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万县 为了白天穿过三峡,我们的船停靠在了万县。 我相信这就是万县的由来,因为许多的人都是在万县下了船,去采购补给。我已完全从平日的忙碌心绪中解脱出来,搬一个竹制的躺椅,半躺半坐在甲板上,任江风夹着水气扑面而来,也确有许多的惬意。 这时候入夜已深,下船的人们早已回来休憩,码头上出现了难得的宁静,江面上荧荧点点,江岸上星星点点,在渐浓的江雾中象是也要睡去,以平静的心态忘记一天的喧闹,再以平静的心态迎接明天的再一次喧闹。 但是面对万县,我却没有一丝的睡意,我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江岸的那些偶有灯光的灰影中,我承认,忙碌而烦琐的生活确使我遗失了那段不算久远的日子,我也承认,其实在我心底,她那清纯的影子,可能会永难忘记。我不明白,在我这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有一点我深深地知道,失去的,会永不再回来…… 我说过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我的生活单调而又平静,我也乐得如此,我自己都认为我应该去做一个历史学家,每天沉迷于故纸堆里,我在高中一年级时就已经表现出了这个性格,那时我和别的同学不同,在别人还在欢欣于考上这所重点高中时,我就开始成天埋头于中华书局的《辞海》单行本,我相信大家还记得厚厚的绿皮的那种,我用一年的时间读完了这部宏伟巨著,把我的语文成绩拉到了全校第一,然后却在别人惊讶的目光中选择了理科。 那本《辞海》就是她的,但她却从没有认真去看过,她朝气蓬勃而又极负浪漫气息,她总是很忙,每天摇曳着一只可爱的马尾巴跑出跑进,是没有时间花费在这些“课外读物”上的,我想这也大概就是我们后来不能走到一起来的原因。“老学究”,她一直这样称呼我,我不知道有没有贬义的成分在里头,但好在只有她一个人这么称呼我。 我不知道老师是不是有意的安排,我竟然和她坐了整整一年的同桌,那时侯老师比较热衷于这样的搭配,但也都是好景不长的,过了最初的尴尬的磨合期后,男女之间好象更容易玩到了一起,而且也很容易弄出那么一点点“绯闻”来,于是只好不停地变换桌位。只有我们没有动,一直这样坐下去,也许是老师对我比较放心,也许是我的木呐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怀疑,也许是所有人都看出我们性格的不和谐,反正是相安无事地一直到暑假。 其实在这一年也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说过我们都在不同性质地忙着。但同桌毕竟是同桌,有很多事情是总是免不了的,比喻她的校园电台主持工作,就是在我的策划和创意中得到了良好收听效果,而且我也自愿地无酬地成了她的长期供稿人,就象现在在网上发帖子一样,没有一点的功利目的,只求更多的人看到或听到我的文字。我想这两次我都是热衷的,所以那个时候我象现在迷恋电脑一样的迷恋着她的声音。 那段日子应该说我是比较快乐的,在自己不喜欢的课上,我埋头于自己的“创作”,然后递给她修改,她从不写作,修改起来却很有见地(我想这也算是一种能力吧),进而什么都谈,虽然很多时候总是一个人在说,一个人默默地在听,却也实在是打发了不少寂寞的时光。 高二的时候开始分班,我在别人惊讶的目光中到了理科班的时候,她和许多女孩一样地选择了文科,也在这一年,她放弃了她的主持工作,我们的见面少了。而且有一天,我听说有个男孩在追她,而且她们也开始偷偷地约会,我莫名其妙地变得更加沉默,每天默默地上课,默默地下课,我开始增加我学习的时间,我的写作量也大大减少了,学校的电台里再也听不到我的名字,我变得象个隐士,但我并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我只是在很多时候非常地想念在一起的日子,想念她的笑颜如花,想念她的浪漫可人。我也一直都没有去找她,虽然她就在我的楼上。 那个冬天的晚上出奇的寒冷,小县城里一片冰凌,我坐在冰冷的教室里不务正业地翻看一本尼采的《查拉斯图如是说》,有人挤眉弄眼地告诉我说外面有人找,出去看时发现是她,我很惊讶,她说我心情不好,陪我出去走走吧。 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的浪漫,如果可以称之为浪漫的话。我们步履蹒跚地走在光滑的冰凌路面上,一不小心就会摔得四肢朝天,周围的人很少,只有一些偷偷遛出来的小孩,我们就和小孩一样的跌跤,一样的喧闹。她没有告诉我心情不好的原因,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去问,只要这一刻,她和我在一起的这一刻,她能够高兴就好。我想我是做到了,我坐在大转盘的人行道上,看着她有意或无意地摔倒,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我的心中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触…… 如果以后的发展能象爱情小说描述的那样该有多好,以后的许多次我都这样问我自己。但现实毕竟是现实,我在刚刚触摸到爱情滋味时就遭受了意外的打击。 我承认整个的晚上和第二天一天我都被一种莫名的兴奋滋润着,直到第二天的晚自习时间,又有人找我,但不只是她,还有她那个体育生的男友。她的男友很有风度地和我握手,但我明显感觉到一股来自体育生的威慑,他说我早就想认识你了,她常常提起你。那时的她依偎在高大男友的身旁,带着甜蜜的温馨的自豪的那种笑意,她也说我应该谢谢你让我度过昨晚的痛苦时光。我知道我的希望是夭折了。 我是从那一刻起知道我以后的最佳职业应该是仕途的,真的,我竟然也能够微笑着握着体育生的手说很高兴你们能够和好如初,我竟然也能够在她说真的谢谢你要不然真不知道昨晚该怎么过的时候象往常一样地开了个并不幽默的玩笑,我竟然连小说中描写的那种一股股刺骨的寒意都没有,那一刻,平淡的18岁的我认清了我自己…… 以后的日子依旧平淡——这是我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也将是我一生的最佳写照。可能是我沉默的个性让人极难发现内心的冲动,也可能我真的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痛苦或者悲伤,我依旧自我地上课、下课,依然不务正业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学校的生活总是很单调,而单调的日子都是一模一样。冬天一模一样的过去,春天也一模一样的到来,我一模一样的在每个夜自习里偷看“无用”的书籍,直到她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窗前,她说她没法活下去了…… 许多年以后的今天,当我突然来到万县的时候,如果她要知道,她应该是很意外的,我手头上就有她的电话,我虽然不知道她在万县的日子是否顺畅、舒心,但我相信,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她一定在努力忘记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那天晚上,她憔悴的如同一朵凋谢的花儿站在我的面前,她对我说,我没法活下去了,我怀孕了。 如果是在小说或者是电影里,我不知道我是应该怎样的不自量力的去找他拼命,还是应该无动于衷于事不关己的状态,也许还应该有一阵复杂的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我没有,后来无数次地从那个体育生面前走过都没有一次冲动的意图,我想我实在是太理性了、太懦弱了,我这样男人是没有几个女孩会喜欢的。 当时我的舅舅在县中医院担任院长,我是去找的他。十九岁毕竟是十九岁,我不知道那其实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在任何医院里都能完成,我在舅舅铁青的脸孔前结结巴巴说明了原由后,眼看着她彷徨无助地跟着医生走进了手术室。在她脸色苍白地走出手术室时,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我握着她的冰冷的手说,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我的泪是真心的,我感到它流到了心里。 到现在我还在想,如果当时我知道这件事将导致怎么样的后果,我还会不会那样去做?是的,我对自己是没有信心的。我提出这样的疑问是有根据的,因为我了解我自己,我现在每天要做的事,都被我自己理性地梳理得井井有条,什么应该去做,什么不应该做,应该怎么去做,原因总是唯一的,目的也总是唯一的,但那时,我什么都没有去想,我就那样做了决定。 因为这件事我经历的家庭和学校的双重风雨是可以想象的,我不想回忆,我再也没有去过学校了,我的父亲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提回了我的书包,我转学到了武汉,一年后,考上了武汉的一所大学…… 武汉是一个不错的城市,大学的四年对我是如鱼得水的,有免费的图书馆,有不必遵守的作息制度,我完全沉迷于自己的世界里,读书,还有恋爱。也许是爱情的魔力,我变的乐观,变的自信,并且能够和同学们走到了一起。我怀念大学的四年。 大学的日子也因为有所改变而时光匆匆,几乎让我忘记了所有的过去,但没有想到,突然有一天,她竟然又会走进我的生活。那是四月的一个午后,武汉的天气有些早热,但睡觉,还是极为舒服。这时有人叫我,睁开眼,是她,我们就傻乎乎地站在那里,谁也没有话说。然后她就流下泪来,她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后来她说她也在那件事后转了学校,并且考到了武汉的华师,应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事情,她胖了一些,红润了一些,也沉默了一些,成熟了一些。她说我不能不变,我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说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但我没说我们重新开始,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过去,将来也不会怎样,我说过我在恋爱。 但重逢毕竟是好事,我就带她参观了我们学校,还有后面的森林公园和猴山,然后我又带她去东湖坐摩托艇,在风驰电掣的摩托艇上,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笑颜如花,娇憨可人,那时我想,今天晚上,我是不是又该失眠?我是不是需要重新去考虑一些事情? 联通公司有一句很妙的广告词说“有了选择真好”,但我却是一个呆板的人,我通常连必要的选择都懒得去做,象我的网名,两年来只有一个,而且这也是我从初中开始起发表文字就一直使用的名字,即使在西陆BBS里被人抢注了,我也只是在前面加了个“我是”,如此而已。 因此那天晚上我的选择并不复杂,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命中注定,然后我就又沉沉睡去。这个时候并不很晚,走廊里传来柬子去厕所时的歌声,柬子唱:其实相爱不容易,其实…… 以后的日子……,我不能再一次重复前面的话了,但确实就是如此,我很自然地克服了我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又过去了许多日子,她经常来找我,我也经常去看她,在她的同学眼中,我俨然就是她的男朋友,她也不作解释;在我的同学眼中,我也好象十分的花心,碗里一个,锅里还要一个,我给他们的解释是,我无所谓,这也是我的性格。 我有女朋友的事我是早就告诉她了的,她也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样子,这让我多少有点失望,但好象也有点解脱的释然,我想这样也好,就彻彻底底的做一个朋友吧! 美好的时光终是短暂,三年专科的她很快就要毕业,那天她跑来告诉我说,她要到万县,那里电视台要招聘一个少儿节目主持人。我说好啊,只是万县在哪里? 她的毕业对我多少是有些伤感,我倾我所有的为她准备了宴会,当然只有我们两个人。开始的气氛很是浪漫,包间里点了蜡烛,放了音乐,要了一些小吃和冷饮,我想她应该是很高兴的,换了衣服,还画了妆,然后我们就喝酒,喝的是红葡萄,她说红葡萄好,很温馨。我们弄得不象是送别,而象是一个约会。喝酒的时候我说了很多的话,把我以前好多年的话都拿到了一起,而她却变的只是听,歪着脑袋,很淑女状的。我说你怎么不说话呀?她说我只想听,我多么希望一直这样听下去呀,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她说,要不,我不去万县吧?! 抉择,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很难的,无论你是理性也好,感性也好,都意味着痛苦,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回味。当我面临这种抉择时,我说过我正在热恋中,但这也并不能让我毫无感触,毕竟,这是一段很久远的感情。 但我只有沉默,沉默的意思就是不愿意表态,也等于就是在表态。所以我的沉默引发了整个场面的沉默,我们在沉默中度过了好长的时间。最后她说,我们唱歌吧…… 这许多年来我都以自己难听的歌声而自惭,而那一夜我为我在音乐中的无知而后悔。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她一共唱了多少首歌,我一直是在听。但最后一首我将永生难忘,那个时候正在流行王炎和何影的那首《听过你的歌》,大街小巷都荡漾着同一个旋律。快到午夜的时候,她说我就把这首歌送给你吧,希望你能够永远记得我,我说我会的。她就开始唱,电视上只有画面没有字幕,她的表情、她的声音都很深情。我说你唱的真好,真的,送她回去的路上我说。她却哭了,哭得很伤心,我说别哭,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她没有回答,只是在走后给我的信中说,你太狠心!当时我很愕然,但也承认,我想我不得不如此,我只能选择一个。 我真正明白她的意思是在好多天以后,我在一本杂志的封二看到了那首歌的整个歌词,但从头到尾我却找不到她反复吟唱的那一句:我想吻吻你的脸我的大哥哥,将你永远深藏在我的心底…… ——生命中的好多次都会让你无法忘记,我想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这首歌的全部歌词! …… 临晨四点,船动了,然后是长长的汽笛声。 我望了望还在沉睡中的万县,别了,万县,我就这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也许你本不应该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只是因为有了她,你才可能成为我永远的牵挂。我不愿下船做片刻的追寻,那是因为我希望所有的爱与恨,悲与欢,还有误会或谅解,都让它随江水而去吧,只留下一些记忆深埋在心底,偶尔记起,也只是一种经历。以后的路还有很长,而我,此刻应该赶快回家去。 (全文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感谢朋友三横一竖给我讲了这么个美丽的故事,现在,我已不知道老三身在何处,所以就把他的故事记录了下来,僚佐回忆。 城建旧事 之 “博士”篇 城建是个小学院,博士不是很多,教我们课的更少。我说的这个不但教过我课,还是中科院出身,所以很值得一说。但终究网路太窄,怕某日狭路相逢,很不那个,所以不能提及真实名姓,且以博士名之,而且在柬子《秋雨·梧桐》中有的提到,有好事者可往查看。 我向来不敢枉评博士的才识,这是有道理的,因为我辈熬个学士已是绞尽脑汁,何况博士,何况中科院的博士。但博士之其它方面是不敢恭维的,特别是处世一途,更应了硕呆博傻的说法。 先卖一个传闻。说博士刚到我校时虽三十出头但还是光棍一人,所以只能分到单身宿舍,和另一年轻男老师同居,而且是一张双人大床。但博士是有女朋友的,每次带回,很是不便,后来博士便用上了国人最常用的法子,博士书读的多,力气却也大,对方只好另觅他穴,博士一人独占了那张双人大床,据说这事影响很是不好,博士也因此受了处分。但不知为何,博士的女朋友却改投了弱者怀抱,也许这才是战争的起源。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到城建之前,我们一直不愿相信,但有次我去送作业,发现果真有那么一个大床,破破旧旧的。 大三时候博士教我们《系统工程》,相信学过这门课的人都知道它的难度,也因此系里才派搞课题的博士来教。我相信博士是精通的,但精通并不代表能过教通,陈景润据说是这样,我们的博士也是这样。所以在黑板上大肆推导时博士总是卡壳,和别的老师不一样,更显博士做学问的本色。博士卡壳以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不言不语,不理会时间,也不理会别人,直到找到答案,才高兴万分,喜形于色,甚至雀跃欢呼,但此时底下早已东倒西歪,无心恋战,博士不管,继续讲题。 于是者三、四、更多,下面开始纷乱,开始游动,开始起哄,博士开始着急,然而越急越发解不出来,便汗如雨下,便开始发火。下面好象也要欺负老实人,越发起哄,直到课也上不下去,博士摔门而去。如是者也三、也四、也更多。 但博士摔门以后还会回来,有时白天,有时晚上,特别是在期末考试前,在我们寝室一呆就是好半天,总是惶惶地问,还有哪儿不懂,还有哪题不会做,直到我们很烦很烦。每次看到他那张因焦急而通红而流汗的脸,再看到我的同学调戏一般的神态,我都会为之而悲哀,背地里,我们总说,真是傻博士。现在毕业了,开始工作,面对许多许多困难需要自己去解决的时候,躺在床上为一个问题想破脑壳的时候,我才深深体会到,悲哀的,其实是我们…… 毕业前班级组织到后面森林公园烧烤,竟然遇见了博士。博士挽着他漂亮的女朋友路过,正好被我们撞见,博士竟然象小女孩一样的羞红了脸,博士女朋友反而很开朗,很快和我们玩到了一起,我们就对她说博士的糗事,博士女朋友笑着说他呀什么都不会,傻博士一个,然后很幸福的偎到博士怀里,博士只是傻笑。 前一段时间有朋友自城建来,问及博士,说已经结婚了,学校给分了房子。我很高兴,博士再也不用睡那个破旧的双人床了。 城建旧事 之 “拱猪”篇 大三那年流行“拱猪”,具体怎么流行起来的已经无从考据。 应该说大三是大学四年最惬意的时光,城乡差别已基本消除,每个人的个性也基本掌握,最重要的,尚不必为将来作太多的考虑,大家闲得无聊了,便开始“拱猪”。 也应该说“拱猪”这个游戏最适合同学之间玩耍,大家年龄相近,大家精力充沛,大家都有许多情绪需要找个机会发泄,于是就找出一只“猪”来嘲弄一番,或让“猪们”临窗大呼“我是猪”,或学了“猪样”转着圈儿哼哼几声,引来一阵狂笑,嘲与被嘲者皆高兴,弄出许多的乐子来。 但也因为它的“乐子”,就很快地风靡了全系,泛滥成灾。特别是到了夏天,武汉的夏天是出名的热,教室寝室都没有空调,唯一凉快一点的只有走廊,所以课也就不去上了,牌摊摆在走廊,早起一直战到午饭。 我那时可以说是“拱坛”一员健将,每天早起站在门口激呼“一缺三”的总是我,而响应者也总是很多。那一个夏天我基本没有上过课,更无从谈起去学习。偶尔的午夜也会彷徨困惑,但次日仍然挡不住走廊的诱惑,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天气依旧的热,我,刘老板,好象还有隔壁的公公,阿黄(请原谅,我依旧这样称呼他们,也许今天他们已经独当一面公众瞩目,但我真的很想念他们,想念那些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又一次围坐在走廊里继续我们的战役。空空的走廊很静,映衬得公公的尖叫、阿黄的狂笑都很刺耳。当时我的神情应该是很专注,因为楼道清洁工的拖把伸过来的时候,我也只是抬了抬脚,然后不经意地回头瞥了她一眼。 其实我是经常可以见到她的。这是一张分不清年龄的脸,和许多农村中年妇女一样的憔悴,一样的焦黄,一样的常年挂着汗水。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衣服很脏,也很宽大,裤子塞在长筒的雨靴里。 等她过去了,我说,刘老板,出牌。 刘老板没有动,依旧望着她的背影,说,听说她的儿子也在我们学校的! 我的心突地一跳,忍不住抬眼追望,正好她也回过头来,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那种眼神是怎样的让人心碎呀,失望,悲哀,痛苦,焦虑,委屈,无奈……,什么都有,用什么样的语言又都难以概括。 我知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她的眼神了。我们就在那里呆呆地坐着,没有人出牌,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呼吸。好久好久,我们的目光聚集在了一起,我们读懂了彼此的眼睛,然后我们默默地收牌,默默地夹上课本去了教室…… 那副牌在我的抽屉里静静地躺到了毕业,我一直都没敢去碰它,因为每次手痒,我都会被那双目光刺得心疼,刺得坐卧不安。而且直到今天,我也甚至不愿意参加同事们的牌局,虽然我知道我应该和他们打成一片,事过境迁,这样固执做是不对的,是个很大的缺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我也有,我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但这个缺点我愿意保留,永远,终生…… 孤独的人是美丽的(和王新芝) 生命是经常需要一份孤独来打磨的。直面空灵的一切,将生命的前因后果做一次简单的梳理,爱有过,快乐有过,所拥有的其实都异常真实过。 不妨把大壶的冰水放在炉上加热。看淡蓝的火焰亲吻银白的壶身,听肆意的蒸汽挤破密闭的空间,屏蔽了呼吸,去感受空旷的屋子里激荡演绎着的简单故事,生活便是如此。 孤独的时候异常的渴望被爱,被呵护。也许想要的只是一个男人温暖的怀抱,一个可以让自己放松的理由。渴望无罪,因孤独而空灵的心可以容纳所有的美丽。包括被爱,包括呵护。 我想告诉你,曾经的故事已经很遥远很遥远的了,生命的涵义每天都在不断地刷新,昨天的失误让我曾经以为丢失了所有的阳光,彻夜难眠后,推开绝望的窗户,却迎来了一轮新的骄阳。 当爱降临时,无须拒绝,哪怕最终得到的又是一条深深的伤口,用洁白的纱巾捆了,即使被染了血红,也要结成一朵美丽的蝴蝶。多少年后,当记忆被尘封,孤独的那段日子,也是美丽的。 生活于我们,只能如此,就是如此。 年龄再一天一天增长,就越来越难得这份孤独。当岁月洗去了你最后的诚挚,便再也无法找回你今天的,这曾经的孤独生活。成长的代价是那么的昂贵。成长的每一段旋律都不容错过。 孤独?孤独。孤独!孤独的生活是另一种美丽。凄丽。绮丽。都将会流淌在你的记忆里。 请尽情地挥洒完你率真的泪水。 然后,一切都在继续。擦干眼泪,换衣,出门,上班。最好不要化妆,拿一副自信的素面,去直面每一个人,每一个明天。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王新芝) 现在才知道我是那么害怕孤独。面对空洞的一切。害怕生命就这样延续,没有爱。没有快乐。所拥有的只是茫然无措。 很多时候需要喝大杯的冰水来填满自己。让冰水来告诉自己,一切还要继续。让冰水帮我恢复理智。 孤独的时候异常的渴望被爱,被呵护。其实想要的只是一个男人温暖的怀抱,一个可以让自己放松的理由。 有人告诉我,爱的时候,不要想起曾经受过的伤害。而我却做不到,也许是伤口还没有痊愈。一直在矛盾里挣扎,渴望爱,却又不相信。 当爱降临时,不去接受,然后看见自己被孤独和渴望一点点吞噬,安然的细数伤口。 生活于我来说,只能如此。 年龄一天一天增长,越来越怕孤独。可是所有只能前进。再也无法回到童年享受一个人玩乐的快乐,可爱的自得其乐。成长的代价是那么的昂贵。却不能不去接受。 孤独。孤独。孤独。孤独正在淹没我,窒息。绝望。包裹着的可怜。 喝下去的冰水很快转换成泪水。 好了,一切仍要继续。擦干眼泪,换衣,出门,上班。 鸿浩表弟 (今天心情难受,发个相关,这个相关本打算随第二卷一起发的。) 鸿浩眼里的羞愧一闪而逝,又恢复了往日的大大咧咧和满不在乎。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但多少还是有点难受,不只是为那一去不返的六百块钱,还有一点得不偿失的悲哀,我对自己说这种付出就想索得的心理是不对的,特别是对他,但我的失望致使我不得不想。 一直出了遣送站的大门我们都无话可说,坐进车里,我看看他,对司机说,回家吧。 到火车站,他说,家里该急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也好,我说。说这话时我竟然有点解脱,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人的情感真的就这么被磨蚀吗,还是我太不会珍惜。 有时我想,表弟,应该说是有很深血缘的,但为什么我却一点不能捉摸他的心思,甚至不能理解他对待生活、对待自己是什么样的一种态度。 小的时候,虽然痴长半岁,但他的聪慧和能力总是优秀于我的,懵懵懂懂中我总会落入他的圈套,然后傻呵呵地站在那儿任人取笑,而他总会在大人们善意的喝骂声中冲我鬼脸。你呀,母亲总是这样对我说,有他一半的心眼我就放心了,而他的母亲——我的姑母,溢于言表的笑慰淀积了我整个儿时的落寞。 然后是一起入学,一直到初中,我们几乎总是同桌,幸好我的成绩也还不错,多少抢救了一点点面子,但这仅仅是学业,同样地上学,同样地上课和放学,但所有对他的赞誉都是立体的,他的天才,他的完美,他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成了整个学校的楷模,而我,家访的时候,老师笑笑,也不错,学习刻苦、努力,人也老实。因为这些赞誉,他的衣服总是干净挺括,他的作业总是批阅的范本,他的见解总是精辟独到,连他的游戏也总能掀起流行。 好多年后,有一个老同学见面,对我说,你那时侯简直是活在他的阴影里。我说是吗,他说绝对,那时你的一举一动都受足了他的影响。对此我简直有点毛骨悚然,我不知道我现在还有的容易盲从的习惯是不是始于那时,那个时候,我确实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完全没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用他的话说,跟屁虫一个。 我小时侯就是这样活着的,所以基本没有什么事情会留下深刻的印象,直到有一天,那一天完全改变了我的行为方式,也完全改变了他的整个命运。但具体回忆那是因为一个什么事情,老师会发那么大的火,我已经忘了(后来问起他,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你真的忘了,他问,你这么就容易忘记一段刻骨铭心的侮辱,他轻蔑的表情让我无从回答),老师在上面拍着桌子大声呵斥,目光直直地叮着我们那个方向,这让他高傲的个性受到了严重地刺伤,他腾地站了起来和老师对吵,然后气急败坏的老师冲着他喊,你给我出去,出去就出去,他转身就走,临走的时候看了看我,但我已被吓坏了,完全不能领悟他的意思,他就顶着一副高傲而又轻蔑的表情走出了教室,门在他身后一声巨响,从此我们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在此我有必要说说我的姑父姑母,他们都是教师,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的人才,但对于自己的孩子,却由于盲目的自信和溺爱,丧失了起码的理性。事情过后,他们竟然找到那个老师大闹一场,他们振振有辞,他们以自己多年经营的优秀品质和儿子平常所表现的完美人格来否认自身的错误,在他们的观点遭到异议后,他们愤怒地表示,拒绝自己儿子还回学校,他们以这种方式来表现对自己所从事事业的否认。 于是,我的表弟开始以胜利者的姿势出入社会,他凭着自己的优秀找到了许多工作,有凭着自己的优秀放弃(或叫失去)了许多工作,比喻他说他看不惯那个同事的庸俗(他认为和自己同事就应该必须和自己一样优秀),比喻他说他不能习惯这个工作的庸俗(他认为这工作配不上自己的优秀),是啊是啊这怎么能行啊,我的姑父姑母也这样说。他们不时地安慰儿子也安慰自己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高中和大学加在一起是七年,七年中我慢慢打磨自己的个性,也终于找到自己在这个社会中的位置,我时常对自己说,我是卑微的,所以每一点的进步就会让我激动不已,让我充满生活的勇气,我庆幸那一次的害怕让我没能随他而去,但我也相信即使我那么做了,严厉的父亲也会把我拧回教室,我的命运依旧如此。 春节回老家,顺便去看姑母,他们的衰老是有所耳闻的,也是难以接受的,一点微薄的退休金完全不够鸿浩的生活,何况姑母还常年有病,我拿了一千块钱给她,姑母说,你给鸿浩找份工作吧,我说可是他是什么都不会的呀。姑母说没关系呀,鸿浩他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你是知道的。说这话时,我明显看到,姑母的眼中竟又流露出那种熟悉的神情,我可怜的姑母。 第二天出门,却意外碰到表弟,他从别人家里出来,见到我很高兴,一把拉住,拿出一千块钱来塞给我,他说你看你,我还会缺这点钱花。我说可是。别可是可是的,他很不耐烦地说,另外我妈跟你说的那事你别放在心上,最近我要去北京和别人合伙做生意,你看我象是会去给别人打工的人吗?他确实不象,他吸着的金散花每包就是我一天的工资,而据他所说,他一天是需要两包的,所以我收下了我自己的钱。 回家,母亲说,明天你买点肉,趁他不在家给你姑母送去吧,不要给钱了,给她也被鸿浩拿去挥霍了。我的鼻子一酸,我的姑母竟然可怜到这步田地了,我发现平生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恨意…… 没有想到这么快他就会从北京回来,而且是这样回来,我没有问他过程,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问,也不知他该怎么回答。火车站到了,送他下车,给了他二百块钱路费,他接过去,说,我会还你,回家我就还你。我说不用,你早点回家吧。 看着他朝售票厅走去,那背影竟然不再笔挺,我不知道这样的弯曲对他是好是坏,也许什么都不是,是我想得多了。 第一节 王钧一睁眼就看见何立恒瘦削的身躯及其掩映下的那一大片阴影。王钧知道他在那儿已决不下半个小时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何立恒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有事没事总喜欢站在这扇朝北的窗前怔怔发呆。其实窗外的风景很是简单,只有几块球场,接着是一片光秃秃的白杨林,再远点便是两座小山夹迫下的一角喻家湖,被他们戏称为“小三峡”的一汪清水。 王钧看了看表,时针已过了九点,才想起这是个周末。是否周末对毕业班来说虽没什么意义,但下意识中总会涌出那么的一些放纵的快慰。“真是奇怪”,王钧打了个哈欠,“平时还好,一到周末就睡得昏天黑地的。” “高枕无忧嘛!”好半天,何立恒才扔过来这样一句,王钧明显地嗅出一股酸味,但他没在意,他知道何立恒心里难受,谁心里难受都不喜欢别人的打扰,这是常识。 王钧可以看出自同室八人只剩下最后三人的工作单位没有敲定后,何立恒就明显表露出许多的烦躁和焦急来,但王钧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三人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王钧总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仿佛对什么都不认真,对什么都不在乎。修平则是一个沉默的人,他在沉默中刻苦,在沉默中以优异的成绩争取别人的尊敬。何立恒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他总能避重就轻地表现自己,他喜欢别人以尊敬而不是赞赏的眼光看待他,大学四年他也因此而能名扬全校,所以对他来说,至今找不到工作确实是一个难以理解又难以接受的事。 所以当王钧说你不要急嘛的时候,他总是很不高兴地讽刺说你要是不急就不会和我一样翻覆大半夜了。 王钧没有反诘,他知道自己是辩不过何立恒的,何立恒曾是校辩论队的主力。但王钧并不佩服何立恒,王钧只佩服修平,他也知道何立恒其实也是佩服修平的,虽然背地里他总是对修平颇有微词,特别是这几个月。 这几个月何立恒对修平的反感是形诸于外的,谁都可以看出。何立恒说他就是想不通修平那么好的成绩为什么要和自己抢工作。说来也巧,修平和何立恒在武汉的各对口单位普遍撒网之后,竟然或主动或被动地碰到这一家公司,开始的时候何立恒还挺高兴,他说两个人在一起更好,可以互相照顾。大家都知道何立恒这话是由衷的。但后来当听说同时求职的有二十四人后,何立恒就开始数落起修平的不是来。 但最近何立恒却又改口了,他开始数落修平的不明智了,他说他想不通的是修平凭什么和他抢工作了。说这话是基于两个原因,其一就是胡书记答应要以个人名义向该公司推荐何立恒,“胡书记亲口答应我的,”何立恒这样对王钧说,“你现在知道密切联系领导的好处了吧!”何立恒说这话时不无得意,自大二开始何立恒就开始频繁地朝胡书记家跑,为此成为寝室的一大笑话。 何立恒改口的第二个原因是他意识到了户口的重要性。出于地方保护,他说,上面下了一个文,武汉市户口是可以优先考虑的。何立恒一向以自己是土著的武汉人而自豪,他总说你们在武汉四年却不会说武汉话,真是遗憾。 其实何立恒家里的情况王钧他们很清楚,何立恒父母差不多一个半下岗,挤在门卫房一样的小屋里,而且有病,困难得不得了。何立恒和父母的关系很好,英雄往往出于麸粝之间,这些何立恒因为看的开而表现的无所谓,并且这也并不影响他的一出生便拥有一口标准的汉腔,因此在缺钱花以外的日子,何立恒精神上是富有的。 王钧和何立恒说了那些话以后就又假寐了一会儿,直到十点钟以后才起床。起床后的王钧感觉头晕晕的,睡眠不足和睡眠过会导致一样的后果,其原因就象劳累不堪和闲得无聊一样令人身心疲惫。 王钧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鞋去打电话,王钧觉得女友的声音在电话里一样的甜的诱人。王钧就对着电话说老婆我想你哩!说这话时王钧就觉得一种因思念而产生的痛苦一下子浸遍了全身,王钧知道自己并不象表面上的那样不在乎,“我这是怎么了?”王钧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电话那边只是笑,笑完了那边告诉王钧说你不要急,协议下周就要签了。王钧说我知道,我就是想你。那边说我也想你。然后王钧又和女友扯了一会儿,女友说我不说了,再说你就没钱吃饭了。王钧说那我挂了,女友说再见,王钧说再见。 话筒一接触话机的那一刹那王钧就觉得身体一下子便空了,王钧觉得自己的生命和激情就在这无穷无尽地等待中消逝了。此时王钧只想找人问一问活着的终极意义究竟是什么,但王钧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声。 第二节 “你是那个胡书记介绍来的?” “是的。” “我们科长送你们的材料到局里去审批了。你放心,应该没什么事的。” 何立恒努力抑制住心底涌出地那份喜悦,那喜悦一股一股地淹没了刚才听说刘科长不在所产生的失望,也一股一股地冲淡了连日来的奔波、挫折所带来的生理和心理上的疲惫,更一股一股地涤尽了往日形成的对这位王秘书的所有厌恶和挑剔。何立恒本想接茬多说几句,却发现这位白领丽人般装束却又染黄头发涂黑唇彩的女孩依旧座在那儿用小锉刀挫着指甲,没有一点说话的意思,便又忍了下来。但他不禁有些怀疑,“我就不相信他会一直这样下去保持沉默。”何立恒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果然,距离前面进门时的两句话大概有半小时的时候,那位王秘书突然开口了,“你喝水吗?”她说。 “不喝,”何立恒被她或者说是被他自己感动了,忙欠欠身说,“我不渴,谢谢您!” 感动后的何立恒突然觉得王秘书实际是可算作漂亮的,特别是刚才说那句话时何立恒就受宠若惊地捕捉到王秘书脸上天外惊鸿般闪过的那一抹笑意,那笑意虽短暂,却真实地扯起了她的嘴角,拉弯了她的眉梢。何立恒认为她真是应该多笑一些的。 其实何立恒是知道人的漂亮是分很多种的。何立恒一向是比较喜欢长发飘飘、曲线柔和、浪漫可人的女孩,但眼前这位略显棱角、性格十足的脸,再加上那份成熟的气质却也是很吸引人的。何立恒就幻想着日后怎样去营造机会拍马狂追,怎样去搂在怀中肆意品味那种另他难得的笑颜。想到这里何立恒就感到体内的某种分泌有些加速了,何立恒便猛地一惊,觉得这个时候去想这个问题实在是对找工作这个严肃问题的一种亵渎。幸好这时王秘书又说话了,王秘书说我看刘科长今天不会回来了,你先回去,明天早上打个电话过来问问就妥了。 “那好,”何立恒赶紧站起来说,“那我走了,打搅你了!”但那女孩并没有说“不用客气”或“再见”,这让何立恒多少有一点失望。 多少有点失望的何立恒一走出公司的大门就看到修平正好从公汽上下来,便很快转移到对面一个小吃店,找了一个对门的位置坐了下来,密切注意修平的动静。修平一走到大门就被门卫老头给喊到了传达室,何立恒就知道这回修平有难了,那老头的喋喋不休、刁难、纠缠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忍受的,何立恒之所以来这么早,就是为了混在上班的人流中躲避过去,尽管付出了没吃早点和早起的代价,何立恒还认为是值得的。 说起早点,何立恒就感到自己实在是饿了,本想免了这顿早饭的,既然坐了下来,干脆和午饭一起吃了算了。何立恒就要了一份热干面,两块豆皮和一碗蛋酒,这是何立恒的最爱,他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方便、营养、便宜而又好味的搭配了。何立恒对武汉的热爱是由衷的,他喜欢武汉的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他喜欢武汉的四季分明、冷暖有致,他甚至喜欢武汉人毫不做作的“个婊子”,实习的时候他去了北京,他实在不喜欢北京的物价奇贵、交通奇挤,他说北京人说话一个个文明中带着奸损,他决定一辈子都呆在武汉,别无选择。 在何立恒吃完热干面和第一块豆皮的时候,修平就又一次地出现在大门口。何立恒站起来,想打个招呼,却又忍住了,重新坐下来,去认真品尝剩下的一块豆皮。他看见修平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然后朝江岸区那边去了。 第三节 四月的江城已过早地裹上了夏的气息。置身于街头的修平却感到一股苍白色的冰凉的悲哀紧紧地包围着自己。王秘书的话并没有给修平带来一丝喜悦之情,修平深知究里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凭自己的学识,凭自己的实力,竟然要沦落到要和何立恒去争取这样一个三年前的师兄们不屑一顾的建筑公司。一连串的打击使修平真正看清了这社会的现实,补考得连自己都脸红的却进了一流的设计院,而修平这样自认为前途大好的却沦落到了这样一步田地。修平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只觉得满街人的嘴脸都带着嘲讽。修平曾经想到放弃,干脆到相对重才一些的南方打工或背起行囊去那一片唯一值得用鲜血去滋润去升华的青藏高原,但修平却怎么也躲不开乡下那两双渴望的眼睛。 修平就这样一直走到武汉商场,差一点被一辆启动的奥迪撞倒,引来路旁两个少女一阵清脆的笑声。这笑声让修平突然想到了黎冰,心里又一阵刺痛,就到商场买了个大号的笨熊,夹在臂弯里挤上了公汽,修平这时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想回到学校。 黎冰是修平在大一时“认识”的,那年大学里流行找笔友,凡是没有女朋友的都通过电台或报刊找到一个或几个异性朋友,然后对着信纸乱吹,吹自己的英明神武,吹自己的学识见闻,象现在的聊天一样。吹得那些高中的、中专的、技校的女孩们神魂颠倒,甚至跑到学校来找寻其白马王子。但到了大二风潮一过,一夜之间仿佛所有花儿全都凋零,只剩下修平和他的黎冰。修平和黎冰的结识是偶然的,只是因为当时正读大专的黎冰《南湖文学》上发表了一首小诗,碰巧留有班级学校,修平便认为知音已至不可错过而飞书一封拉开情感序幕。修平写信和为人、治学一样的严谨厚重,只是稍欠浪漫,然而这样却能独得芳心,二人书信、电话连连,谈理想,谈人生,谈爱情,谈得四年匆匆而过,谈得黎冰毕业上班也毫不放松,更谈得每有信、电我们修平就要陶醉半日。只是二人从未谋面,黎冰说不见面保持神秘也好,我怕你会失望。修平老实,就再也没有提起。 修平在国税局门口等了几分钟,就看见里面蹦蹦跳跳地出来一个红裙子的女孩,修平就知道是黎冰了。黎冰很轻盈地飘到修平面前,歪着头看着修平。修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很轻的叫了一声“黎冰”。 黎冰笑着说:“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会来看我的。” “为什么,”修平问。修平感觉自己有些傻傻的。 “到现在还不来见我,我都快气死了。” “你不是说保持一份神秘感也好吗?” “你这傻子,”黎冰白了修平一眼,然后又笑了,“其实我早都去看过你几次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修平感到那眼神中有一种自己这几十年来从未感受过的东西,令自己的骨头都快化了。就遮掩似得把大笨熊递给了黎冰。 黎冰伸出双臂把大笨熊抱在怀里,在圆嘟嘟的熊嘴上亲了一下,又拿眼睛瞟了一下修平,说:“我们走吧。” “你不用上班吗?”修平跟在后面。 “没关系的,”黎冰回头伸了伸舌头。 黎冰一个人住在国税局家属院6号楼的一套二室一厅里,房间很大,就是有些乱。黎冰介绍说是刚上班时单位分的。这使修平又产生了一股酸酸的感觉,黎冰却很高兴地蹦出蹦进,先让大笨熊坐在床上,把其他的玩具塞进柜子,又拿了许多零食来给修平吃,自己却坐在修平的对面,扑闪着一双眼睛看修平。修平也去看黎冰,修平认为黎冰比想象中要好看,眼睛很大,皮肤很白。黎冰在修平的注视下并不回避,只是扑哧一笑,修平脸却红了。但明显两人都放松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修平说没有想到你这么漂亮,黎冰就说我本来就这么漂亮,可是你却一直不敢来见我,我就只好跑去偷偷地看你两次了。 中午修平就在黎冰单位食堂吃的饭,然后两人跑到月湖公园去玩,在那儿修平陪黎冰划船、坐过山车,这对修平都是第一次,觉得很新鲜,但却怎么也没胆象黎冰那样的尖叫。不过坐在那儿,看黎冰小孩样的雀跃、小孩样的娇憨,也就放开了所有心思地投入地陪着,渐渐的修平也觉得自己好象变得放松了、年轻了,“去死吧,工作”,修平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从月湖回来两人都有些累,但兴致很好,买了一大堆菜,黎冰说要亲自下厨庆祝庆祝。于是两人忙了一个多小时,才弄出几个五味不全的菜来,两个人席地而坐,黎冰又打开一瓶张裕,先替修平倒满,又自己倒了一杯,说:“来,为四年的‘纵使见面应不识’干杯!” 然后两人就找着各种各样的名目干杯,为他们的一百七十九封信干杯,为这么丰盛的晚餐干杯,为这么浪漫的故事干杯。修平有些不胜酒力,本来想说为他妈的工作干杯,但话到嘴角又忍住了,改口说来为了你干杯。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吃到九点,菜还在,酒早就没了,修平有些头晕,就站起来说不早了,我该走了。 黎冰说那好吧。 于是两人就起身朝门口走,修平伸手拉保险,手却到了黎冰手中,修平转过身来,黎冰就到了修平怀里。 修平说黎冰 “我的房子这么大,你还怕睡不下你吗?”黎冰说。修平看见黎冰的脸红红的,嘴唇红红的,脖子红红的,眼睛却是亮亮的。 第四节 王钧一回到寝室就感到本就不对劲的气氛越发的不对劲儿了,这让王钧觉得上午选择去上课是明智的。 王钧不知怎么就那么倒楣,昨天去替何立恒接了那个电话,当时何立恒去吃早餐了,楼下喊何立恒电话,王钧就本能地下去替他接了,电话是一公司打来的,那个刘科长说让王钧告诉何立恒,局里给他们批了四个名额,也同时安排了两个,本来这两个名额应该是何立恒和修平的,谁知回来总经理又指名要一个女的,所以,刘科长在电话那边很感慨地说,“你让他们俩做好思想准备,我们只能从中选取一个了。”王钧一听他这么说就感到很为难,但还是如实地告诉了何立恒。何立恒听了只是笑笑,笑笑完了就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因为何立恒的一声不吭,寝室里的气氛便变得异常的沉闷,仿佛一只巨大的火药桶,哪怕稍有声息就会产生巨大当量的爆炸。大家就象是被老猫警视下的一群老鼠,走路蹑手蹑脚,说话细声细气,更多的时候是默默做着自己的事,脸孔不敢显露少许笑意,行动不敢表露一点兴奋,各自以暴风雨前归巢的燕子般的惊恐心情面对异样的世界。其实也并非谁就那么怕它,只是觉得人家心里难受,又何必在最后一段日子惹出什么不高兴呢?王钧也觉得好象有什么责任一般,不敢面对何立恒那种要死不活的神情,干脆跑去上课,眼不见心静算了。 然而此时的不对劲是很明显的,大家依旧各坐各位,默默于自己的工作,没事可干的也找本书作为“专注”的对象,只是眼神中却全都流露出一种怪异;何立恒依旧躺在床上,却不是静静的,胸脯一起一伏地老牛样地喘着气,王钧只好拿着碗和卡下去吃饭。 饭后王钧在寝室坐了一会儿,实在闷得无聊,就到楼下去打电话,拨了半天没人接,才想起这是正中午,就在校园里转了一圈,最后不自觉地进了“贝多芬”。王钧这段时间投影看的少了,成天恍恍惚惚的,盼着日子早些过去。但王钧以前是比较喜欢看投影的,他认为花很少的钱看到正宗好来坞是比较值得的。 第一个片子是布鲁斯•威利斯演的一部暴力片,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王钧喜欢这类片子,很多这样的片子也拍的很有气势。但王钧不喜欢布鲁斯,王钧觉得他太颓废,总是一幅提着酒瓶长醉不醒的样子。王钧喜欢施瓦辛格、史泰龙,王钧也喜欢尚格云顿、史帝芬西格,王钧觉得只有那种以暴制暴,那种豪气干云看的才过瘾。不过现在王钧喜欢上了科幻片,特别是纯科幻的那种,王钧向往那种智能被高度开发再也没有愚昧的生活,向往那种生命的探索一日千里再也没有乏味的生活,王钧知道这一切都是不现实的,但王钧认为即使是欺骗也比麻木要有用的多,所以王钧希望第二个片子是部好看的科幻片。 王钧正在默默期盼的时候身边突然多了个人,王钧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何立恒,这使王钧很惊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何立恒笑了笑,笑的很硬,也没说什么,两个人就又都把目光转移到了屏幕上。 好半天,王钧试着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何立恒装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上午修平回来,我和他打了一架”。 “怎会这样?”这使王钧很吃惊。 “你没看修平那副熊样,高兴的嘴都合不上了”,何立恒继续说,“我就是看不惯,即使你被录用了又该如何,就找原因和他打了起来,可惜被别人拉开了”。 “他现在呢”? “打完架又走了”,何立恒眼睛依然注视着屏幕,“这几天肯定是在四处活动,要不总不归屋”。 王钧也把视线转回屏幕上,这时正演到布鲁斯•威利斯和另一个人在对打,每一拳都带着沉闷的音响,每一拳都伴随着四溅的血星,王钧不禁想到了何立恒和修平两个瘦弱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的样子,便感到一丝的可笑和许多的可悲来。 “这回是没希望的了”,何立恒说。 “不会的,你继续去找找胡书记。” “不要提他了,谁都是假的”,何立恒这才能转过脸来看王钧,眼睛中闪烁着忿忿地神情,“我早就找过了”。 “怎样?”王钧问。 “昨天夜晚我去找他,没敲门就听见他和他老婆在吵架,然来是嫌我送的少了,”何立恒说,“这填不饱的个婊子,枉我每次一口一声的婶子,我拿什么去喂饱她”。 “算了”。 “不算了又能怎样”,何立恒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半天才说,“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王钧安慰何立恒说,“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工作的。”王钧感觉自己这话很苍白,但王钧还是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遍,聊作慰籍。 “但愿如此,”何立恒叹道。 然后两个人谁也不出声了,直到第二个片子开始。第二个片子也不是科幻片,这使王钧很失望,看了一会儿感觉没意思,就起身离开了投影厅,留下何立恒一个人呆在那张长沙发上。王钧不知何立恒能否看的进去,只是觉得下午三点的阳光很是刺眼,外面的世界仿佛很是不对劲儿,却又找不到具体不对劲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