此间事了,我会返回韩国。”张良停下脚步,躬身为礼,“我在新郑恭候荆卿的大驾。” = 清晨,天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李行就被叫到了帅帐。 “天气很冷吗?”看到李行缩着脑袋跑进来,李牧不满地说道,“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你还缩手缩脚的像什么?” 李行急忙挺胸昂头,不过嘴里还是嘟囔了一声,“春寒料峭嘛。” 李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从案几上拿过一根泥封铜管递了过去,“告诉司马尚,遵令执行,即使有疑问,也要坚决执行,若有贻误,军法处置。” 李行双手接过,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爹,大军是不是即日南下?” 李牧蓦然两眼圆睁,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到了案几上,“你想死啊?竟敢私探军情?” 李行吓得两腿一软,“扑嗵”跪下,一头磕到地上,哼都不敢哼一声。 “滚……”李牧手指帐外,大吼一声。 李行抱头鼠窜而去,刚刚跑到帐外,就听到李牧又喊了一嗓子,“站住。” 李行乖乖地站着,脸都吓白了。他这位老爹翻脸不认人,即使是亲生儿子,只要犯了错,同样是拳打脚踢,往死里打。 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跟着一件黑色的加厚大氅(长披风)披到了李行的身上。李牧转到儿子的身前,神情专注地给他系上颈带。 李行望着父亲憔悴的脸庞,心里蓦然一酸,眼圈顿时红了,“爹,保重。” 李牧笑笑,给他整理了一下大氅和甲胄,低声说道:“保重。” 李行带着一队卫士风驰电掣而去。 李牧站在清晨的冷风里,默默地望着,直到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天际之间。 = 刺骨的痛疼让宝鼎彻底难眠。既然无法入睡,他就想将来,想前世,想到悲伤时泪如雨下,不过未来还是让人浮想联翩,无限憧憬。抱着对未来的憧憬,宝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噩梦缠身,最终还是在惊叫声中醒了过来。 几个卫士听到恐怖的叫声同时醒来,其中一个人骂骂咧咧的正要给宝鼎甩个大巴掌,黑衣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冷冰冰地说道,“押上槛车。” 五个卫士拽着铁链走在前面和两侧,三个卫士手执剑矛跟在后面,这副“隆重”的架势让宝鼎暗自咂舌。这副躯体的前主人似乎极其彪悍,否则也不至于让一帮卫士们小心到这种地步,好象生怕罪犯挣脱铁链逃走一般。 走出帐篷,宝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这里的空气异常清新,一口气吸下去,顿时神清气爽。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四周。这是战国的蓝天白云,战国的青山绿林,一切都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生动。然后宝鼎看到了一座气势雄浑的大军营,虽然深处其中,但迎风飞舞的战旗、高高矗立的吊楼,层层叠叠的帐篷、激昂悠长的号角以及隐隐约约传来的战马嘶鸣声,还是让宝鼎清晰地感受到这座军营的庞大和它所散发出来的那股热血无敌的浩荡杀气。 满足了。宝鼎望着眼前的槛(jian)车,暗自苦笑,任他想尽办法,还是难逃一死,不过在死之前,看到战国的天和地,看到自己崇拜的李牧和荆轲,还看到了一个美丽的赵国公主,他满足了,也算没有白白穿越一回。 “黑衣,可以给我一块遮羞布吗?”宝鼎低头看看自己赤裸的身躯,苦笑问道。 = = = 第一卷 崛起 第七章 小小爆发 旭日高升之际,军营内鼓号齐鸣,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李牧带着两千旅贲,一千步卒赶往代城。公主的车队夹杂其中。宝鼎的槛车在两百名旅贲的看护下,紧随大军之后。 宝鼎心情平静地站在槛车里,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沿路的风景。四周山峦起伏,树木茂密,不时可以看到野兽在层林出没,天上的小鸟在战旗上飞舞,快乐的鸣叫声清脆悦耳,偶尔还能看到雄鹰在白云下展翅翱翔。宝鼎被眼前迷人的景色深深吸引了。前世他虽然没有到过晋西北,但二千多年后的沙尘暴肆虐北方,想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眼前这番美丽的风景。 一声悠长的号角将沉醉美景中的宝鼎惊醒。他看到军队上了一条宽阔的大道,大道上行人虽然稀少,但正好有支庞大的车队经过。车队由四五十辆辎车组成,车夫和护卫们个个风尘仆仆,看样子是长途运送货物而来。这支军队的突然出现让车队措手不及,急忙吆喝着拉车的犍牛停下,护送车队的壮士们也纷纷让开主道,避到了路边的草地上。 战马飞腾,轺(yao)车辚辚,大队人马席卷而过,扬起冲天飞尘。 = 李牧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大声问道:“这是谁家的车队?” “卓家。”黑衣催马上前,手中马鞭斜指车队,恭敬地答道,“遵照大将军的命令,云中大营正在把武库里储备的粮草兵器紧急送到代城总库,因为时间太少,我们不得不请卓家派出他们的所有车队为我们运送辎重。” 李牧听到这话,再次转头望向了车队。 卓家是赵国巨商,起自于代北,因为赵武灵王北上拓边,给了他们发展的机遇,随后更是成为赵国第一巨商,战国中期四大巨商之一。其后卓家得到了平原君赵胜的支持,在平原君相赵四十八年里,更是积累了惊人财富。平原君病逝后,卓家失去了大靠山,生意一落千丈。在最近的二十年里,随着西秦不断东侵,韩、魏、赵等山东诸国逐渐凋落,各国巨商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做,而卓家又遭到邯郸郭家的不断打击,内忧外困,迅速衰败。好在平原君赵胜对李牧有提携之恩,赵胜的后人又因为各种原因陆续北上代地,使得卓家至今还能以代北为基础,勉强维持着赵国第二巨商的名头。 “老卓文回来了没有?”李牧收回目光,稍加沉吟后又问道。 “还在咸阳。”黑衣回道,“在代城主事的是少主卓晃。” 李牧点了点头,“明天你去见一下公子恒。这次的事关系到国祚存亡,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老夫也不会出手。” “卓家的损失不会太大。”黑衣笑道,“大将军多虑了。” “卓家的背后是平原君。如今平原君虽然不在了,但这个脸面要给。公子恒是平原君之子,又和卓家有姻亲关系,请他出面解释最为妥当。” 黑衣有些不以为然。李牧瞪了他一眼,又补了一句,“这次南下作战,卓家出了不少力,又垫付了两万金的军资,于情于理都要先给人家打个招呼。” “大将军,这有可能泄漏军机。”黑衣提醒道。 李牧冷笑,“如果卓家仅凭这件小事就能揣测到老夫的意图,那卓家也就不会被郭开赶出邯郸了。” 黑衣不再说话,躬身领命。 = 宝鼎好奇地望着这支车队,目不转睛。 这个时代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新鲜事物。盖着油毡布的辎车,拉车的高大犍牛,穿着代表不同种族服饰的车夫,他甚至在那些车队护卫里发现了胡人,只不过他分不清哪些是匈奴人,哪些是东胡或者林胡人。护卫中有不少人骑着马,这些人大都穿着胡人服饰。中土服饰和胡人服饰还是有很大区别,宝鼎前世对此即使没有研究,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宝鼎的目光从那些神情紧张的胡人脸上一一越过,忽然,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是一张中土人的脸,刚毅沉稳,浓眉长须,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正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宝鼎不认识这个人,他灵魂穿越而来,至今不过六个多时辰,认识的人就局限在那座小小的军帐里,寥寥可数。不过这种熟悉的感觉非常真实,宝鼎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躯体前主人认识的人。 难道他是黑冰台的秘兵?宝鼎平静的心骤起波澜,忍不住张嘴吼了一嗓子,本想喊救命,但旋即想到这会引起四周卫士的注意,给那人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于是又硬生生地憋进了肚子,昂着脑袋连声咆哮。 那个中年壮汉脸色大变,撤马躲到了同伴的身后。 “啊……”宝鼎狂吼,一股热血突然从心底升起,一股杀气腾腾的力量突然爆发,跟着瞬间钻入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沸腾了,感觉浑身都在燃烧,一股无穷的战意霎时充盈了全身,让他有一种要挣脱铁链破开樊笼的强烈欲望。 四周卫士大惊失色。五个手拿铁链的卫士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从铁链上传来的巨大力量。 “快,拉紧,拉紧……”有个卫士大叫起来,“贼人发狂了,弓弩准备。” 宝鼎两脚如磐石挺立,双臂陡然用力,嘴里发出一声震天狂吼,就听到铁链撞击,两个卫士被他从马上活活拉了下来,“扑嗵”掉到地上。 四周卫士连声惊呼,几支长矛从不同的角度先后刺进槛车,齐齐指向了宝鼎的脖子。 “住手,否则杀无赦。” 宝鼎两眼通红,就象被困笼中的猛兽,张嘴怒啸,两手更是抓住铁链极力挣扎。 西门老爹飞马而来,劈手从卫士手上夺过一根长矛,接着倒转矛头,矛尾带着一声厉啸狠狠砸在了宝鼎的脑门上。 宝鼎痛得惨嗥一声,眼前一黑,轰然栽倒。 = 西门老爹策马回到公主轺车旁边。珠帘掀起,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面孔,“大将军是不是要杀他?” 西门老爹摇摇头,眼里露出了一丝疑惑之色。 “这个黑冰武士是唯一的人证,不能让大将军把他杀了。”公主想到大将军凌厉的杀伐手段,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公主,大将军带他回城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以他为诱饵,捕杀潜伏在代城的黑冰秘兵。” “黑冰阴险狡诈,残忍冷酷,怎么可能会上当?”公主轻撇樱唇,不满地说道,“河北战事紧张,邯郸危在旦夕,大将军不急着率军南下救援,反而绞尽脑汁在代北捕杀黑冰,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说到这里,公主一双妙目望向西门老爹,脸上露出深深的忧虑,“大将军再不南下,我大兄恐怕性命难保。” “公主不要担心。”西门老爹安慰道,“大王和郭开若想诛杀公子,早就动手了,之所以拖着迟迟不决,必定另有目的。” 公主苦涩低叹,放下了珠帘。 西门老爹犹豫了片刻,隔着珠帘对公主说道:“大将军把形势看得很清楚,此仗若想打赢,首要条件是拖住太原的王翦,否则就算大将军带着援军到了河北,也未必是秦军的对手。以老夫猜测,大将军留着这个黑冰武士不杀,押着他游街示众,表面上看是诱杀黑冰秘兵,其实应该是故布迷阵,故意混乱视听,让黑冰秘兵坠入他的陷阱,无法探查到代北军南下的准确时间。” 珠帘再度掀起,公主黛眉稍解,急切问道:“什么陷阱?” 西门老爹手抚长须,苦笑摇头,“大将军用兵不动则已,一动则中。以我估猜,大将军南下之前,代北必有一场惊变。” “惊变?”公主目露恐惧之色。 “大将军的雷霆一击啊。”西门老爹的心头没来由地跳了几下,跟着一股寒意突然从心底泛起。 第一卷 崛起 第八章 云溪谷地 代城城外有胡市,依山傍水而建,占地极广,大小帐篷林立,马厩牛栏羊圈鳞次栉比,各式彩旗飘扬,连绵十里不绝。 李牧的军队从胡市穿过。或许见惯了代北军的威武,胡市上的人流并没有夹道围观,不过当队伍后面的槛车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还是吸引了很多目光,无他,仅仅是那两百旅贲的看押阵容就足够让人惊奇了。 更为夸张的是,槛车里的囚犯不但戴着枷锁脚镣,还有五根粗大的铁链从他的脖子和四肢延伸到槛车之外,由五个强壮的卫士牢牢抓住,这种“待遇”如果不是恶贯满盈的大盗贼决然享受不到,然而,槛车的囚犯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这不禁让围观的人群发出一连串的惊叹,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 宝鼎被西门老爹打晕后,很快就醒了,醒来便是怒气冲天,破口大骂。 灵魂穿越到一个被酷刑折磨的黑冰武士身上已经倒霉透顶了,其后虽然没有再遭毒打,但马上就要开刀问斩,他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可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原因,他对死亡并没有太大的恐惧,反正这副躯体也是便宜捡来的。如果上天眷顾的话,他的灵魂或许还能再穿越一次,当然了,他祈祷下次穿越,灵魂一定要附体于王孙贵族身上。做皇帝太辛苦,还要时刻防备被人杀了,做个蚁蝼百姓更可怜,连讨饭都找不到地方,相比起来,还是王孙纨袴好,可以尽情享受奢侈的生活,想想都让人觉得幸福啊。 带着对这种未来的希翼,宝鼎初始还能兴致勃勃的欣赏战国的天地山川,但随着那张熟悉面孔的出现,随着身体突然失去控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宝鼎求生的欲望骤然强烈起来。既然能在这里看到熟悉面孔,十有八九都是黑冰秘兵,他们极有可能出手相救。有了期待,宝鼎的心思便活了,首先对自己身体的秘密充满了好奇。自己占据的这副躯体似乎天赋异禀,有一身可怕的近乎恐怖的力量。天生神力?这是自己穿越而来创造的神迹?不过看到赵国卫士们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道道禁锢,他随即推翻了这种荒谬的假设,毫无疑问,这副躯体的前主人本身就是一个天生神力的彪悍武士,否则赵人才不会如此“优待”,更不会在押赴刑场的途中摆出如此大的“阵仗”。 前世宝鼎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如果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并不为过,今世却拥有了如此惊人的神力,这让宝鼎惊喜之余不免有些踌躇满志,活下去的念头不可遏止地占据了整个心神。假如没有这身神力,宝鼎倒不敢奢望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宝鼎相信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一柄长剑,他即使突围失败也要在死前拉几个垫背的,一泄前世今生的万般愤怒。老子活得太憋屈了,就连万年不遇的穿越都如此不堪,做人太失败了。 宝鼎有心再试试自己的力量,但担心激怒赵人,被卫士一矛刺穿,另外他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饥肠辘辘。刚才一番剧烈吼叫挣扎后,他蓦然发现自己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昨夜大概是因为身体上的痛疼和自己对未来的过度期待使得自己忘却了饥饿,现在不行了,虚弱得几乎要倒下去。看样子这人不吃饭是万万不行,临死前一定要吃口战国的饭,做个饱死鬼,当然了,假如黑冰秘兵在行刑过程中突然杀出,自己也正好有力气乘机反击,然后逃之夭夭。 人一旦有了希望,有了想法,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宝鼎老老实实地待在囚笼里,收拾好心情,再度睁大眼睛,四下张望。胡市上的新奇事务并没有吸引宝鼎太多的目光,他在人群中全力搜寻着熟悉的面孔。胡市庞杂,商贾云集,奴仆私妓遍地都是,应该是黑冰秘兵最好的掩护场所。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宝鼎感觉自己就象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好在下身有块遮羞布,否则宝鼎羞臊的无地自容了。 这时有卫兵大声喊了起来。卫兵用的是代北方言,掺杂着胡语,叽里呱啦的一大通,宝鼎一个字听不懂,不过他猜得到卫兵在介绍他的身份,这从很多赵人眼里的愤怒看得出来,接着有赵人叫了起来,“杀了秦贼……” “千刀万剐……” “五马分尸……” “杀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再接下来,泥土与石块齐飞,胡市上的赵人就地取材,劈头盖脸地砸向槛车里的宝鼎。宝鼎吓得缩着脑袋,极力躲藏。这要是给赵人活活砸死,那真是做鬼都找不到报仇的主儿。 秦赵两国仇怨之深,宝鼎总算见识到了,由此想到被秦人打得丢城失地奄奄一息的韩、魏两国,被秦人打得不得不割地迁都的楚国,恐怕它们的百姓对秦国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吃秦人的肉喝秦人的血吧? 宝鼎自始至终也没有在胡市上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这让他非常失望,但随后军队进城了,迎接宝鼎的是代地赵人震耳欲聋的杀声,他恐惧了,被赵人愤怒的吼声彻底淹没。 = 卓家的车队抵达胡市,一个中年壮汉催马赶到前列老执事的轺车前低声说了两句,随后便拨马冲进了胡市。 胡市除了商铺马厩,最多的就是社寓。社寓就是各国商社寓所,里面吃住一条龙,什么样的服务都有。代城不像邯郸、临淄、大梁、咸阳等大都,城池小,容纳量有限,只能因地制宜,因陋就简,所以所谓的社寓也就是一座帐篷。只不过社寓的帐篷占地普遍较大,最大的社寓帐篷就坐落在云溪谷,整个谷地被一座巨大的帐篷所掩罩,谷地的原貌已经荡然无存。 中年壮汉打马狂奔,一路赶到云溪谷。 “暴龙,最近怎么没有看到你,忙什么?”一个年轻的溪谷护卫接过壮汉的骏马,笑着问道。看得出来,这位暴龙是云溪谷的常客。 “是不是又去大漠打劫了?”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护卫打趣道。 “鸟!”暴龙骂了一声,一边抬腿走向谷地,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给少主抓差了,到云中押了一趟货。”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一个皮囊,掏出一把刀币扔了过去,“路上碰到几个不长眼的胡商,敲了几个,拿去喝酒吧。” 几个护卫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苍头在不在?”暴龙问道。 “在,在,正在上云居陪客人。”年轻的护卫笑道,“暴龙,这两天苍头从西边买来几个胡女,其中有两个还是金发的,那身段、奶子……啧啧啧……” “谢了。”暴龙冲他做了个手势,“苍头要是私藏,俺打烂他的狗头。” 暴龙走进帐篷,里面隔间层叠,灯火辉煌,小厮侍婢往来穿梭,欢声笑语更是不绝于耳。暴龙游走其中,曲曲折折绕了几个圈,又上了溪边小桥,接着坐上竹排,顺水飘流,不一会儿就到了溪谷下游。出了帐篷就是一座密林,过了密林就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山中有草屋幽亭,隐约可以听到丝竹喧闹之声。 暴龙沿着石阶上了小山,到了石亭附近便站住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亭中劝酒之人。这人三十五六岁,高大英武,卓尔不凡,不过头发却早早白了,的确是个苍头。苍头在这个时代一般是指私军悍卒,但此人的外号显然是指他未老先衰,一头白发。 “苍头……”暴龙狂吼一声,手握腰间长剑,杀气霎时喷涌而出,“直娘贼,你竟敢欺我?” 丝竹声顿止,亭中人齐齐望向暴龙,接着尖叫声四起,一群歌女侍婢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向山下逃去。几个商贾丢下手中酒爵,也不和苍头打招呼了,抱头鼠窜而去。 暴龙是什么人?代北卓家客卿,头号剑客。年轻时游侠大漠,杀虏如麻,闯下一个暴龙的名号。此后拉了一帮人,在大漠上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往来商队畏之如虎。李牧派人招揽,他鸟都不鸟,但代北是李牧的天下,暴龙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不得已投入卓家,做起了卓家的护卫。虽然干得还是老本行,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给人看家护院毕竟非他所愿,心里郁闷,于是就在胡市买醉,打架孳事更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便成了恶霸。好在暴龙虽然性如烈火,但为人豪爽仗义,也不做欺男霸女之事,反倒常常替人打抱不平,口碑也不算太差。 这样一个人突然拔剑发飙,谁不胆寒?聪明的早早逃去,免得遭受池鱼之灾。 苍头面色如常,放下酒爵,拍了拍宽大的袍袖,懒洋洋地说道:“怎么?走了一趟云中,憋了几天火,没处发泄?” “鸟!”暴龙冷笑,“锵……”一声拔出长剑,“我兄弟呢?” “你兄弟?”苍头一脸疑惑,接着拍了一下额头,做恍然大悟状,“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痴儿……那个痴儿不是在溪谷洗马吗?不在?你没有找到?没事,没事,我这云溪谷老大一片地方,他或许钻到那片林子射鸟去了。要不,我派人去找找?” “咄!”暴龙气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地暴声狂吼,“霍宝,你竟敢害我兄弟……”吼声未止,暴龙便激射而出,手中长剑如掠空惊鸿,直刺苍头。 苍头恍若未觉,昂首挺胸,笑容满面,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卢龙,你我兄弟多少年?你不相信我?” 暴龙看他动都不动,无奈咬牙撤去力道,长剑倒垂,左手却一拳砸上了苍头的胸膛。苍头不躲不避,硬是受了这一拳,大概因为吃痛,脸露苦色,但随即就被笑容淹没了。 “霍宝,告诉我,我兄弟在哪?”暴龙发狂了,一把抓住苍头的领子,用力摇晃着,“否则我们恩断义绝,十几年的兄弟不要做了。” “开玩笑,我们兄弟十几年的交情,断得了吗?”苍头笑着拍拍暴龙的肩膀,“先不要生气,坐下来,喝杯酒,我们慢慢说。你兄弟那么大一个人,胡市就这么大,就算走丢了,也一样找得回来。” “你还敢骗我?”暴龙暴跳如雷,抓起苍头就扔了出去,“砸死你个畜生。” 苍头大笑,身躯在空中翻转了几下,稳稳地站住了,“好,不开玩笑了,我告诉你,前几天他替我办了一件事,被李牧抓了,关在大将军行辕。” “直娘贼,你竟敢利用他,我剥了你的皮。”暴龙举剑就要砍。 “慢着,慢着,你听我说。”苍头连连摇手,“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要不然决不会利用你那个痴兄弟。” “鸟!我兄弟是个痴子,他什么都不懂,更不是你的人,为什么要害他?”暴龙眼珠子都红了,手中长剑作势又要刺下。 “但他有一身惊人的神力。”苍头急行两步,一把抓住了暴龙的手臂,“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安全,否则他一旦受刑不过招供了,必死无疑。” “你为什么要害他?”暴龙冲着他又叫又吼,状若疯狂,“他不是黑冰台的人,他是我兄弟,是我兄弟。” 苍头大惊,扑上去一把捂住了暴龙的嘴巴,“你胡说什么?想死啊?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恶劣,你那兄弟暂时还死不掉,李牧还要留着他诱杀我们。” “那你快去救他,马上……”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苍头恼怒不已,“现在时机不到,还要等几天。” “等到什么时候?”暴龙怒声问道。 “太子丹已经到了代城。”苍头四下看看,低声说道,“我的任务就是把太子丹安全送到太原,只待太子丹离开句注要塞,我们就动手救人。” = = = 第一卷 崛起 第九章 被你害了 暴龙一把推开苍头,心里的怒气无处发泄,抬腿踢翻了身边的案几,一时铜鼎酒爵四处乱飞,亭上一片狼藉。 “霍宝,你惹下祸事了。”暴龙冷笑,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如果我那兄弟死了,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哈哈……”苍头大笑,根本没把这句话当真,“不就是一个痴儿嘛,至于吗?你在哪捡来的?你别说,这孩子还真是彪悍,李牧抓他的时候,竟然付出了八死十七伤的代价。”接着他抬手指了指暴龙,“以你我的身手,在旅贲卫士的包围下,也未必能够做到。”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逃跑,他是个痴子,哪里知道害怕?”暴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到草屋前,找了个石礅子坐下。 苍头跟了过去,“上次你从秦国回来,啥都没带,就带回来一个痴儿,然后啥都没说,把他丢在云溪谷,匆匆忙忙又北上云中了。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暴龙的怒气就难以遏制,“直娘贼,我相信你,托你照顾他几天,结果你个鸟人竟然做出这种事,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烦?” “哟……”苍头笑了起来,“真有这么严重?那个痴儿难不成还是个大人物?” 暴龙听到这话头皮一麻,脑袋顿时低了下去,一脸的沮丧。早知出现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北上云中去押货,现在给苍头这么一搅合,事情麻烦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李牧好不容易抓住一个黑冰武士,防守必定严密,这从今天押送的“豪华”阵容就能看出来,要想救他,难于登天,但如果不救他,让李牧砍了他脑袋,后果……暴龙想到自己离开秦国时候,老东主卓文的千叮咛万嘱咐,一时拔剑自刎的心都有了。 看到暴龙垂着脑袋沮丧万分的样子,苍头不禁暗自惊凛,这个痴儿真的有来头? 暴龙考虑良久,知道若想救出宝鼎,必须倚仗苍头手上的力量,靠自己的本事万万不行,为此必须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清楚,就算违背了对老东主的承诺也没有办法。 “你知道我上次随老东主去秦国干什么?” “送马。”苍头当然知道,此事他也有份参予,“到乌氏去了吧?” 乌氏是个地名,属于秦北地郡,位于鸡头山附近,也就是今天的六盘山。这个地方之所以出名,不是因为它是义渠人的牧场,而是因为当地有个秦国第一巨商乌氏倮(luo)。乌氏这个地名就是来源于义渠乌氏部落,乌氏部落的首领就是倮,一个名震天下的巨商。(义渠,秦西北的少数民族,为秦所征服。) 六盘山以北有条河,叫乌水(现在的清水河),由南向北流入黄河,这条河两岸水草茂盛,是个天然牧场。乌氏部落有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当然牛马成群。乌氏倮向秦军提供战马,以此攫取丰厚收益,短短几十年,便成为秦国首富,更成为咸阳举足轻重的人物,屡屡得到秦王的嘉赏。 赵国卓家的老家主卓文是个颇有远见的人,他看好秦国,认为秦国迟早有一天会吞并山东诸国,一统天下。假若秦灭赵,那么赵国的权贵、巨商和他们手里的财富还能保住吗?不但保不住,还有灭族之祸,所以老卓文未雨绸缪,早早便和乌氏倮建立了亲密关系,并通过他的关系,把生意做到了咸阳,还与秦国的权贵搭上了交情。 乌氏倮养马,提供秦国军队;卓氏也养马,提供给赵国军队。两家同在北方,又做同样生意,但因为战马关系到各国存亡,秦赵两国对他们盯得很紧,所以两家虽有生意上的往来,却从不涉及战马的交易。 在商言商,商人逐利,为了利益,什么事都敢干,老卓文也不例外,尤其在赵国日薄西山,而秦国蒸蒸日盛之际,他的选择可想而知。秦国这些年频频发动战争,不断蚕食山东诸国,战马的需求量年年递增,仅靠乌氏牧场和秦国自己的牧马苑已经难以支撑,于是秦国把手伸向了代北卓家。 卖马给秦国,老卓文承担的风险非常大,一旦事情败露,李牧势必要连皮带肉吃掉卓家。秦王可不想丧失卓家这个强有力的暗棋,所以这些年命令黑冰台加大了代北的力量投入,确保卓家的安全。 苍头提到乌氏,暴龙便知道卓家卖马的事这家伙一清二楚,十有八九还是其中的谋划者,于是继续说道,“我就是在乌氏长城外碰到宝鼎的。当时有一伙林胡人南下掳掠,埋伏在乌水西岸的密林里袭击我们。我们点燃了求援狼烟,结阵死守。不久就有一队牧民赶来帮助我们。这些牧民非常厉害,所向披靡,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悍卒,把林胡人杀得血流成河。” “痴儿就是其中一个?”苍头兴趣大增,急忙问道。 暴龙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宝鼎是他们的少主,还救了我一命。” “少主?”苍头更加好奇了,“他是义渠人?” 暴龙摇摇头,“后来,乌氏苍头军和长城守军支援而来。我看到乌氏少主和守军百将长对宝鼎非常恭敬。我受伤躺在地上,距离他们非常近,我听到乌氏少主叫他公子。” 公子?只有国君后代的王孙贵族才能成为公子,难道宝鼎是秦国王族?苍头的脸色当即就变了,“痴儿是王族?” 暴龙望着他,摇头苦笑,“进了长城,乌氏家主亲自来迎接,他对宝鼎的态度足以证明其身份非同一般。” 苍头有些晕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傻乎乎的少年竟然是秦国的王族,但令人费解的是,秦国王族怎么会出现在长城外的牧场上?而且还和一帮牧民混在一起?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事可不能开玩笑。”苍头笑容尽敛,严肃地说道,“卢龙,这件事兄弟做得不对,对不起你,但我一定会把他救出来,我说话算话。不过,你千万不能因为要救那小子而蓄意欺骗我。你知道最近代北形势复杂,我有很多事要做,任何一件事出了差错,我都承担不起。” “霍宝,我会骗你?”暴龙两眼一瞪,指着苍头骂道,“直娘贼,这么多年,只有你骗过我,我何时骗过你?如果不是你骗我,我怎么会替你卖命,如今甚至沦落在卓家做看门狗?” “嘿嘿……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苍头尴尬地笑道,“你在卓家可是客卿,老家主和少东对你可是青睐有加,倚为左膀右臂啊。” “鸟!爷不伺候。”暴龙冷笑,“你告诉我,你怎么害了宝鼎?” “我这里出了叛贼。”苍头苦笑道。 “所以你故意设了个陷阱,让李牧上套,继而抓住那个叛贼?” 苍头点点头,“此事不能拖,必须马上解决。” “你为什么不用自己人?为什么要让宝鼎去送死?”暴龙的火气又上来了,“你个鸟贼还是不是人啊?我怎么会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兄弟?” “理由我刚才说过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苍头说道,“事情太急,急切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 “鸟!你的人是人,我的兄弟就不是人?啊?”暴龙气得吼了一嗓子,“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马上把人给我救出来。” “我的人都到东边去了。”苍头看到暴龙不依不饶,担心他脾气上来了,独自去救宝鼎,坏了全盘大计,只好压低嗓门,说出了机密大事,“我大军正在猛攻河北赤丽、宜安一线,一旦攻克,则与南线大军夹击邯郸,邯郸基本上就是囊中之物了,但李牧有五万代北军,如果南下必将影响我大军攻占邯郸,为此我们必须拖住李牧,迟滞他南下的速度,而要达到这个目标,除了陈兵太原威胁代北外,还必须得到燕国的配合。” “赵国是燕国的屏障,邯郸一失,燕国屏障尽去,随时会遭到我大军的攻击。虽然秦燕两国是多年的盟友,但事关燕国存亡,燕王喜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有意答应赵国的结盟要求,给赵国以援助。这个消息传到咸阳后,大王随即书告燕王喜,只要燕国按兵不动,我大军攻克邯郸、灭亡赵国后,即与燕国平分河北之地,但条件是必须以燕太子丹为人质。” “太子丹坚决支持燕赵结盟,正是他联合一帮臣僚说服了燕王喜,导致我大军攻赵策略遭遇重大危机。咸阳要求太子丹为质,正是想把太子丹从燕王喜身边赶走。燕王喜已经老迈,一旦驾崩,太子丹继位,则燕赵必定牢固建盟,如此我大秦一统大计必遭挫折。因此咸阳打算长期禁锢太子丹,转而帮助公子隆上位。公子隆和燕王喜一样,志大才疏好大喜功,积极联秦灭赵,意欲独霸河北。只要燕王喜和公子隆执掌燕国国政,则我大秦必能顺利实施大计。” “如今河北形势发展迅速,燕国若想从中分羹,就要以最快速度把太子丹送到咸阳,正好咸阳又催得急,如果走海路从齐国赶赴咸阳时间太长,于是燕王喜随即决定,让公子隆急赴代北与李牧商谈议和。明为议和,实则是为了把太子丹从代北方向秘密送到咸阳。” “这个消息一旦让李牧得到,你知道意味着什么?”苍头笑道,“很显然,李牧会想方设法截下太子丹,以太子丹威胁燕王。这样一来燕王即使拒绝与赵结盟,但太子丹在赵人手上,燕人投鼠忌器,绝对不敢趁火打劫配合我大军东西夹击赵国。更严重的是,太子丹一旦归国,燕赵两国结盟,形势对我大秦十分不利。” “所以,我必须在太子丹赶到代北之前找出叛贼,杀了他,杜绝后患。幸好你那个痴子兄弟仗义相助,帮我找到了叛贼,解除了这个威胁。” “太子丹进入代北后,安全至关重要,因此我把手下全部洒了出去,这也是我严重缺乏人手,不得不请你兄弟出手的原因。” 暴龙听到这些机密,知道苍头诚心道歉,也了解了苍头的难处。好在宝鼎还没有死,还有很大希望把他救出来,所以暴龙也不好再恶语相向,只能拿一双眼睛无奈的瞪着他。若论骗人的功夫,暴龙知道苍头是万中无一,自认望尘莫及,这会儿虽恨他切齿,但大局在前,也只能忍了。 “何时送走太子丹?”暴龙问道。 “昨日公子隆带着太子丹抵达代城,接下来我们要和公子隆取得联系,然后和燕国秘兵一起护送太子丹南下太原,估计也就是今明两天的事。” 苍头看到暴龙怒气稍敛,神情逐渐缓和下来,随即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痴儿被抓了?” “今天我押货回来,在城外遇上李牧的旅贲军,宝鼎就被关在槛车上,所以……” “李牧回城了?”苍头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那城防必定森严,不管是接走太子丹,还是营救宝鼎,困难都很大。”说到宝鼎,他马上想到一件事,“你为什么带宝鼎来代北?离开乌氏前,老卓文对你说了什么?” “这事透着古怪,我一直也没想通。”暴龙捻了捻颌下短须,对满脸疑问的苍头说道,“老家主叫我把宝鼎带到代北,找个隐秘的地方安置好,好吃好喝供着。宝鼎是个痴子,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会怀疑到什么,所以我也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后我问老家主,接下来呢?总不至于让我带着宝鼎整天海吃海喝游山逛水吧?老家主说,只要李牧带着大军离开了代北,你就把宝鼎送到太原交给蒙恬将军。” “为什么要绕这么一个大圈?乌氏倮可以直接把他送到太原嘛。”苍头疑惑难解,这里面果然有名堂,难道……他抬头看看暴龙,“难道要用这种办法给宝鼎搞点军功?” 暴龙“扑哧”笑了。 大秦虽然实施军功爵禄制,没有功勋也就没有爵禄,但对于王孙贵族,尤其那些历代国君的后代子孙来说,就算没有功勋也一样身份尊贵,再说了,以他们的身份随便到哪混一下也就功勋成堆,有必要到代北这种危险的地方混军功?还有,宝鼎是个痴儿,就算立了军功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废人? 苍头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但他知道自己无意当中惹下了一个天大麻烦,这次如果不把宝鼎救出来,自己和九族亲人的性命也就差不多了。想到这里,他又把一腔怨气发泄到了暴龙头上,“直娘贼,你怎么不早说?” “鸟!这事我能说?”暴龙也叫道,“这要不是被逼无奈,我会告诉你?” “算了算了……被你害了。”苍头忒无耻,倒打一耙,“赶快进城救人吧。” = (说一下长城的事。战国时期各国都在边境修筑长城。后世所谓秦国修筑的万里长城不过是把秦、赵、燕三国的北部长城连在了一起,而且没有万里之数,那是夸张的,因此工程量并不大。至于史书把秦始皇修建万里长城做为暴政,个人认为并不恰当,值得商榷。) = 注释: 秦长城:战国时期各国都在边境修筑长城。秦昭襄王时期修筑了北疆长城,起自今内蒙托克托,然后沿着黄河西岸南下,经陕西横山山脉到六盘山,过渭水河,终止于陇西临洮,全长大约四千里左右。 百将:秦军军队编制,一百人设一百将) 秦军战时的编组,实行部曲制,以步兵建制为例:5人设一伍长、50人设一屯长、100人设一百将、500人设一五百主、1000人设一二五百主;5000人为一曲,设一军侯;五曲为一部,设一校尉;若干部由一将军统领,将军之上即是由皇帝亲自任命的统军大将。 此外,各级军将还可拥有自己的直属卫队,一般为所统兵力的1/10,如五百主卫队五十人,二五百主卫队百人,校尉卫队千人等。若是从地方抽调的部队,则仍由各郡县的郡尉、县尉等率领。 = = 第一卷 崛起 第十章 你只要杀死一个人 李牧回到将军府。公主车驾进驻藏春小阁,这是卓家的园子,紧邻将军府和代北郡府,专门腾出来给公主暂住。 槛车则随旅贲军驶进了五更巷。五更巷其实就是一座小型军营,它就象一柄圆月弯刀,正好护住了将军府和代北郡府。 宝鼎一路上被愤怒的赵人“砸”得狼狈不堪,虽然有心欣赏一下这座赵国北疆的首府,但无奈赵人的情绪太过恐怖,他心里害怕,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家性命上,白白错过了一次近距离观察战国建筑和民俗风情的机会,这让他很遗憾,直到被押进一间简陋土屋的时候,他还在感叹不已。这脑袋一掉,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原汁原味”的战国古城了。 几个卫士固定好铁链,开了枷,随即离去。宝鼎有气无力地躺到地上,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还是心有余悸。喘了几口气,情绪稳定下来,宝鼎开始打量四周。这件土屋当真简陋,连个窗户都没有,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潮霉味。 胡思乱想了一会,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宝鼎在残碎的记忆里竭力寻找,但没有一点线索,最终不得不放弃,接着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畔突然传来怒叱之声,宝鼎霍然惊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硕大的火红色灯笼,上面还写着两个古朴的黑字。宝鼎不认识,估计是赵国文字。望着这两个字,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严重问题,自己不认识这个时代的字。不认识字就是睁眼瞎,那还混什么?岂不是寸步难行? 他知道后世把战国文字分为“六国文字”和“秦国文字”两大系。“六国文字”是指韩、赵、魏、齐、楚、燕六国以及中山、越、滕等小国文字,与金文(金文是指铸刻在殷周青铜器上的铭文,也叫钟鼎文。)相比,最明显的特点是笔画随意简化,形体结构极为混乱。“秦国文字”则是指接近正统的西周和春秋金文,比较严谨统一,后世称为“籀(zhou)文”或“大篆”。由于各国在文字书写上各行其是,造成战国文字形体上的极大混乱,同一个字的写法大不相同,这也是秦统一后积极推行“书同文”的重要原因,否则朝廷政令就无法传达贯彻了。 宝鼎脑中的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逝,随即他就看到了几个神色戒备的卫士,在这些卫士当中站着面如止水的荆轲。 “端上来吧。”荆轲看了宝鼎一眼,淡淡地说道。 有个卫士朝着门外喊了一嗓子,接着进来一个苍头老军,手里端着一个木盘,木盘里有一个篾制小篓,有个陶罐。老军走到宝鼎面前,放下木盘,看都没看宝鼎一眼,伛偻着身躯转身走了。宝鼎的目光望向篾篓,那里面有几个淡黄色的面饼,陶罐里则装着清水。 “咕噜”宝鼎的肚子不自禁地叫了起来。他迟疑了一下,抬头望向荆轲。荆轲环抱双臂,目光炯炯,微微颔首。宝鼎再不犹豫,抱起陶罐,仰头就喝。清水甘甜,入腹之后,一股清爽的凉意很快遍及全身,感觉分外舒畅。面饼入手稍硬,看相也很粗糙,但口感却酥软细腻,咸淡适宜。宝鼎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吃了八个面饼,喝完了整整一罐清水。 放下陶罐,宝鼎望着已经见底的篾篓,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这是穿越后的第一顿饭,虽然只有八个面饼一罐清水,但正值饥肠辘辘之时,感受自是强烈。如果能活下去,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这顿饭。 “吃饱了。”宝鼎冲着荆轲咧嘴笑道,“何时绑赴刑场?” 荆轲看看四周的卫士。几个卫士心领神会,把灯笼挂在墙上,转身离开,并关上了门。 “你可以选择一条生路。”荆轲也不嫌地上脏污,撩起白袍盘腿坐下。 宝鼎看着他的坐姿,眼里忽然露出一丝好奇之色。这个时代还没有内裤,所以一般都是跪坐,以免出丑。在正式场合,像荆轲这样箕坐是不礼貌的行为。(箕坐又叫箕踞,指两腿张开坐着,形如簸箕。)宝鼎当然清楚此事,荆轲更不会对一个敌人客气。宝鼎之所以好奇,只是想知道荆轲白袍里面是不是完全真空。 荆轲看到宝鼎目光游离,似乎对此建议不感兴趣,于是又补了一句,“你只要杀死一个人。” 宝鼎正在思索此事。有生路当然不能放过,无非就是做赵国的内鬼,替李牧传送机密消息而已,也就是后世的双面间谍,这个事可以干。如果历史按照既定轨迹发展的话,李牧没有几年活头了,荆轲的性命也不长久,只待秦国统一,知道自己是内鬼的人统统死绝,自己也就安全了。 这个活命的办法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也曾打算找个机会主动向黑衣提出来,但问题是,对方相信吗?自己招供了,说郭开是最大的内奸,这需要证实才行。在没有证实的情况下,他们绝不会相信自己,更不会放了自己。所以,当荆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宝鼎下意识地以为他要劝说自己背叛黑冰台,给李牧做卧底,因此并没有什么兴奋之色。 然而,荆轲补充的这句话,却让宝鼎看到了一丝活命的机会。 这句话虽然只有几个字,但宝鼎从中估猜到了许多东西。李牧要杀死某个对手,但他不好直接动手,于是利用自己这个黑冰武士的身份去刺杀,然后嫁祸于秦国。不管自己最后能否刺杀成功,李牧都要灭口,都要派人杀死自己,这就给了自己逃命的机会。自己有一身神力,只要脱下枷锁,拿到武器,应该有绝处逢生的可能。 “然后杀我灭口?”宝鼎试探着问了一句。 “生死由天。”荆轲眼里露出赞赏之色,这个黑冰武士的机智超出了他的想像。 “只要你们相信我。”宝鼎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信誓旦旦地说道,“给我一把剑,我就能杀掉他。”这句话就是信口胡诌了,天生神力并不代表武技高超,宝鼎前世没有任何武技,残存记忆力也没有这方面的内容,这纯粹就是赌博撞大运了,但他没有任何选择,不干也得干。 “先疗伤。”荆轲说道,“时机到了,给你一把剑。” = 一夜之间,代城的气氛就变了。 将军府的旅贲,代北郡的卫卒,全部出动,在城池内外大肆搜寻秦国秘兵,可疑人等一律羁押,当天就抓了一百多人。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气氛极其紧张。 又过了一天,李牧突然下令,抓捕郭家在代北主持商贸的总执事、抱帐执事、出货执事等所有相关人员,封闭郭家在代北的所有商铺,商铺里的所有人员包括仆役奴婢等一律禁足。 第三天,卓家少主和总执事被李牧请到了大将军府。卓家惶恐不安,直到深夜也没有等到少主和总执事回来。夜中时分,大将军府的司马赶到卓府传令,要求卓家即刻停止一切商贸,所有门客、执事严禁外出,随时听候将军府传讯。 天亮之后,各种流言传遍坊里市榷。郭家、卓家有私通秦国、藏匿黑冰秘兵之嫌疑。流言传开,人人惶恐。联想到河北秦赵大军正在厮杀,邯郸危急万分,赵国旦夕不保,李牧大军南下在即,此刻代北突发变故,显然与河北战事有关。 城外胡市立即做出反应,胡商率先撤离,担心遭受池鱼之灾。接着各国商贾也纷纷离去,胆子小的直接返国,胆子大的则避难于燕国,静观其变。 = 卓老夫人忧心如焚。家主卓文此刻正在咸阳,少主又被禁闭将军府,卓家无人主事,乱成一团,迫不得已,只好向公子恒求救。 公子恒接到求救书信的时候,正在府中与公主赵仪闲聊。 公子恒快到七十了,发须皆白,保养得很好,体态稍稍有些发福。平原君赵胜病逝后,他曾辅佐过孝成王。当时国相是廉颇,两人齐心协力,赵国国力有所恢复。孝成王驾崩,悼襄王赵偃继位,逼走廉颇,郭开出任国相。公子恒急流勇退,淡出朝堂。等到赵嘉太子被废之后,公子恒随即举家北迁,主动离开邯郸,到代北养老了。 赵仪是公子恒的孙子辈,在邯郸的时候,她就很尊崇这位大父。这次大兄赵嘉深陷囹圉(ling/yu),她北上求援,主要对象就是李牧和公子恒。虽然平原君已病逝二十余年,但余威犹在,公子恒做为平原君的儿子,承继了父亲的大部分势力,如今就算离开了邯郸,对朝政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大父,就是祖父的意思。) 看完卓老夫人的书信,公子恒笑着连连摇头,对站在身边的家老说道:“你去一趟卓府,告诉老夫人,请她放心,过几天就没事了。”(家老,一般指府上总管,或者心腹老仆。) 家老答应一身,匆忙离去。 “卓家受到牵连了?”赵仪笑着问道。 “总要做做样子嘛,不能把矛头对准郭家一个,授人以柄。”公子恒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这趟没有白来,大将军终归还是出手了,他能下这个决心不容易啊。回到邯郸后,你对嘉儿说,不要留恋邯郸,马上到代北来,这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赵国来说,都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 “为什么?”赵仪疑惑地问道。 “嘉儿身份特殊,他待在邯郸,朝中总有一帮人会利用他来争权夺利,这对大王和郭开造成了威胁,以致于邯郸局势总是动荡不安。”公子恒笑眯眯地解释道,“如今赵国形势危急,邯郸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这是赵国扭转危机的根本。朝堂不稳,权臣倾轧,内讧不断,朝野上下不能形成一股力量抗衡外敌,赵国危矣。” 赵仪黛眉微皱,不屑地撇撇樱唇,“大父,这次只等大将军回到邯郸,郭开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哦……”公子恒惊讶地望着赵仪,眼里露出一丝戏谑之色,“说给大父听听,为什么啊?仪儿有什么惊天妙策?” 赵仪欲言又止。西门老爹一再告诫她,关于郭开是内奸的事无论如何不能泄漏,对谁都不能说,这关系到赵嘉的生死,赵国的存亡,所以赵仪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了。 “哈哈……”公子恒看到赵仪面红耳赤的娇羞模样,抚须大笑,“仪儿也会说大话了,哈哈……” “哪有?大父,是真的,我真的没有骗你。” 公子恒笑得愈发开怀,小丫头还是没有长大啊。 “大父,我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别人哦。”赵仪忍不住了,坐到公子恒的身边,摇着他的手臂说道,“要保守秘密哦。” “好,好……”公子恒连连点头,指着自己的耳朵说道,“来,轻轻告诉我,大父不告诉别人。” 赵仪趴在公子恒的耳边,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公子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不停地点头,“嗯,嗯,不错,不错,好,好。” 祖孙两人聊得很开心,屋内笑声不断。 夜深,赵仪告辞离去。 公子恒目送赵仪的轺车慢慢融入夜色,脸上的笑容随之慢慢消失,眼内更是涌出说不尽的悲伤。 “公子,夜深,天凉,回屋吧。”家老低声劝道。 “备车。”公子恒轻轻摇手,“去大将军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