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烈士山前祭英灵 七位少年初相识 引子 一九三八年八月,侵占东北的日本关东军为了彻底消灭东北抗日联军,调集一百多万日伪军对东北抗日联军进行拉网扫荡。 你看老天爷都对日本鬼子的暴行而激怒,你看那天空中乌云翻滚,雷声隆隆,一场大暴风雨即将来临…… 你再看人间,无数架日寇轰炸机到处狂轰烂炸,战火硝烟弥漫大地,许多城市村庄变成废墟…… 数不清的日寇坦克在横躺竖卧的中国人死尸堆上开过…… 一队队日伪军跑步前进,日本军官挥舞战刀,歇斯底里喊叫…… 城市乡村,日伪军杀人放火,翻箱倒柜,抓鸡赶羊…… 一伙伙破衣烂衫的中国男女老少被日伪军押走…… 一群群中国百姓被日本鬼子疯狂屠杀,鲜血染红大地,死尸堆积如山…… 一 黎明前的小兴安岭。暴风雨过后,山洪猛泻,江河暴涨。一座座被炸弹炸平的高山上,连根拔起的倒木随着山洪滚下山去;一片片被战火烧过的荒草甸子淹没在洪水中。 一声鸟叫划破黎明的黑暗,随着一线曙光,渐渐清晰的景物中,出现一座孤山。山并不高,山上长着的树木多数都拦腰折断,断木上有许多长出了新枝,却留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地上除了横倒竖卧,已经朽烂长出了木耳的倒木,就是大大小小的炮弹坑,炮弹坑虽被荒草掩盖,散落在荒草中的炮弹皮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是战场,而且有过激烈的战斗。 山上有十几座坟茔,每座坟前都立有木牌,木排上的字迹被雨雪冲刷得模糊不清。 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手里拿着一个日军钢盔来到一座坟前。男孩个子不高,墩墩实实,大脑袋,大奔髅,圆脸膛,厚嘴唇,两道浓眉,一双大眼。一身又肥又大的旧军装,一双露了脚趾头的破布鞋还用绳子绑在脚上,腰间扎的皮带上斜插着两支匣子枪。人虽长得貌不惊人,但从走路那一溜快步上,却显得特别有精神头儿,使你感到是一个不肯让人的碴儿。 男孩名叫孙黑虎,父母都是参加磐石起义的老抗联,后被日本鬼子杀害。黑虎十岁被杨靖宇收留,跟着杨靖宇打游击。一年前在一次战斗中被打散,和杨靖宇的部队失去联系,被地方党组织送到另一只抗联部队,在连里当通信员。 黑虎先把钢盔摆在坟前,又用手就地捧了两捧土在钢盔边堆成两个小土堆,接着又撧了两根蒿草,退掉叶子插在小土堆上,随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连长,日本鬼子又来扫荡,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去很远的地方。”男孩话没出口,眼泪先流了出来,“连长,我不能经常来看你,千万别见怪!”男孩说着,又磕了三个响头,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抽出腰间手枪,照着地上的日军钢盔连开三枪,钢盔被打出了三个洞,男孩把枪插在腰间,双手抱拳冲着坟墓连连拱手:连长,这日军钢盔就是见证,不打败日本鬼子,我黑虎不回来见你! 男孩用衣袖挨个擦着每座坟前木排上边的尘土,眼前浮现出一段过去的往事…… 傍晚,大雪纷飞,山风呼啸。几百日伪军包围着小山,小山前经过无数次激烈战斗,小山已被炮火轰平,山上的树木都被炸倒炸断,山坡上到处都是日伪军死尸,山上也倒着十几个抗联战士的尸体。在一个炮弹坑里,腿已经受伤的连长躺在那里,两手用力掐着不断往外流着血的伤口,大口喘息着问正在给他缠绷带的黑虎:“咱们还剩几个人?” “还剩,”黑虎慌乱的一边给连长包扎,一边转着头向四周看着,“还剩五个!” “快去!”连长用手把黑虎推开,大声喊着,“叫他们都到我这来!” “那,”黑虎打个愣,站着没动,“那你……” “别管我!”连长眼珠子瞪得吓人,“服从命令!” “是!”黑虎冲着连长敬个礼,转身弓着腰跑过去,分别跑到三个正隐藏在树后,从不同方向监视敌人的战士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把三个人都领到连长身边。 “同志们!”连长身子向上动了动,在黑虎帮助下坐起来,上身倚在弹坑壁上,“咱们只有十六个人,从早晨打到现在,六七百鬼子伪军,被咱们打死三四百,十几次冲锋都没冲上来,咱们的大部队已经顺利进了山里,阻击任务已经完成。我看过地形,在后山有一处一百多米宽的断崖,那里没有鬼子兵把守,你们几个就趁天黑从那里摸下山,去找到部队。你们把枪都带上,把守榴弹都留给我。” “连长,”黑虎抓住连长的手,“那你……” “我的腿断啦,走不了,”连长摇摇头,“我掩护你们!” “不,连长,你不走我也不走!”黑虎倔强的把脖颈子一挺,“我是通信员,我的任务就是保护连长安全!” “黑虎,”连长用手摸着黑虎的头,眼睛也湿润了,“你是个好孩子,别看你年纪小,可打仗和大人一样勇敢,又不怕吃苦,跟着我一年多,咱们就像亲兄弟一样,我真打心眼里喜欢你!我知道你不怕死,可现在不是死的时候,咱们多活一个,不但能多打死日本鬼子,还能动员更多的人打日本鬼子。要想打败日本鬼子,光靠咱们抗联这几个人不行,只有把全国的人都动员起来打日本鬼子,才能把日本鬼子赶出咱们中国! “不!”黑虎仍倔强的摇着头,眼里流出了泪水“我就不走!要死咱们一块死,要走咱们一块走,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黑虎,”连长把自己的手枪插在黑虎腰带上,用手替黑虎擦着眼泪,“黑虎,我这把枪就送给你,你带着他,就像我在你身边! “不!”黑虎扑在连长身上,抱住连长大哭,“我不要你的枪,我要你的人! “快!”连长火了,两手用力把黑虎推到一边,冲着站在旁边的三个战士大声吼着,“你们三个把他给我拖走!” 三个战士上前架住黑虎的两只胳膊硬拖着走。 “不,不!”黑虎哭喊着拼命往外挣脱,“连长,连长……” 一阵山风,传来一个姑娘的歌声: 九•一八,大炮响, 鬼子兵,占沈阳。 蒋介石下令不抵抗, 扔下百姓遭了殃。 不是下令要劳工, 就是强征出苛粮。 逼得人们没活路, 上山去找大老杨。 …… 一个和黑虎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满脸喜气,摇头晃脑,蹦蹦跳跳,边唱歌跑上山来。 姑娘中等个儿,扎着两个羊角辫,长得并不算太美丽,皮肤黝黑,圆脸,浓眉,大眼,再加上那身又肥又大的破旧军衣,让人一搭眼就看出是那种粗狂,活泼,好动的女孩。 黑虎正低头擦着木牌,没有发现有人来。小姑娘老远就看见黑虎,停住脚步,眼珠转了转,抿嘴一笑,便随手掰了一根大树枝,悄手蹑脚绕到黑虎背后,把树枝的一头顶在黑虎背上,突然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 黑虎被吓得浑身一抖,举起双手,嘴里喊着,“我投降,我投降!”身子却突然往后一仰,翻了个筋斗,人已经到了小姑娘背后,挺身站起,用手揪住小姑娘的羊角辨,小姑娘痛得双手抱头,“哎呀,哎呀”直叫。 “嘿嘿!嘿嘿!”黑虎得意的笑着,手又故意向下拉了拉,“冬青,这回你服不服? “不服不服就不服!”冬青虽痛得呲牙咧嘴,却昂着头,抡起手中的树枝去打黑虎,黑虎吓得松开手,撒脚就跑。 “坏黑虎,坏黑虎!”冬青举着树枝在后边追,“我让你坏!我让你坏!” 黑虎正跑着,被一个炮弹皮绊倒,摔进一个炮弹坑里。 冬青吓得“啊”的倒吸一口冷气,打个愣,随后跳进坑里,去抱黑虎:黑虎哥,黑虎哥! 黑虎被抱起,双眼紧闭,浑身瘫软。 “黑虎哥,黑虎哥!”冬青被吓哭了,用力晃动着黑虎,“黑虎哥,黑虎哥!你醒醒,你醒醒啊……” 黑虎突然身子一挺,把冬青压倒在地上。 冬青仰面朝天,被黑虎压着起不来,便用拳头狠狠打着黑虎,黑虎仍不起来,冬青两手从地上抓了两把沙土,同时塞进黑虎嘴里。 黑虎“噗噗”往外吐着嘴里的沙土,赶紧跳起,在地上边转着圈便用手抠着嘴。 冬青爬起来,却用两个拳头擂鼓似的打着黑虎的头:“你坏,你坏……” 黑虎两手抱着后脑勺,任凭冬青捶打,嘴里却不闲着:“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打爸,打爸。” 冬青害羞了,停住手,把脸扭在一边,撅起嘴生气:“哼!你总欺负我,我去找郭叔叔告你状!” 冬青转身就走,黑虎却站在那里得意地嘿嘿直笑:“你去,你去,别说找郭叔叔,你就是找杨叔叔我也不怕!” 冬青走了几步又站住了,黑虎却走过去板起脸用手指点着冬青的脑门儿,板起脸教训:“冬青,你这个小懒猫,不帮助炊事员叔叔做早饭,又偷懒跑出来玩儿?” “哼!别没调查就乱发言!”冬青仍撅着嘴,把脸扭向另一边,“我是来传达抗联第三军政治部主任郭和同志的命令!孙黑虎同志,立正!” 黑虎赶紧双腿一并,打个立正:“是!” 冬青憋住笑:“稍息!” 黑虎赶紧稍息:“是!” 冬青又喊:“立正!” 黑虎赶紧立正:“是!” 冬青憋不住笑出声:“稍息!” 黑虎明白过来,扬起手要打冬青:“你敢耍我!” 冬青大笑着在前边跑,黑虎在后边追边喊:站住,你给我站住! 二 盛夏的小兴安岭,到处都是绿。山是绿的,水是绿的,树是绿的,草是绿的。绿又绿得不同,深绿,浅绿,油绿,豆绿……初升的阳光,晶莹的露珠,既充满生机,又让你倍感神奇。这里的夏日虽不像春天那样山花烂漫,万紫千红。但那绿却别有情趣,是成长中的美。尽管这种美被日军的飞机大炮轰炸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添上了瑕疵。但美是永恒的,丑遮不住美,丑虽能一时得逞,终究会被美战胜。 就在那万绿丛中,有一排用绿草搭的窝棚,这就是抗联的临时驻地。 中间的一个草窝棚里。抗联西征第二路军总指挥郭和正和几个席地而坐的领导在开会。 郭和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正在讲着话:“自卢沟桥事变以来,在我北满的牡丹江和松花江两岸抗战斗争迅猛发展。日伪当局非常恐慌,关东军司令长官植田谦吉和参谋长东条英机已经下令,日伪军围剿抗联已由南满转向北满,派出关东军主力的第四师团、第十师团和第八师团的一部,伪军混成第十六、二十三、二十七、二十八旅及靖安军四个团、兴安支队等共计五万多人,从牡丹江、老爷岭向西,宾县、珠河向北,巴彦、木兰、庆城、铁骊、绥棱、海伦一直到黑龙江边,形成一个大包围圈,企图把我北满的抗联压缩到松花江下游,聚歼在三江平原。为了粉碎敌人的围剿,北满省委决定,我抗联实行战略转移,冲破敌人的包围,到外线作战。为了开辟新的游击区,决定对部队整编后西征。西征共分三批,第一批由洼洪出发,从沙河子渡过松花江,在通河县小古洞筹集给养,然后从神树与桃山之间过呼兰河,沿铁骊、庆城到绥棱。第二批有两只部队,一只由萝北梧桐河老等山出发,经汤原西进。另一支就是我们……” 门外传来黑虎的声音:“报告!” 郭和歪头向门口看了一眼:“进来。” 黑虎把门打开一条缝儿,探进头来:“郭叔叔,你找……”见屋里开会,调皮的一伸舌头,赶紧退回去把门关上。 郭和笑了:“黑虎,快进来。” 黑虎悄手蹑脚进屋,压低声音:“郭叔叔。” 郭和站起身,走到黑虎身边,用手拍着黑虎的肩头:“黑虎,为了适应西征,指挥部决定整编部队,将你们这些十几岁的孩子成立一个少年班,任命你当班长,归警卫营管辖。人已经都到了,你先去和他们见个面,具体任务我开完会再和你谈。” 黑虎立正,敬礼:“是!” 三 夏日的小河,水满为患,河床容纳不下,漫上了两岸。干涸时长在河床边一人多高的丰盛水草,也已被河水淹没。夹杂在水草中的马兰花,肥大的叶子也不露踪影,只有那蓝色的花朵带着一种傲气,不甘屈服的昂首挺立在水中。这兰花既不美丽,也不芳香,又只生长在河边池旁,出身山低贱,不与大树争高,不与花草争春。没有牡丹的艳丽,荷花的盛名,秋菊的美誉,冬梅的耐寒,但却有一种别样的美。而且美得实在,美得无华,美在内里。 河边的草地上,少年班的三男三女站成一排,黑虎站在队前。 黑虎身板挺直,目不斜视,高喊一声:“立正!” 少年班战士立刻一抖精神,全都立正站好。 黑虎又喊:报数! 少年班个个提高嗓门:“一、二、三、四、五、六!” 黑虎接着喊:“报名!自我介绍!” 冬青跨前一步,立正,敬礼:“报告班长,我叫李冬青,十六岁,来自三军三师!” 张铁牛跨前一步,立正,敬礼:“报告班长,我叫张铁牛,十五岁,来自六军三师八团!” 王栓柱跨前一步,立正,敬礼:“报告班长,我叫王拴柱,十五岁,也来自六军三师八团!” 崔英子跨前一步,立正,敬礼:“报告班长,我叫崔英子,十四岁,来自六军二师十二团!” 杨小山跨前一步,立正,敬礼:“报告班长,我叫狗旦,不,我叫杨小山,十五岁,也来自六军二师十二团,我们不是一个连!” 众人憋不住大笑,黑虎立刻大吼:“笑什么,严肃点!” 张春草跨前一步,立正,敬礼:“报告班长,我叫张春草,十六岁,来自六军四师!” 黑虎也跑进队伍,立正,敬礼:“我叫孙黑虎,十七岁,来自三军三师,现任抗联西征第二路军警卫团四连少年班班长!” 四 少年班解散休息,三个姑娘在河边的马兰花丛中捉着蝴蝶,黑虎和张铁牛蹲在河边洗脸,杨小山和王栓柱倚着一棵歪脖子柳树在抽着纸烟。 杨小山长得干巴瘦小,尖嘴猴腮,小鼻子小眼。人虽像个瘦猴子,小眼睛眨巴眨巴,滴溜乱转,却显得十分精明。这会儿他把烟衔在嘴角,用一手做成喇叭状挡着,深吸了一口,然后拿下来,噗的吐了一口青烟,斜着眼看了黑虎一下,用手一碰王栓柱:“唉,栓柱,你看出来没有,咱们这个没有三块豆腐高的班长还挺牛哇!你看刚才集合时他那个熊样儿,大伙笑他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真把自己当成多大官! 王栓柱长得人高马大,粗胳膊壮腿,浑身是劲,连走路的脚步都比别人响亮,踏实。他把嘴里刚抽一口的纸烟拿下扔在地上,一脚踏灭:“我看咱们得想办法整整他,先给他来个下马威,杀杀他的娇气,让他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惹的,省得以后受他的气! 杨小山也把烟扔掉,兴奋的打了王栓柱一拳:“咱俩想一块去啦!” 杨小山和王栓柱手拉着手朝黑虎走过去。 黑虎洗完脸站起身,两手甩着水,正好甩到杨小山和王栓柱身上。王栓柱一把抓住黑虎肩头,稍一用力,就把黑虎的身体转了过来,随手啪啪打了黑虎两个嘴巴,横眉立目,一脸凶相:“你眼瞎啦?敢往老子身上甩水?” 黑虎转过身,冲着王栓柱连连抱拳拱手:“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王栓柱用手托起黑虎的下巴:“光说句对不起就行啦?老子这可是新军装,你给老子弄脏啦,用嘴给老子舔干净!” 张铁牛是个细高个儿,白皮肤,长条脸,细眉细眼,说话也细声细语,显得十分文静。这会儿赶紧过来,把王栓柱推走:“算啦算啦,栓柱,班长又不是故意的。” 王栓柱仍不依不饶,虽被张铁牛推得连连后退,却跳着脚用手指着黑虎:“孙黑虎,老子告诉你,咱们这笔帐先记着,总有一天老子要和你算!别以为你当个破班长就美得不知道姓啥,老子还真没把你瞧在眼里!” 黑虎气得手指王栓柱,干张嘴说不出话:“你,你……” 杨小山却嬉皮笑脸的凑到黑虎身边,伸手抽出黑虎腰间插着的两支匣枪,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看,随手扔在地上,冲着地上的匣枪啐了一口:“呸!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带两套家伙显摆,还不知能不能拉开枪栓呢?” 看见这边一争吵,三个姑娘赶紧跑过来。跑在最前面的张春草没容分说照着杨小山当胸一拳,一脸怒气地说:“你干啥,想找茬儿是不是?” 杨小山被打得倒退几步,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摔倒,想说话,一见张春草那凶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你……” 张春草却不依不饶,又冲过去扯住杨小山的膀子拖回来,照着后心又是一拳:“把枪捡起来,还给班长!” 杨小山偷着看了张春草一眼:“这……” 张春草拳头在杨小山眼前晃着:“捡不捡?” 杨小三连连点头:“捡捡捡。” 黑虎却摆摆手:“算啦,春草,别难为小山啦,还是我自己捡吧。” 黑虎话没说完,崔英子已哈腰捡起枪,用手擦掉沾在上边的沙土,双手捧着递给黑虎:“班长,给你枪。小山好开玩笑,他是跟你闹着玩儿,你千万别生气,我替他给你赔礼道歉。” 黑虎接过枪,插在腰间,嘿嘿一笑说:“没关系,咱们初次见面,这就算是见面礼!” 王栓柱却挣脱张铁牛的手,跑过来当胸给了黑虎一拳:“不服是不是?”说着撸胳膊挽袖,“来,咱们比试比试!赢了,我拜你为师,输了跪地磕三头!” 黑虎却不示弱,把上衣一脱,扔在地上:“比就比,别以为你胳膊粗力气大,就可以骑在别人脖子上拉屎!” 两个人拉开架势,双方对峙着。王栓柱故意显摆,伸胳膊踢腿,浑身的骨节格巴格巴直响。黑虎却只站在原地,静静的观察着,瞅个空子,突然冲上去,头一低,来个黑狗钻裆,从王栓柱两胯间钻进,身子一挺,站了起来,随后头一低,用力一甩,便将骑在肩上的王栓柱抛出老远,王栓柱吭哧一下被摔在地上,爬了半天才爬起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低着头,红着脸走了。 杨小山过来,用手一点黑虎脑门儿,冲地吐了一口:“呸!投机取巧,算什么能耐?要比就比点真功夫,你看我的!”杨小山说着,走到一棵大树旁,双手抱着树干,蹭蹭蹭几下爬到树上,站在一根大枝桠上,一脸得意,冲着下边的黑虎招手:“是不是小子,是小子的,上来! 黑虎微微一笑,身子往后退了几步,随后飞跑起来,到了树下,身子一跃,竟腾空而起,双手抓住一棵离地一丈多高的大树杈,又借着树杈的弹力,向上跃起,,再抓住一棵大树杈,再借着弹力向上跃起,就这样,一连跃了几跃,站到了大树的顶尖上。 “好,好哇!”张春草第一个叫好,同时冲着黑虎竖起了大拇指,“班长,你真棒! 许多抗联战士闻讯而来,树下的人越聚越多,人们也都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杨小山还一脸不服气,两手做成喇叭状对在嘴上,冲着比他站得高出几丈的黑虎喊:“孙矬子,算你小子有种,咱们再比!” 杨小山是爬着下的树,黑虎却又从树上连翻几个跟头,稳稳当当落在地上,又赢得了一片掌声。 杨小山急了,黑虎脚跟刚落地,就上去抓住黑虎肩头,拖着就走。众人他们要干什么,都跟在后边嘻嘻哈哈看热闹。 河边有一座山峰,靠河的一面齐刷刷的被切断,一面墙似的矗立在那里,约有几十丈高,断壁悬崖,倒映在水中,让人看着都眼晕。 杨小山把黑虎拽到断壁跟前,松开黑虎,往两手心上吐了几口唾沫,手抓断壁,飞快的爬了上去,站在断崖上边,又得意的冲着下边的黑虎招手:“小锉子,有种你就上来,没种你就跪在地上给我磕仨头! 黑虎也不示弱,同样往手心上吐了几口唾沫,手抓岩石正要往上攀登,冬青却从后边扯住他的衣襟,拖出人群:“黑虎哥,别逞这个能,这悬崖断壁你没上过,太危险,一旦失手,会摔得粉身碎骨!” 黑虎生气的把冬青推到一边:“你别管,你没见他在上边叫号,我要是不攀上去,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我往后还咋有脸见人?” 冬青却又抓住黑虎衣襟不放:“我就管,我就不让你去!” 黑虎用力把冬青推倒在地,撒脚就跑,到了悬崖边,手抓岩石正要往上攀登,冬青从地上爬起跑过去,死死拽住黑虎后衣襟不撒手。黑虎急了,回身两手用力将冬青推进河里,这才手抓岩石,一点一点往上攀登,到了半山腰,脚下蹬的一块石头突然滑落,两手一松,大头朝下摔了下来。下边看热闹的战士们都不约而同的跑过去,伸出双手去接,黑虎摔落在人群里,砸倒了好几个战士。 五 少年班住的草窝棚前,战士们都身背行李,列队站着,准备出发。 黑虎却挨个把行李拿下来打开检查。他先从冬青的行李里拿出一包书,用手掂了掂,随后扔掉:“这太重,不能带!” 冬青不服气的推了黑虎一把:“为啥?”随后哈腰捡起书,心疼地用手拍着粘在上边的泥土:“指挥部只让轻装,没说不让带书!” 黑虎生气地又从冬青手里夺下书,扔在地上用脚踏了几下:“我说不行就不 行!咱们是去打仗,不是去上学!郭叔叔在动员会上不是跟咱们说了,这次咱们西征要走几千里路,还要冲破鬼子的十几道封锁线,不知得打多少仗,除了吃的用的,其余的都不准带!” 冬青两手用力把黑虎推到一边,气得哭着边跑边说:“我不和你说,我去找郭叔叔!” 黑虎又检查杨小山,发现行李里有二胡,口琴,呱嗒板,立刻拿出来:“不行,这些也不准带!” 杨小山也不不服气地一把夺在手里:“我是文艺宣传队的,不带这些我咋宣传?” 黑虎又夺过来:“宣传队也不行!指挥部咋命令,咱们就得咋执行!” 杨小山又夺回来:“哼!你才当几天抗联,你知道这二胡是谁给我的吗?这是赵尚志叔叔给我的!我跟赵叔叔好几年,行军打仗,不管多苦多累,从没离过身!” 黑虎再次夺过来:“哼!你跟赵尚志叔叔,我还跟杨靖宇叔叔!杨叔叔常跟我们讲,咱们是革命军人,就得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杨小山再夺过去:“我就带,看你能咋的?” 黑虎又抢在手里,杨小山又想去夺,黑虎往旁一闪,用脚一绊,杨小山闹个狗抢屎。杨小山急了,爬起来猛扑到黑虎身上,抱住黑虎的腰,摔了几下也没摔倒,便一口咬住了黑虎肩头,痛得黑虎啊啊大叫,挥手打了杨小山几个嘴巴,两个人便厮打在一起。 张春草边拉架边大叫:“别打啦别打啦!” 崔英子吓得哭了起来:“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抗联呢?抗联里有你们这样 的吗?” 张铁牛不屑一顾的把脸扭到一边:“什么抗联战士,真没教养,简直是小猪倌!抗联的脸都给丢尽了!” 王栓柱却一脸兴奋,叉着腰叫号:“好玩儿,好玩儿,真好玩儿!小山,使劲儿,使劲儿!” 冬青带着郭和跑过来,离着老远,郭和就从着他们摆着手喊:“住手,住手,黑虎你快住手!” 两个人看见郭和,都自动放手。 郭和到了跟前,用手指着两个人的脑门儿:“瞧你们两个,还打架,像个抗联战士的样子吗?” 黑虎却冲着郭和立正,敬礼:“报告总指挥,杨小山同志不服从纪律!” 杨小山帽歪衣破,鼻青脸肿,也冲着郭和立正、敬礼:“报告总指挥,是他孙黑虎……” 郭和呵呵笑着分别拍拍两个人的肩头:“好啦好啦,我都知道,这叫不打不相识。黑虎啊,我听冬青说你不让她带书,还把她的书踩在脚下?” 黑虎立正,敬礼:“是,报告总指挥!冬青同志不服从总指挥部的命令!” 郭和蹲下身,一本一本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本,用衣袖擦着上边沾的泥土:“噢!《巴黎圣母院》,《茶花女》,《毁灭》,好书哇,都是难得的世界名著!” 冬青上前接过郭和手里的书:“我爸爸是教书的,都是他死后留下的。” 郭和站起身,转对杨小山:“小山,你为啥和班长打架?” 杨小山猫腰捡起地上的二胡,口琴,呱嗒板,心疼的用衣袖擦着上边沾的泥土,眼泪都流了出来:“总指挥,他不让我带这些东西!” 郭和把冬青和杨小山拉坐在自己身旁,又摆手示意让其他小战士都坐下,两手分别抚摸着冬青和杨小山的头:“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孩子们,如果不是日本鬼子侵略我国,像你们这样年纪正是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现在为了消灭日本侵略者,你们从天南地北走到一起,成为光荣的抗联战士。咱们的处境十分危险,咱们的条件十分艰苦,可你们还坚持学习文化,学习技术,这就非常难能可贵!咱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队伍,咱们不光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还要推翻旧社会,建设新中国。咱们抗日战士不光要看到眼前,还要看到长远,将来全中国解放,建设新中国的任务就要落在你们这些年青人身上,到那时候,如果没文化,不懂技术,就不能加快我们建设的步伐,还会落在别国的后面,就会像现在一样挨打,受欺辱!” 黑虎霍的站起:“总指挥,我有意见!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我想问你他们这些东西到底让不让带?” 郭和笑着回答:“这些书是学习用的,这二胡是宣传用的,当然可以带啦。” 黑虎怒冲冲地把肩上的背包往地上一摔:“总指挥,这班长我不干啦!你找别人吧!” 黑虎一甩袖子扭身就走。 张春草两手叉腰挡在他前面:“孙黑虎,你别走!为啥撂挑子,总得说个明白?” “哼!为啥?”黑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转身冲着郭和:“总指挥,我问你,这次咱们西征情况危急,任务繁重,条件艰苦,军队必须轻装,除了吃的和必用的,全都扔掉,是不是你在全军动员大会上亲口说的?” 郭和站起身:“是我说的,没错。” 黑虎跨前一步:“那我再问你,这书和二胡是吃的吗?是必用的吗?” 郭和摇摇头:“不是不是。不过,这属特殊情况,就应该特殊照顾。你们这个少年班,在咱们抗联就是个特殊的队伍,往后也就享受特殊待遇!” “哼!特殊……”黑虎转回身,用力把张春草推到一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和会心的笑了,冲着黑虎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好,好样的!” 第二回 抗联踏上西征路,孙黑虎一计退敌 一 西征开始了。小兴安岭那崇山峻岭,古树参天,小溪流水,鸟雀成群,獐狍野兔,都不怕人。少年班走在队伍的最后边,毕竟是孩子,刚一开始,看啥都新鲜,到那都有趣儿,一个个兴高采烈,有说有笑。 最高兴的还是杨小山,真像个山猴子,前蹦后跳:“哎,你们知道吗?咱这关东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都出在咱脚下这小兴安岭!” 王栓柱也是乐乐呵呵,高腔大嗓的接上碴儿:“咱关东还有三怪,窗户纸糊在外,公公穿错儿媳妇鞋,十七八的大姑娘叼个大烟袋。” 张春草笑着给了他一拳:“那叫养活孩子吊起来。” 张铁牛把身上的背包往上掂了掂,摇头晃脑,慢声拉语:“要提起咱这黑龙江,兴安岭,不光处处都是宝,风光也是得天独厚的美。就说我的家乡境泊湖,不光景色宜人,还传说是王母娘娘设蟠桃会为玉皇大帝过生日,众多仙女为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唱歌跳舞,歌舞完毕,众仙女擦汗洗脸,仙女太多,洗脸的水灌满了天河。河水太多流到人间,落到牡丹江中,就成了一个大湖。其中一个仙女把王母娘娘的梳妆宝镜和洗脸水一起倒进了天河,落到湖底,这湖就有了灵气和宝气。不管刮多大的风,湖水也掀不起大浪,总像镜子一样平静、明亮。王母娘娘来取她的宝镜,看到这里比天上瑶池还美,就没有把宝镜取回,还把这里作为她的天外花园,赐名为“镜泊湖”。 冬青也来了兴致,手向着四周指着:“咱这里也是天下有名的雪乡,每年一入冬,就开始下大雪,雪比人还深,长达六七个月,皑皑白雪随物成形,堆积成一个个千奇百怪的大蘑菇,再加上咱东北的草房,就形成了咱这里独特的风光。咱雪乡最热闹的还是过年,买年画,剪窗花、粘对子、扭秧歌儿,唱蹦子,放鞭炮、吃饺子……”说着说着竟扭了起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王栓柱摆着两手:“咱这过年还有好多说道,贴对子‘福’字要倒着贴,意思是‘福到(倒)’,年三十晚上煮饺子,破了皮不能说‘破了’,一定要说‘挣了’,意思是一年都有‘挣’不完的钱。记得我小的时候说‘破’了,还挨了我妈一巴掌。初五早晨煮饺子,不破也得故意弄破,叫‘破五’。 黑虎却叹了一口气:“咳!可惜咱这大好河山,如今被日本鬼子侵占,他们杀人,放火,坏事做尽!” 崔英子唱起了歌曲: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我有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 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一堂?!” 众人合唱,无不落泪。 二 晌午,战士们刚坐下要吃饭,突然响起枪声,有人大喊:“不好啦,鬼子来啦!快跑哇……” 人们都大惊失色,爬起来就跑,慌乱中,有的连碗筷都没顾得拿。跑了一下午,天渐渐的黑了,前边传来就地休息的命令,少年班个个筋疲力尽,都四仰八叉倒在地上,饭都不想吃,便呼呼大睡。睡得正香,又都被枪声惊醒,爬起来拼命逃跑。跑到天亮,个个蒙头转向,不辨东西南北,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前边又传来就地休息的命令,少年班都坐在地上,互相一看,禁不住哈哈大笑。有的帽子歪了,有的鞋子丢了一只,个个衣服都刮得大窟窿小眼子。特别是王栓柱,两条裤腿全都刮开了线,像女人的裙子似的,大腿也露在外面。 黑虎坐在地上,一低头,看见自己脚上穿的两只布鞋都露出了脚趾头,不觉一笑,脱下鞋,在地上啪啪摔了摔沾在鞋上的泥土,打开肩上的挎包,找出针线,引针穿线,认认真真的缝起了鞋子。 冬青走过来,悄悄绕到黑虎背后,倒背双手,低着头看着黑虎缝鞋:“哟,黑虎哥,你的针线活越做越好啦,比我们女人的手都巧!” 黑虎抬头看了冬青一眼,嘿嘿一笑:“比以前是强多啦,记得咱们小时候跟着杨靖宇叔叔,衣服坏了都是杨叔叔给补,有一次你的裤子坏了,我给你补,把两条裤腿缝在一起。” 冬青赶紧伸出一只手捂住黑虎的嘴,趴在耳边悄声说:“快别说过去那些丢人陷眼的事,让人听了笑话!” 黑虎把冬青的手推开:“怕啥?人都是学会的,没有生来就啥都会的。” 冬青伸手夺下黑虎手里的鞋子,抛出老远:“这破鞋,还缝它干啥?” “哎哎,你干啥?”黑虎急了,把冬青推到一边,站起来要去找鞋,“你给扔啦,我穿啥? “黑虎哥,你看!”冬青把另一只始终背在身后的手伸到黑虎眼前,手里攥着一双新布鞋,“这是什么?” “鞋!”黑虎眼前一亮,一把夺在手里,“给我的?” “傻样儿!”冬青憋着笑,用手一点黑虎脑门儿,“不给你,给谁的?” “谢谢,谢谢!”黑虎嘴说着,用衣袖擦了擦脚,穿上鞋,来回走了几步,低头前后看了看,“哎,不大不小,正合适!” 冬青抿嘴一笑:“这叫量体裁衣,看脚做鞋!” “量体裁衣,看脚做鞋?”冬青的话使黑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用手挠着脑袋,小声嘀咕着,突然一拍脑袋,说声“有啦!”便一脸兴奋,撒脚就跑。 “黑虎哥,黑虎哥!”冬青在后边追着喊,“黑虎哥,黑虎哥!”因为追不上,摇着头,:“这人,真是,穿双新鞋就……” 三 黑虎跑到总指挥部休息的地方,警卫员将他拦住,问他干什么,他说有急事要找郭和,警卫员告诉他郭和正在开会。黑虎却把警卫员推开,自己闯进会场,先立正,后敬礼:“报告总指挥,我有急事想跟你说!” 郭和一见黑虎的样子,立刻笑了,冲着黑虎招手:“啊,是黑虎,来,坐下,有事慢慢说。” 黑虎没有坐下,又立正,敬礼:“总指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咱们这几天老逃跑是咋回事? 郭和也站起来,用手一拍黑虎肩头:“咱们被日军的一个联队跟上了,那个联队长名叫冈田,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九一八事变’攻打北大营有功,受到天皇嘉奖,联队长都是大佐,他却提升少将。因此傲气十足,目空无人,曾夸海口一年之内不把咱们抗联消灭,他剥腹自杀谢罪。” 黑虎用手一摸后脑勺:“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总指挥,我倒有个想法,离咱们这一百里有一座二虎山,两山中间是一条大道,道两边都是悬崖绝壁,咱们大部队找个隐蔽的地方先休息,只派一个团牵着鬼子在这山里转。鬼子装备好,训练有素,在平原上打仗有优势,一进这大山里就吃不开。咱们领着他转个十天八天,把鬼子转迷糊,然后把他引进二虎山。咱们的大部队先在山上埋伏,前后一堵,来个关门打狗……” “你小子行啊!”没等黑虎说完,郭和就兴奋的当胸给了黑虎一拳,随后又转着圈盯着黑虎看,“真想不到你这个大脑瓜里有这么多道道儿?你这个建议跟咱们指挥部想到一块去啦,你比咱们指挥部想得还周到,咱们指挥部是用整个部队作钓饵,你却提出用一个团,让咱们的大部队以逸待劳。好,好哇!来来来,坐下坐下,把你的想法好好说说!” 黑虎却被说得不好意思,用手摸着后脑勺儿:“这不是我想的,是杨靖宇叔叔打邵本良时用过的办法。” 四 凌晨,大雾笼罩着二虎山。抗联战士们悄悄来到山上,一进入阵地,就都满山搬大石头,垒墙似的往悬崖边上摆。少年班年龄小,大石头搬不动,就砍倒小树做撬棍,一点一点的挪。他们放到悬崖边一块,杨小山数一块,到了七十块,杨小山把手里的橇杠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好啦,咱们任务完成啦,快歇着吧,就等鬼子来啦!” 黑虎过去扯着膀子把杨小山拽起,大声吼着:“不行,谁也不能歇着!鬼子不来咱们就得搬,越多越好!” 杨小山一晃膀子挣脱了黑虎的手,不服气的把脖颈子一挺:“指挥部有命令,每人最少搬十块石头,我们搬够啦,你干啥不让歇着?”说着,又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故意打起了呼噜。 黑虎又哈腰把杨小山扯起,耐心的劝说着:“鬼子一个联队有四千多人,咱们才一千多人,他们的武器装备都比咱们好,咱们这次是把他们引进死胡同,出奇制胜。又是夜间打仗,天有大雾,看不见对方。鬼子在山涧下,四千多人挤在长不到五百米,宽不足三米的地方,咱们用大石头砸,要比子弹杀伤力大。咱们准备的石头越大越多越好,现在累一点,等鬼子来啦,咱们多砸死几个鬼子也值得。” 杨小山虽心里服嘴却嘟囔:“我知道这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就怕你打不住狐狸惹一腚骚!” 五 黎明之前,天更黑暗,雾也下得更大。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二虎山上的战士们不约而同的精神一震,都迅速进入阵地,紧张的做着战前的准备。吃顿饭的功夫,一直几百人的队伍从两山中间的大道上跑过,,边跑边朝天上开了三枪。战士们知道这是引诱鬼子的一团,都趴着没动。再过了有吃顿饭工夫,随着一阵马蹄声响,一队骑兵从大道上跑过,到了山涧的另一头,先跑过去的一团早已等候在那里,团长一声令下,战士们回过头来一起开火,骑兵纷纷从马上栽倒。出路被堵,火力太猛,两边的山涧又不能攀登,骑兵们赶紧调回马头,紧跟在后边的陆军也已赶到,一窝蜂似的拥进了山谷。就在此时,只见二虎山上升起了三发信号弹,战士们立刻把堆在悬崖边的大石头推下去。一时间,成百上千的巨石从两边山崖上滚下,轰隆隆的声音像万炮齐发,震耳欲聋,峡谷震荡,群山回应。崖下的鬼子兵都被这从天而降的石头吓傻了,来不及躲闪,便死的死,伤的伤。特别是那些骑兵就更惨,那些战马都被这些滚石吓得惊跳起来,许多骑手都被摔下马,不是摔伤,就是被马踏死。此时的鬼子兵真像无头的苍蝇,人惊马逃,不战自乱,互相践踏。山上的抗联战士推完石头,又一个劲的往下抛手榴弹,炸得鬼子血肉横飞,哀号一片。 联队长冈田开始骑在马上洋洋得意,因为天黑雾大,再加急于消灭抗联,好再次立功受赏。只顾追赶抗联,也没有看路。一进峡谷,他的马两条前腿都被石头砸断,那马扑倒在地上,冈田也从马上摔了下来,一条腿被摔断。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一看,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东方已露出鱼肚白,大雾也渐渐消散。冈田趴在一块大石头后,向四周瞥了一眼,这才看清两边那陡峭的悬崖绝壁,知道自己上了大当。眼看全军就要覆灭,又气又急,仓啷抽出腰间战刀,用力向上一挥,不是人声的喊着:“快,快,后队变前队,从来路返回去!” 那些没死的日本兵听到命令,都掉过头,慌乱的朝着山上乱打几枪,拥挤着向来路跑去。谁知先跑的人刚到谷口,一阵排子枪便迎面射来,立刻倒下一大片,跟在后边的赶紧又掉头往回跑。此时,两边山上,两头谷口,除了石头手榴弹,子弹也像雨点似的朝鬼子打,吓得鬼子都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就在这时候,抗联负责堵住鬼子后路的二团团长立功心切,违反了指挥部只打不攻的命令,带头从谷口冲进来。冈田一见,心中一喜,赶紧命令部队从二团冲进的谷口突围。鬼子为了逃命,命令一下,都不顾枪林弹雨,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朝着谷口涌去。仗着人多势众,竟冲破二团的阻截,逃出了包围。 在山上的黑虎看到,惊得脸色大变,赶紧跑到指挥部,慌慌张张的对郭和说:“郭叔叔,不好啦!鬼子从二团堵的谷口冲出去啦!” “什么,你说什么?”郭和急得揪住黑虎衣领,“快说,怎么回事?” “二,二团长,”黑虎被勒得有点喘不出气,“二团长违反命令,擅自带着人冲进谷口,让鬼子有机可乘!郭叔叔,鬼子马上就得向咱们反击,他们人多,咱们人少,我看咱们还是先撤退……” “混蛋!”郭和气得骂了一句,立刻一挥手,“撤!” 六 六 抗联又跑了一天一夜,眼前出现一条大河。由于前几天下大雨,山洪暴发,河水上涨,原本几丈宽的河槽,早已漫了漾,已有十几丈宽,湍急的河水吼吼的叫着从高山上流下。大家都累坏了,上边还没下命令让休息,人们就都瘫倒在河边。一个通信员来把黑虎叫去开会,功夫不大,黑虎就回来了,用脚挨个踢着杨小山,王栓柱和张铁牛:“起来起来,快起来!指挥部命令我们马上过河!刚才传来战报,尾随我们的日本鬼子分两路左右夹击,企图把我们消灭在这河边!现在情况非常危急,敌人距我们不到二十里,估计不到两个小时就能赶到!如果我们不马上过河,等敌人来啦,我们想走也晚啦!大家都听说过咱们的红军抢渡大渡河的故事吧?如果咱们的红军不抢渡大渡河,就会像石达开一样全军覆没!现在,咱们的情况和红军一样,只有赶紧渡过眼前这条河,占领对面的山头,!指挥部命令我们少年班首先渡河,现在就把衣裳脱光……” 杨小山大惊失色:“什么?把衣裳脱光!这有男有女,就……” 黑虎明知自己语言有误,却找借口掩饰:“就你嘴快!我话还没说完,我是说把上身脱光,下身可以穿内裤!” 杨小山故意捣蛋:“报告班长,我的内裤坏啦!” 黑虎一脸严肃:“内裤坏了也不准穿长裤!大家都知道,这过河最怕穿长衣长裤,因为穿了长衣长裤,人一下水,长衣长裤就会浸进水去,不光会增加重量,还会鼓涨起来,人在水中不像在陆地,会水的可以,不会水的……” 张春草站起来:“请问班长,我们女同志也脱光上身?” 黑虎一脸尴尬,用手挠头:“你们女同志,你们女同志嘛,你们女同志可以穿内衣内裤!” 七 河对面的山头上,抗联战士们正在紧张的挖着掩体。 杨小山和王栓柱在一起,杨小山边挖边发牢骚:“我早就说打不住狐狸惹一腚骚吧!咋样,不但没把鬼子消灭,还让鬼子追得没命跑!我看咱们的总指挥脑袋进了水,他孙黑虎黄嘴丫子没蜕就听他的?先出了个什么‘关门大狗’的主意,结果狗没打着,还让狗咬啦!这回又整什么‘守株待兔’,就怕守不住让人家连兔都逮去!” 正巧黑虎走过来,从背后一拍杨小山肩头:“怎么,又说我的坏话?” 杨小山吓得浑身一抖,扭脸看见是黑虎,偷着吐了一下舌头,赶紧嘿嘿一笑:“哟,班长?瞧你累得一头大汗,来,我给你擦擦。” 黑虎用手挡住杨小山伸过来的衣袖,拉着杨小山坐在自己身旁:“小山,我都听到了,你刚才是在议论我那个‘关门大狗’的主意,实话跟你说,要不是二团长违反命令,日本鬼子那四千多人不全军覆没,也得死伤大半。再说这个‘守株待兔’,如果在河那边和鬼子打,那叫‘背水一战’,如果能有把握打赢,还可以一试。如果打不赢,就得全军覆没。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此险招。我跟着杨靖宇叔叔的时候,他提出四不打和四快,就是‘地形不利不打、不击中敌人要害不打、自己代价太大不打、对当地老百姓损害大了不打和快打、快走、快集中、快分散’。咱们过了河,在这设下埋伏,要比在河对岸有利得多,不但可以阻击敌人,还有退路。你再看这地形,河的对岸有五十多米的开阔地,过河到咱们这里还有五十多米开阔地,敌人到了河边,有河阻隔,他们一定要聚在河边,人就成了堆。咱们这里居高临下,河边又在咱们射程之内,此时向敌人射击,命中率就高。我们这里有树木,有掩体,我们打敌人容易,敌人打我们就难。敌人要想过河,在水中他们又不方便打枪,也只有挺着挨打。敌人过了河,还有五十米开阔地,虽然有一人多高的蒿草,蒿草挡不住枪子……” 王栓柱把手中的铁锹一扔,脸扭在一边,用鼻子哼:“哼!所得比唱得都好听,那日本鬼子可不是靠嘴能说败的,那得用枪打败!光凭一张巧嘴…… 王栓柱话没说完,突然有人喊了一句:“鬼子!” 河对岸的山头上,出现了无数鬼子兵。日军联队长冈田又换了一匹马,此时他坐在马上,用望远镜朝着对面的山头仔细观看,透过树木和杂草,隐约看见来回走动的人影和构筑工事挖出的新土。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啥模糊起来,眼前出现了幻觉,对面山头上的那些大树全都变成了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没人深的杂草却是数不清的黑洞洞枪口…… “太君,”朝鲜翻译凑到冈田跟前,轻声的问了一句,“抗联的就在河对岸的山上,咱们的过河?” 冈田被吓得浑身一抖,差点从马上跌下来,连连摆手:“不不不,抗联的要到什么地方的干活?” 翻译拿出地图,在冈田面前摊开:“他们的一共的分三路,到绥海的会师!”翻译用手指着地图:“就是这个的地方!” 冈田冷冷一笑,把手一挥:“命令部队马上的撤退!深山的不进,绥海的等他们!” 日本兵掉头先走,冈田却站了老半天,咬牙切齿的说:“抗联的,咱们绥海的见!” “鬼子跑啦!”杨小山第一个高兴的跳起来,一边喊着,一边举起枪“呯呯呯”朝天连开三枪。 少年班也都兴奋得互相拥抱,三个女孩子都留下了眼泪。 郭和一手拎着一个沉甸甸挎包,一手拿着两瓶酒走过来,黑虎首先看见,自己先打立正,随后大喊:“立正,敬礼!” 少年班的战士也赶紧立正,敬礼。 “好啦好啦,我不是来视察军务,我是来和大家喝酒的!”郭和却笑着晃动着手中的酒瓶,“来来来,大家都坐下坐下,我给你们带来点好吃的,给大家换换口味!”说着坐在一块石头上,打开背包,露出几瓶肉罐头,一个个拿出来摆在眼前:“我是慰劳咱们黑虎的,感谢他一计退敌,你们是借了他的光!” “真香!”杨小山先拿过一瓶罐头,放在鼻子上闻闻,随后又翻过来掉过去看,“都是日本鬼子的货。哎,你们说这日本鬼子人都长得小,脑袋可都不空,就说这肉,他们放在瓶子里就不臭?咋整的呢?” “这就叫科学!”冬青一把夺过罐头,狠狠的瞪了杨小山一眼,“咱们都是借黑虎哥的光,你不是怕守不住连兔都逮去吗?这罐头你就别吃啦!” “我是说着玩儿。”杨小山又伸手把罐头夺过来,“你看咱黑虎长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一看就是个将军……” “去你的!”黑虎笑着打了杨小山一拳,“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拿破仑曾经有一句名言:‘不想成为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郭和打开酒瓶盖,往战士们拿出的茶缸里倒着酒,“咱们抗联战士不光要能打仗,还要会打仗。就像黑虎,会动脑子,能出主意!” 黑虎和张铁牛用匕首撬开罐头盖,摆在大家面前。郭和倒完酒,端起一个茶缸:“来,咱们为了黑虎一计砍掉了日本鬼子这个尾巴干一杯!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边,咱们这可是最后一顿好吃的啦!有日本鬼子跟着咱们,咱们隔三差五打他一下,多少还能缴获点战利品,改善改善伙食。这回鬼子不跟着,咱们说不定就得吃野菜,扒树皮啦!” 第三回 西征路上困难多 抗联战士苦有乐 一 盛夏的大森林,虽然阳光被树木遮挡不能直射,但却密不透风,格外闷热。再加连续十几天的急行军,抗联战士们个个筋疲力尽,步履艰难。少年班就更显狼狈,多日行走,不但鞋破了,脚也都磨出了血泡,瘸的瘸,点的点,有的还柱起了木棍。 杨小山无力地把手中的枪往地上一仍,四仰八叉瘫倒在地上:“哎呀!可不行啦!这一天走一百七八十里,都走了十来天,不是要人命吗?我算不走啦,就死在这儿! 黑虎上前揪住杨小山衣领拽起:“不行,我问你,想不想当抗联战士?要想当,就快走!要不相当,哼!”黑虎用手枪顶住杨小山的脑门儿:“我现在就毙了你!” 冬青冲过来挡在杨小山身前:“黑虎,不,不行!” 黑虎气急地把冬青推个大趔趄:“你躲开,这没你的事!杨小山,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 杨小山却毫无惧色,故意冲着黑虎翻白眼:“我就不走,你打吧!你开枪啊,你开枪啊!你打死我,还省得遭这份罪!” 黑虎气得浑身直抖,上牙咬着下嘴唇:“你!” 黑虎推弹上膛,正要扣动扳机。真的要开枪,张铁牛猛冲过去,用手托起黑虎手中的枪:“不!班长,你不能……” 王栓柱和和张春草也过来帮忙,三个人合力将黑虎按倒在地,拼命夺枪,枪走了火。 崔英子吓得大哭起来:“不好啦,不好啦!要杀人啦,要出人命啦!” 冬青也吓得扭头就跑,还边跑边叫:“郭叔叔!郭叔叔……” 郭和闻讯跑过来,边跑边问:“怎么啦,怎么啦?” 黑虎气乎乎地从地上爬起,手指杨小山:“他,他不走啦,躺在地上放赖!” 杨小山也赶紧爬起,一脸委屈:“不,郭叔叔,他,他要开枪打死我!” 郭和冲着愣在他面前的冬青一挥手:“冬青,去,告诉政委让部队就地休息。” 二 天黑了,上级下令宿营,少年班围在一棵大树下,有的依着树干,有的躺在地下,有的手拿树枝,有的手拿衣服,拼命地在抽打着蚊子。 杨小山背靠着大树,用衣服蒙着头:“明天非下雨不可,这死蚊子咋这么多?能把人活活咬死!” 张铁牛紧挨着杨小山,用树枝打着蚊子:“还不让生火,要是生堆火,蚊子还能少得多。” 黑虎躺在地上,身上盖着青草,不耐烦的摆着手:“睡觉睡觉,快睡觉!别晚上不睡觉,白天行军装熊!” 杨小山气乎乎的站起来,冲到黑虎跟前,一副要打架的样子:“你说谁装熊?蚊子咬睡不着,你不怕咬你咋不睡?” 黑虎黑虎也把身上的草一扬:“你们这么吵,我能睡着?” 杨小山双手卡腰,鼻子一哼:“哼!别肚子疼埋怨灶王爷,你还是不困,要是困早就睡着了,拿棒子打都不醒!” 黑虎又赌气的倒在地上,抓把草盖住脸:“哼!” 郭和带着警卫员朝这边走来,张铁牛最先发现,喊了一声:“总指挥来啦!快,快躺下!” 少年班都就地躺下,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郭和来到跟前,正好躺在黑虎身边的杨小山悄悄掀开蒙在脸上的衣服想偷看,一见郭和又赶紧盖上,郭和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说:“他们都睡着啦,咱们这山丁子就给别人吧。” 大家一听山丁子,全都不约而同的跳起,围住郭和一齐问:“郭叔叔,山丁子在那儿?” “在这儿。”郭和蹲在地上,从衣兜里掏出几把山丁子,给大家分着:“这是炊事班的同志们上山拾柴采的,特意拿回来给你们吃。” 黑虎两手捧着一把山丁子,用嘴咬着:“郭叔叔,请带我们谢谢炊事班的叔叔们!” 郭和坐在孩子们中间,两手分别摸着身边的冬青和崔英子的头:“怎么,是不是蚊子咬睡不着?” 嘴里正嚼着山丁子的杨小山抢着说:“是,蚊子太多,八成明天要下雨。” 张铁牛接上碴儿:“指挥部又不让生火,要是生火……” 郭和又用手拍了拍张铁牛的肩膀:“咱们抗联这次西征,是被日本鬼子逼出来的。日本鬼子五十万多人,咱们才不足两千人,敌人比我们多十几倍,咱们不能和敌人硬拼。我们我们虽然甩掉了跟在我们后边的冈田这只尾巴,可还在鬼子的包围圈里,随时都有被歼灭的危险。为了不被敌人发现,只能采取秘密行动,不能暴露自己,只能在这大山里和敌人兜圈子,寻找机会冲出敌人的包围圈。指挥部不让生火,就是怕暴露目标,晚上生火火光照得远,几十里以外都能看见。孩子们,咱们现在的条件虽然艰苦,可比起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还要好的多!来,我提议,咱们大家一起唱《露营之歌》。” 战士们在郭和带动下,唱起了歌: 铁岭绝岩,林木丛生, 暴雨狂风,荒原水畔战马鸣。 围火齐团结,普照满天红。 同志们,锐志哪怕松江晚浪生! 起来呀!果敢冲锋, 逐日寇,复东北,天破晓, 光华万丈涌。 浓荫蔽天,野雾弥漫, 湿云低暗,足溃汗滴气喘难。 烟火冲空起,蚊吮血透衫。 战士们,热忱踏破兴安万重山。 奋斗啊!重任在肩, 突封锁,破重围,曙光至, 黑暗一扫光。 荒田遍野,白露横天, 野火熊熊,敌垒频惊马不前。 草枯金风疾,霜沾火不燃, 兄弟们!镜泊瀑泉唤醒午梦酣。 携手吧!共赴国难, 振长缨,缚强奴,山河变, 片刻熄烽烟。 朔风怒吼,大雪飞扬, 征马踟蹰,冷风侵人夜难眠。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 伟志兮!何能消减, 全民族,各阶级,团结起, 夺回我河山。 三 三 三伏天,娃娃脸,说变就变。上午还响晴响晴,过了上午突然飘来一片乌云,一阵大风,轰隆隆,轰隆隆,几声炸雷,天就像漏了一样哗哗下起瓢泼大雨。 黑虎和王栓柱一边一个正架着杨小山跟在队伍的最后边,雨下得太大,不对只好停下,少年班都蹲在一棵大树下避雨。 杨小山脱下上衣遮住脑袋:“妈的!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老天爷也看咱们好欺负!这深山老林,几千里连个兔子大的人都没有,又没吃没住,真他妈的走上了绝路!” 王栓柱用几棵树枝遮在头上,叹了一口气:“唉!这大雨到挡不住咱们,就是没粮吃要人命!整天吃些野菜野果,吃得拉稀跑肚,一天得上十几堂厕所。好汉子架不住三泡稀屎,上厕所蹲得都起不来! 冬青三个姑娘头上共同扯着一块油布,不顾大雨探出头,板起脸教训起杨小山和王栓柱:“就数你们两个怪话多!别忘啦,你们是革命战士,为了革命连命都能豁出去,吃点小苦就发牢骚?告诉你们,这才刚开头,往后吃的苦多着呢!要想干就忍着点,不想干我们不强留!” 杨小山吃不住了,把头上遮雨的上衣往地下一摔:“别张口闭口革命战士!革命战士咋啦?革命战士也是人,是人就得吃饭!谁规定的革命战士有苦就不行说?我问你,革命战士就得说假话,有苦也得说甜?” 王栓柱也瞥了冬青一眼,小声附和着:“就是吗,郭叔叔常跟咱们讲红军长征的故事,他咋尽讲红军长征吃了多少多少苦,咋不讲红军长征怎么怎么甜?” 张铁牛为了替冬青解围,两手抱着头,赶紧站起来笑着说:“对对对,咱们革命战士就是要从实际出发,有苦说苦,有甜说甜,决不能弄虚作假!不过我还要提醒大家,古人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得甜上甜。大家别生气,我给你们讲一个传说中的雪孩子找妈妈的故事……” 张铁牛说着,随手撧下一根树枝,折断枝叶,只剩一根木棍,就像说书人似的用树枝有节奏的敲着树干,有板有眼,比比划划的讲了起来……: 话说很早很早以前,天上的王母娘娘开蟠桃会,在天宫里,无数神仙分别围坐在各自的桌前。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坐在上首,仙女们唱歌跳舞,喜气洋洋。 那王母娘娘虽有说有笑,心里却着急,为啥呢?宴会开始前她就派五仙女到蟠桃园去摘桃,到现在还没回来,蟠桃会马上就要开始,误了蟠桃会那可是杀头之罪!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列为要问,那五仙女为啥到现在没回来呢?原来那五仙女和看蟠桃园的一个卫士相好,平常王母娘娘管得紧,不让他们出天宫,五仙女就利用摘蟠桃的机会和卫士相会,忘了摘蟠桃。 蟠桃会开始,没有蟠桃,玉皇大帝发怒,把王母娘娘臭骂了一顿,蟠桃会也没开,各路神仙全都不欢而散。王母娘娘一气之下,带着仙女到蟠桃园去找五仙女,正碰上五仙女和卫士楼抱在一起,王母娘娘气坏啦,当场就把卫士乱刀砍死,将五仙女抓回去锁在房里不许出门,谁知过了几个月,五仙女却生了一个儿子,王母娘娘气得扯着孩子两腿从天上扔到人间。你说巧不,那孩子,那孩子却落在一只母虎口里,虎不但没吃他,还把他叼回去,让他吃自己的奶。王母娘娘听说,就下令让天兵天将在孩子呆的地方雪下三尺,地冻一丈,一年下六个月雪,想把那孩子冻死。谁知那孩子不但没冻死,还越长越壮实,因为在雪里长大,大家就叫他雪孩子。雪孩子长到十二岁,听说母亲的事,就上天宫去找母亲,王母娘娘不让见,雪孩子推到南天门,闯进凌霄殿,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都吓得四处躲藏。请来了杨二郎和孙悟空也拿不住,找观音菩萨和如来佛,人家是儿子找母亲,骨肉亲情,他们没法管。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无计可施,太白金星给出了个主意,在人间有一个东洋岛,岛上出了一个大魔头,那大魔头吃人肉,喝人血,却不拉人屎。那东洋大魔头每天要吃了成千上万的人,如果再不制止,用不了几年,就得把人间所有的人吃光。这雪孩子比孙悟空和杨二郎的能力还大,如果他能杀了那个大魔头,为人间除一大害,就让他们母子见面。玉皇大帝准奏,太白金星出来和雪孩子一说,雪孩子便答应,来到东洋岛,见到大魔头。两个人三句话没说上,就动起手来,三拳两脚,东洋大魔头就被雪孩子打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哀求:“我的投降,我的投降……” 四 晚上宿营,大雨仍下个不停,少年班的战士们把被单拴在树上做成一个帐篷遮雨。 黑虎从外边拎进一个热气腾腾的水桶,进门就喊:“开饭啦,开饭啦!” 战士们都各自拿出碗筷围过来盛饭,桶里根本没有饭,只是野菜汤。杨小山抢先盛了一碗,喝了一口,噗的吐了出来:“呸,呸!这是什么菜?巴苦巴苦,简直是毒药!” 冬青也盛了一碗,大口的喝着:“这可是上等的好菜,当年的皇帝都吃不着!婆婆丁,曲麻菜,消炎去火,即可药用,又可食用!” 王栓住喝着汤,也苦得只咧嘴:“我看咱炊事班得换人啦!不但没粮食吃,就连这野菜汤也没好的,全是些苦菜……” 冬青急了,把手中的谈完往地上一撂,冲过去揪住王栓住衣领:“你胡说什么?你了解炊事班吗?你知道炊事班的同志们有多苦吗?他们和我们一样行军打仗,身上还得背着锅碗瓢盆,我们宿营休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没有一粒粮食,他们还得到山上挖野菜,有时一宿都不睡觉!” 杨小山把一碗汤喝干,用舌头舔净碗边沾的菜叶,又到桶里拿起勺子盛了一碗,边喝边说:“三年不收,饿不死做饭的,在炊事班虽然苦点,喝汤也比咱们喝得干。” 张春草冲过来,夺下杨小三手里的汤碗,用力摔在地上,把碗摔碎,菜汤撒了一地,回手啪啪打了杨小山两个大耳光:“你放屁!你以为炊事班的同志都像你那么缺德?我们经常到炊事班帮忙,炊事班的同志从不留后手,都是让我们吃干的,他们喝稀的,做得少,不够吃,他们都经常挨饿!不信你问问英子,她……” 崔英子却跑过来用手捂住张春草的嘴:“春草姐,我求求你,别说啦,别说啦……” 五 第二天,天上仍下着大雨,战士们冒雨行军。雨大路滑,大家正在攀登一座高山,少年班都手扯着手,走一步,退两步,累得气喘吁吁。崔英子突然滑到,竟晕了过去。大家都吓坏了,赶紧围过来,杨小山抢先抱起崔英子,拼命摇晃着,流着泪喊叫:“英子,英子!你醒醒,你醒醒啊!” 张铁牛和王栓柱撑开一块油布遮在崔英子头上挡雨,冬青用手摸着崔英子的脉搏:“大家别害怕,她是饿晕啦,谁有水给她一口。” 站在旁边的张春草摘下背在身上的水壶,拧开壶盖,递给杨小山,杨小山接过水壶,小心翼翼的往崔英子嘴里倒着水。 郭和闻讯赶来了,看见黑虎站在旁边急得干搓搓手,立刻来了气,大声的呵斥:“黑虎,怎么回事?你还站在这干啥,不快去找卫生员?” 黑虎如梦方醒,赶紧立正,敬礼:“是!”撒腿正要跑,冬青站起身伸手把他拦住:“不用啦,郭叔叔,英子是长期吃不饱饿晕的,休息一下就会醒来。” 郭和更急了,上前揪住黑虎衣领:“你这个班长是干啥吃的?战士都饿晕啦,你为啥不向上级汇报?” 黑虎脸憋得通红,干张嘴说不出话:“我,我……” 冬青冲着郭和立正,敬礼:“报告总指挥,这事与我们班长无关,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少年班三个女同志经常帮助炊事班的叔叔们做饭,因为没有粮食,炊事班的叔叔们又挖不到野菜,为了能让战士们多吃点,他们经常饿肚子。我们三个也就每顿少吃点,想省出来给炊事班的叔叔。谁知崔英子体质太弱,竟饿晕啦!” 郭和松开揪着黑虎的手,紧紧的握住冬青的双手:“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苦了你们啦!”随后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痛心疾首地说:“怪我,都怪我!我这个总指挥失职啊!” 崔英子醒过来了,郭和过去拉住她的手:“孩子,你受苦啦!你好好的养病,我这就回去发动全军来帮助你们!”郭和说完,转过脸来,手指黑虎:“孙黑虎,我告诉你,在这次西征中,你们少年班不许有一个掉队的!要有一个掉队的,我就拿你是问!” 黑虎赶紧立正,敬礼:“是!” 第四回 杨小山私藏鸟蛋 孙黑虎愤怒摔鱼 部队又出发了,崔英子被几个男孩子轮换背着走。没到晌午,上边就下命令休息,还传下话让战士自己找吃的。黑虎他们把崔英子安顿好,让冬青和张春草看护着,四个男孩子就钻进山里去寻找食物。登上一座高山,就看见山下有一片湿地,湿地上长满蒿草,蒿草里有成千上万只鸟雀在栖息、飞翔。 “啊!鸟的世界,鸟的天堂!”杨小山兴奋得张开双臂朝山下边跑边大声喊,“啊哈,这么多鸟,真让人开眼哪!”跑进湿地,鸟雀都被惊得飞起,真是铺天盖地,嘎嘎直叫。 就在杨小山眼前,有一只大鸟见他不但不飞,还悠闲自得在地上行走,不时的回头看看杨小山。 杨小山本来就淘气,看见大鸟不怕人,便悄手蹑脚一点一点凑到大鸟跟前,猛的朝前一扑,想把大鸟搂在怀里。那大鸟听见后边有动静,立刻扑啦啦飞起,杨小山啪叽趴在地上,还沾了一嘴鸟毛。杨小山爬起来,噗噗噗吐着,掏出手枪正想打大鸟,突然发现旁边有一窝鸟蛋,立刻眼前一亮,赶紧把手枪插在腰上,在下头上的帽子,帽兜朝上放在地上,跪下一只腿,伸出两手正要去捧鸟蛋,随后赶来的黑虎却把他的手按住了:“别动!” “咋的?”杨小三不解,歪着脖看着黑虎,“这鸟蛋最有营养,我拿回去给英子煮熟吃,让她补补身子。” “你这个心意是好的,我也赞成。”黑虎捡起杨小山地上的帽子给他戴在头上,还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咱们想给英子补身子吃的东西很多,不一定非得吃这鸟蛋。鸟是咱们人类的朋友,又是这山林的保护神,你像猫头鹰专门吃老鼠,啄木鸟专门吃树上的害虫,如果没有这些鸟类保护,咱们这大好的山林早就被害虫吃光啦!” “哼!”杨小山从地上爬起,用衣袖擦着嘴上的鸟毛,“那日本鬼子到处乱砍乱伐咱们的山林,把咱们的木材都运回他们国家,我看再有十年八年,咱们这小兴安岭上的树木都得被他们砍光!到那时候,鸟连窝都没处搭,还下什么蛋?” “日本鬼子那是作孽,咱们是扬善!”黑虎扬脸看着那些天空中那些自由飞翔的鸟雀,“古人早就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二 傍晚,外出找吃的人都回到了驻地,杨小山兴冲冲的跑到崔英子躺着的帐篷里,从衣兜里掏出四个鸟蛋放到崔英子手上:“这是我特意给你捡的,鸟蛋最有营养,你把打开生喝啦,消炎去火!” 崔英子感动得眼里浸满了泪水,紧握住杨小山的手:“小山,谢谢你!”崔英子说着,把两个鸟蛋放在自己的身边,另两个鸟蛋又放回杨小山手里:“小山,我留下两个,剩下的这两个你拿回去自己吃。咱们都十多天没吃粮食,只靠野菜汤渡命,大家身子是都很虚弱,你也吃两个补补身子。” 杨小山又把鸟蛋放到崔英子手里,语气坚决地说:“不,英子,我真是特意为你捡的!黑虎不让捡,我是背着他偷着捡的,你赶紧藏起来,千万别让黑虎看见,要是让他看见,我又得挨他一顿骂!” 崔英子也十分坚决,又把鸟蛋放到杨小山手里:“不!这两个我不要,你拿回去!” 杨小山又把鸟蛋放回崔英子手里:“不,英子,你拿着,你有病!” 崔英子又放回杨小山手里:“不,你拿着!” 杨小山又放回崔英子手里:“不,你拿着!” 两个人正推来推去,正巧被刚进来的黑虎看见,用手一点杨小山的脑门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个杨猴子,鬼心眼子就是多,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鸟蛋!” 杨小山也用手一点黑虎脑门儿:“你这个孙矬子,谁让你人低眼高,只能看见上边,看不见下边!” 黑虎当胸给了杨小山一拳:“你这个杨猴子!” 杨小山也当胸给了黑虎一拳:“你这个孙矬子!” 黑虎又打了杨小山一拳:“杨猴子!” 杨小山也同样打了黑虎一拳:“孙矬子!” 冬青和张春草进屋,都下得大惊失色,冬青赶紧跑过来,拦在两人中间:“你,你们又大架?” 杨小山和黑虎都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同时用手各指对方:“你……” 冬青如梦方醒,气得用拳头擂着杨小山:“你,你们是闹着玩儿?” 黑虎却过来劝阻:“好啦好啦,都别闹啦,咱们说正事。”黑虎说着,把手中拎的一个用上衣系成的包袱打开,用手指点这里面的东西:“英子,你看,我们进山里采的猴头蘑菇,今晚咱们就改善改善伙食,让你吃顿饱饭!这些可都是有名的山珍哪!就说这猴头,过去的宫廷名菜里排第一位,人不都说猴头燕窝鲨鱼翅吗!” 杨小山故意逗崔英子开心,便站在一旁叭嗒嘴:“啧啧!要是有小鸡炖上蘑菇,再来二两烧酒……” 张春草一拳把杨小山打得靠了墙:“你呀就知道吃!” 冬青凑到崔英子身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英子,我和春草进山给你采了几只老山参和枸杞,这可都是大补药,喝上两回,保你能下床走路!” 王栓柱兴冲冲跑进屋,一把抓住黑虎:“班长,总指挥派人给咱们送鱼来啦!” 王栓柱话音没落,郭和的警卫员手提两条大鲤鱼进屋,故意把手往上一抬,那鲤鱼活蹦乱跳直甩尾巴,身上的水珠四处乱溅,吓得冬青和张春草分别躲到黑虎和王栓柱身后。 警卫员把鱼往黑虎手里一塞,板起脸说:“孙黑虎,这是总指挥亲自下河抓的鱼,一共才抓了四条,让我给你们送来两条!” 黑虎接过鱼,赶紧用另一只手和警卫员握手:“谢谢总指挥,谢谢总指挥!” 警卫员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孙黑虎,我告诉你,往后要想吃鱼自己去抓,别尽吃现成的!你知道不,总指挥部十几个首长才只有两条小鱼,你们七个人就吃两条大鱼!” 黑虎一听却来了气,追过来把鱼往警卫员手里一塞:“你拿回去,我们不要啦!请你转告总指挥,用不着他可怜我们!” 警卫员一愣,把手里的鱼又塞给黑虎,边跑边说:“不识好歹!” 黑虎把鱼摔在警卫员身上:“你才不识好歹!” 杨小山却跑过去,捡起地上已被摔死的鱼,用衣袖擦着鱼身上沾的泥:“干嘛干嘛,自古当官不打送礼的,能跟好吃的过不去,有病啊!” 黑虎气呼呼的坐在一个树桩子上,狠狠的瞪了杨小山一眼:“你才有病!” 总指挥的警卫员刚走,师部的警卫员又来啦,手里拎着两只死兔子,进门就嚷:“孙黑虎,师长今天打了四只兔子,让我给你们少年班送来两只!” 黑虎却把手一摆,没好气地说:“拿走拿走,快拿走!我们不稀罕!” 警卫员急了,冲到黑虎面前:“你咋的?师长好心好意派我来给你们送好吃的,你不但不领情,还赶我走?你有病啊!” 黑虎一跃而起,冲着警卫员怒目横眉:“你才有病!” 警卫员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你!” 杨小山赶紧过来,满脸是笑的一边推着警卫员,一边说:“别见怪,别见怪,他今天抽羊角疯,咱别理他,别理他!” “哼!”警卫员气得把兔子往地上一摔,转身就走,“有病!” 黑虎却追出去,手指警卫员背后跳着脚喊:“你才有病!” “算啦算啦,回去回去!”杨小山把黑虎推回来,随后又哈腰捡起地上的死兔子,还用衣袖擦着沾在上边的泥土:“大家都别愣着啦,快点,扒兔子皮,刮鲤鱼鳞,咱们今晚可要饱餐一顿!这蘑菇不能炖小鸡,咱们用它炖兔子。这鲤鱼咱们没佐料红烧,咱们清炖!” “不行!”黑虎却从杨小山手里夺过兔子,“咱们不能有好吃的就一顿包了,咱们得留着下一顿,今晚吃鱼,明天早晨再吃兔子!” “瞧瞧,瞧瞧!咱们班长多会过日子?”张春草插了嘴,用手点着黑虎,戏虐地说,“将来要是娶了媳妇,过日子也一定仔细!” “那当然,”黑虎紧绷着的脸确有了笑模样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古语说得好,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受大穷!” “听听,听听,咱们班长说的话!”张春草说着走到冬青身边,拉住冬青的手,“冬青姐,你听到了吧,将来你要嫁给咱班长,一定不会受穷!” “去你的!”冬青的脸立刻红了,抡起拳头追打着张春草,“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三 少年班正在吃晚饭,郭和带着警卫员来了。黑虎最先看见,赶紧撂下饭碗,站起身,喊了声:“起立!” 少年班除了崔英子坐着外,其他人都赶紧撂下饭碗站起来。郭和冲着大家摆手:“坐,坐,你们都坐,都坐,吃饭吃饭。” 黑虎也要坐下,郭和却把脸一板:“孙黑虎,你给我站起来!” 黑虎屁股刚沾地,赶紧站起,笑着说:“郭叔叔,你找我有事?” 郭和走过来,冲着黑虎大喊:“立正!” 黑虎赶紧立正,敬礼:“是!” “你好好给我站着!”郭和又从黑虎吼了一句,不再理他,走到崔英子身边,伏下身关切的问,“英子,好点没有?” “好多啦!”崔英子撂下手中饭碗,欠了欠身,“谢谢郭叔叔关心,谢谢郭叔叔给我们送鱼!” “谢什么,咱们官兵一至,当官吃啥,战士也吃啥!”郭和直起身子,叹了口气说,“我今天来向大家检讨,战士饿晕了我都不知道,严重的官僚主义,我还要在全军大会上做检讨!总指挥部党委已做出决定,今后每天行军提前两个小时休息,留出时间让大家自己找吃的,谁找到啥吃啥,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总部还决定,不准饿死一个人,不准有一个掉队的!” 杨小三立刻拍手:“总指挥,你可真体谅我们这些战士,跟钻到我们的心里一样儿!” 郭和连连摆手:“杨小山,你又给我戴高帽儿!咱们毛主席说过,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如果咱们的战士都饿死了,还怎么消灭敌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众人一口同音:“对!总指挥说的在理儿!” 冬青撂下饭碗,走到郭和身边:“总指挥,我想问你一句,黑虎哥犯了什么错,你让他站着,不让他吃饭?” 郭和立刻把脸绷起来,鼻子一哼:“哼!他能啊,我送的鱼他都敢摔!他不想吃我送的鱼,我就不让他吃饭!” 冬青闹了个大红脸,争辩着说:“郭叔叔,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也不能都怪他……” 郭和气更大了:“不怪他,怪我,我送鱼给你们还送出错来啦?” 杨小山走过来,嘻嘻笑着说:“总指挥,别生气,别生气!我们班长是属毛驴子的,得顺毛摸索,一呛着就尥蹶子!” 张春草走过来,扯住郭和的膀子,故意撒着娇:“郭叔叔,我们班长年轻不懂事,求求你,绕了这一次?” 郭和仍绷着脸:“你们谁求也不行,只有他自己求,我才让他吃!” 冬青走到黑虎跟前,用手捅了一下,不住的给他使眼色:“黑虎哥,咱总指挥生气啦,你就求求他,要不……” “哼!”黑虎鼻子一哼,脖子一梗,把脸扭到一边。 郭和却憋不住哈哈大笑,用手点着黑虎的脑门儿:“你小子有种!不怪杨靖宇总司令多次来信都夸你,说小子将来一定是咱抗联里的一员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将!冲你今天,我放心啦!” 黑虎也嘿嘿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生气。” 郭和当胸给了黑虎一拳:“好小子,你把我的脾气都摸透啦!” 黑虎仍嘻嘻笑着:“你教给我们的兵书上不是有‘知己知彼,百丈不贻’吗?” “好小子,你还抓住我的话把了呢!”郭和又给了黑虎一拳,随后冲外一招手,“警卫员,过来!”看警卫员走过来,郭和拉住警卫员的手:“黑虎,来,跟他握握手!他跟在我们身边,也是替我们这些首长着想,他话说错了,惹你生气,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次。” “是!”黑虎却先立正,敬礼,然后才和警卫员握手。 “你小子可别高兴得太早!”郭和用手拍拍黑虎肩膀,“我的警卫员说错话,你摔我的鱼我不计较,你们师长的警卫员可没惹你,你摔他的兔子他可不能绕你,到时候给你小鞋穿,我可管不了!” 四 吃完晚饭,战士们都累得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冬青和黑虎正倚着一棵大树在谈心。 “黑虎哥,咱俩的父母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也都没有亲人,又是从小在一起,你就跟我的亲哥哥一样。”冬青用手揪着树叶,悄声细语地说着,“我说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生气,就是生气我也得说。我觉得你这个人心挺好,就是脾气太暴,说话又总爱教训人,对大伙虽然关心,但却不细心。就说现在天老下雨,咱们整天冒雨行军,大伙的脚经常泡在水里都被泡烂啦,走路一瘸一拐,都咬牙挺着,你也知道,你也心疼,还给大伙每个人修理了一根拄棍。你的脚也和大伙一样烂一样疼,可你背着个,拉那个从不顾自己。好事做了一大堆,人也得罪一大圈儿,不是批评这个不坚强,就是批评那个扯后腿,总说别人不如你,弄得大伙对你都有意见,明着不说,背后发牢骚。” “唉!”黑虎懊悔地一拍脑袋,叹了口气,“我自己也知道,我这死脾气不好,也想改,可一着急,就……” “黑虎哥,还有一件事,”冬青把树叶放在嘴噗噗的吹着响儿,“我们女孩子脸都小,自尊心也强,你也像男孩子那样没轻没重的批评,都接受不了。比如英子,她身体本来就虚弱,又经常不吃饭,行军时常掉队,你不问青红皂白的老批评,她当面虽不说什么,背后经常哭。” “唉!”黑虎自己打着自己的嘴巴,“混!我真混……” 五 大雨仍不停的下着,晚上宿营,战士们疲惫不堪的把枪一扔,饭都不想吃,四仰八叉往地上一倒,再也不想爬起来。 黑虎端着一盆水,冬青在后边跟着,两个人来到少年班休息的地方,黑虎 放下水盆,冲着大家招手:“来来来,都过来,大伙都洗洗脚,这水里冬青放了十几种草药,对治烂脚有好处,既能消炎消肿,又能止痛止痒。” 杨小山从地上坐起,一脸怪相瞅着黑虎:“哎,我说大班长,自打咱们西征,这老天爷就天天下雨,从没露过日头,今儿才算看见!大班长,你这可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儿呀!” 冬青过去推了杨小山一把,冷着脸说:“小山,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是革命同志,从四面八方聚到一起打日本鬼子,咱们就应该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王栓柱也坐起来,话里带这话:“就是吗!冬青说得对,再说人家黑虎是咱们班长,上级爱护下级,领导关心群众吗!” 黑虎毫不介意的嘿嘿一笑,用手一点王栓柱脑瓜门儿:“你呀,哪儿说话你都能接上,总怕人家把你当哑巴卖啦!说是说,笑是笑,不说不笑不热闹。来来来,咱们就这一盆水,大伙轮着洗,先洗水干净,后洗水可就葬啦!大伙抓紧洗,洗完脚就吃饭,吃完饭好好睡觉,养足精神头儿,明天行军别掉队! 杨小山立刻来了精神,抢先爬起,来到水盆跟前,脱下鞋把脚放进水盆 里,两手一扣放在脖后,显得十分舒适的长长叹了一口气:“哎呀,真舒服!你们大伙说说,这要是打败了日本鬼子,革命胜利了,咱们娶妻生子,每天干活回来,妻子端来一盆洗脚水,给咱洗洗脚,搓搓背,那该有多幸福哇!” 张铁牛也把脚深进水盆里,摇头晃脑的说:“等咱们革命胜利了,建设社会 主义,到那时候,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坐汽车,回家把澡搓!” 王栓柱抢过话头儿,乍乍乎乎的说:“等到了社会主义,咱们的科学技术也 发展了,种地不用人,割地用机器,炮弹能打几千里,摘下月亮给咱们孩子当球踢!” 张铁牛笑着打了王栓柱一拳:“你呀,真不怪人家管你叫大白话,你也真能白话!你知道那月亮有多大吗?还要摘下来给孩子当球踢?你们家多大的孩子能踢动月亮?” 王栓柱还不服,脸红脖子粗的犟:“月亮多大,谁还没看见咋的,还没足球 大呢!” 众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特别是杨小山,笑得仰倒在地上,把盆里的水都碰洒了。 六 天上仍下着大雨,战士们冒雨行军。少年班全都主着棍子,一个个一瘸一拐,呲牙咧嘴,有的还直哼哼。 眼前出现一座高山,战士们在爬山。 黑虎和王栓柱抬着用几根木棍做的担架,担架上躺着崔英子。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 冬青和张春草一人拿着一件衣服支在崔英子身上,分别在两边护着,两个人也随着担架跌倒爬起,爬起跌倒。 杨小山和张铁牛接过担架,也和黑虎他们一样,跌倒爬起,爬起跌倒。 担架上的崔英子轻声的哼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大家都跟着崔英子唱,一个眼里都含着泪花。抗联战士们也都跟着唱,歌声压倒了雨声。 前边突然有人喊起来:“好消息,好消息!咱们和第一批西征的抗联部队会师啦!他们已经派人来迎接我们来啦!” 战士们都高兴地振臂高呼:“好哇!我们会师啦!我们会师啦!” 第五回 西征白马石会师 庆祝会载歌载舞 一 金秋十月,旭日初升,白霜遍地。被人们誉为五花山的小兴安岭奇光异 景,格外诱人。秋风吹过,落叶翩翩,如无数彩蝶在飞舞。山脚下一条小河,河上飘满落叶,河水缓缓流躺着,霞光从树缝中透过来,给河面铺上点点金星。河边有一块酷似白马的奇石,相传在很久以前,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因其石似一白马,故取名为白马石。 黑虎和冬青背靠背依靠在石上。黑虎手摸白马石,眼望远山,叹了一口气:“冬青,咱们这一路上可真吃了不少苦,没粮吃的那些日子,我都以为活不了啦!” 冬青用手轻轻的拍着石头:“黑虎哥,等打败了日本鬼子,咱们一定要回到这里来看看,在这立个碑,纪念咱们那些在这次西征中牺牲的抗联战士!” 黑虎手按石头,身子一跃,骑在石上:“等咱们打败日本鬼子,我要当个作家,把咱们这次西征的事都写出来,让咱们的后代永远记住日本子侵略罪行!” 冬青扑哧一笑,赶紧用手捂住嘴:“黑虎哥,你这个理想到挺好,可你得努力学习呀!你一天学没上,只在咱们抗联的识字班上学了几个字,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要当作家……” 黑虎从石头上跳下来,两手攥紧拳头,十分认真地说:“不会怕啥,咱用功学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日本鬼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败,至少锝十年八年,我一天学十个字,一年还学三千六百字,十年还学会三万六千字。” 不远处杨小山的喊声:“黑虎,冬青,快来呀!这有一棵山梨树,有好多山 梨,可好吃啦!” 随着杨小山的喊声,抗联班的战士分别从山上,河边,树从中跑出,个个欣喜若狂,挥臂高呼:“我来啦!我来啦……” 人们一呼百应,欢呼雀跃,群山回荡,峡谷回音。惊飞了河边的水鸟,吓跑了林中的野兔,连小松鼠都惊恐万状的蹭蹭爬上树梢…… 二 傍晚,抗联野外宿营地,少年班围坐在一起正在开会。黑虎站在中间,挥着手说:“总指挥部下命令,今晚咱们全军开联欢会,庆祝三路大军胜利会师。指挥部让咱们少年班出个个节目,这是为咱们部队争光的好事,不能装孬种,谁能行,报个名?” 杨小山举起手:“我算一个!” 黑虎把手往下一按:“好,还有谁?” 崔英子也举起手:“我也算一个!” 黑虎迟疑了一下:“你,你病还没好,能,能行吗?” 崔英子站起来,伸胳膊踢腿的活动着手脚:“你们都知道,我是饿晕的,咱们会师,我吃了几顿饱饭,就全好啦!” “那好,你算一个,还有谁?”黑虎先冲着崔英子一摆手,随后等了半天,看没人再吱声,就又把手一挥,“那就这么定啦,由小山和英子代表咱们少年班出节目,我可丑话说在前面,你们一定要演好,可不许给咱们少年班丢脸!” 杨小山站起身,走到黑虎跟前,用手一拍黑虎肩膀:“孙矬子,你放心,我决不会给咱们少年班丢脸,到时候就怕你给咱们丢脸!” 黑虎当胸给了杨小山一拳:“你这个杨猴子,我也不出节目,我丢什么脸?” 杨小山一脸坏笑:“孙矬子,你就准备着点吧,别到时候抓瞎!” 黑虎听出杨小山话里有话,一把揪住杨小山衣领:“杨猴子,我可警告你,你要敢给我使坏,我扒了你的皮!” 三 晚上,无数点燃的松明子亮如白昼,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抗联战士们围坐一圈,正在开联欢晚会。 人圈里,杨小山拉着二胡,崔英子在跳舞。 两个人跳完,正要下场,王栓柱却喊了起来:“他们表演的好不好哇?” 众人同声回应:“好!” 王栓柱又喊:“再来个要不要?” 众人回应:“要!” 王栓柱带头鼓起掌:“大伙鼓鼓掌鼓励鼓励!” 众一齐鼓掌。 崔英子满脸羞涩,手足无措。杨小山却笑容满面,转着圈冲众人连连抱拳 作揖:“谢谢大家,谢谢大家的鼓励!今天我想说几句,咱们西征能取得胜利,靠的是咱们北满省委的英明决策,全体将士们的共同努力!咱们三军会师,是抗战史上的天大喜事!今天咱们召开庆祝大会,不能光让我们二人在此现丑。咱们抗联来自五湖四海,各行个业,什么样的能人都有,现在我就向大家介绍两位,他们就是我们的少年班班长黑虎同志和冬青同志,他们俩的二人转小帽《送情郎》唱得好极啦!大家想不想听啊?” 众人连拍手带呼喊:“想听!” 杨小山带头鼓掌:“想听大家就再鼓鼓掌!” 众人一起鼓掌。 黑虎和冬青都羞得满脸通红,坐在那里低着头不敢出声。张铁牛和张春草 硬把他们两人拉起,推到了人群里。 杨小山一脸得意的怪笑,一手拉着黑虎,一手拉着冬青,拖到场子中心:“ 现在我来介绍一下,他们二位就是黑虎和冬青同志,大家再给点掌声鼓励鼓励!” 黑虎狠狠的打了杨小山一拳,杨小山痛得一呲牙,手挠脑袋嘿嘿一笑,拉着傻愣在那里的崔英子跑出场子。黑虎这才苦笑着瞥了冬青一眼,冬青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儿,黑虎才长出一口气,双手抱拳冲着人群拱手:“谢谢大家捧场,谢谢大家捧场!今天我们就在此现丑啦!实话告诉大家,二人转我们不会唱,就给大家朗颂《反日大同盟》” 战士们一起鼓掌:“好!好……” 黑虎和冬青并排站着,大声朗诵起来: 一九三一年,倭寇侵蒙满, 半载间改成辽吉,炮击龙江垣。 杀我同胞如牛马,血流东北边。 言之落泪。思之痛惨。 痛哉,痛哉,死者真可怜! 愤哉,慨哉,生者有何感? 朝鲜沦亡数十载,可做前车鉴。 溯自“九一八”,辽吉起惨案, 全中华,任帝国主义踏践。 试看德意与日本,爪牙似利剑, 太平洋上暴露白刃尖。 起来,起来,上前线,去迎战, 我们大敌还有那些走狗和汉奸。 反日大同盟共勉旃。 青年立志,创造自由光, 低头看军阀政客先后去投降, 国民政府抱镇静,一味不抵抗, 他们听候国联欺骗和摧残。 打倒军阀大集团,打倒万恶国联。 中华民族联合起来,夺回我河山。 反日大同盟共勉旃。 伟哉大同盟,中华救命星, 牺牲赤心热血,跳出牢笼, 黑暗世界破,东亚放光明, 奋力图自由,人类乐融融。 平等平等,阶级不再生。 一切恶事都成落花,实现真大同。 反日大同盟共勉旃。 四 十五的夜晚,明月高悬,月光如水。 已近午夜,郭和正和任解放还坐在一起低声商量着。 郭和握着任解放的手:“老任,根据北满省委的决定,明天我就要带着部队离开这里到松嫩平原去开辟新的抗日根据地,少年班就留给了你。这几个孩子父母都是咱们抗联的老同志,有的已经牺牲,有的调到外地。他们没有父母的关爱,都把咱抗联当成了家。他们还小,他们需要关爱,他们需要帮助,他们需要亲人。咱们抗联的每一个同志都要像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样关怀他们,帮助他们,都应该做他们的亲人。说良心话,这几个孩子自从西征就跟着我,虽才短短两个月,这几个孩子的天真可爱,英勇顽强,特别是对革命的忠诚,对共产主义信仰的执着,令我们有些大人都汗颜,真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时刻都离不开。现在革命需要,只能把他们留给你。咱们都是党培养多年的老党员,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些孩子刚和你接触,他们的脾气性格你都不了解,因为他们都是孩子,和咱们大人不一样,会作出许多出格的事,我总担心他们受委屈,受伤害。老任,我今天只嘱咐你一句话,不管这些孩子做了什么错事,你都要尽量原谅他们!” 郭和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用衣袖抹着泪水。 任解放眼里也噙满泪水,紧紧握住郭和的手:“老郭你放心,我也是做父亲 的人,我也有孩子,我会把他们当成我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对待!” 郭和和任解放紧紧拥抱在一起。 五 野外露营的少年班,冬青几个女孩子搂在一起,杨小山几个男孩子分别躺在草地上。 黑虎还没睡,坐在一块空地上借着月光看书,连连打哈欠,实在困的不行,便站起身,怕惊动熟睡的战友,轻抬脚,慢落步,走到少年班睡觉的地方。先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冬青她们盖在身上,捡起张春草掉在一旁的识字课本,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插净粘在上边的泥土,放到她身旁。随后又用手托起杨小山的头,在头下塞了几把干草,把头颠得高些。又把张铁牛压在身下的枪慢慢抽出放在他身边,接着又把一只蹲在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王栓柱胸脯上的小蛤蟆拿掉,这才把书放在怀里,倚着大树坐下闭上眼睛正要入睡。郭和轻手轻脚走过来,默默地站在他们的身边,挨个看着这些睡态各异的孩子们。随后伏下身子摸摸这个脸,握握那个手,当摸到黑虎时,他睁开了眼睛,轻声说了一句:“郭叔叔。” 郭和赶紧摆手,示意让黑虎起来,两个人悄手蹑脚走到旁边一棵大树旁坐下,郭和紧紧握住黑虎的手:“黑虎,叔叔跟你说点事,你千万别声张。今天北满省委开会,决定咱们在这里会师的三支抗联部队重新改编,主力部队要深入松嫩平原开辟新战场,这里只留一少部分人,由任解放同志领导发动周边群众,开展游击战争,巩固这块抗联老根据地。组织上考虑到你们少年班年岁太小,这次西征又吃了不少苦,由于过渡劳累和没有粮食,身体都拖垮了,再加上长期在雨水中行军,脚都被泡烂至今还没好,所以让你们留下。说句心里话,我确实舍不得你们,特别是你和冬青,你们俩的父母都跟我一起参加抗联,他们都为革命牺牲,临死前把你们托付给我,让我照顾好你们,现在把你们扔在这儿,虽然都是一样的革命队伍,大家也都会尽心尽力照顾你们,总没有放在自己身边放心,这是革命需要,我们也只能服从组织分配。我和战士们本想和你们告个别,大家都怕一见面互相受不了,更怕那几个女孩子哭起来没完,就决定不告诉你们,我本想最后来看看你们,见你没睡,就忍不住告诉你。黑虎,你千万要保密,别让其它人知道,我们明天起早走,咱们就要分别了,战士们没啥送你们,就一人留了一颗子弹,他们托我交给你们,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请你替我交给他们,并代我向他们问候! 黑虎抱住郭和哭了起来:“郭叔叔……” 郭和也紧抱着黑虎流着泪:“黑虎……” 六 黑虎回到少年班睡觉的地方,挨个推着熟睡的人。 黑虎先推着冬青,小声的说:“冬青,冬青,醒醒,醒醒。” 冬青翻了个身,迷迷乎乎的说:“干啥?” 黑虎趴在冬青耳边:“冬青,快起来,有急事!” 冬青翻身坐起,揉着眼睛:“又不是鬼子来了,啥事,深更半夜?” 黑虎又趴在冬青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冬青大惊,立刻跳起,慌慌张张推着身边的崔英子和张春草:“春草,英子,起来,起来,快起来!” 张春草慌忙坐起:“怎么,鬼子来啦?” 崔英子也紧忙爬起,懵懵懂懂喊:“不好啦,鬼子来啦!” 张铁牛和王栓柱也都惊起,分别抓起自己的枪:“鬼子,鬼子在那儿?” 杨小山也被惊醒,翻了个身,口中喃喃着:“竟瞎说,要鬼子来了,早就把咱们杀了,还能消停躺在这儿?” 冬青过去揪住杨小山的耳朵,硬把他拖起:“懒鬼,我看你是叫鬼子吓丢了魂,鬼子不来就不起来!” 杨小山疼得呲牙咧嘴,唉哟,唉哟直叫:“你轻点,你轻点,耳朵,耳朵呀!” 黑虎连连摆手使眼色:“小声,都小声点!” 黑虎神秘的招手,几个人凑到一起,脑袋碰着脑袋,低声说着。 七 黎明前的黑暗,抗联战士已经悄悄集合,郭和紧握住任解放的手:“老任,再见!别忘了我嘱咐你的事,拜托多多照顾那几个孩子!” 任解放握着郭和的手摇晃着:“老郭,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 一战士慌慌张张跑来报告:“报告首长,少年班都不见啦!” 任解放大惊失色:“什么,少年班不见啦?快,快,快去找!” 郭和却异常镇静,用手拍着于解放的肩头,呵呵笑着说:“老任,别紧张,少年班丢不了!这又是孙黑虎那小子搞的鬼!” 郭和趴在于解放耳边悄悄说着什么,任解放连连点头。 第六回 少年班集体抗命 抗联深山建密营 一 一丝曙光划破黎明前的黑暗,东方渐渐现出鱼肚白,眼前的千景万物越来越清晰。东方的天边出现一点红光,红光渐渐扩大,先染红了堆积如山黑云的四周,接着便将黑云都染成红色,变成满天朝霞,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山山水水都披上了红纱。一声鸟鸣打破了山林中的寂静,松鼠野兔等小动物也都从梦中醒来,松涛阵阵,小河潺潺,一只苍鹰鸣叫着在松林上空盘旋。 太阳越升越高,满山的桦树叶随风飘落,一群群大雁排着各种队行嘎嘎叫着向南飞去。 天近中午,通向山脚下的一条小路上,黑虎和少年班战士都坐在地上,有的打哈欠,有的打瞌睡。 黑虎焦躁不安的来回走动,并不住探头向山里张望:“怎么回事?天都快晌午啦,任叔叔他们咋还没来?” 冬青倚着大树坐着,睡意未消的接了茬儿:“就是呢,任叔叔他们是不是不来啦?” 张铁牛躺在地上的爬起来,揉着睡眼:“我看八成是昨晚上咱们走漏了消息,任叔叔他们知道绕道走了。” 杨小山故意把嘴一瞥,拖着长声:“我看咱们这是傻老婆等呆汉子——白等。” 张春草立刻没好气的顶了他一句:“不知道别人急啥样儿,你还说风凉话?” 崔英子却接茬儿,明显的在帮杨小山:“啥叫风凉话?你睁眼看看天都啥时候啦?任叔叔说起早出发,他能虎弄咱们吗?咱们这是军队,有铁的纪律。上级命令起早出发,能等到中午吗?咱们还在这傻等,不是傻老婆等呆汉子是啥?” 刚起来到树林撒尿的王栓柱边系裤带边跑回来,忙不跌地喊:“来啦,来啦!郭叔叔他们来啦” 黑虎大喊一声:“快起来,站好队!” 众人全都站起,整衣挎枪列队迎接。 抗联分队长李闯带着几个战士匆匆赶来,没等到黑虎他们跟前,就冷着脸可嗓门吼:“孙黑虎,你敢带人偷偷开小差,知不知道你犯了军纪?” 冬青却挡在黑虎前面,没理辩三分:“你凭啥说我们开小差?我们二路军要离开,我们来送送不行啊?” 李闯被顶得满脸涨红,吭哧半天才说出话:“你们来送,来送他们谁说不行啦?可,可你们来送也得告诉一声,这么偷偷跑出来,让,让大家到处找!” 冬青用手指着李闯,逼近一步:“你咋知道我们没告诉?我们是二路军的,不是你们一路军的,我们二路军的人上哪儿还都得经过你们一路军批准呐?” 李闯后退一步:“现在部队已经重新改编,我们六军和你们三军合编在一起,主力部队已经转移,剩下我们这些少数留守部队更名为抗联六支队,你们少年班已经编入我们六支队二分队,我就是你们的队长!” 黑虎把冬青推到一边,把手伸向李闯:“命令呢?请把命令拿来我看看!” 李闯一时语塞:“命令?这,这,这时间紧迫,命令还没有下达!” 黑虎把手一摆:“那就对不起,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命令,我们还是二路军的部队,走,咱们去找郭叔叔!” 王栓柱首先响应:“对,咱们听班长的,咱们去找郭叔叔!” 杨小山也跟着起哄,还挥着手中的步枪呼口号似的:“走,咱们找二军去,咱们找二军去!” 李闯火了,伸手抽出腰间的手枪,卡喳推弹嗓膛,举枪朝天:“我看谁敢走一步,谁走我就不客气!” 黑虎也抽枪在手:“你敢,你有枪,我们这也不是烧火棍!” 双方都不约而同举起了枪,形势紧张得令人喘不出气来。 杨小山不知从那儿来的胆,竟嘿嘿怪笑冲着李闯的枪口跳着脚叫号:“你打,你打!”说着撕开衣襟,露出胸口:“你有种就往这儿打!” 任解放匆匆跑来,伸手夺下李闯的手枪,一脸不高兴:“李闯,你这是干什么?我让你来请同志们回去,你怎么……” 李闯由于气急说不上话:“他,他们……” 任解放立刻换上笑脸,用手拍拍黑虎肩头:“这怎么啦,一个个像斗架鸡似的?黑虎,快,快让大家把枪放下,你们有啥话都跟任叔叔说,任叔叔会给你们做主!” 黑虎收起枪:“任叔叔,你来得正好,我们要去找郭叔叔,跟二路军一起走!” 任解放笑了:“噢!原来就为这事呀?你早跟叔叔说呀,可现在你郭叔叔他已带着二路军走啦!” 黑虎冷哼一声:“我们现在就要去找他,任叔叔,你同不同意?” 任解放仍笑着抓住黑虎的手:“同意呀,当然同意!你们本来就是二路军的,郭叔叔又带着你们西征,受尽千辛万苦。一路上二路军的同志们对你们关怀照顾,无微不至。你们之间感情用语言难以描绘,你们想他们,找他们,我都能理解。可现在你们的郭叔叔起早就带着部队出发啦,现在最少也走出百里开外,你们就是去找他们也追不上。就是能追上,路上还会遇到鬼子汉奸……” 黑虎抽出手,转身要走:“任叔叔,你就闲话少说,你既然同意,我们现在就走,不管路上有多大难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那是我们的事,跟你就没关系!” 任解放却又抢前一步抓住黑虎的手:“对对对,你说的在理!不过,黑虎,你郭叔叔临走时跟我说了,他早就把部队整编的事告诉了你,你也没提出不同意见。现在你郭叔叔走了,你却又要带着少年班去找他们,这……” 黑虎又把手抽出来:“我当时要提出来跟他去,他一定不会同意,我就留了个心眼儿……” 任解放又用手拍拍黑虎肩膀:“我看这样吧,现在天已快晌午啦,你们就是去撵也撵不上。你们还没吃早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建议咱们还是先回去吃饭,我现在就写封信,派人骑马去送给你们的郭叔叔,你们不都听他的话吗,就让他决定让你们去还是不让你们去,你们看行不行?” 黑虎迟疑了一下:“行倒是行,不过这封信得我写,我们每个人都在信上签字!” 任解放搭在黑虎肩头上的手向下一按:“行!这信就由你写。” 任解放从兜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日记本,打开撕下一页,同时摘下别在上衣兜里的老式钢笔,同时递给黑虎。黑虎拧开笔帽,蹲下身将纸垫在膝盖上,一笔一划的写字。同时,眼泪止不住噼哩啪啦往下落,浸湿了手上的纸。 黑虎边写边念:“郭叔叔,你咋扔下我们就走啦?你是嫌我们都是小孩子,怕成为你们的累赘?还是怕我们不听你的话,给你惹出许多麻烦?说句心里话,我们也不愿意拖累你们,也不愿意给你们添麻烦。可我们是小孩子,我们最大的才十七岁,最小的才十五岁,只是因为我们的父母兄妹都被日本鬼子杀害,我们恨日本鬼子,为了雪国耻,报家仇才来参加抗联!郭叔叔,哪个人不希望有个美好的家?哪个孩子不希望呆在父母的身边?是日本鬼子害了我们,是日本鬼子逼得我们家破人亡,实在没有了活路,才走上了这一步哇!郭叔叔,我们现在没有了家,没有了父母的爱护,没有了兄弟姐妹的关怀,抗联就是我们的家,你们就是我们的亲人呀!你和部队的战士们就像我们的父母一样关心我们,照顾我们,咱们在一起,让我们就像在家一样,无拘无束,欢欢乐乐,虽苦却感到甜,有泪往肚里咽!郭叔叔,现在你和战士们都走了,去上前线打日本鬼子,就因为我们是孩子才仍下我们。我们虽小,可我们也是抗联战士呀!我们知道咱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是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不是耍小孩子脾气,也不是不服从组织纪律,我们是跟你时间长,有感情。咱们一块儿西征,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西征胜利,本想和你一起打鬼子,你却把我们仍下。郭叔叔,我们想你呀!你就答应我们吧,求求你,你就让我们上前线,我们不会给咱抗联丢脸的!” 黑虎写完,递给任解放,任解放看后点点头,随后递给站在身边的冬青,冬青含着眼泪看后用笔签上字又递给张春草,张春草哭着签上字又递给崔英子。少年班一个个传递,一个哭着签字。 少年班签完字,任解放将信交给李闯:“快去,回驻地骑马去追郭总指挥,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他,拿到他的回信立刻赶回来!” 黑虎却出人意料的抢上前,一把从李闯手里抢下信:“不,我们不让他送,我们信不过他!” 任解放又从黑虎手里拿过信:“那好,你们信不过他,我再派别人去。”说着转身将信交给身边的一个战士:“小刘,小李,你们两个去,记住,一定要找到郭总指挥,亲手把信交给他!” 两个战士立正,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两个战士转身跑走,任解放才转过身,用手轻轻拍着黑虎的肩头:“黑虎,这回信已经送走了,咱们该回去吃饭啦?” 黑虎倔犟的摇着头:“不,我们就在这等回信!” “也好。”任解放又笑了,转身对身边的一个战士说:“小张,赶快回去通知炊事班,让他们马上把饭菜送到这里!” 小张立正,敬礼:“是!”转身跑着走了。 二 饭菜挑来了。任解放和少年班围坐在路边,炊事员将挑子里的饭菜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中间。 任解放首先拿起酒壶,给在座的每个人面前的碗里都倒了一点酒,随后端起自己的酒碗:“来,少年班的同志们,今天是咱们抗联三支部队胜利会师后又分别的日子,我特意让炊事班的同志炒了点好酒菜,因你们不在,大家都没心情吃。咱们抗联虽有纪律不准喝酒,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你们少年班又是咱抗联特殊的部队。因为有这两个特殊,我就做主破破例,和大家一起来个一醉方休!不过,今天咱们既是破例,这喝酒就不能和平常一样,得有点说道。我想就以这些菜为题,出几个谜语,咱们谁猜对,这道菜就归他说了算,他让谁吃谁就吃,不让谁吃谁就不能吃,你们看行不行? 众人一起鼓掌:“行!” 任解放放下手里的酒碗,用筷子指着眼前的一碗菜:“你们谁知道,这是什么菜?” 杨小山抢先回答:“水煮猴头。” 任解放点点头:“对,小山说得没错,这是水煮猴头。别看这猴头在咱这山里看不起眼,可是以前宫庭里有名的一道菜,猴头燕窝沙鱼翅,是皇上最喜欢吃的。我现在就以这道菜出个谜语,你们听好啦!木和土相依,用上多三笔,打一个古代著名诗人的名字。” 众人都在思索,有的挠头,有的在地上比画。 张铁牛首先举起手:“我知道,是杜甫。” 任解放赞同的点头:“对,是杜甫。铁牛,记得杜甫有一首著名的诗《春望》,你能背下来吗?” 张铁牛站起身,倒背双手。摇头晃脑的念起来: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好!铁牛,”任解放端起桌上的水煮猴头放到张铁牛眼前,“这碗水煮猴头就归你,你让谁吃谁就吃,你要不让谁吃谁就不许吃!” 张铁牛先端起酒杯:“来,为了谢谢任叔叔和一路军同志们的热情款待,咱们干一杯!” 众人一口同音,都端起酒杯,碰杯,喝酒,吃菜。 任解放喝完酒后放下酒杯,又用筷子点着另一只碗里的菜说:“这碗菜你们认识不,这是蕨菜,也是咱们这里有名的山产品,每年春天采下来,放在缸里用盐水淹渍,啥时候都能吃。我再用这碗菜出个谜语,大家听好啦。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也打一个古代诗人,我先讲好,不是这首诗的作者,因为这首诗的作者是唐代的杜牧,我这个谜底是宋朝的一位著名爱国诗人,他的名字就在这诗里藏着,你们猜猜是谁? 大家思考,冬青抢先开口:“是陆游!” 任解放笑望着冬青:“你咋猜出是陆游?” 冬青用筷子在桌上画着:“中间的两句诗,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路和有,谐音陆游。” 任解放鼓掌:“对,冬青猜的对。冬青,那陆游有一首示儿诗你一定会背吧?” 冬青目视远方,一字一板的朗诵: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任叔叔,我也出个迷让大家猜猜。”黑虎说着用筷子敲了敲眼前的酒碗,“我就以这碗酒为题出一个迷。”端起酒碗用鼻子闻了闻,随后又仰起脸向天空中嗅了嗅:“这天上的酒咱没喝过,闻着可比咱地上的香。打一个古代爱国将领。” 杨小山眨巴几下眼睛,抢着说:“文天祥!” 黑虎点点头:“那文天祥有一首《过零丁洋》的诗你知道吗?” 杨小山得意洋洋地喝了一口酒,把筷子故意用力往地上一放,嘴一瞥,鼻子一哼:“哼!别尽趴门缝儿看人——把人都瞧扁啦!没那个弯弯肚子,也不敢吃镰刀头!”说完眯起眼,摇头晃脑,故意脱着长腔儿: 辛苦遭逢起一经, 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 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王栓柱也把筷子一撂,脱下外衣,卷巴卷巴往屁股底下一塞,习惯的撸撸胳 膊,挽挽袖,伸手从地下捡起一片刚落下的桦树叶,用嘴吹吹,这才举起树叶:“我就用这个树叶出个迷,这树叶粘家雀,也打一个古代著名爱国将领,你们猜猜是谁?” 始终没吱声的张春草抢先说了话:“岳飞,对不对?” 王栓柱点点头:“对,就是岳飞。”说完自己拿过酒瓶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一仰脖喝干,拿起筷子又要夹菜,黑虎却伸手把他拦住了:“栓柱,那岳飞也有一首著名的词《满江红》,你会背吗?” 王栓柱摇头:“我不会,我只管出迷,不管背诗。” 任解放接过话茬儿:“我说句公道话,栓柱虽不会背岳飞的这首《满江红》,他这个迷却出得非常好,咱先不说岳飞是家喻户晓的爱国名将,就说他这首诗也是千古传送,曾被誉为‘一词压两宋’。”任解放说到这儿,端举起酒杯:“来咱们喝口酒,然后我提议咱们会这首诗的一起来背颂岳飞的《满江红》! 众人一口同音:“好!” 众人喝酒,背诗: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三 晚上,天上的明月被一片乌云遮住,飘洒的雪花落了一地,呼啸的北风刮得树木呜呜直叫。抗联战士们都冻得瑟瑟发抖,少年班男女分成两伙,三个女孩子扯着一条破军毯顶在头上遮寒,四个男孩子互相搂抱在一起取暖。 黑虎打了个冷战,叹了口气:“唉!想不到郭叔叔看了咱们的信还是不让咱们上前线!” 冬青冷得浑身抖做一团,说话都只打牙崩鼓:“其实郭叔叔也是为咱们好,再说这又是北满省委的决定,郭叔叔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杨小山这回又抓住了话把儿,赶紧撒怨气:“就是呢!大伯子背兄弟媳妇过河,挨累还丢脸!” 冬青怕杨小山的话刺痛黑虎,两个人再争吵起来,就赶紧岔开话题:“听说这个任叔叔还是清华大学的大学生!” 王栓柱高腔大嗓,拳头往地上一擂:“哼!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跟一个耍笔杆子的人打仗还能有……” 任解放朝这边走来,黑虎眼尖看见赶紧用手捅了捅王栓柱,低声说:“快闭嘴,任叔叔来啦!” 王栓柱惊得一吐舌头:“啊!任叔叔?” 任解放却装作没听见,来到跟前,呵呵笑着说:“怎么,天太冷,冻得都睡不着?” 孩子们都十分有礼貌的站起来:“任叔叔,坐,坐。” 任解放自己没有先坐,而是硬按着孩子们的肩头让他们先坐下,自己这才坐在孩子们中间,慈父般拉拉这个手,摸摸那个脸,替这个扑拉下脸上的雪花,把那个快要冻僵的手放在自己的嘴上哈气。任解放的这种随便,热情,立刻感染了孩子们,顿时打消了他们心里的防线,拘谨陌生一扫耳光,三个女孩子竟撒娇的一个坐在他的怀里,另两个分别倚着他也把脑袋拱进他的腋下。任解放在孩子们的热烈包围中也一脸幸福,开门见山的说:“刚才咱支队党委开会研究,咱们虽没有上前线去直接打日本鬼子,咱这里却是抗联的根据地,也就是咱抗联的家。咱不光要尽最大努力从各方面支援前方的将士们,还要在前方战士们受伤和太累的时候回到家里享受温暖,养精蓄锐。咱们既是抗联的家,就得有个家的样子,不能像现在这样成个流浪汉。党委决定在咱们这里安家立业,修建房子,囤积粮食,不光要为我们前方的战士做好长远打算,也要为我们眼前过冬作准备。现在刚入冬,咱们在野外露营虽然挨点冻还能挺过去,可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咱们再这样在这野外露营就会活活被冻死。” 黑虎抢先说话:“任叔叔,我同意支队党委的意见,杨靖宇叔叔就在山里修了许多密营,走到哪都有家,鬼子才打不垮,困不死!我还有个意见,现在日本鬼子为了对付我们抗联,真是费尽了心机,不光在军事上调动大批军队围剿我们,还企图困死饿死我们。围着我们根据地修炮楼,建调堡,还用枪硬逼着老百姓归屯并户,互相联保,粮米出粜。老百姓连吃大米白面都犯法,如今的老百姓自己都没粮吃,靠糠菜度命,他们就是想支援我们抗联,也是有其心无其力。我看这里的荒地很多,土质肥沃,咱们要是开荒种地,不光可以解决咱们自己的吃饭问题,还可以支援前方战士,一举多得。” 任解放高兴的用手拍着黑虎的肩头:“黑虎,你这个建议不错,一会儿我回去就召开支队党委研究落实。” 冬青从任解放怀里探出脑袋:“任叔叔,我看咱们应该成立一个抗战医院,培养一批医生护士,不光可以把他们派往前线部队救治伤病员,还可以深入到百姓家里为他们送医送药。” 任解放也拍手赞扬:“好,好,好!冬青这个意见提得好!大家还有什么好意见,一块儿提出来,我都拿到党委会上去研究。” 张春草举起手:“我看咱们成立一个被服厂。” 王栓柱也抢着说:“我看咱们成立一个兵工厂。” 崔英子小声说:“我建议成立一个抗联学校。” 四 大山里的气候,晚上凉白天热。艳阳高照,蓝天如洗,朵朵白云随风移动,变幻莫测。抗联战士正在修建房屋,有的在山上砍树,有的往回抬,有的建房子,少年班也都跟着忙里忙外,大家都干得十分起劲。 房子建房子是建在地下,在向阳的山坡上,挖进一人多深,上边横上木头,盖上树枝,然后再把挖出的土填在上边,土上栽上树,插上草。依山而建,三面借着山,正面镶上窗户和门,俗称“地营子”,冬暖夏凉,又不易被敌人发觉。 刚盖完了一个地营子,杨小山来了尿,因为冬青几个女孩子也在跟前,便走出挺远在一棵大树后解开裤带刚想撒尿,却发现张铁牛躲在那里两腿跪地,用匕首正往一块木板上刻着字。便偷偷一笑,没有撒尿,系上裤带,悄手蹑脚绕到背后,抬脚照张铁牛屁股上踢了一脚,把张铁牛踢得趴在木板上,这才说话:“好你个大懒牛,别人都在干活儿,你却跑这儿来偷懒?” 张铁牛却没发火,爬起来一只手伸进嘴里往外扣着木硝,一只手冲杨小山摇摆不让他声张。 杨小山感到奇怪,拱下腰一看,立刻大喊大叫起来,张铁牛跳起来用手去捂他的嘴都没捂住:“黑虎!冬青,你们快来看哪,张铁牛在这偷着给咱们的新房子刻门扁呢!” 少年班听到声音都跑过来,围住张铁牛,黑虎蹲下身,用手摩挲着木板上刻着的“抗联少年班”,眼睛都湿润了,默默的念着:“抗联少年班,抗联少年班……”突然跳起来,张开两臂,又蹦又跳,高声呼喊:“我们有家啦!我们有家啦……” 众人也高兴得拍手跳脚,齐声欢呼,王栓柱和杨小山把张铁牛抬起来,往半空中扔。扔了几下,才把张铁牛放下来。就在众人的一片欢笑声中,张春草却悄悄走过来,挨近张铁牛,呸的啐了他一脸唾沫:“你这个白脸曹操,心眼子就是多!” 张春草说完,竟出人意料的趴在张铁牛脸上吻了一下,满脸通红的跑走了。张铁牛却傻呵呵的愣在那儿,用手摸着被张春草吻过的地方。 王栓柱首先看到,立刻惊得大喊大叫起来:“哎,你们快看哪!春草吻了张铁牛!” 众人一起起哄:“好哇!春草吻了张铁牛?好哇!” 张春草却不以为然,脸都没红,“叫什么,叫什么,我喜欢谁我就吻谁,你们管得着吗?” 杨小山却一脸坏笑,两手往腰间一叉:“我看你对咱们班长也挺喜欢,你敢吻他吗?” “我就喜欢咱们班长,我就吻他,看你们能咋的!”张春草说着,真的跑到黑虎面前,抱住他就狂吻起来臊得黑虎满脸通红,拼命把张春草推开,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只有冬青却两手捂着脸跑走了。 五 地营子建成,一屋两室,中间用木板隔开,男女各住一室。他们现将黄土掺碎草和成泥,用提前做好的模具做成土坯,土坯晒干后搭成土炕。又在炕边挖个坑,把兄弟部队扔的破锅拿来扣在土坑上,再用土坯把锅和炕之间的空隙垒成空心墙连接在一起,用木绊子将锅烧热,即可冬季取暖,又能烧热炕。炕上铺些干草,就是他们睡觉的地方。炕的东西墙上下钉了两排木棍,木棍上放了几块木板,上层的放简易生活用品,下层的做简易桌子。屋中间摆了几个木墩,既可以做凳子,又能当饭桌。女孩子住的屋里,墙壁上还掏出几个洞,放些女人用的镜子梳子,虽简朴,却适用。黑虎等人把张铁牛刻的《抗联少年班》的牌扁挂在房门上,冬青又拿来用桦树皮里的薄膜剪的窗花用浆糊粘在窗上,大家正兴高采烈站在门前欣赏,李闯正巧从这里走过,看见窗上贴的窗花,立刻把脸拉了下来,抓住黑虎胳膊扯到一边,大声质问:“黑虎,你们窗户上贴的什么东西?” 黑虎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个愣,才磕磕巴巴地说:“贴,贴的窗,窗花啊!” 李闯揪住黑虎衣领,来回的推搡了两下:“你别跟我装糊涂,我不是问你窗花,我是问你窗花的内容?” “啊,内,内容?”黑虎回头仔细看了看窗花,“是,是‘双喜临门’,‘龙凤呈祥’啊!” “什么‘双喜临门’,‘龙凤呈祥’,”李闯把黑虎推了个大趔趄,“都是小资产阶级的东西,都给我揭下去!” “哎,我说分队长,你可别乱扣帽子!”黑虎却急了,一把揪住李闯衣领,“这剪纸可是咱们中国传统的民间艺术,流传几百年,你怎么能说是小资产阶级?” “你还敢说不是小资产阶级?”李闯红脖子涨脸,也用手揪住黑虎衣领,“你看看你窗户上都贴的是啥?‘双喜临门’,‘龙凤呈祥’,这都是结婚时贴的东西,咱们这是军营,又不是新房,贴这些喜庆的东西,让战士们看见会怎么想?” “谁规定军营就不准贴喜庆的东西?”黑虎用力把李闯推个趔趄,“咱们西征胜利,又建密营,这不是双喜临门是什么?” “我不管!”李闯又把黑虎推个趔趄,“这是命令,马上揭下去!” “什么狗屁命令!”黑虎又把李闯推个趔趄,“我就不揭,看谁敢揭?” “你不揭,我揭!”李闯冲过来想揭窗花,少年班一齐围过来,连推带搡,跌跌撞撞,推出好远,气得直跺脚,“孙黑虎,你,你们等着!我,我饶不了你,你们……” 六 晚上,躺在热乎乎的炕上,黑虎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哎呀,真舒服,躺在这热炕头上,可比蹲在露天地强多啦!” “那还用说!”正坐在木墩上洗脚的张铁牛接上话茬儿,“连老虎还有个窝呢,咱们人身上又没长毛。这就叫好赖有个家,老少有个妈呀1” “哎,”黑虎翻个身,用手推着已经睡着的杨小山,“小山,栓柱这几天晚上咋都半夜才回来,他这么晚在外边干啥呢?” “我不知道!”杨小山赌气把身翻过去,扯过两个人合盖的一条破军毯蒙住头,“人家愿意干啥干啥,你管得着?” “我想栓柱八成是在处对象?”黑虎故意要气杨小山,就用手挠着脑袋,眼睛却瞥着杨小山,“我看她对崔英子挺有好感,是不是两个人偷偷……” “放你娘的狗臭屁!”杨小山立刻急了,两手一掀把破军毯扔在脚下,身子一跃而起,骑在黑虎身上,两手按住黑虎胳膊,“,你,你再胡说,我,我掐死你!” “哎,哎,哎,”黑虎被压得喘不出来气,“我,我又没说你,你,你急啥?” “我知道你没说我,可你说英子,我不许你说她坏话!”杨小山拳头在黑虎眼前晃着,“你要再敢说一句,我就……” 门开了,王栓柱抱着两个新做的木盆进来了,刚洗完脚的张铁牛先发现,赶紧站起来,趿拉上鞋迎过来,接过木盆,反过来调过去仔细看着问:“哎,栓柱,这木盆是用一棵树墩掏空里边做成的,得费好大功夫,你从哪弄来的? “我自己做的呗!”王栓柱一看张铁牛的样子就来了气,一把夺回木盆,“我看咱们没有脸盆,就做了两个。” 炕上黑虎两个人也停止打闹,跳下地来,杨小山先从王栓柱手里夺过一个木盆,用手敲了敲:“做的不错,看样子是祖传手艺,做这种盆必须得用杨椴木,行话叫‘软杂’,因为‘软杂’沾水不裂,要是榆桦木,沾水一干就裂!” “正好,”黑虎也拿过木盆翻着看了看,“这个小的咱们用它洗脸,这个大的……” “这个大的,”王栓柱突然从黑虎手里把大木盆夺下,“这个大的不是给咱们用的!” “不给咱们用?”黑虎感到奇怪,愣愣的看着王拴柱,“不给咱们,给谁呀?” “给,给,”王栓柱的脸红了,低下头眼睛向隔壁瞥了一下,“她,她们女孩子爱干净,我,我做个大木盆好让她们洗澡。” “好小子!”黑虎照着王栓柱肩头打了一拳,“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多鬼心眼儿!”黑虎说着,便用拳头通通的敲着隔壁的木板:“冬青,春草,快过来,看看栓柱给你们带来什么好东西?” 隔壁的住的三个姑娘不知出了什么事,都穿着内衣跑过来,最紧张的还是冬青,拉住黑虎胳膊急切的问:“黑虎哥,咋的啦,咋的啦?” 黑虎从王栓柱手里拿过大木盆,向上一扬:“你们看,这是栓柱特意给你们做的让你们洗澡的木盆!” “真的?”三锢姑娘赶紧围过来,争抢着看木盆,爱不释手,乐得直拍手。冬青第一个握住王栓柱的手,不住的摇晃着:“栓柱,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栓柱,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张春草边重复着冬青的话,边趴在王栓柱的脸上吻了一下,王栓柱立刻羞红了脸,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第七回 抗联筹备过冬粮 孙黑虎火烧骑兵 一 在小兴安岭的西麓,有一个孙凌阁山,山虽不高,却如一只猛虎头东尾西卧在那里。此山的东和北紧连着小兴安岭,群山起伏,树木参天,放眼望去,正是人们交口称赞的“五花山”,红黄橙绿紫,五彩缤纷,虽没有春天的万紫千红,夏天的一色碧绿,和冬天的漫天既白,却以其独特的风光而自豪。西边是一片丘陵,已被开垦成农田,庄稼已经收获,裸露的田垄一方方一块块,再加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村庄,蜿蜒曲折的乡间道路,道路上吱吱作响的牛马车,是老天赋与人间最美的画图。往南却是一片河套平原,平原上长满杂树蒿草,树叶由绿变黄,蒿草也渐渐枯萎,登山远望,一片金黄。从大山里蜿蜒而下的诺敏河,如一条玉带飘动在这金锻子般的大地上。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孙凌阁山,虽不像黄山庐山那样名闻天下,这诺敏河也没有长江黄河似的妇孺皆知,可自从这里出现抗日联军,别说日本侵华关东军司令部的那些长官,就连东京天皇和首相都日夜不宁。 就在那山西的庄稼地里,抗联战士们正在捡被农民收割后落在地里的庄稼。这里是著名的“北大荒”,也是世界上少有的黑土地,地多人少,大部分土地又都掌握在地主手里,他们最少几十晌,几百晌,甚至上千晌,全靠雇工伺候。那些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受尽地主压迫的穷苦农民,为地主扛活,他们当然不会像伺候自己的土地那样精心,割庄稼是也就不会太干净,落得满地都是。抗联为了筹备过冬的粮食,支队党委就决定让战士们到这些庄稼地里来捡粮,百十多名战士们分散在地里,有的捡大豆,有的捡玉米,有的捡谷子,有的捡高粱。黑虎领着少年班在一块地里捡大豆,有的捡掉在地上的豆枝,有的摘豆茬上的豆荚,有的把捡的豆枝豆荚放在地头用木棒砸,砸完后把豆秸扔掉,剩下的豆粒再用风吹跑豆皮,那些金黄的豆粒仿佛在向着他们笑。 中午了,黑虎抱了一抱豆枝来到地头,把豆枝放在一个平坦的地方,就地划拉了一把干柴,放在豆枝下,掏出火柴先点燃干柴,随后豆枝便噼噼啪啪燃烧起来,等豆枝燃尽,黑虎又找了几颗没割净的麻植,撅了一把,用麻籽把火拍灭,战士们便都围过来,抢着用手捡灰堆里被烧得焦黑的豆粒吃。个个吃得满嘴是灰,边吃边用手指着对方的脸哈哈大笑。豆吃没了,大家的中午饭也就解决了,他们又到地边的水沟里洗了脸。吃火烧豆太干渴,黑虎又把头上的假帽子摘下来,放在水面上,让水自然的渗透到帽子的布面上,然后俯下身子,趴在沟边喝帽子面上渗透过来的水。秋天沟里的水虽不像夏日那样混浊肮脏,水面上仍飘着树叶草根,用黑虎这种办法在野外喝水可算祖传高招。黑虎喝完,其他的人也都挨着喝,等大家都喝完,黑虎把帽子按在水里洗了洗,拿出来拧了拧水,又戴在头上。大家又到地里去捡庄稼,天快黑了,离他们住的密营还有几十里地,黑虎才让大家装上豆子收工。没有口袋,他们有的脱下上衣,系上扣子,再用草搓成绳扎上下衣襟,把扬净的豆子装进去,再用草绳扎紧领口,把两个衣袖当背带,像一个背包似的背在背上。有的脱下单裤,系上两个裤脚把豆子装在裤腿里,在扎上裤腰,把两个裤腿往脖子上一骑。 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一片白菜地,白菜已被主人收回去,只剩下菜帮菜叶,黑虎却停下来,顺着菜地垄沟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认真的查看了一遍,就像发现什么宝物似的,兴冲冲的边从地里往出跑边挥着手喊:“这回咱们不愁没菜吃啦,明天咱们就来捡白菜!” 杨小山一看黑虎那过度兴奋的样子,憋不住乐了:“嘿嘿!我以为你这穷汉子捡到了狗头金,原来是捡到了白菜帮子啊!” “你个杨猴子,竟说怪话!”黑虎打了杨小山一拳,还是乐乐呵呵,“白菜帮子也比那苦野菜好吃!” “我看咱们捡回去腌成酸菜!”王栓柱也来了兴致,凑过来说,“我在家的时候,我爹给地主扛活,家里房无一间,地无一垅,每年秋天我妈都到地主家收过的白菜地里捡白菜帮子腌酸菜。” “不怪管你叫王大白话,说话连一点影儿都没有!”张铁牛用手一点王栓柱的脑门儿,“腌酸菜得有大缸。咱们吃水都没处盛,吃一桶拎一桶,还想腌酸菜?” “你说话才没影儿!”王栓柱却不服气,也用手一点张铁牛的脑门儿,“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没大缸咱们可以自己做,咱这山里有都是木头,把木头锯成板,再把板做成木桶,过去的古人都是用这种木桶盛水装东西!” “行,栓柱这个办法行!”黑虎兴奋的用手一拍王栓柱肩头,“明天咱们就来捡白菜帮!” 二 抗联不想惊扰百姓,全军出动到地里捡粮食,捡白菜,捡土豆,捡了不到十天,却惊动了一个人,他就是抗联刚西征时被黑虎设计吓退的日军联队长冈田。这会儿冈田正坐在县城的日军联队部逍遥椅上,洋洋自得的在听日本歌女浪声浪气的唱片,身子随着乐曲来回晃动,手指也有节奏的轻轻敲着桌面。 “报告!”门外有人喊了一嗓子,冈田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关了唱机,坐直身子,回了一声,“进来!” 翻译手拿本夹进屋,立正,敬礼:“太君,最新战报!” 冈田身子没动,眼皮没瞭:“念!” 翻译打开本夹,边翻纸边念:“十月五日,盟军占领捷克苏台德地区,当地 官员组织人们夹道欢迎,盟军元首希特勒还亲自接受一个小姑娘鲜花。” “好!”冈田兴奋的两手一拍,“好!” “10月12日,”翻译看了冈田一眼,接着又念,“根据9月7日,皇军大本营在御前会议上作出进攻华南的决定,皇军第十八、第一0四师团,从澎湖列岛的马公出航,在第五舰队海空兵力(含航空母舰“加贺”、“苍龙”、“千岁”号和“龙骧”号等)的支援下,从广东省大亚湾登陆。次日,皇军轰炸广东惠阳。3天后,惠阳攻克,19日,皇军突袭增城,中国守军2万多人一触即溃。21日,余汉谋部撤出广州。皇军占领广州,全市发生大火。皇军占领广州后,切断了广九和粤汉两铁路联系,攻占从化城,22日,皇军海军航空队的一百一十架轰炸机和第五舰队的舰艇编队袭击广东省虎门要塞,23日,皇军海军第三特别陆战队的铃木部队和陆军第二十一军第五步兵师团坂本支队,分别从广东省虎门要塞附近的亚娘鞋岛和鼻岛登陆,虎门、佛山、三水等地相机攻克。皇军仅用10天时间,就占领了广州、虎门等要地。” “好,太好啦!”冈田兴奋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像个高兴得发狂孩子,满屋边拍手边跳着脚,“国民党的军队真是一群乌合之众,皇军所到之处,一涂败地,溃不成军啊!照此下去,皇军的大东亚圣战唾手可得啊!哈哈哈!哈哈哈……” “太君,还有好消息!”翻译也一脸高兴,故意提高嗓门儿,“十月二十四日,皇军飞机在武昌金口赤矶山江面把中国的‘中山舰’炸沉!‘中山舰’原名‘永丰舰’,是清宣统二年(1910年)8月在我们日本三菱船厂订购的,造价为68万日元。民国二年(1913年)造成后由袁世凯政府的海军部接收,编入海军第一舰队。 中山舰在在他们中国近现代历史上具有极其特殊的历史价值,1925年4月13日,为纪念孙中山,被命名为中山舰。在其25年的服役中,先后经历了护法运动、孙中山广州蒙难、……” “好!好……”冈田停住蹦跳,用拳头一擂桌子,“这中山舰是他们中国的国魂,军魂,民魂,现在他们都没有魂啦,这个国家,哈哈哈!哈哈哈……” “10且28日,国民党第二次国民参政会议在重庆召开……”翻译还要继续往下念,冈田一边摆手将他制止,一边坐回椅子,“如今中国的国民政府正像他们国内流传多年的寓言‘黔驴技穷’一样,蒋介石那头大叫驴不管咋尥蹶子,咋叫唤,最后还得被咱大日本这只小老虎吃掉!咱都听厌了蒋介石这头大叫驴的腔调,还是说说最近抗联有什么动静?” 翻译翻了几页纸,继续说着:“抗联分三路西征的队伍都在白马石会合,现在的大部队又钻进小兴安岭向北进发,已经到了中苏边界……” “看来抗联是被我们大日本皇军围剿得吓破了胆,”冈田站起来,走到墙上挂的地图前,“他们是在寻找退路,想到苏联去躲避。现在他们虽然逃出了咱们辖区,立刻给驻守在黑河的兄弟皇军部队发电报,把这一新的情况告诉他们!” “是!”翻译点头答应,随后又说,“太君,刚接到驻守黄家镇的第一步兵大队川崎大队长的电报,电报中说最近几天在阁山附近的田地里发现有一百多人在捡庄稼,他觉得这些人很可疑,农民捡庄稼并不奇怪,这么多人集中在一起捡庄稼,还都背进山里……” “你说什么?”冈田立刻大惊,赶紧转过身,拳头又用力一擂桌子,“抗联的,一定的是抗联的!他们的没有粮食的干活,想捡粮食的准备过冬的干活!” 冈田说着,伸手抓起电话,摇了几下,电话接通,立刻对着话筒喊:“骑兵大队的,我的命令,你们的马上的到阁山下的驻守的干活,发现的有捡庄稼的,通通的死了死了的干活!” 三 这天早起,任解放又带着抗联战士到庄稼地里来捡粮,人们刚分散开,就见远处又一队日本骑兵朝他们疯狂奔来,任解放赶紧下令撤退,战士们跑进一片松树林里,有的卧倒在地上,有的倚在树后,都掏出枪准备战斗。鬼子骑兵只有三十几个人,或许是知道自己人少怕吃亏,离树林一里之外却停住了,既没开枪,也没进攻,双方对峙着。任解放也怕鬼子调来大部队,便留下一部分人阻击,大部分借着树林掩护撤退。当他们登上阁山的时候,走在队伍前边的黑虎突然站住了,扯住任解放的胳膊,用手一指山下:“任叔叔,你看那是啥?” “鬼子军营?”任解放顺着黑虎手指方向一看,立刻一惊,“鬼子什么时候在这建了军营?看样子是骑兵,那么多战马,少说也有几百匹!” “任叔叔,”黑虎眼睛盯着鬼子兵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定是鬼子的骑兵大队” “不错,”任解放点点头,“一定是冲着咱们来的,这些鬼子骑兵可是咱们的大敌呀!” “任叔叔,我想……”黑虎趴在任解放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任解放立刻兴奋的打了他一拳,“好,好主意!” “支队长,”站在任解放身边的李闯许是从没见过任解放如此兴奋,十分不解的凑过来问,“咋回事,你这么高兴?” “李闯,你猜猜,”任解放的兴奋劲儿还没过,扯住李闯胳膊,“黑虎这小子给咱们出了个啥主意?” “不知道。”李闯摇摇头,“他趴在你耳朵边说的,我又没听着!” “你们看,”任解放用手指着山下的鬼子骑兵营,“鬼子的骑兵营就在咱们家门口,挡着咱们的出山路,大伙都出出主意,看用什么好办法能把他们除掉?” “偷袭!”李闯第一个开口,“咱们夜间乘他们睡觉偷袭呀!” “对,偷袭!”战士们也一致响应,“咱们趁他们睡觉,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个办法不错,”任解放用手拍了拍李闯肩头,“可敌人最少有七八百,咱们就一百多人,他们又是骑兵,都经过特殊训练,人人手里都有马刀,短兵相接,白刃格斗,咱们未必是他们对手,他们人有多,即使偷袭成功,也为必能获全胜,弄不好还会两败俱伤。” “这,”李闯用手挠着脑袋,“这,这……” “黑虎给咱们出个主意,大家看看咋样?”任解放把黑虎拉前面,“黑虎,你给大家说说你的想法。” “大家看,”黑虎也用手指着山下,“鬼子的兵营就建在这荒草甸之上,周围都是没人深的蒿草,十里之内又没有人家,现在又是秋天,蒿草都已枯干,再加上鬼子兵营院内大跺的喂马谷草,如果咱们给他放上一把火……” “放火?”战士们全都一惊,纷纷议论起来。 “三国时陆逊放火烧过刘备,今天咱们的孙黑虎要放火烧鬼子骑兵!”任解放冲战士一摆手,“咱们马上回密营,好好准备准备!” 四 战士们回密营后,任解放却带领战士们到山上抓老鼠和黄鼠狼。他们先找到老鼠洞,然后挑水往洞里灌,等老鼠爬出来,活抓住放进事先用铁丝做好的笼子里,一就抓几百个,怕饿死还得喂粮食。大伙都不知道黑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问任解放他又只笑不说,大家都在背后发牢骚。 晚上回来,吃完晚饭,在回住宿的路上,杨小山把黑虎拉到一边,悄声的问:“黑虎,任叔叔领着咱们抓这么多老鼠是不是你出的主意,到底想干啥?” “放火呀!”黑虎嘿嘿一笑,用手一点杨小山鼻尖,“你呀,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忘了咱们要放火烧鬼子骑兵大队啦!” “放火用老鼠?”杨小山更糊涂了,扯住黑虎的胳膊,“咋不用人?” “这事暂时可保密,我只当你一个人说,你可不许当别人说!”黑虎趴在杨小山耳边悄声说,“把这些老鼠身上都浇上汽油,用火点着,放到鬼子兵营四周,那里都是蒿草,老鼠身上着火四处乱跑,不比咱们人点火要快得多!” “那,”杨小山一听立刻来了兴趣,抓住黑虎的手摇晃着,“那咱们今晚就去放火。” “不行!”黑虎摇摇头,“咱们得等老天刮大风,刮到七八级大风。” “今天的风就不小。”杨小山扯着黑虎膀子就走,“走,咱们去找任叔叔,这事得越快越好,时间长了,走漏了消息,小鬼子再吓跑啦!” “不行!”黑虎身子一晃,挣出手来,“今天刮的是南风,如果放火,火就会烧进山里,把整个小兴安岭都会引着,连咱们的密营也得烧光。只有等到刮西北风……” “老天爷,快刮西北风!”杨小山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天祈祷,“老天爷,快刮西北风,快刮西北风!” 不知是杨小山的祈祷感动了老天爷,还是老天真的有眼看不下去鬼子的暴行,刚刚刮着的西南风真的变成了西北风,而且越刮越大,周围的树木都呜呜直叫。 “起风啦!起风啦……”黑虎兴奋得拍手跳脚,满营房跑着喊,“西北风,西北风……” 任解放和战士们都跑出屋,看见天真刮起了西北大风,也都兴奋不已,任解放把手一挥:“带上老鼠汽油,出发!” 五 四十里山路,战士们简直是一口气跑到,来到阁山,已近半夜,快到鬼子骑兵营,便都卧倒匍匐前进,摸到营外,只见营里静悄悄的,鬼子兵已经睡觉,门口的岗哨也都怀抱着枪在打盹。任解放一挥手,战士们立刻分散开来,把装老鼠的铁笼子笼门冲着兵营,分别摆放在四周,因为提前都浇上了汽油,摆放好之后,任解放又一挥手,战士们立刻把划着的火柴扔进鼠笼子里,同时打开笼门,那老鼠浑身倒着汽油,一沾火立刻燃烧起来,痛得吱吱叫着从笼门逃了出去,带着一流火光在草甸子上乱窜,有许多钻进了军营内的谷草垛。开始军营四周的草垫子上着起火来,接着谷草垛也燃烧起来。借着吼吼叫着的西北风,火越着越旺,眨眼之间,浓烟滚滚,烈燃冲天,方圆几里,都燃起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人站在一里之外,都被烤的受不了。抗联战士们点着火后都跑到西北方向离着火源很远站着看热闹,兵营里鬼子可惨了,火刚开始燃烧他们并不知道,等他们发觉火已经着大,特别是他们院里那些谷草垛,都垛在西北角,大火一着,西北风一刮,一个个大火球都落在鬼子兵住的棉帐篷里,棉帐篷又是易燃物品,沾火就着,帐篷一着,鬼子兵们连衣服都没顾得穿,赶紧往外跑,外边的火比屋里还大,浓烟呛得他们都睁不开眼,营房已成一片火海,几乎全被烧伤,真像热锅上的蚂蚁,哭喊嚎叫,四处乱窜。有神志清醒的,想顶着风往西北方向跑,却不知抗联正在那边等着他们,人一钻出火海,抗联一阵排子枪,前边的鬼子兵立刻倒下一片,后边的掉头又往回跑,没跑几步,边都倒在火堆里,四肢抽搐,拼命挣扎,最后被火烧得没了人形。 天渐渐的亮了,风也渐渐的小了,大火也渐渐的熄灭,十里草甸子成了灰烬,七八百鬼子骑兵全都烧死在里面。站在阁山上观望的战士们不知谁呯呯呯朝天放了三枪,看傻了眼的战士们仿佛被枪声惊醒,立刻欢呼起来,王栓柱和张铁牛一起上前把黑虎抬起来,合力往上扔,扔了几下,把他放下,黑虎却突然晕倒。人们都吓呆了,赶紧围过来抱起呼叫。冬青过来,给黑虎摸了摸脉,然后告诉大家没什么危险,黑虎只是因为精神过于紧张,突然一放松造成的暂时昏厥。等黑虎醒过来,任解放下令让人背着黑虎回了山里的密营。 冈田得到骑兵大队都被火烧死的消息,已经快到中午,他赶紧带着一千多人坐着汽车赶来,离着老远就看见那一片焦黑的土地,残火仍在燃烧,热气直扑脸,满天的烟雾呛得人只淌眼泪。到了火场跟前,汽车停下,冈田下了汽车。只见那些被烧死的士兵横躺竖卧,浑身焦黑,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特别是那些战马,因为都被拴在槽上,挣脱不了,都成堆死在槽前。冈田只站在火场外看着,虽一声不吭,但却能听到他那呼哧呼哧喘息声,上牙咬着下牙的格崩格崩声,还有那张老驴脸由红变青,由青变紫,由紫变白。冈田就像根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了什么,走到被烧毁的营房外,来到那些被烧得焦黑又变了形的装老鼠的铁笼子跟前,躬下身子仔细的看了看没有跑出笼子而被烧焦的老鼠,憋在心里的所有怒火如火山喷发一样突然冒出,一脚将铁笼子踢出老远,随后抽出战刀,冲上一挥,不是人声的喊着:“抗联的,统统地死了死了的干活!”冈田说着,冲着跟在身后的川崎下着命令:“你的立刻带着你的部队,先将的那些被烧死的士兵掩埋的起来,就在那阁山上的驻扎,先抓劳工沿着山修一条公路,派咱们的机械化部队昼夜巡逻,再在公路上每隔几里修一座碉堡,派兵驻守,严密监视抗联,不让他们出山。他们原来就没有粮食,现在捡了点粮食,也只能够吃一两个月。现在是秋季,他们可以采野果野菜充饥,等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他们既没有吃的,又没有冬衣,不饿死也得冻死。咱们再实行归屯并户,把离山二十里的农民都迁走,靠山附近成为无人区。还有对中国的农民实行粮米出粜,把他们种的粮食都一文不花的抢过来,然后再让他们花钱买咱们的粮食。咱们再把粮食里掺上糠麸锯末,让他们中国人吃了大便都困难,自己都难活命,想支援抗联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川崎赶紧立正,敬礼:““哈伊!”,赶紧跑过去要集合部队。冈田又把他叫回来:“回来,你的记住,对外的只说是不慎的失火,谁也不准的说是抗联的放火,谁要是泄露的秘密。死了死了的干活!” 川崎又立正,敬礼:“哈伊!” 第八回 抗联深山办夜校 少年班各显其能 一 初升的太阳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孩子,揉着朦胧的睡眼,从被窝里一点一点探出头来,渐渐的露出了整个红彤彤笑脸。满天火一样的朝霞,映红了半边天,小兴安岭的山水树木全都镀上了一层金,就连那展翅高飞的雄鹰,都变成了红色,令人感到神奇,向往…… 抗联密营的操场上,战士们每人肩扛一把镢头,站成一排,任解放站在队伍前边讲话:“同志们,为了坚持抗战,减轻百姓的负担,支队党委决定我们自己开荒种地,解决我们的吃饭问题。咱们要一手拿枪,一手拿镐,一边打仗,一边生产,把着北大荒建成北大仓,大家有没有信心哪? “有!”战士们齐声回答,那声音震得群山回荡,百谷回音,把那些落在附近树木上的鸟雀都吓得扑啦啦飞起,惊叫着逃向远方。 “有信心就好,这开荒可是个出力气的活,谁也不行装孬种!”任解放说完,把手一挥,“出发!” 在离住地不远的一个向阳的山坡上,任解放带领抗联战士在开荒。战士们有的在伐树,有的在挖树根,有的用镐头刨地,一个个汗流浃背,热火朝天。少年班几个人合伙正往外拖着一棵被战士们挖下来的大树根,因为树根太大,大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只能一寸一寸的往前挪。黑虎还喊着口号:“一,二,使劲儿!一,二,使劲儿!” 王栓柱随声附和:“不许藏尖,不许偷懒,谁藏尖,谁偷懒,娶了媳妇就跪搓衣板!” 实在拖不动,黑虎这才说话:大伙歇会儿吧。 杨小山首先瘫坐在地上:“哎呀,可累死我啦!不怪古人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咱这地还没等种就快要把人累死啦!” 黑虎倚着树根坐着,一边喘息一边说:“你们说,咱这地里都种啥好?” 王栓柱四仰巴叉躺在地上,听到黑虎的话立刻来了劲头儿,赶紧坐起:“种麦子!你们没种过地不知道,这生荒地头一年只能种麦子,麦子种得早,清明前后就种上,出苗时杂草还没有出来,等杂草出来了,麦苗已经长高遮住了杂草。如果种别的庄稼,杂草太多铲不过来。” 杨小山也来了精神,拳头一擂地:“大喇叭说得对,咱们就种麦子,麦子能磨面,包饺子。自打参加抗联,别说平常日子,就连过年都没吃一顿饺子!这回咱们自己种麦子,收了麦子磨成面,好好吃顿饺子解解馋!” 张铁牛依着树根站着,摇着头说:“我看还是种玉米,玉米产量高,一亩顶麦子两亩。咱们就用这镐头能刨出多少地?光咱们自己就一百多人,还想支援前线,只有粮食多才能解决吃饭问题,咱们现在不是吃的好,而是填饱肚子。” 王栓柱却来了犟脾气,呼的站起,冲到张铁牛面前,吵架似的大声吼着:“你知道个屁!种玉米赶上唠年头草荒你能伺候过来吗?” 张铁牛故意气他,也站起来挥舞着拳头用同样的嗓门吼:“就种玉米,你能咋的?” 王栓柱也不服气的挥着拳头,瞪着眼珠子喊:“种麦子!” 张铁牛跨前一步,颈着脖子:“就种玉米!” 两个人越吵越火,竟像牛顶架似的撕扯在一起。黑虎等人却站在一边哄笑着看热闹。任解放看见赶紧过来,将两人拉开,也憋不住的笑着说:“我提个意见你们看行不行,咱们开出地,你们少年班每个人分几垄,自己愿意种啥种啥。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打出粮食可得归公啊。” 众人鼓掌呼喊:“好!” 王栓柱却激动得流出眼泪,挥着胳膊连蹦带跳的高喊:“我有土地啦!我终于有自己的土地啦!” 二 开了一天荒,大家不光累得浑身像散了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两手又都磨出了血泡,一动钻心疼,晚上收工了,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回营地。吃饭了,炊事员端上来的是水煮玉米粒。他们住在这远离人间的深山老林,没有碾子磨,不能把玉米碾成馇子,只能水煮玉米粒。炊事员虽然把玉米粒煮得熟熟的,可吃在嘴里却没滋没味儿。大家虽然饿得前腔搭后腔,因为天天吃这种水煮玉米粒,一见就没了胃口,都吃几口就撂下了筷子。别人都没想什么,王栓柱却去找任解放,要请几天假,任解放问他请假干啥,他说看见战士们整天吃水煮玉米和大豆,都吃腻了,他想利用山里的石头做一盘碾子,他的爷爷是石匠,他从爷爷那里学到一些手艺,如果有了碾子,可以把玉米碾成馇子,这样战士们就不用再吃水煮玉米粒。任解放一听立刻乐了,用手拍着王栓柱的肩头连说几声好。就这样,王栓柱每天起早出去,晚上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去干啥。大家都在紧张开荒,没个连每个班都有任务,完成的受表扬,完不成的在黑板上公布,一个人都顶几个人用,少年班少了一个人,开荒任务还不减,大家都有意见,围着黑虎发牢骚。黑虎知道王栓柱去干什么,却故装不知,大家的意见更大。就这样过了十几天,王栓柱却领着十几个战士抬回一盘碾子,虽然比乡下常见的碾子小得多,但他们用人推这却轻巧灵活,把玉米放在碾子上,就能碾出馇子,炊事员把馇子里的糠皮用簸萁簸出,然后把馇子放在锅里一煮,再放里几把大芸豆,煮出来的馇子粥喷香喷香,战士们吃得津津有味儿,一碗接着一碗,要比平时多次一倍。到这时候,少年班才知道王栓柱这些天不和他们在一起,一个人出去干了什么。黑虎又抓住王拴柱的手举给大家看,只见他的手背不知被锤子砸伤多少次,伤口出脓冒血,肿起老高。手心也全是血泡,磨破的地方鲜血直流。冬青几个姑娘见了,心疼得攥着他的手掉眼泪。随后王栓柱又做了一盘石磨,战士们把石磨抬回来安放在密营院子里,炊事员把大豆用水泡开,放在石磨里,两个人抱着磨杆把大豆磨碎成豆浆,然后再把豆浆放在大锅里用水烧开,把烧开的豆浆用特制的豆腐布过滤到木桶里,放上少许卤水,豆浆就变成了豆腐脑,将豆腐脑装进用木板做的模子里,模子里仍用特制的豆腐布包上,模具上边盖上一块木板,木板上压了一块石头,一个小时候后将石头和木板拿下,模具里便神奇的出现白白净净,颤颤微微的大豆腐。再将大豆腐用刀割成小块,这就是我们常吃不厌的大豆腐。吃晚饭的时候,因为这石磨是王栓柱做的,为了感谢王栓柱,任解放特许少年班可劲吃一顿豆腐,结果杨小山吃得太多,撑得一宿都没睡觉,黑虎陪着他在外边走到天亮。 三 抗联有了住处,有了吃的,他们白天捡粮的捡粮,开荒的开荒,晚上又办起了夜校。夜校就在大家吃饭的食堂里,正面墙上挂着一块用多块木板并成的白碴黑板,任解放亲自担任教员给大家讲课,他站在黑板前用木碳往黑板上写字,战士们都并排坐在用木板做的简易凳子上,每个人身前都放有一块小木板,也都用木碳认真的抄写着黑板上的字。黑虎感冒,不住地用手擦鼻涕,因为手里拿着木碳,抹得满脸黑灰,坐在他前排的张春草看见想笑又不敢笑,便调皮地用手捅着身两边的冬青和崔英子,同时用手悄悄向后指着黑虎,三个人看后都憋着笑。下课了,冬青三个捂着嘴大笑着跑出课堂,黑虎出了屋,三个人手指着他笑得更厉害,黑虎被笑得有些发毛,傻愣愣的说:“你,你们,你们都笑啥?” 杨小山用手指点着黑虎的鼻子,乐得前仰后合:“笑啥,就笑你!你这学习可真够认真的啊,咱这抗联大学才上第一堂课,你不光在课堂上练习,还都写到脸上,这回去还能背颂。可惜咱抗联在这深山老林里,没有梳头镜子,你自己看不着哇!” 冬青捂着肚子把杨小山推到一边:“去你的!”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破得用布缠着的小镜,递给黑虎,强忍着笑:“你自己照照。” 黑虎用镜子照着自己的脸,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撩起衣襟一边擦着一边说:“你们看没看过戏,那戏里分红脸,黑脸,花脸,黑脸的都是忠臣,像包公,李逵……”他说到这儿,突然发现了什么,手挨个指着身边几个人的鼻子大笑起来:“你,你们还笑我呢?瞧瞧你们自己,真是老鸹落猪身上,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几个人互相看着,各自的脸上都不同的抹着黑点,便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四 天刚蒙蒙亮,黑虎怀抱着一大抱桦树皮从山上回来,正在树林中练太极拳的杨小山看见奇怪的问:“黑虎,你这一大早扒这么多桦树皮干啥?” 黑虎停住脚放下桦树皮:“做本子啊。咱们学习文化没有纸本,只能往地上和木板上写字,写了擦,擦了写,咱们要用木碳写在桦树皮上,就能长期保留,也便于复习。” 杨小山竖起大姆指,连连称赞着说:“行,行!你不愧当我们的班长,想问题就是全面。古人都往竹简上写字,咱抗联战士往这桦树皮上写字要能保存下来,等将来打败了日本鬼子,解放了全中国,咱们这些桦树皮字就成了价值连城的历史遗物!” 黑虎用手指点了一下杨小山的脑门儿:“你这张嘴呀,针鼻那么点小事都能说得天花乱坠!” 杨小山一吐舌头,一边哈腰帮着黑虎抱桦树皮一边说:“俗话说好人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咱于叔叔在咱们抗联大学将课时不是说过,抗联战士不光要打日本鬼子,还要发动群众共同抗日。要宣传群众,不练成一张好嘴能行吗?” 黑虎和杨小山抱着桦树皮来到他们住的木屋前,却见王栓柱正骑在一块大石头上,身边放着许多被断折的约二三寸长的铁丝,每个铁丝的一头都被砸扁。王栓柱手里正攥着一根在石头上来回磨着被砸扁的一头,由于两手用力,铁丝磨得石头都直冒火星。 杨小山凑过去,歪着脖左瞧右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个名堂,就用脚踢了一下王栓柱:“哎,大喇叭,你这是吃饱撑的没事在这消化食咋的?磨这些破钉子干啥?” 王栓柱没抬头,用衣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儿:“你杨猴子才吃饱撑的没事干呢!我这是给大伙做世上独有的铁钢笔,咱们学习没笔只能用木碳,我想把这些铁丝都磨成刻刀,每人一个。咱这里满山是树,再锯些薄木板,咱们学习时就用这刻刀往木板上刻字,即可增加记忆力,又便于今后复习,不比咱们用木碳往木板上写字强吗?也省得咱们一下课都成三花脸!” 黑虎和杨小山一听都兴奋得跳起来,把手中的桦树皮一扔,三个人抱在一起,欢呼跳跃:“咱们想到一块儿去啦!” 五 清晨,在离营房不远的小河边的沙滩上,张铁牛正在用木棍在作画。 杨小山拉着黑虎跑来:“黑虎,你看看,我没骗你吧,张老蔫儿是不是在这儿?我早就看见他,有空儿就跑这儿来,跟你说你还不信,咋样儿,这回你信了吧?” 黑虎凑到张铁牛身边,看着画在沙滩上的一幅幅图画,迷惑不解地问:“铁牛,你这是干啥?” 张铁牛用衣袖摸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我呀,在画画!” 黑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眨巴着眼睛看这张铁牛:“画画?你在画什么呢?” 张铁牛手没停:“我要把咱们抗联的事都画在这里,把这十里沙滩变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大画廊!” 黑虎兴奋地当胸给了张铁牛一拳:“好,你这个想法好!可就是你把画都画在这河滩上,要是涨大水……” 张铁牛腼腆的一笑:“没关系,我这是在练习画画,等我学好啦,我要把这些画都雕刻在这山里的石头上。你听没听说过咱们国家有个敦煌莫高窟,那里有成千上万座佛像,是几千年前流传至今,已成了咱们的国宝。等将来革命胜利后,我要把这里变成抗联英雄群雕,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让他们永远不忘这段历史!” 黑虎又兴奋地给了张铁牛一拳:“好!有志气,不愧是咱抗联战士!” 六 晚上,夜校下课,黑虎出了教室正往住的地方走,冬青把他拦住,悄声地说:“黑虎哥,一会儿到我那去一趟。” “啥事?”黑虎歪着脖看了看天,“都这么晚啦,有事明天再说吧。” “你去不去?”冬青立刻变了脸,小嘴也噘了起来,“你要不去,我往后就不理你啦!” “好好好,我去我去。”黑虎只得点头,“我先把书本送回宿舍。” 黑虎把书本送回宿舍,又跟杨小山几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撒谎说要到外边撒尿,抽空出来,咚咚咚,咚咚咚!的敲着隔壁冬青几个女孩子住的房门,屋里传来冬青的声音:“谁呀?” “冬青,是我。”黑虎把脸贴在门上,悄声地说,“快开门!” “门没栓,”冬青又回答,“进来吧。” 黑虎开门进屋,只见冬青正坐在地中央的简易桌子旁,用嘴分别品尝着摆满桌子的中草药。见黑虎进来,冬青坐着没动,将嘴里嚼烂的草药吐出来,又捏起一捏放在嘴里嚼着:“黑虎哥,你坐。” 黑虎看见冬青还在往嘴里放草药,立刻奔过去,抓住冬青的手:“冬青,我跟 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加小心,你就是不听!人都说十药九毒,这些中草药你又不认识,万一有毒……” 冬青顺势躺在黑虎怀里,仰着脸看着他:“没事儿,就是真有事儿,咱抗联战士,为了革命连死都不怕,还怕这点中草药?现在咱们部队不光缺少药品,也缺少医生,战士们多数都是工人农民,大家都不识几个字,我多少还念点书,趁现在年轻学个医生,不但能为咱部队伤病员看病,将来抗战胜利了,还可以为老百姓看病……” 黑虎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松开冬青的手,找话掩饰自己:“冬青,英 子和春草呢?” 冬青看黑虎红头涨脸的样子偷偷一笑,瞥了他一眼才说:“她们都出去啦!” 黑虎站到墙边:“你找我有啥事?” “非得有事,没事就不行找你啦?”冬青抿着嘴笑:“英子她们都出去了,我想找你说说话。” 黑虎的脸又红了,做贼似的两眼紧着向门外溜:“这这,这不好吧,要,要让别人看见……” 冬青仍坐着没动,只是低着头偷偷笑:“看见怕啥,咱又没做啥见不得人的事。” 黑虎转身要走,紧张得说话多走了调儿:“冬,冬青,那,那没啥事,我,我就走啦?有,有事明天再说。” 冬青急了,把手上的草药狠狠往桌上一摔,霍的站起:“孙黑虎,你给我站住!” 黑虎吓得一抖,扭回身愣愣的望着冬青,干张嘴说不出话:“冬,冬,冬……” 冬青真是又好气有好笑,故意绷着脸:“孙黑虎,你回来!我是老虎哇,怕我吃了你呀?” 黑虎想走又不敢走,被逼无奈才慢慢腾腾的走回来:“这,这……” 冬青用手拍拍身边的凳子:“坐下!” “哎哎!”黑虎点着头,在凳子另一头脸冲外只搭半个屁股坐下,一副随时要跑的样子,嘴里机械地回答着:“哎哎,是是。” 冬青用力一拍桌子:“坐近点!” 黑虎吓得浑身又一抖,欠了几次屁股,挪了半天没挪二寸,嘴里却答应着:“哎哎,是是。” 冬青紧憋着笑故意紧挨着黑虎坐下,黑虎立刻像火烧屁股一样赶紧向旁挪了挪,冬青噗哧笑出声,赶紧用手捂住嘴:“黑虎哥,我叫你来,是想我的书送给你。” 黑虎的眼里立刻放出光来,一脸惊异地问了一句:“送我书!送我啥书? 冬青起身走到自己的床边,抱起摆放在床头的一摞书:“我想学医,这些文学书就没时间看,你要当作家,这些书用得着,我想送给你不知你要不要?” 黑虎兴奋地跳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连又问了几句:“你说啥?你要送我书?那,那你能舍得吗?” 冬青把书重重往黑虎手上一放,含而不露的说了一句:“送给别人我舍不得,送给你我啥都舍得!” 黑虎如获至宝,害怕冬青反悔似的抱着就跑:“那,那我就不客气啦!” 冬青假装生气的把脚往地上一跺:“就那么走啦,也不谢谢人家?” 黑虎边跑边回头,呲着牙冲冬青点点头:“谢谢,谢谢!” 第九回孙黑虎步枪打飞机 鬼子兵被困老金沟 一 半夜,少年班男孩子的住室里,杨小山、张铁牛王栓柱都已躺下睡觉,只有黑虎坐在桌前照着翻开的书本用刻刀往桦树皮上刻字。 窗外,明亮的月光把窗纸照得发白,窗前大树的阴影像驴皮影一样在窗纸上来回晃动。室内燃着的松树明子火苗一闪一闪,冒出的黑烟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怪味儿。连着炕的地闷儿里燃烧着的木绊子噼啪作响,上边扣的铁锅已被烧红,烤得小屋暖烘烘。 “黑虎,”躺在被窝里的王栓柱探出头来:“你真想把这一大本书都刻在桦树皮上啊?” “嗯。”黑虎点点头:“要想当作家,就得多学习一些国内外名著。古人不是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学习也要讲究方法,这写一遍要比看十遍都记得牢。” 王栓柱穿着内衣下了炕,从靠墙的木箱里拿出几只木制手枪送到黑虎面前:“黑虎,你看看我最近研究的这几只手枪咋样?都和机关枪一样装梭子,避免装子弹的麻烦,即省事有快,比现在日本鬼子的手枪都强多了。” 黑虎接过一只翻看着:“嗯,不错,可惜是木头的,打不死日本鬼子。” 王栓柱却充满信心:“有木头的就不愁铁的,我明天就给咱们的兵工厂送去。咱们是当兵的,整天和枪打交道,啥枪好使不好使咱们最清楚,我早就下决心要把这枪研究明白,等抗战胜利,我就要求到咱们自己国家的兵工厂,造出世界上第一流的好枪来!” 杨小山也从被窝里爬起,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桦树皮,塞到黑虎手里:“孙矬子,我写了一首歌,你给我看看。 黑虎展开桦树皮大声念了起来: 少年,少年, 我们是一群快乐的少年。 青松,翠柏和我们一起欢笑啊, 山花,小溪,看得见我们的笑脸。 野菜粥哇胜过那大米白面, 山泉水呀比那甘露还甜。 少年,少年; 我们是一群勇敢的少年。 杀鬼子,除汉奸; 枪林弹雨伴着我们啊, 父老,乡亲, 跟着我们一起抗战。 为革命啊甘抛头颅洒热血, 不获胜呀我们不会离前线。 少年,少年; 我们是一群有志的少年。 沙滩,木棍, 画出世上最美好的图画呀, 桦树皮,钉子刀; 写下人间最感人的诗篇。 只等到哇,革命胜利传捷报, 我们要啊,建设美好新家园。 二 清晨,密营边的河滩上,张铁牛正用两手捧着野兽刚拉在他昨天画的画上的粪便。 杨小山晨练跑过来,看见后跑上去把张铁牛推到一边:“哎呀,你这个张老蔫,你这是干什么?那是屎,你用手捧,不嫌葬啊?” 张铁牛又把杨小山推到一边,弯下腰仍用手去捧:“你懂什么,这是艺术,你没听说咱过去有不少老艺术家为了艺术,掉脑袋都不怕,咱还怕几摊屎?” 杨小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等到了冬天下了大雪,我看你还往那儿画?” 张铁牛一边捧粪便一边笑着说:“下了大雪就更好啦,我就往雪上画,咱东北到处是雪,我走到那儿就画到那儿,如果有机会,我就画到日本去,让那些日本人和他们的子孙都看看日本鬼子侵占我们中国给我们造成多大的伤害!” 黑虎扛着一大捆树枝走过来,张铁牛吃惊的伸开双臂上前阻拦:“你,你们这,这要干什么?” 黑虎都把树枝撂下,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汗:“我来保护你的画!刚才看你用手捧拉在画上的野兽屎,我想砍些树枝在河滩上埋成一圈障子,挡住那些野兽,省得再往你的画上拉屎。” 张铁牛兴奋地抱起黑虎在地上转圈,感动得都哭了起来:“黑虎,谢谢你!我,我,张铁牛……” 三 山林里,黑虎正带领少年班采榛子,收集松树子。一只松鼠被他们惊动,嗖嗖嗖爬上松树,登在一棵大树枝上,瞪着眼睛看着。 一架日本侦察机突然飞来,在他们的上空盘旋。 黑虎突然发疯般朝着山下跑,少年班都大惊失色,拼命在后面边追边喊:“黑虎,黑虎……” 黑虎跑到山下的大草甸子前,猫着腰就地划拉了一堆干草,蹲下身,从兜里掏出火柴,将干草点燃,火苗立刻由小到大,工夫不大,整个草甸子就燃起熊熊大火。 日本的侦察机立刻飞来,在大火上空盘旋了几圈,就飞走了。眨眼功夫,几十架日本轰炸机呼啸而来,在草甸子上疯狂投扔炸弹。整个草甸子立刻硝烟弥漫,尘土飞杨。 黑虎和少年班都隐藏在山脚下的树从中,一架轰炸机朝着他们飞来,黑虎举起步枪,瞄准轰炸机打了几枪,轰炸机竟被打中,冒着黑烟掉进了山下的湖泊里。其它的轰炸机许是兔死狐悲,担心自己也被打中,全都吓得一溜烟飞走了 少年班都兴奋得拼命欢呼:“打中啦,打中啦!” 王栓柱把黑虎抱起来转着圈儿,众人围着起哄。 李闯带着几个战士骑马跑来,人没下马,便可着嗓门冲着少年班吼:“谁放的火,谁放的火?谁让你们放火,谁让你们放火?” 黑虎一见李闯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挺身站出来回答:“我,咋的?” 李闯跳下马,手里的马刀在黑虎眼前乱晃:“你,又是你!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大祸?你这一放火,就暴露了咱们的目标,日本鬼子就会进山扫荡,咱们,咱们……” 黑虎却毫无惧色,梗着脖子反驳:“李队长,我想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咱们抗联是干啥的?我告诉你,咱们抗联是打日本鬼子的,不是钻耗子洞的!你以为我们蹲在这山沟里,日本鬼子就会放过我们吗?日本鬼子也都不傻,他们早知道咱抗联藏在这儿,所以才派侦察机来侦察,就是我不放火,他们这次侦察不到,下次还会再来!” 冬青也站到黑虎一起,帮着他说话:“日本鬼子不光想找到咱们,还想消灭咱们!” 杨小山站出来,两手卡着腰,说话还摇头晃脑:“日本鬼子不炸咱们,也得炸老百姓。黑虎故意放火把鬼子的飞机引过来,让他们往这没人的大草甸子里可劲儿仍炸弹,不省得他们去炸咱们前线的战士?这兵书上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用手挠着头:“叫,叫……” 张铁牛走过来,用手指点着杨小山的脑门儿:“你呀,这叫围魏救赵!” 王栓柱也走过来,撸胳膊挽袖:“人家黑虎用步枪打下一架飞机,这在咱们抗联可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呀!” 张春草手指着李闯:“就是吗,咱们应该表杨黑虎,你不问青红皂白,还来大喊大叫批评!” 崔英子也尖声尖气的嚷:“咱们应该给黑虎记大功!” 少年班一起围住李闯,异口同声的喊起来:“对,给黑虎记大功,给黑虎记大功……” 任解放带着一群战士跑过来,没到跟前,便大声回应:“对,大家说得对,是该给黑虎记大功!” 任解放跑到跟前,用手拍着黑虎的肩头,并竖起了大姆指:“黑虎,好样的!你能用步枪打落鬼子飞机,给咱们抗联开了个好头儿。日本鬼子的飞机也没什么可怕,咱黑虎用步枪就给打下来啦,往后咱们见到鬼子飞机就用步枪打,用机枪扫,说不定就能打下几架来!这次黑虎虽说违反纪律,暴露了咱们的目标,可他功大于过,支队党委还要给他记大功!同志们,咱们快去看看日本鬼子落水的飞机呀,说不定还能抓住几个俘虏呢!” 众人一呼百应,纷纷向山下跑去:“走哇,咱们抓俘虏去!咱们抓俘虏去……” 四 消息没腿,跑得更快。孙黑虎用步枪打飞机不但传遍了抗联,连冈田的上司也知道了,把他叫去臭骂了一顿,限他一个月内消灭辖区内的所有抗联。幸亏他撒谎说被火烧死的那个骑兵大队是自己不慎着火,否则两罪并罚,上司不枪毙也得撤他职。冈田回到联队部急得坐不住凳子,倒背手在屋地上来回走着。走着走着,突然停住,走到桌前,拿起电话,用力摇通,嘴对话筒,却显得十分平静:“川崎君,我的命令,你的修公路的,修碉堡的,对抗联的实行经济的封锁,你的做得很好,我的非常满意的干活!” 电话里传来对方声音:“谢谢,谢谢长官的夸奖!” “川崎君,”冈田突然提高声音,“你的也知道,咱们皇军的派飞机的去抗联的住处的侦查的轰炸,飞机的被抗联的打落,这不但是咱们皇军的重大的损失,也给咱们的大日本帝国丢了脸面的干活。我的命令你的带着你的全部人马的进山剿灭抗联的干活!” “哈伊!”电话里又传出对方的声音,“不过,长官,我有一个的请求,咱们多次的进山的剿灭抗联,都没有的成功。这大山里的不像平地,咱们的不熟悉,一进山的就像瞎子的聋子的摸不清的方向,那些中国人的向导的又不可靠。太君,我的想先派几个人的装扮成老百姓的,进山的摸清抗联的驻地,然后的再……”翻译:“太君,你看……” 冈田却一脸兴奋,情不自禁的把没拿电话的手五指张开,用力往下一按:“川崎君,你的这个主意,吆西,吆西!我的祝你的马到的成功!” 五 黑虎用步枪打落了飞机,战士们都高高兴兴,任解放却犯了嘀咕。因为他们的住址被暴露,早已猜到鬼子不会罢休,一定要派兵来清剿,刚刚安下的家又得搬到别处。这大山里虽然到处都可以建密营,可也得选择好适当地址,一是要离有人家住的地方近一些,最好走一两天就能到,这样既便于和群众联系,又容易找到食物。如果建在深山老林里,里人家太远,冬天大雪封山,走十天半月都找不到人家,一旦断了粮,就容易被困死。二是越往山里气候越不正常,他们想开荒种地,冰雹早霜,种的庄稼不但得不到收成,还白挨一年累。 已经到了半夜,任解放住的屋里还亮着灯,黑虎睡了一觉起来到外边解手,看见后走过去,用手轻轻敲了一几下门,屋里传出任解放的声音:“谁?” 黑虎在门外回答:“是我,任叔叔!” 屋里传出脚步声,任解放开门,“黑虎哇?进来吧!” 黑虎进屋,任解放指着地中间的的木墩:“坐。” 黑虎坐下:“任叔叔,你还没睡?” 任解放坐到炕沿上,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胳膊:“有点事,睡不着。” “任叔叔,是不是为了我打飞机的事?”黑虎站起身,走到任解放身边,紧挨着他坐下,“任叔叔,我知道你表扬我是为了鼓舞士气,可我打飞机暴露了咱们的目标,日本鬼子的飞机被打落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进山来清剿我们,我给咱们部队惹下了大麻烦……” “这不怪你,”任解放握住黑虎的手,“你能用步枪打下一架日本飞机,这不但对咱们抗联的全体将士是一个鼓舞,对日本鬼子也是一个沉重打击。日本鬼子侵占我国就仗着他们有飞机大炮,武器先进。可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的飞机会被我们用步枪打落。我看过他们的报纸,报纸上说我们抗联用步枪打落飞机是造谣,他们的飞机是机器出了故障而坠落的。鬼子嘴上不敢承认飞机是被步枪打落的,背地里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下决心要剿灭咱们。咱们和鬼子是死对头,他要消灭咱们,咱们也要消灭他们,咱们不能永远呆在这里,鬼子也不能永远不进山。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任叔叔,”黑虎抓紧任解放的手,身子也往跟前凑了凑,“咱们是不是得搬家?” “哎!”任解放叹了一口气,“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可搬一次家谈何容易呀!先不说咱们费了多大劲建起的密营,就说咱们捡的这些粮食都得搬个十天八天。还有那些腌的十几大桶酸菜,一桶四五个人抬不动……” “任叔叔,咱不搬家,”黑虎摇动着任解放的手,“咱们给鬼子来个以假乱真……” “以假乱真?”任解放的大手用力握着黑虎的手,把黑虎疼得直咧嘴,“快说,什么叫以假乱真?” “任叔叔,”黑虎抽出手来,从炕沿上下了地,走到任解放挂在墙上的地图前,用手指着地图,“离咱们这白马石一百里有一个老金沟,那里以前出过金子,引来无数淘金人。现在金子淘没了,人也就都走了,却留下了许多淘金剩下的深坑。年头多了,那些深坑都被树叶填平,可人掉进去还很难爬上来。我想咱们先转移到哪里去,多搭些窝棚,再生火做饭,给敌人造成假象,把他们引到那里,然后再悄悄转移,让鬼子自己在山沟里转……” “好!好主意!”任解放兴奋的先把手往黑虎肩头上用力一按,随后又用手一点黑虎鼻尖,“你小子,太狠,太毒,出的都是绝户计!” 六 第二天,抗联只留下几个人看守密营,剩下的人都来到老金沟。他们为了虚张声势,故意大吵大嚷,有说有笑。又砍下许多树木,在沟里建起了房子,房子建得又高又大,离着多远就能看见。还到处引火烧荒,弄得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几十里外都能发现。黑虎的这招真灵,鬼子的侦察机果然在他们上空盘旋,许是怕被枪打中,飞得老高,明知步枪打不上,任解放还是让战士集体朝天空放枪,侦察机吓得掉头就跑。随后鬼子的轰炸机又来了,四五架飞机扔了许多炸弹,不管炸没炸中目标,也先后飞走了。战士们因为经常看见鬼子的飞机,什么是侦察机,什么是轰炸机,他们都分得非常清楚。鬼子的轰炸机一来,他们就钻进附近的山洞里隐蔽起来,鬼子的轰炸机一走,他们又出来,房子被炸塌了,他们又重新盖,还照样引火烧荒。就这样一连几天,鬼子都是先来侦察机,后来轰炸机,轮番轰炸。任解放虽然领着战士在这里折腾,早就在山里山外暗哨,这天有人悄悄告诉他,在老金沟四周发现有几个猎人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在窥探着他们。任解放立刻让让号兵吹集合号,号声一响,战士们立刻从四面八方集合到一起,任解放又下令让战士们跑步,做操,练刺杀。紧接着,山里山外的暗哨都回来向他报告,鬼子的一个步兵大队已经进山,正朝他们这里悄悄摸过来。任解放嘿嘿一笑,让战士们把屋里的火堆增加柴火,使之燃得更旺,把刚煮好的饭菜连锅碗瓢盆都仍在那里,然后带着部队转移。 抗联前脚走,川崎领着鬼子的步兵大队就来到了。他们白天没敢进攻,只是从四周悄悄包围,到了晚上,才下令进攻,先用炮轰,把抗联新建的十几栋房子全都炸塌,随后又用排子枪射击,打了足足一个小时,没听到抗联一声枪响,川崎大队长以为抗联都被炸死,这才让士兵到沟里去搜索。他们根本不知老金沟的底细,又是黑天,人一进沟,便都咕咚咕咚往大坑里掉,掉进去的不是死就是伤,士兵们都吓得不敢前进,川崎大队长却在后边用战刀逼着,士兵们如进鬼门关,个个吓得浑身颤抖,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往前挪,好不容易挪到了抗联被炸塌的房子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拆除塌架的房木,里边除了被砸碎的锅碗瓢盆,连个人影都没有。川崎大队长知道上当,正想下令让士兵撤出,四周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鬼子兵成排倒下,川崎大队长肩上也中了一枪,战刀掉在地上。等川崎大队长拼着命指挥士兵冲出老金沟,清点人数,被打死摔死了五分之一。川崎大队长不敢在这里久留,赶紧带着残兵败将顺来路回去。他们来时怕迷路走一段就用刀割掉一块树皮留作记号,回去时又顺着记号走,谁知走了一天,又回到了老金沟,天也黑了,川崎大队长不敢再进沟,就让士兵在沟边宿营,谁知他们刚做好饭端起饭碗要吃,四周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鬼子兵赶紧扔下饭碗仓促迎战。他们昨晚吃过亏,不敢在山里宿营,边打边撤,本想顺着原来的记号撤出山里,谁知走了一宿,又回到了老金沟。走了一宿路,打了一宿仗,再加没吃饭,鬼子兵连累带饿,枪声一停,都倒在地上起不来。好不容易又做好了饭,端起饭碗又要吃,四周的树林里又响起了枪声,抗联的枪又打得准,一枪一个,鬼子集中在一起,一阵枪就撂倒了几十个。鬼子顾不得吃饭,赶紧又拿枪还击,抗联打几枪就走,鬼子又不敢去追,因为这里山高林密,抗联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跟他们捉迷藏,人多在一起抗联只打冷枪,如果一分散,抗联就会把他们一个个消灭。抗联不打了,他们再想回来吃饭,可仓皇之中,盆扔碗摔,饭菜洒了满地,上边爬满了蚂蚁,根本不能吃。想要再重新做饭,又怕抗联再来打,川崎沮丧的把手一挥,命令部队拔寨启程,退出山里。这次他们不敢再顺着原来的记号走,只是一个劲的向南走,抗联却没有再偷袭他们,本来两天的路,他们却走了四五天,才走出大森林,一见到那些庄稼地,个个心里都像一块石头落地,全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冈田听到消息,赶紧坐车赶来,一见这些残兵败将,肺简直都要气炸了,手按战刀,真想把川崎送上军事法庭,可他隐瞒骑兵大队被抗联烧死,如果川崎给他周了老底,他也难免一死,只能长出一口气,把手一挥:“统统的回去修养!” 第十回 潘德仁暗下钓饵 二少年乔装卧底 一 冬青几个女孩子要建被服厂,厂房准备好了,却没有一尺布。托关系进城去买,因为冈田下令,一个人买布不准超过一百尺,超过一百尺,就是私通抗联,全家斩首。布店卖布要有详细记录,还要查验买布人的良民证,警察特务也明察暗访,弄得城里的布商都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卖,拿着钱买不到。眼下已进冬季,战士们都没有棉衣,几个女孩子却犯了愁,急得直哭。 黑虎却去找任解放,请求带少年班到山外去买布。任解放不放心,黑虎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任解放就点头答应了。黑虎回来就集合少年班,告诉要带着他们出山,大家都乐得直拍手。他们还都是孩子,整天再者深山老林里呆着都闷得慌,一听说让他们到山外,没有一个不高兴。黑虎让他们乔装改扮,他和冬青扮成少爷小姐,杨小山三个男孩子扮成家丁,张春草两个女孩子扮成丫环,连夜出发,天亮前过了鬼子的封锁线,来到离他们驻地最近的黄家镇。他们来得太早,镇里的大门还没打开,他们就在门外等候。大门打开,两个日本兵手持刺刀分别守在门口。黑虎却领着少年班大摇大摆朝大门口走去,日本兵见了他们,立刻把刺刀一挺,将他们拦住,吹胡子瞪眼的嚎叫:“良民证的干活?” 黑虎却不慌不忙走到日本兵面前,伸手到怀里摸出几张钞票,塞到一个日本兵手里:“太君,小小的意思,买包烟抽,行个方便的干活!” 日本兵看了一眼手里的钞票,立刻呲牙一笑,用枪示意:“你们的开路!” 黑虎点头哈腰:“谢谢太君,谢谢太君!”说完冲着身后的少年班一摆手,大家就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 为了不引人注意,黑虎领着少年班先找背街的一家布铺进去,掌柜的一见到他们立刻笑脸相迎,黑虎说他想结婚多买一些布和棉花,掌柜的却摇头说他们这里没有那么多,建议让他们到十字街潘家绸缎庄去买。因为现在日本鬼子对布匹和棉花管得紧,全镇中小布铺都没多少货,只有潘家绸缎庄掌柜的和住在镇里的日本宪兵小队长关系密切,他的儿子又是镇里的警察所长,只有他们一家货多货全。黑虎谢了掌柜,领着少年班一出店门,杨小山就拉住他的胳膊,悄声地说:“黑虎,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回去,这布就先别买啦,等以后有机会再来买。” 黑虎明知杨小山的意思,却假装糊涂:“为啥?” “黑虎,”杨小山把黑虎扯到一边,“你没听掌柜的说,那个潘家绸缎庄跟日本鬼子宪兵小队长关系密切,他的儿子又是伪警察所长,说不定那个掌柜的就是个大汉奸,这个绸缎庄就是日本鬼子的耳目,咱们如果到他那买布,岂不是自投罗网?” “你说的有道理,”黑虎点点头,“可眼看到了冬天,咱们的战士还都穿着单衣,咱们不能让战士整天蹲在地营子里不出来吧?为了解决战士的穿衣问题,别说是一个汉奸开的绸缎庄,就是刀山火海咱们也得上。我想那个掌柜的就是个汉奸,他开绸缎庄也是为了赚钱,钱能通神,只要咱们多给他钱,他不会扔在外边!” 黑虎说着,两手一摆,把少年班都聚在一起,悄声地说:“大伙都有个准备,到时候看我的眼色行事!” 说完,故意用手搂着冬青,在众目睽睽下,直奔十字街。 潘家绸缎庄坐落在正街的十字街口,是全镇最漂亮,也是最大的一个商铺,离着老远,便能看见挂在门前那大金字招牌。铺面虽大,顾客却不多,黑虎他们进了店,就见几个伙计正围坐在里屋推牌九,都假装没看见,没人搭理他们。 见此情景,黑虎走进去,伸手到怀中掏出一把钞票,往桌上一放:“算我一个行吗?” “行行行!”那些伙计一见黑虎的衣着打扮,再加上放在桌上的那一大把钞票,伙计们一个个眼里都放出贪婪的光,不但连连点头,有的还起身让座。黑虎便大大方方坐下,和伙计们推起牌九。黑虎给杨小山使个眼色,杨小山等人就都进了里屋,围在四周假装看热闹,实际是在做眼线,他们挤在庄家身后,能看见庄家的牌,便背后用手指给黑虎传递消息,黑虎开始坐在天门押牌,伙计钱少,他钱多,几把牌就把庄家赢光。黑虎又做庄,玩了几把还是只赢不输,。黑虎再摆上牌,招呼伙计们押钱,连喊几声,伙计们也没人押钱。黑虎嘿嘿一笑,双手把面前的一堆钱推到桌子中间,随后冲着围在四周伙计招着手说:“来来来,把你们自己输的钱都拿回去!” “这,”伙计们都一愣,站着没人敢动。 黑虎冲着杨小山一使眼色,杨小山立刻挤到桌前,双手抓起桌上的钱,分别往那些伙计手里塞着:“拿着,拿着,别客气,别客气!就算我们少爷赏给大家的!” 伙计们手里拿着钱,立刻眉开眼笑,都点头哈腰冲着黑虎鞠躬:“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不用谢,不用谢!”黑虎站起身,摆着两手,“我还有事想求各位帮忙。” “少爷有事尽管吩咐。”一个年纪稍长的伙计给黑虎倒了一杯茶,“看少爷也是个仗义疏财之人,赢的钱都还给我们,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照办!”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黑虎用手拍了拍衣襟,“就是想买点布和棉花。” “啊,少爷想买布和棉花呀?好说好说,这好说。”年长伙计立刻满脸是笑,用手指着柜台里摆着的布匹,“少爷你看,我们这里什么样的布和棉花都有,全镇也顶数我们这个店铺的货最多最全。少爷想买多少?” “不多,”黑虎从桌后走出,用手提着长袍,“十匹灰布,一百斤棉花。” “十匹灰布?”在场的伙计几乎都大惊失色,年长伙计拉着黑虎胳膊到一边,悄声地说,“少爷,不是我们不帮忙,这事实在不好办。不瞒少爷,这些布我们有,可我们一次不敢卖这么多。少爷你不知道,如今日本人为了冻死山里的抗联,对抗联实行全面的经济封锁,搞什么粮米出粜,不光把农民手里的粮食都抢走,还下令全县所有的店铺不准卖给抗联布匹棉花,对所有买布的人都要查看良民证,登记注册。特别是灰布,限量购买,每人最多不准超过一匹!” “不瞒诸位,”黑虎双手抱拳,冲着那些伙计连连拱手,“我家是开服装厂的,皇协军李团长奉命要进山剿灭抗联,昨天派副官到我们厂定做一百套军服,让我们三天后送去。我们以前都从哈尔滨进货,现在时间太紧,去哈尔滨来不及,就想就近进货。我也知道日本人管得紧,可我听说你们潘掌柜的跟住在这里的日本宪兵小队长松田是好朋友,他儿子又是警察所长,日本人管得再严,也不能不给他们的面子。再说做买卖都是为了赚钱,我可以按你们的原价提高两成,再每人给你们十块大洋做酬劳,你们合计合计,看行不行?” “少爷,”几个伙计凑到一起商量了一下,年长的伙计又走过来,“就按你说的办,钱一分不能少,还得给现钱。” “好好好!”黑虎满口答应,随后又冲着杨小山一点头,“小三,把钱拿出来,跟布点的几个兄弟结帐。” “是。”杨小山看了黑虎一眼,黑虎给他使了个眼色,便点头答应,“少爷。” 杨小山交完钱,伙计们便给他们从仓库里往外一匹一匹搬布和棉花。布和棉花搬出来,垛了一大跺,黑虎又对年长的伙计说:“大哥,你看这么多布匹和棉花,我们几个人也搬不动,我看你们后院子有马车,能不能劳驾你们用车给送出镇去?我们也不白用,给你们加一百块大洋,每个兄弟再给一块大洋。” 年长的伙计又和几个伙计合计了一下,便欣然同意。他们到后院套上马车,又帮着把布匹和棉花装在车上,车老板赶着车,黑虎又和伙计们一握手道别,这才带着少年班跟在马车后,朝镇外走去。 黑虎前脚刚走,绸缎庄掌柜的潘德仁就来了。伙计们赶紧向他汇报,他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倒背手在室内转了两圈,立刻把脚一跺:“抗联,一定是抗联!” “这,这,”伙计们都大惊失色,年长的伙计赶紧说,“现在他们走不多远,也就刚出镇,咱们去报告宪兵队!” “别别别!”潘德仁连连摆手把已经跑出去的伙计叫住,“日本人不讲理,咱们已经把布卖给抗联,这就犯下了私通抗联的罪名,卖的布又太多,就算宪兵的松田小队长不追究,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一旦传出去,让上边知道了,怪罪下来,咱们吃不了得兜着走!” “那,”伙计们都害怕了,有的吓得浑身发抖,“那,那咋办?” “咱们先别声张,”潘德仁用手捋着胡子,“抗联这次虽然买了一些布,可也只够做百十件棉袄,他们的棉裤还没着落。一定还会来买,等他们下次再来,你们先把来人稳住,然后派人报告宪兵队,把他们当场抓住,人赃俱获……” 二 潘德仁真猜对了,黑虎他们把那些布匹棉花运回山里,大家确实高兴了一阵子。可是等冬青她们把这些布匹棉花做成棉袄,每人分一件还不够,更不用说做棉裤,冬青她们又找黑虎商量,决定再下山买一次布。黑虎又去找任解放请示,任解放考虑他们已经去一次,怕被人家认出来,就决定派别人去。黑虎从任解放那里回来,因闲着没事,就和杨小山下起了棋。棋子棋盘都是用石头做的,张铁牛和王栓柱在两边都给黑虎支招。支招的比走棋的还来劲,两个人比比画画,吵吵嚷嚷。 张铁牛伸手拿过一个棋子,啪的往棋盘上一撂:“跳马!” 王栓柱伸手又把棋子拿回去放在原处,再拿起一个棋子:“跳什么马,出车!” 张铁牛不服,用手把王栓柱推到一边,重新拿起原来的棋子,又重重的往棋盘上一放:“就跳马,马踏车!” 王栓柱更不服气,抢上前把张铁牛推到一边,再拿起自己原来的那枚棋子:“出车,吃马!” 张铁牛又奔过来,和王栓柱边撕巴边嚷嚷:“黑虎,听我的,别出车,出马!” 杨小山烦躁的将两人推到一边:“去去去,都滚一边去!是你们下棋,还是我们下棋?你们要能下就上来!” 王栓柱更不听邪,又抢上前扯着黑虎膀子拖到一边,自己坐到黑虎的位子上:“来来来,小山,我跟你下一盘!” 杨小山却不耐烦的起身站起,一甩袖子:“谁跟你下棋得倒八辈子霉”! 王栓柱立刻火了,将棋盘哗啦一掀:“你不跟我下,谁也别下!” 杨小山也火了,啪打了王栓柱一个嘴巴:“你干啥?你知道这石头棋盘铁牛花多少工夫才凿出来的吗?你要给弄坏啦,你能赔得起吗?” 王栓柱更急眼了,揪住杨小山的头发往地下按:“你,你敢打我?你……” 黑虎和张铁牛正要拉架,于解放推门进屋:“哟!这吃饱没事练起武来啦?” 王栓柱和杨小山看见任解放,也不约而同的赶紧松手,杨小山心眼来得快,立刻冲着任解放嘿嘿嘿笑着:“没事没事,闹着玩儿,闹着玩儿。任叔叔,任叔叔,你坐你坐。” 正搬木墩的黑虎一见任解放的脸色不对,赶紧放下,“任叔叔,你来有事?”“唉!”任解放叹了一口气,坐在木墩上,“刚接到消息,咱们下山买布的那 四位同志被日本鬼子抓去了!” “什么?”黑虎第一个急了,抓住任解放的手,“任叔叔,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四位同志又到你让他们去的那家绸缎庄去买布,”任解放显得心情很沉痛,伸手接过杨小山递给他的纸烟,张铁牛划着火柴给他点燃,放在嘴角深深吸了一口,“咱们是上了潘德仁这个狗汉奸的当啦!他表面上让伙计给咱们拿布,背后却派人给鬼子宪兵队送信,鬼子宪兵队突然闯进屋里,把咱们那四位同志全都抓走!” “妈了个×!”黑虎立刻气得用拳头用力一擂桌子:“潘德任这个王八蛋!任叔叔,咱们去把他抓来碎尸万段,为抗联战士报仇!” “对,这个仇咱们一定得报!”任解放点点头,把手里只抽一口的纸烟扔在地上用脚踏灭:“不过潘德仁这个老家伙太狡猾,他或许知道自己当汉奸不得人心,怕有人找他麻烦,出门总带着一帮打手,晚上从不在店铺里住,而是住在离镇上只有二里地潘家庄。他在庄里建了一个大宅子,宅子四周都用土垡子垒成一丈多高的院墙,院墙上还有炮眼。他又是胡子出身,手下又招了几十个当过胡子的成立了民团。潘德仁知道咱们抗联不会轻绕他,这几天他格外小心,不但加强了警戒,还放出了不少眼线。指挥部想派人去摸一下他的底细,如果派大人去,恐怕引起他的怀疑,决定派你们去,你们是孩子,他们不会注意。” 黑虎首先举起右手:“任叔叔,派我去!” 张铁牛也赶紧举手请求:“任叔叔,派我去,我保证完成任务!要完不成任 务,你就枪毙了我!” 杨小山和王栓柱也不落后,同时举手:“我去,我去!” 任解放连称赞带摆手:“好好,坐下坐下。你们大伙都要去,这很好,不过支队党委决定派黑虎和杨小山两个人去。铁牛和栓柱你们俩也不要着急,打鬼子除汉奸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往后你们的任务多的很。黑虎,小山,来,咱们大家共同研究研究……” 三 清晨,曙光透过树隙照在抗联驻地,任解放和抗联战士们都在往出送黑虎和杨小山。 任解放分别握着黑虎和杨小山的手,一再叮咛:“黑虎,小山,一定要沉着冷静,随机应变,千万不能胡来!记住,一定要发动群众,只要做好群众的工作,你们就如鱼得水!” 杨小山和黑虎一脸庄重,同时回答:“任叔叔,你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冬青走过来,把手里的几棵子弹放到黑虎手里,大大方方的说:“给你,这是郭叔叔临走时给咱们的,多一颗子弹,就多一份保险。” 站在一旁的张春草见黑虎傻楞在那里不知说啥好,赶紧推了他一把:“还傻楞着干啥?快谢谢人家呀!” 黑虎这才啊啊两声醒过神儿来,冲着冬青连连点头:“谢谢,谢谢!” 崔英子却手指黑虎,突然大叫:“你们快看哪!黑虎脸红啦!黑虎脸红啦……” 黑虎真的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追打着崔英子:“你胡说,我再让你胡说!” 崔英子却跑到冬青身后,抱着冬青的肩膀,故意逗着黑虎:“打呀,你打呀?你咋不打呀?舍不得了吧?” 黑虎站在冬青面前,高举的拳头落不下,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四 黄家镇的十字街头,黑虎穿着一身破衣,腰里扎着一根麻绳,头上还戴着一顶破鸭舌帽和一群等在哪里找活干的农民坐在一起。不远处,杨小山躲在一户临街房屋的房山头边,不时探头向外张望。 一辆四匹马的马车进了镇子,潘德仁和女儿球香坐在车里,丫鬟小红和几个挎枪的护卫跟着车走着。 马车来到杨小山藏身的房屋前,杨小山突然汪汪汪,汪汪汪!学了几声狗叫,拉车的马立刻受惊,拼命的狂奔起来。赶车的老板摔到车下,连滚带爬躲过车轮。车上的潘德仁和秋香吓得面无人色,双手抓着车两边的护栏,被颠的屁股不沾车板。 护卫和小红也惊恐万状的跟在车后边跑边叫:“老爷老爷!小姐小姐!” 街上的行人都吓得四处奔跑,连声惊叫:“不好啦,马毛啦!不好啦,马毛啦!” 黑虎站起身,却和众人相反,一个箭步跳到路边,等马车跑到他跟前,身子一跃,乘势抓住里套的马笼头,用力往回一拉,里套的马咴的一声嘶叫,前蹄立起,把黑虎也带得双脚都离开地。等马前蹄落地,马车围着他转了个圈,这才站住,在场的人无不惊叹,有的竟竖起了大母指。 车老板先跑到车跟前,顾不得脸上身上淌血的伤口,吓得浑身发抖,赶紧跪在车旁,往地上邦邦磕着响头:“老爷,小姐,小的该死,让你们受惊啦!” 潘德仁先下车,气愤地踹了车老板一脚:“妈了个×,滚!”随后走到黑虎跟前,用手拍着他的肩膀:“小伙子,你真行!今年多大啦?” 黑虎腼腆地一笑:“老爷,小的今年十七。” 潘德仁满意的点了一下头:“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哪!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 黑虎点点头:“老爷,我不是,是外地来想找点活干的。” 潘德仁扬脸一笑:“噢,找活干的?小伙子,我看你对马挺内行,给我赶车 喂马,一年给你十两银子。” 黑虎心里在骂,脸上却显得十分感激地连连给潘德仁鞠躬作揖:“谢谢老爷!我还有个兄弟,我跟他商量商量。” 潘德仁却是满口答应:“不用商量啦,你兄弟也去,给我干半拉子,一年给五两银子。” 五 傍晚,在潘家的马厩里,黑虎正端着一簸萁铡碎的草往马槽里添着,当填到槽尾栓着的一匹白马时,那马伸嘴咬了他一口,黑虎立刻用手里拿着的拌草杈子打了马嘴一下,那马才松开口撤到槽后。 杨小山偷偷溜进来,一脸紧张的趴在黑虎耳边悄声说:“黑虎,这潘德仁是个铁杆儿大汉奸,他儿子又给日本鬼子当警察所长,他那个叫秋香女儿更是个日本狂,你看她那个样儿,念的是日本学堂,住的是日本式的房子,穿的是日本衣裳,吃的是日本饭,说的是日本话,连走路都学日本女人的样子。别说他们的家里人,就连管家伙计丫鬟婆子都没一个好人。咱们在他家住着……” 黑虎一脸自信的微微一笑:“在他家咋的?书上不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咱们要打他,住在他家不光对他家了解的更清楚,还能摸清住在镇上日本鬼子的活动情况。再说咱们住在他家,日本鬼子和特务也不会天天搜家清查,咱们也安全,这在兵书上叫一箭三雕的好事。”黑虎说着把手伸向杨小山:“来,把枪给我。” 杨小山又是一惊:“你,你要我枪干啥?” 黑虎趴在马厩门口向四周瞧了瞧,回手把门关上:“咱们现在虽不是虎穴狼窝,也身处险境,枪带在身上危急时虽可保命,可长期带在身上迟早会被发现,咱们把它藏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不拿出来!” 杨小山极不情愿的从贴身衣兜里掏出手枪,用力地往黑虎手里一放:“你是班长,我只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咱俩可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是死是活在一块儿!” 黑虎冲杨小山使了个眼色:“去,到外边看这点儿。” 杨小山会意地点点头走到外边开门出去,黑虎也把自己的枪也掏出来,在马厩角落里找到一条破麻袋,用麻袋将两只枪包在一起,脚登马槽站起,将枪藏在马厩上的梁柁上。 门外传来杨小山啊啊的感咳声,黑虎赶紧跳下马槽,开门走到外边,管家张二狠手提鞭子走过来,二话没说,早着杨小山披头盖脸抽了几鞭,张口就骂:“妈了个×!吃完饭就跑到这来躲轻闲,害得老子到处找你!” 黑虎一见立刻来了气,冲上去挡在杨小山身前:“你干啥?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 张二狠一见有人敢挡他的驾,立刻火冒三丈,抽出跨在腰间的手枪,枪口顶住黑虎的脑门儿:“妈了个×!打你,老子妈了个×枪毙了你!” 杨小山吓得脸色煞白,冲着张二恨连连摆手,话都说不成句:“你,你干什么?你,你不行胡来!” 杨小山边说边回头就要往马厩里跑,黑虎知道他要去拿枪,赶紧把他叫住了:“小山,你干什么?回来!” 小红突然出现,上前夺下张二狠手里的枪:“大管家,你这是干什么?这枪子可不长眼,一旦走了火,出了人命……” 张二狠一见小红,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啊,啊啊,是小红姑娘啊?你不伺候小姐,到这来……” 小红故意摆起了架子,神态傲慢,提高嗓门:“我是奉小姐之命,来请黑虎到房里说话。大管家,这黑虎可是救过小姐一命,小姐都待为上宾,咱们做下人的更得好好伺候,高看一眼。如果稍有慢待,让小姐知道,在老爷面前说几句不好听的,那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张二狠点头哈腰的说:“那是,那是,还求小红姑娘在小姐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美言几句。” 小红却是冷言冷语:“好话我都会说,只是人家小姐听不听我可管不了啦!” 小红说着,把脸转向黑虎,立刻甜甜的一笑:“黑虎,我们小姐让我来请你到她房里去,说要当面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黑虎却愣愣的站在那里犹豫着:“这……” 杨小山却来了兴趣,推了黑虎一把:“快去呀,还站着干啥?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去了说不定……” 小红也拉住黑虎的胳膊,硬拖着走:“走吧走吧,人都说千里有缘来相会,你跟我们小姐这是缘分。你没打听打听,在我们小姐眼睛里,除了日本人,见到中国人笑一笑都少,上赶着找你,这叫一见衷情!” 张二狠看见黑虎被拉走,脸立刻变了,抬脚照着傻看着的杨小山屁股狠狠踹了一脚:“妈了个×!还看啥?快他妈了个×的上场院打黄豆去!” 六 秋香的房间里,整个房间全是日本装饰,秋香穿着一身崭新的日本和服,正坐在镜子前描眉画唇。 门外传来小红的声音:“小姐,开门哪,客人我请来啦!” 秋香边答应边起身,荒乱中将梳头油瓶挂落地下,顾不得捡:“哎哎,来啦来啦!” 秋香打开房门,黑虎站在门外刚想迈脚,见屋里华丽的装修,迈出的脚又缩了回来:“这……” 小红却在身后推了他一把:“没事,你进去吧!” 小红随手把房门关上。 秋香用日本女人的礼节给黑虎行了个大礼:“你好,欢迎光临!” 黑虎不知如何还礼,紧张得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这这这……” 秋香哈哈大笑,上前扯住黑虎的手:“黑虎哥,你坐。” “这,”黑虎还是头一次被姑娘这样拉着,心怦怦乱跳,脸涨得通红,想坐又不敢坐,“这,这,这……” 秋香却显得十分大方,满脸是笑把两手移到黑虎双肩上,用力一按,硬把他按坐在椅子上:“黑虎哥,你坐,你坐呀!怎么见我连坐都不敢,我又不是老虎,怕我吃了你呀?” 黑虎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半个屁股搭在椅子上,半蹲半坐,吭吭吃吃说不出话:“我,我……” 秋香转过身去,故意摇摆着腰身,走到桌前拿起茶壶,往茶杯里倒茶的工夫,黑虎赶紧站起身,见秋香倒完茶拿起茶杯要转身又赶紧坐下。 秋香笑盈盈的端着茶水又来到黑虎面前,一手抓过黑虎搭在身下的手,另一只手将茶杯往他手上一放:“黑虎哥,你喝茶。这是日本最著名的茶叶,泡茶的水也是从日本带来的。黑虎哥,你喝口尝尝,人家日本的东西就是比咱中国好,你不服不行!” 黑虎手沾茶杯就像碰上了火炭,浑身吓得一抖,赶紧抽回手,连摇头带摆手:“不不不,我不喝水,我不会喝水。” “黑虎哥,你连水都不会喝?”秋香噗嗤笑出了声,赶紧转过身用手捂住嘴,偷笑着走到桌前,放下茶杯,又拿起盘中的一个苹果,用刀削着皮,同时偷眼从对面的镜子里看着身后黑虎的一举一动。 黑虎见秋香转过身,又赶紧站起,长出一口气,秋香故意一回头,黑虎又赶紧坐下。秋香假装低着头削苹果,黑虎又赶紧站起。 秋香削好苹果,转身又递给黑虎:“黑虎哥,你吃苹果。” 黑虎又连摆手带摇头,身子尽量还往后仰:“不不不,我不会吃,我不会吃。” 秋香故意拉下脸,假装装生气的把手里的苹果往桌上的茶盘里一扔:“你茶也不会喝,苹果也不会吃,话会说吧?那我就陪着你唠嗑儿吧。” 秋香说着,紧挨着黑虎往沙发上一坐,黑虎吓得赶紧站起:“小,小姐,你,你叫我来有啥事?要,要没啥事,我,我就先,先走啦”。 秋香可真生气了,抢上前扯住黑虎的胳膊又硬按着坐在沙发上:“你给我老 老实实坐着,我话还没说完。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叫你来,是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黑虎的脸又红了:“小姐,你千万可别这么说,我正巧碰上,谁也不会见 死不救。” 秋香坐在黑虎对面:“黑虎哥,你从小练过武吧?” 黑虎又摇着头:“没有,我从小没了爹娘,七岁就给财主放猪,十岁放马,整 天骑马,熟能生巧。” 秋香又起身坐到黑虎身边:“黑虎哥,我跟我爹说好了,你从明天起不用赶车喂马干那些下人干的粗活儿,往后就天天赔我到学堂去念书。” 黑虎又赶紧站起:“小姐,我可没进过学堂,一个大字都不识。” 秋香又把黑虎拉坐下:“没进过学堂怕啥?人都是学而知之,没有生而知之。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往后你就别叫我小姐,叫我秋妹,我叫你虎哥,当着外人就说你是我表哥,我是你表妹。我让小红去澡房烧水,一会儿她带你去洗洗身子,回来再把我给你买的那套新衣服换上。今晚就别到伙房去和那些下人挤着睡,去客房安歇吧。” 黑虎又赶紧站起:“小姐,这样不好,我本来是一个下人,还是和下人在一起,如果住客房,怕别人说闲话……” 秋香又扯住黑虎胳膊硬拉他坐下,刚要说话,小红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不好啦!黑虎的兄弟被大少爷抓走啦!” “什么?”黑虎和秋香都大惊失色,异口同声,“走,咱们看看去!” 七 小红说的少爷就是秋香的哥哥那个当伪警察所长的潘二狗。 那么,潘二狗为啥要抓杨小山呢?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杨小山被管家赶到场院,场院里几十个伙计正用马拉石磙子在压黄豆。用石磙子压黄豆,只要铺完场,用一个人赶着马,除了翻场,其他人都没事干。黑虎便和伙计们躲进场院屋子里。因为闲得无事,杨小山就说起了评书。 杨小山坐在人群中间,手里还拿个木板做惊堂木,连说带比划,说的是窦尔墩发配关东,讲得有声有色,伙计们都听直了眼。 话说康熙二十二年秋的一天早起,从北京刑部大牢到菜市口的大街上,沿街两旁突然站满官兵。刑部大牢的牢门哗啦打开,狱吏们从牢里推推搡搡带出一个犯人。只见此人重铐重镣,破衣烂衫,浑身的伤口还在往下滴着血。因为长期蹲大狱,被折磨得早已没了人形儿,只有背上插着的那块木牌上一个大大的斩字下,窦尔墩三个字才让人知道此人是谁。 再说这窦尔墩被推上囚车带到菜市口,窦尔墩的老母和两个儿子早已等在哪里给他送离别饭,一见儿子,窦母只哭叫一声“儿啊!”便晕了过去。那窦尔墩见了母亲,也是泪流满面,拼命想挣脱紧抓着他的官兵:娘!娘…… 轰!轰!轰!三声炮响,高坐在监斩台上的监斩官把令箭往台下一扔,高喊一声:时辰到,行刑! 台下的官兵立刻同时呼应:时辰到,行刑!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刽子手,立刻举起鬼头大刀,就在那大刀刚要往下落的工夫,只听刑场外有人高呼: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随着话音,只见一个太监手捧圣旨,翻身下马,展开圣旨,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朝廷钦犯窦尔墩因聚众谋反,盗御马,劫皇纲,朕钦点死刑。问斩之日,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亲自求情,朕决定免其死刑,流放黑龙江从军,交萨布素管理。另将其母和两个儿子咱收做官奴,待日后窦尔墩在边疆立功后再赎回。钦敕!” 从昏迷中醒来的窦母听到圣旨,真是又惊又喜,立刻从两个孙子怀中站起,捡起地上刚给窦尔墩送离别饭的一个粗瓷大碗,捧了几把地上的沙土装进碗里,有咬破中指,将血滴在碗里,双手捧着递给窦尔墩:儿啊,你今天能活命,多亏萨将军是个识才之人。你此去边关,咱家穷娘没啥送你,就送你这碗带血的土,娘让你永远带在身边,娘让你记住,这土是咱国家的根,这血是咱老百姓的心! 娘希望你到了边关,能为国争光,为百姓争气!窦母说着,竟将头朝着搭监斩台的木柱用力撞去,当时撞得脑浆迸除,气绝而亡…… 杨小山正说在热闹的时候,突然有人惊叫一声:“掌柜的!” 众人一抬头,看见潘德仁和张二狠,不知啥时后已站在了他们身后,杨小山吓得一吐舌头,赶紧闭嘴。围坐着的长工伙计们也都慌忙站起,惊恐万状地打招呼:“老爷!” 没等潘德仁说话,张二狠抢先瞪起眼珠子,骂了句:“妈了个×!”就举起手中的皮鞭,正要朝杨小山头上抽去,潘德仁伸手拦住了,走到杨小山跟前说:“我听书看戏,那窦尔墩都在河北,从没听说他还流放到咱们黑龙江?你说的是真的,还是瞎编的?” 杨小山赶紧给潘德仁双手抱拳施了个大礼:“掌柜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爷爷在瑷珲挖过金子,那里有一个窦集屯,相传是当年窦尔墩住的地方,现在那里还留有窦尔墩的遗物,也流传着许多窦尔墩的故事。” 潘德仁来了兴趣儿,拉住杨小山的胳膊说:“他窦尔墩是绿林好汉,我也是当胡子出身,这叫鲇鱼找鲇鱼,嘎鱼找嘎鱼,走,到我屋里去,把你知道的窦尔墩的事都给我说说。” 八 潘德仁家客厅里,大人孩子坐了一屋子,都在支楞着耳朵听杨小山讲窦尔墩的故事。杨小山坐在桌后,桌上放着茶壶瓜子,丫鬟婆子不断的给他倒水。还真像个说书先生,一手拿着一块木板,一手拿着两个小碟,时而拍木板,时而打小碟,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说得唾沫星子直飞:“你们知道那老毛子国的皇上叫什么吗?叫撒谎。那撒谎不但杀人不眨眼,还妄想独霸世界,侵占了他周围的许多小国家还不死心,对咱中国这块放在嘴边的肥肉更是馋得直淌哈拉子,因咱中国是个大国,人口比老毛子多的多,撒谎不敢像起伏小国家那样公开出兵侵占,就派一小股部队想先试探一下,那个领头的叫秃耳朵,带着两千人马一进咱们中国就烧杀抢掠,还占领了咱们中国的雅克萨城。康熙就派彭春为主帅,萨布素为副帅,带领五千人马围住了雅克萨。咱中国乃是礼义之邦,讲究先礼后兵,攻城之前,彭春决定先派个人去给老毛子送封信,劝老毛子撤兵回国。彭春信写好了,和手下将士们研究半天,决定派窦尔墩去送信。再说窦尔墩拿着信来到雅克萨城下,城门早已紧闭,他会几句老毛子的话,就用老毛子话冲着城上喊,告诉老毛子他是大清朝特使,来给老毛子送信。城门开了,窦尔墩刚迈步要进城,只听城上砰的一声枪响,一火光从他头顶飞过,将他头戴钢盔上的红缨都打落在地。窦尔墩却没在乎,仍旧挺胸迈步往前走,又听砰砰两声枪响,又有两道火光分别从他身两边擦身而过,子弹将他晃动着的两条胳膊的衣袖穿透,窦尔墩只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这功夫,又有一个鹅蛋般大小的圆东西从城上从城上扔到他脚下,里边还嗤嗤冒着烟,窦尔墩知道这是一颗炸弹,便飞起一脚,将那颗炸弹踢向半空,只听轰的一声,那炸弹在半空中爆炸……” 杨小山刚说道这儿,潘德仁的儿子潘二狗带着几个伪警察闯进屋里,一进门,潘二狗就对手下一挥手:“快,把这个反满抗日的小崽仔捆起来送到皇军宪兵队!” 伪警察立刻冲过去,把杨小山按住用绳子就捆。 杨小山拼命挣扎,嘴里不停的喊叫:“你,你们干什么?你,你们凭什么抓我?” 潘二狗冲到杨小山跟前,啪啪打了他几个大嘴巴:“妈了个×,你小子还他妈了个×的嘴硬!你他妈了个×的反满抗日……” 满屋的人都吓得混乱起来,桌子碰到了,茶壶摔碎,瓜子花生撒了一地。孩子哭,大人叫,争相逃跑的人挤在门口出不去。 坐在桌旁边抽着汗烟,听得正入神的潘德仁立刻拉下脸,拿下嘴里的烟袋,往桌腿上磕掉了烟灰:“二狗,你这是干什么?他是我请来的,一家人在这听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跑回来搅局?” 潘二狗转过身,面对潘德仁:“爹,你上了这小崽子的当!这小子一定是抗联派来卧底的!他说的评书虽没涉及大日本皇军,却是想借窦尔墩反对沙皇入侵来影射大日本皇军,煽动百姓反满抗日!爹,多亏张管家派人提前给我送信,我这才先带人来抓他,这要是让大日本皇军知道,治咱们个窝藏反满抗日分子的罪名,咱们全家人就都得被枪毙!” 九 潘德仁家大门口,潘二狗和伪警察正连踢带打往外推搡着杨小山。黑虎和秋香气喘吁吁跑来。 秋香气乎乎的扯着潘二狗肩头拖到一边:“哥,你这是干啥?平白无故,到家里来抓人?” 潘二狗一晃绑子挣脱秋香的手:“你小孩子家知道个啥?这小子他妈的不是个好东西,一定是抗联派来的奸细!” 秋香也不示弱,照潘二狗当胸一拳,把潘二狗打的倒退几步,趔趔趄趄差点摔倒:“就你明白!人都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难道连个兔子都不如?人家黑虎救过爹和我的命,对咱家有恩。这小山是黑虎的兄弟,你不看曾面还得看佛面吧?再说这黑虎和小山是爹上赶着让来咱家作短工的,爹在这市面上混了多少年?吃咸盐也比你多吃几麻袋。爹的眼睛啥时候揉过沙子?你也知道有多少抗联都栽在爹的手里?他是不是抗联爹会不知道?哥,爹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你这样到家里来抓人,这要是传出去,爹的脸还往哪搁?要是让日本皇军知道咱家窝藏抗联,咱这全家人的脑袋可就……”秋香说道这儿,把脸转向了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潘德仁:“爹,你说是不?” 潘德仁的脸立刻红了,干咳两声走过来,拉着脸说:“二狗,你妹子说得对!把人留下!” 潘二狗却来了劲,晃动着手枪:“不行!皇军说了,宁错杀一万,也不放走一个抗联!他来路不明,是个可疑分子!我是奉皇军之命,把他带回警察所审问!谁要敢阻拦,就是违抗皇军,我立刻枪毙了他!来呀,把这个黑虎也给我绑起来带走!” 秋香却在潘德仁面前大哭大叫,用拳头擂打着潘德仁后脊梁,撒起泼来:“爹,你看你养的好儿子!连你这个爹都不放在眼里,亏你还是个管着上百户人家的维持会长,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还想管别人!”秋香说着,掏出手枪,枪口顶在自己的脑门上:“爹,你说你去不去救黑虎和小山,你要不去,我就死在这儿!” 潘德仁吓得脸色大变,连连冲秋香摆手:“别别别,别别别,我去,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