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生死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辛弃疾《丑奴儿》 ================================================================================================= 康熙二十七年腊月初一。京城。 晌午过后灰色的云朵越聚越多,终于笼罩住整个的天空。风阴沉沉的扫过大地,孤枯的树枝在风中响起了凄咧的哨音,眼看着一场大雪就要来临。 一名身着黑衣的青年男子,踌蹰独行在宣武门内的一条巷子里,似乎天上的滚滚云团吸引着他,他仰起头望着天,然后随意在一户门前拾阶坐了下来,任冷风卷起地上的浮土沙尘围着他的周身回旋打转。 男子就这样坐着,思绪越来越虚远,目光也越来越空透。身后的大门传出开启声响,从里面走出一个五十岁年纪的老头,黑衣男子没有回头,也没有站起身子,老人把一张条凳立在他的面前,然后踩上去取下大红灯笼再换上白色的灯笼。乌衣男子的视线从灯笼移向老人,嘶哑着嗓子问:“谁死了?”老人拭了下眼角的泪,低沉的答:“是我们家小姐,殁了!”叹了口气,转身入内,从里面端出一个盛满白开水的青花大碗递给兀自发呆的黑衣男子,叹道:“唉,老天没长眼啊!我们老爷夫人那是多好的人啊,子嗣本就单薄,这年中和年尾愣是眼睁睁的瞅着一双儿女相继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人啊,有多少钱都不如有一个能够安享天伦的晚年啊!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后,老人把碗递向男子。“喝吧!” “谢谢!”男子用一双细腻修长的手接过碗,在老人的摧促下把碗里的水喝干净。老人接过空碗走进大门,在大门合拢之前,老人又探头对这个略显颓废的男子说:“公子,快回家吧,这天儿,说话就是一场大雪!” 男子嘴角牵出苦笑“家,回家?没有柔妹,哪里都不是家!”抬头看了看宅子上挂着的匾额,黑底金字:胡府。男子从腰带上取下一支翠绿色的笛子,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边吹着曲子边迎着冷风走出巷子。 “也是一个断肠人呐!”门后面的老头摇头低叹。 胡府内,吊灯笼老人口中的老爷胡中正和夫人林秀明,其实也不过是四十来岁的年纪,此刻二人守在一张床榻前,神色凄楚的望着榻上大红锦被下已没了生机却面带着满足的笑容的女儿,林秀明泪流不止,紧紧的握住女儿的手,似乎这样用力的握着就能挽留住女儿的生命。胡中正坐在秀明身侧,抬眼看向身侧的仆妇,仆妇会意,抱着婴儿走过来,把婴儿递给秀明。秀明哽咽着接过婴儿,纤指抚向婴儿的脸蛋。这个孩子自出生后便不哭不闹,只安静的睡觉,这会似乎还未睡醒,大概是刚才出生时过于辛苦了,此刻皱巴巴的小脸上,泛着青紫之气。想起这个可怜的没有了亲娘的孩子,又想起自己年仅十七岁就逝去的女儿,秀明的眼泪益发的隐忍不住,直直的砸在了婴儿的脸上,婴儿陡受外力,惊觉的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一双瞳孔直望向秀明的眼里,秀明对上孩子的双眼也忘记了哭泣,祖孙二人就这般对视着。 胡中正探头过来也看向婴儿。“好清亮的一双眼睛!”“真是个好孩子!只是命不好,一出生就没了亲娘,怪可怜的。”秀明低语含悲,极力压着心痛,一面揽起婴儿,在怀里轻轻拍抚着,一面侧头又对胡中正说:“正哥,我们来抚养他吧!” 胡中正点点头,应道:“好!这孩子先天不足,放在我们身边总比放在他阿玛身边让人放心,明儿我写信告诉他阿玛。”他知道秀明的个性一贯是除了儿女们的事情,凡事皆不管不问,今次作了这个决定,那便是不容更改的。他自己又何尝舍得抛下女儿遗留的这点骨血给在外作官的女婿,既然女儿没了,女婿少不得的会再娶,那么这孩子以后的日子便是好坏难测了,放在自己身边,总是会比外人经心的。只是明儿的身体一贯娇弱,怕是经受不住操劳的,这孩子又先天不足。 视线停在婴儿的身上,最后拿定主意,只有劳烦义弟,有义弟这个赛华佗在身边,孩子的身体慢慢调理总是会好起来的吧。 秀明回头对仆妇说:“婉姐,你吩咐下去,找几个手脚利索,身体健硕些的奶娘伺候小主子,从今后,小主子就由你亲自照看!” 婉姐点头应声“是!小姐!”转身向门外走,临到门口,回身向小姐身侧的妇人使了一个眼色。妇人见状,略一点头便走到秀明身前,低下身子说:“小姐,你一天没用饭了,还是先用些吃食吧!” 秀明摇头:“茹姐,我不饿,让我陪着琪儿吧!”说着又拭泪。茹姐和婉姐都是秀明的陪嫁丫头,深知她的脾性,见她坚持,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得求助的看着胡中正。 胡中正看着榻上已然逝去的女儿,再看了眼秀明伤痛的神色和昏睡着的婴儿,伸手扶住秀明搀起她,柔声说:“明儿,这屋子撤了火,这孩子身子太弱怕是受不得冷,你抱着他先回屋去吧!这里有我呢!”秀明迟疑着点头,低头看了眼怀中婴儿又留恋的注视着死去多时的女儿,眼泪再次止不住的又流下来,胡中正忙挡住夫人的视线,侧着身把她向门口引,边走边说:“如今你责任深重,你即要亲自抚养这孩子,就不可再伤悲了!你的身子哭坏了,还怎么照顾他呢?” 秀明忍着泪抱紧怀中的婴儿,再回头看了眼女儿,由茹姐搀着走出门去。 胡中正回身向屋里走,在女儿床前的椅子上面坐下,握住女儿冰冷的手抵在脸颊上,低着头,久久未说话,眼眶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沉甸甸的落了下来。 琪儿,你弟弟走了,如今你又走了。 琪儿,这个孩子是你用性命换来的,阿玛和额娘会把他健健康康的养大,会给他我们全部的爱。你放心吧! 琪儿,如今我们胡家只有这一根血脉了!阿玛和额娘再不会让她有任何的差驰。你,就放心的去吧! 手心里的纤手越发冰冷,父亲温暖的大手再也不能将她暖热了。 琪儿再不会对着他浅笑,不会对着她撒娇,不会对着他喊‘阿玛’,不会站在他的面前了。这一生一世的父女缘份,就只有这十七年,是何其的情深缘浅! “给琪儿,准备后事吧!”忍住心痛和眼泪,胡中正艰难的说。 “是!”管家福伯望着老爷的背影担心的应道,这一年之中办了两次丧事,老爷亲手送走了一双儿女,他坚强的外表下,隐忍着的疼痛和悲苦定是浓重得化不开了吧。幸好,还有一个小孩子留下来,那么,为了照顾这个不太康健的小孩子,老爷和夫人定会忍住悲痛的吧。 “派人去寻鹤鸣,告诉他我需要他的帮助!封锁琪儿产子的消息!请子昂重整胡家暗卫!”胡中正双手握着女儿的手,目光注视着女儿的脸,那双神采飞扬的凤目此时已经合住,再也看不到阿玛了。女儿,你听到了么,阿玛向你保证,阿玛会让他健康无忧的快快乐乐的长大! ‘请老爷的义弟神医秦鹤鸣来京!对外封锁小姐产子的消息,保护他不受外力所扰!请陈子昂重整胡家暗卫。’管家福伯消化着老爷的话,重整胡家暗卫,意味着调整十七年来的运作方向,暗卫们的保护重点已从少爷和小姐转移向这个那个刚出生的婴儿了。看来,暗卫里要添一批陪着少主长大的婴幼儿了,好在这世上不乏没人要的婴幼儿和孤儿。 “是!”福伯答应着步出去。 门外的雪已越下越大,老天见证了人间的生与死,快乐与苦伤,无言的应和着这一场悲喜。 002.拜师 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照在大地上,一夜大雪,整个京城变成了琼瑶世界。这时一顶青衣小轿悄悄的抬离皇宫,直直的奔前门大街行来。 轿子突然停住,轿旁的两个青衣劲装汉子警惕的看着前方路上卧在雪地里的男人。 “怎么了?”轿中一个清越的声音传出来,虽是童稚,却含着七分肃冷三分不耐。 “回主子,前面有一个人伏在地上,怕是死了!”青衣汉子恭敬的回答。 “怕是?到底死了没?”说话时,一双皂靴踏出帘子,轿夫忙压低轿杠,伺候主子下轿。下轿来的人是一个十来岁的孩童,一件酱红色的锦袍外罩着一件黑色绣金线滚羊羔毛边的巴图鲁背心,磁白的面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探究看向前方,紧抿着双唇,无视街上的人们对自己的观望,他迈步向前方行去,青衣汉子伸手在腰畔紧了紧,急忙跟在他的身后。 “四哥,等我!”一个幼稚的声音传出轿外,先下来的孩童转身行到轿前,掀着轿帘,从里面抱出一个三四岁大的孩童。孩童搂着批男孩的脖子,娇声笑道:“四哥,我也去看!”男孩听到弟弟说话,面色稍微缓和“好,十三弟。”牵着弟弟向前走去,停在那个伏地不起的人的面前。 这一大一小两个孩童正是当今的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禛和十三阿哥爱新觉罗。胤祥。 劲装汉子翻过伏地那人的身体,用手指探向鼻下。抬头对四阿哥说:“爷,他是睡迷了,还没死,可总这么趴在雪地上,说不上过一会就真的冻死了!”四阿哥点头,两眼精光突现:“救他!”劲装汉子答声“是”,弯腰从地上抗起这人迈步向前门大街上京城最大的饭馆会朋居走去,四阿哥牵着十三阿哥跟在后面,另一个劲装汉子跟在二人身后。 一行人到了饭馆时,饭馆正热闹着,几人进了饭馆,伙计迎着走来,边把人往楼上引边说:“爷,楼上请吧!” 劲装汉子说:“叫你们掌柜来侍候着!”跑堂的忙着:“对不住了爷,俺们东家有事,掌柜的不在,你有事尽管吩咐!”劲装汉子瞪着眼睛,似要发怒,身前上楼的四哥轻轻的咳了一声,劲装汉子闷了气不再言声。 伙计把几人引到了二楼雅间里,雅间窗下是一条火炕,炕下是一个火炉,地下放着桌椅。劲装汉子把背上的人放到了炕上倚好,然后转回门外和另一劲装汉子一起守住门口。 伙计一边手脚麻利的给炉子捅火一边给两人倒上茶水,笑嘻嘻的说:“两位小爷吃些什么,只要您点得出来的,俺们这里就做得出来!” 四阿哥看了眼十三阿哥,见他好奇的东瞧西顾,“捡你们这里拿手的清淡些的菜上几盘,再弄壶酒来,酒要烫热点。” “好咧,你稍候,马上就好!”伙计说着话将刚擦完桌子的毛巾向肩上一搭,然后转身出门下楼。四阿哥回头看十三阿哥时,见他拿着火钳子在捅火,脸上蒙了一层灰,小脸在火光下映得通红。走过去弯腰抱起弟弟“十三弟坐这儿,炉子火烫离远点!”说着把他放在炕上坐好,自已从袄袖中掏出帕子来给他擦手擦脸,然后撩起长袍在弟弟的身边坐下。 伙计果然行动迅速,说话功夫已经托着一大条盘上楼,四阿哥看了眼,是四个菜一壶酒,菜是一盘清蒸鲤鱼,一碗酿丸子,一盘龙井虾仁,还有一盆鹿肉炖野鸡,酒是杏花村酒。 “难为你们这里大冬天的还能吃上鲤鱼和虾仁!” “那是,这时节在京城里也只有在会朋居才能吃上这个。”伙计说得不无得意。 “御膳也能吃到!”十三阿哥不服气,说完还鼓着腮看伙计。 “那敢情,爷,俺们这里除了御膳吃不到,啥都能吃到。”伙计笑着改口。 “你们东家怎么了?这掌柜的不就是东家么?”四阿哥不想两人再说下去,怕十三弟口不择言说漏嘴。伙计阅人无数,眼见着问话的人年纪虽小,却自带了一股威严,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人家,不敢怠慢,忙答道:“回小爷的话,我们这酒楼,是胡家的产业,我们掌柜的是胡爷打小的跟班。昨儿我们东家闺女没了,掌柜的今儿去帮忙了。”四阿哥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指着那人对跑堂的说:“你能不能让他醒过来?” 跑堂的答应着,给昏迷的人灌了两碗热酒下肚,昏迷着的人脸上已渐有血色,,跑堂的说:“这个客官冻的时辰不长,说话就会醒了。”四阿哥点头,挥手要跑堂的下去了。 十三阿哥此时已从黑衣男子腰畔取下一支翠绿的玉笛拿在手中摆弄着,不得要领,四哥伸手从弟弟的手中接过来,放在唇下吹奏,也仅是吹出了响声,那个昏迷的人听到笛音,身子轻轻的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待看到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吹奏,面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四阿哥见他醒了,把笛子递过去,那人接过来爱惜的看了眼,然后把笛子凑近双唇开始吹奏。 四阿哥说:“这位先生,你这笛子吹得可真好,你都吹得这么的好,那‘柔琴松笛’的松笛还不知道吹得多好呢!”男子在听到‘柔琴松笛’这几个字时,本来稍霁的脸色又笼上一层阴霾。 “先生,您能不能教我这个?”十三阿哥看向男子手中的笛子,一脸羡慕的说。 “你真的要学?你喜欢笛子?”男子望着这个三四岁的孩童,眼见着他一双虎目里全是跃跃欲拭,不由得露出笑意。 “嗯,喜欢,如果先生愿意教我,我一定会比先生吹得好。”十三弟边说边看向四哥,见他没有异义,便急急的站起身,对先生一揖到地说:“学生参见师傅!” “呵呵,你还真是性急啊,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呢。”男子伸手扶起十三弟,又说:“记住了,我叫丁雪松。” 四阿哥听他报出名号,惊愕着说:“原来你就是松笛先生!”松笛先生对四哥略点下头,然后回身再问十三阿哥:“你叫什么名字,总得让师傅知道教的是谁吧!” “我叫爱新觉罗。胤祥!”十三阿哥在四阿哥还未来得及阻止时,脆脆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十三阿哥?”松笛先生吃了一惊,看了眼十三阿哥,又转回头看四阿哥“你是?” “我是爱新觉罗。胤禛,我十三弟喜欢和先生学吹奏笛子,那么,就烦劳先生了。” 松笛先生听到四阿哥的话,慌忙摆手:“且慢!请问四阿哥,十三阿哥这般年幼,出宫不易吧,就是四阿哥也不是能随意出入皇宫的吧?” 四阿哥听了松笛先生的话,微微一怔,说道:“先生不用怀疑,回宫后我自会向皇阿玛禀明今日之事,到时,少不得要先生进宫的。” “万万不可,草民自在惯了,受不得那礼仪拘束,请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见谅,草民这就告退了。”松笛说完话将笛子往腰带上一插,站起身便要走。 “你别走啊!”十三阿哥也顾不得人小力气弱,抻手扯住松笛先生衣襟,转回头看四阿哥,委屈的说:“四哥,你帮我留住先生,我要和他学笛子。”四阿哥看了眼弟弟,抬眼对松笛先生说:“先生果然是不拘礼节之人,即如此,我便求皇阿玛允许十三弟出宫来向先生学笛。先生请坐,请用些酒菜,外面寒冷,先生肚内无食,怎能抗寒?” “谢四阿哥!”松笛先生略一思索又坐下来。 “先生何以如此落魄?竟然睡在大街上?”四阿哥对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的男子有些好奇,按说凭‘松笛先生’这个名号,他还不至于冻饿,可是却何以会睡在雪地上呢? “呵呵,草民在这城中连接走了几日,实是累的乏了,如果不是二位阿哥援手,草民难免会冻死,草民谢过二位阿哥的救命之恩。”丁雪松说完站起身对二人抱拳一礼。 四阿哥见他说的诚恳,对自己和十三弟的救命大恩行的却也不过是这么普通的一礼,这才相信他刚才所说的‘不喜礼仪约束’的话,这个松笛坐在自己这个阿哥的面前,没有半点的拘束,知道要教授的是一位阿哥也没有半点喜悦,真是一个有着傲气风骨的人,心中不由的对丁雪松甚是喜爱。 “噢?累的睡着了?先生在这城中连接走了几日么?这是为何?难道先生是在寻找什么?”四阿哥存了心思想帮助他。 “不是寻找,是想忘记!”一声长长的叹息压抑在喉咙里。 “忘记?”四阿哥不明白了,怎么会?在城中走了几日不是为了寻找反而是为了忘记? “四阿哥还太小,以后您会懂的。”丁雪松似不愿意再说,低低的应了这一句。 四阿哥半明半悟的点了点头,举手执杯“胤禛敬先生!” 松笛先生捂住杯子“四阿哥敬草民酒,这如何使得?” “先生即是我十三弟的师傅,便是胤禛的师傅,十三弟太小不能喝酒,我替他敬先生三杯吧!” 两个人还在这里争讲,十三阿哥已经抢先站起端着一杯酒说:“四哥,我自己敬师傅酒喝!”说罢一仰脖喝下了杯中的酒。十三阿哥一杯酒下喉,忍不住辣呛皱着眉头咳了起来,二人相视而笑,松笛先生拿起水杯扶着十三阿哥的头喂给他喝,对四阿哥笑着说道:“想不到十三阿哥小小年轻,就有如此的豪气,难得啊! “先生别看我十三弟小,论敢作敢当,却不输于旁人!” “嗯,是够豪气。” “先生住在哪里?” “草民还无定所。” “喔,这也好办,先生暂时就在这饭馆里住下,想必他们也有供人寄住的地方,待我向皇阿玛禀明后,再为先生择一居所,先生以为如何?” “如此,也好!” 从会朋居出来,天已擦黑,两个侍卫护从着轿子往宫里走,轿夫的脚急急的辗过地面,把积雪踩着咯吱咯吱的直响。 寒风侵入轿子,十三阿哥打了个机灵,四阿哥伸手把弟弟揽在怀中。 “四哥,松笛先生不会自己走了,不教我了吧。”十三阿哥仰起头担心的问四哥。 “不会,依我看,松笛先生定是有了什么难处,才来到京城的。他如果想走,刚才就不会答应教你了。先生很磊落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十三弟你喜欢他么?” “嗯。我喜欢他,四哥,你帮帮他吧。”十三阿哥缩进四哥的怀里,安心了许多。 “十三弟,你放心,如果能帮到他,四哥会帮的。”四阿哥点头,又接着说:“今儿偷溜出宫,竟然认了一个师傅,十三弟,高兴不高兴?” “嗯,高兴!但愿皇阿玛不知道才好!” “知道也不怕,有四哥在呢。而且总得让皇阿玛知道你认了个师傅,以后才好正大光明的出宫去学笛子啊。” “也是。那就告诉皇阿玛吧。师傅是我的,皇阿玛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只要让我学笛子。” “十三弟,我们哥俩一起承担!” “好!四哥!”兄弟俩相视一笑,心里满是暖意。 过了两日,宫里果然来人为松笛先生安顿好住处。 松笛先生自此就作为十三阿哥的师傅留在了京城。 003.一旬 七个月以后。 杭州‘明园’。 天刚透亮,胡中正、秀明和秦鹤鸣三人守在婴儿的睡榻边,望着熟睡着的清儿,三人的脸上俱是疼爱和企盼之色。自昨日临睡前听得清儿突然奶声奶气的喊出一声‘爷爷’‘奶奶’之后,三个人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今天一早三人就来到他的身旁,等着再次听到他的呼唤。 五个月前,听从义弟秦鹤鸣的建议,胡中正夫妇带着清儿离开京城,回到了杭州。自此清儿的身体就交给义弟秦鹤鸣来调理。三个人对清儿用尽心力,总算让清儿有惊无险的长到了七个月。三人每日守在清儿身畔陪着他照顾他养育他,盼着他快些长大成人。 女儿离开七个月以后,清儿终于会喊‘爷爷’‘奶奶’了,自儿子和女儿相继过世以后,胡中正夫妻俩的眼里就只有清儿,心思全部在他的身上,昨儿听到他的第一声呼唤,夫妻两人怎么也忍不住眼泪,七个月来强忍着的悲怆就在这一声呼唤里,化成了欣慰喜悦的泪水。 “爷爷!奶奶!”榻上的小人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身边的三个大人时,娇嫩的小脸上绽出笑容,奶声奶气的叫着三个人,三个人马上俯身答应,秀明伸手把清儿抱起来搂在怀里,两个大男人则相视一笑,眼中漾着泪光。 “清儿,你什么时候才能走路啊?奶奶好着急啊!”秀明心急的很,恨不得一夕之间清儿就能长大成人,不是贪心,实在是在他的身上寄予了太多。 “大嫂,清儿体质弱,你别太着急了。”秦鹤鸣笑着摇头,其实他又何尝不急? ‘明园’的侍卫,暗卫,丫头,仆妇们对于三个大人围着清儿,争着让他叫‘爷爷’‘奶奶’的场景屡见不鲜习以为常的时候,清儿在众人的努力下学会了走路,于是,明园里上演的又是这样的场景:一个大人倒退着在前方引着清儿向前走,清儿的双手被两个大人牵着向前追逐着前方的人,他们的身旁身后再跟从着大把的丫头仆妇们。 ‘明园’内,清儿是所有人的核心,‘明园’外的人却还不知道胡家有这一号人物的存在。 四年后。 从胡府后面的角门里遮遮掩掩的走出清儿,一套淡绿色长袍马褂,外加一件深绿色滚羊羔毛的背心,头戴黑色瓜皮小帽,脚蹬一双黑色小棉靴。他悄悄的探头,看见府门前确实没有人在守着时,他兴奋的迈开小脚急步溜出门。此时,如果他能回头看一看,就会发现在没有关紧的角门后,不但露出爷爷和秦爷爷的两张狡猾的笑脸还有奶奶满是担忧神态的脸,胡中正对身后负手而立的年轻男子说:“子昂!” 陈子昂点头应‘是’又回头对身后侍立的四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说:“风、雪、雷、电,从今儿起你们就是少主的近身护卫,去吧!”四人点头答应,然后走出胡府跟在清儿身后。 “鸣弟,这个府门你快有四年没有走出去过了,今天,我们兄弟俩就出府随着清儿走一趟,如何?” “好,正哥,我们就看看清儿意欲何为!”三人看出清儿想出府去,知道他有些小心思,也不说破,待陈子昂部署好了以后才放他出府。清儿完全不知道大人的心肠,兀自迈开小脚向前急跑,从来没有出过家门的他捡的是人多繁华之处行走,走在大街上,专挑大的门面看,走走停停,待认清匾额上的字迹后,清儿停下步子,背负起双手象个大人似的从容的走了进去。风雪雷电四人跟到门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最后四人相视点头,装做看景似的进了门。 胡中正三人跟近时,都不由得笑了,清儿竟然进了自家的铺子,而且是一个专门制作木器的铺子,三个人进了对面的门面,看着清儿出了门,又看着他停在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童前。女童对他伸出了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让三个大人相顾失笑,唉,大清首富胡中正的孙子身上不但没有一钱银子,而且不知道什么是银子,实在是让人失笑的事情。 胡中正满面都是期盼,笑说:“不知道这次,清儿又设计了什么好东西,咱们要拭目以待结果了。”秀明笑着摇头说:“你还有心思说这个,你没见清儿一脸难过的样子,赶紧给他送些银子去吧。”秦鹤鸣摇头正色的说:“清儿难过,不象是因为没银子,他是看到了这个女童才心生难过的,清儿心地太善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儿!”胡中正笑说:“再等等看,我们来看看清儿会如何反应。” 清儿拉起小女孩,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个人就看见小女孩拉着清儿向远处跑去。胡中正神色一凛,急步走出门面,做了一个姿势给暗中的护卫们,又朝着已经发呆的风雪雷电四个人点了点头,四人也快步跟了上去。三个大人相视时,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心,没有说话,三个人也迈步跟了上去。 清儿被小女孩拉到了一个濒临坍塌的房屋门前时,看到的是几十号或躺或卧的衣不弊体的老人和小孩瑟缩在寒冷里,这些人东倒西歪的占满了整间屋子。清儿怔怔的看着他们,似被吓到了,不言不动。胡中正三人赶到时,秀明伸手把清儿揽在怀中,清儿抬头看到三人时,伏在秀明的怀里,哭了。 三人将清儿带离此地,胡府随后来人将这些人做了安排。谁也料不到,清儿生平第一次走出家门看到的这个事情,在他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影响他一生的种子。 这一年,清儿设计的卧室系列家俱销路极好,由此在商界闯出了“小财神”这个称号。清儿将挣的银子全部捐出,加上胡中正捐出的银子一起由灵隐寺住持慧空大师每日布施给需要的饥民。 同年,胡中正聘请名师前来胡府传授清儿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洋文洋算。 第七年,明园内发生了一起意外,清儿为此昏迷不醒,秦鹤鸣和胡中正夫妇三个人没日没夜的照顾看护他,一个多月以后终于把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但是这件事却成了清儿心头不敢触及的伤痛。 第八年,清儿在江浙会馆摆下擂台,扬言“胜我者即为我师!”他没有如愿请到师傅,但是却在江浙一带闯下了“神童”名号。 第九年,胡中正教清儿记账,清儿开始接管胡家生意。 第十年,清儿随胡中正巡视胡家在南方的产业,并且针对各地的不同习俗,对以往胡家的商业手段进行了改革和调整,自此,‘小财神’这个称谓响彻整个南方。 第十一年,由于日复一日的身心劳累,再加上精力消耗过甚,秀明巡视生意回来后,原本柔弱的身子终于倒了下来,挺了几个月,终是殁了。清儿对着外婆的遗体昏迷了又清醒,清醒了又昏迷,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胡中正望着清儿苍白削瘦的脸庞担忧的问义弟“鸣弟,清儿的身子可吃得消么?我想送他去灵隐寺清修一段时日,你看可好?” “正哥,佛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清儿现在正是在最悲伤的时候,换个环境对她来说也许是好事。他的身体你不用担心,我和他一起去,再带上几个人伺候着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尽快送他去吧,但愿慧空大师能够化解他的悲痛。” 三日后,清儿被胡中正送去灵隐寺清修。 半年后,慧空大师将清儿请到灵隐寺后山,慧空大师执起一朵野菊,对清儿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悟否?”清儿低眉敛目,不语。慧空大师又说:“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清儿轻轻闭上双眼,未语。慧空大师又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清儿睁开双目,低头稽首:“大师,清儿明白了。” 慧空大师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手串放在清儿掌中,望着清儿的双眸,慧空大师悠然说道:“我心非我心,他心皆我心。我执非我执,空望天下事。” 清儿仰起头望了眼天上的白云,又低头看了眼掌中的佛串,接语:“空了何时空?心念有种种!忘了何时忘?佛也念众生!” 慧空大师合掌“生性当自悟,两旬过后阴缺休!” 清儿将掌中的佛串戴在手腕上,低低俯身双掌合拢揖首“大师保重,清儿告辞了!”然后转身施施然走离慧空大师,慧空大师站在原地,唇角含笑:“清儿,我们会再见面的!” 刚过了年,清儿素未谋面的阿玛遣人来接清儿回京,因为外婆去世,阿玛想他换个生活环境。于是胡中正,秦鹤鸣收拾行装,和清儿一起离开了杭州。 004.京城 京城西郊,两个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的白衣男子跨马挽缰并骑驰骋,几乎是同时到达小树林的边缘,又几乎是同时勒住马缰。 右侧的男子说:“十三阿哥,你总是这样相让真的很没劲!” 十三阿哥朗朗笑说:“容宇,你有长近啊,怎么会没劲?” 叫容宇的男子摇头咧嘴苦笑“十三阿哥,你让着我能不能别让我看出来?” “容宇,你的眼睛太贼了!”可是容不得沙子,十三阿哥在心里又加上这一句话,然后摇着头冲容宇大笑,容宇听到他的话,也看着他大笑,两个人都知道这后半句未说出来的话,这句话是两个人的共性,相同的的个性,义气相投,所以成了最好的朋友,所以有了默契。 容宇伸出一个食指又说:“好,我们再比一次,这次十三阿哥不要再让着我!” 十三呵呵笑着,伸臂拦住他“好了容宇,今儿就到这吧,你不是说,今儿你家中有远客来么!你不用回去了?” 容宇瞠目,一拍脑袋说道:“唉呀,糟了,我们快回去吧,今个可不能晚了!” 两人赶紧调转马头去位于宣武门的董鄂府,拐过大街,正瞧见一队车马进入胡同,心知外公到了,急忙跳下马顺手把马缰扔给小厮,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阿玛身后站好。 容宇的父亲翰林院掌院学士董鄂七十约三四十岁年纪,风华内敛温文秀雅,此刻正带着府中的管家厮众们侯在府门外,看到儿子慌里慌张的奔过来,面上浅笑,嘴里轻斥着说:“又是这般!”容宇没有说话只回了一个灿烂的笑脸,爷俩就把目光一起投到前方。 胡中正下车时,董鄂七十已抢先一步上来,一声“岳父大人安好?”后顺势搀住岳父,胡中正看着他应了声‘好’,就由着他的手伸过来在臂下托着,然后侧头看清儿,紧接着清儿也下了车。 看着面前的阿玛时,清儿微微怔住,这个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阿玛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感觉却有些遥远有些陌生,看着阿玛的容貌,清儿想自己的样貌可能更相象额娘,不禁想起了额娘,接着又想到了外婆,禁不住鼻中泛起了酸意。 清儿出生时,董鄂七十正在盛京为官,所以并没有见过清儿,这些年,虽然与清儿时有书信来往,毕竟没有见过面。此时,董鄂七十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有着自己血脉的却颇有些陌生的孩子,不由得感触良多。一时间,两人对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容宇走到阿玛身边对着外公行了个大礼,一句‘孙儿见过外公!’唤回了董鄂七十的心思,他对要施礼的清儿低低的说:“起吧!”便回身搀扶着胡中正,说:“岳父,我们回府吧!”引着他们向府里走,清儿直起身子和容宇并排着跟在董鄂七十和胡中正的身后也进了府门。 清儿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府中的布局和建筑,佣人们恭手肃立在路的两侧。董鄂一族在满蒙人家里一向也是以银子多闻名的,这个家修建得游廊峰回,曲径路转,池亭广轩,抱厦高阁。倒也算是富丽堂皇。 到了大厅里,董鄂七十问清儿:“一路走了多少日子?”“路上瞧见了什么?”“喜欢哪些景致?”“累不累”等,清儿都一一的回答,董鄂七十面上始终挂着笑,似乎对清儿的见识深以为然。 吃过晚饭,董鄂七十把岳父和清儿、容宇领进了自己的书房。 董鄂七十看着站在岳父身侧的清儿和善地问道:“清儿,你长大了,长得真象你额娘,现在,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清儿忙回道:“身体很好,秦爷爷亲自调理我的身体,阿玛不用担心。” 董鄂七十又说:“你在你外公身边阿玛自然是放心的,你秦爷爷号称‘赛华佗’,医术在大清是无人可及,对你又是竭尽心力,你要听他的话好好调理身体。这几年你名声在外,虽说没有什么劣迹,到底对你不好,还是留在府中学学规矩吧。” 清儿看了眼外公,急忙对阿玛说:“阿玛,清儿还想帮帮外公。清儿想和外公、秦爷爷一起住。”秦鹤鸣进城后已先行回到胡府。董鄂七十对秦鹤鸣素有耳闻,知道他性格孤傲不喜与人相处,也知道胡中正舍不得清儿离开,清儿留在胡府,的确比在府里方便些。遂轻轻斥责:“胡说,你外公要你帮?不添乱已是万幸!”话语虽是严厉,目光里却是疼爱和笑意。 胡中正疼宠的看着清儿,语气低缓着却不庸置疑的说:“清儿确实帮了我不少的忙,七十,你可不要小瞧了他。” 董鄂七十看岳父认真的样子,再看看清儿站在岳父身畔与岳父相视而笑那种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样子,心头低低叹气,虽说清儿也和自己说笑着,但总象是隔着一层纸似的,这十二年来总是自己亏欠了他吧,就对清儿说:“既如此,就依你吧。”又转过头极不放心的压低嗓子叮咛了一句:“容宇,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容宇脸上本来绽着笑容,听到阿玛说的话,颇有些不耐,说“放心吧,阿玛!你早说了一百遍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又转头看着清儿说:“清儿,明儿哥哥带你去骑马。” “好啊!我还不会骑马呢。”清儿难掩兴奋之色,又侧头看外公:“外公,我可以去骑马吗?” “可以,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神童’也有不会的啊!满州人怎么可能不会骑马?哥哥一定要教会你。”容宇对着清儿说,突然又一拍脑袋说:“糟糕!十三!” 董鄂七十目光扫了过来,低喝:“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忘记十三阿哥了!他陪我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容宇有些懊恼。 董鄂七十轻皱着眉头,看了眼胡中正,两人目光接触均有些笑意,谁也没再说话。 “哥哥,你能带我去看看你的马么?”清儿牵着哥哥的衣袖走出书房。 董鄂七十看着清儿的背影,心怀感慰,清儿平安长大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了!他感激地看向岳父说:“多谢岳父把清儿培养得这般出众,这些年您辛苦了!” 胡中正笑语:“这是清儿自己努力的结果。清儿有商业天赋,这些年倒帮我出了不少的智力。” 董鄂七十笑了笑接着说:“清儿象您,小财神!”老的是老财神,小的是小财神。 胡中正回味着说:“清儿四岁那年设计的卧室家具畅销江浙,那时商界开始注意他,‘小财神’这个名号便由此而生。清儿八岁时又在江浙会馆闯下了‘神童’这个称号,后来,我发现了他的商业天赋,就放手让他去经商。清儿思路敏捷推陈出新,下手狠准一击必中,这几年利润翻了几倍。现在的清儿已经是商界让人敬畏的人物了。”胡家是商界领袖,清儿虽说只是对胡家改革,但是也会动摇整个商界,他十岁那年,把‘会朋居’开遍各省各县,虽说是为了方便月组的暗桩们的行动,但是还是在商业引起波动。这样一举数得的事情,清儿这几年可没少做过。 董鄂七十笑说:“原来如此!”又问岳父:“这些年,岳父都在救济灾民难民,为何不能让朝廷知道呢?连年的水患和同葛尔丹打仗,朝廷已经国力虚空,虽说已经在尽力安抚百姓,可是毕竟需要大量的银子,对于适时出现的赈灾人,朝堂上一直在猜测!” 胡中正低头浅笑,意味深长。“清儿自四岁那年见识到第一个难民以后,就不断的在周济灾民难民。清儿说‘这天下是爱新觉罗家的不是我们胡家的,天下人如果只知胡家的恩情不知皇上的仁德那就是胡家的大祸,我们这么做只为真心只为善心,不为功名富贵不为争名夺利,也就不会引起皇上的猜忌’。七十,你能想到这一层吗?” 董鄂七十轻轻摇头,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的想法?这是清儿的想法么?他竟然能把世事看得如此的通透明彻,就是他这为官二十多年的人也是自叹不如。人只要存了贪念,便已是身不由已地堕入名利之争了吧。可这世上,没有贪念的又有几人?这个清儿啊,小小的年纪,还真是不简单呢! 他笑了笑,然后对岳父说:“清儿必是有话要岳父转告我吧!”清儿拉着容宇避出去,说是看马,其实不然。 “不错,清儿让我对你说一句话‘春风不度玉门关’,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那容宇要怎么做呢?”这几年阿哥们都在争相拉拢朝官,争相扩大自己的势力。他们父子俩身在漩涡之中,竟是左右为难,上下不得。 “清儿说保持现状就好。”外公又说。 “嗯!这样啊。”董鄂七十心中虽不明白清儿为何要容宇这样做,但是经过刚才岳父把清儿对赈灾一事的看法说出来后,董鄂七十对清儿的见识已是极为欣赏的信服,遂点点头不再说话。 花园里,清儿抚着马身,侧身看着容宇说:“哥哥,你还记得额娘吗?你会不会怪我让你没了额娘疼。”如果不是为了生他,额娘怎么会死呢!这些年这也算是他的心结了吧。 容宇伸手牵着他,走到马棚外指着天空说:“清儿,你相信么?额娘在天上看着我们呢,额娘她从没有离开过我们!” 清儿侧身看向哥哥,“谢谢你,哥哥!有你这个哥哥,真好!” 容宇握紧了清儿的手,说:“哥哥有你这个弟弟,也真好!” 哥俩相视而笑,共同把目光投注到天空,今夜月亮是圆圆的一轮,皎洁的月光照得园子里明亮得一如白昼,清儿低低的念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放眼再看璇玑玉衡七星,仍然是坚定不移地跟从四季旋转着,变换着方位。 这一刻,夜风拂过,花香袭来,空气中有温柔的气息缓缓地流动,驻足在柔软的心底。 “额娘,你看到清儿了么?清儿回来了!” 005.清舞 容宇迈着大步出了紫禁城,今儿是他当值,临走时又被人缠上,想通过他认识清儿。清儿回京的这三四个月里,差不多将满城的京贵们婉词谢绝了个遍,可偏偏这些平素极好面子的京贵们这时却舍开了脸面前仆后继的没完没了。 容宇平时人缘极好,为人又豪侠仗义,和京贵们谈不上有多亲厚,倒也有些往来。他和董鄂大人本就是被各方势力争取的人,也就一向被人关注着拉拢着。现在做为大清首富的外公胡中正又来到京城,他就越发得被众人扰得不胜其烦。人们对精明的胡中正不敢下手,怕事情弄僵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在胡清身上打主意。容宇却是知道清儿的精明,知道他是不会赴约的,而且自刚回来的第一个月里,清儿和他出去玩了几次以后,后来的这几个月里就不知道在忙什么,难得再见他的面。 举手看看手里握着的这几封请柬,决定还是先送去胡府。进了胡府,意外的见到日和月竟然在,清儿的这两个近身侍从在,那么清儿一定在府里,容宇心情顿时大好,快走几步进了大厅。 胡中正和秦爷爷坐在大厅一侧,低声交谈说笑着,清儿在另一侧伏在桌上写着什么,容宇过去给二人请安,胡中正看着容宇,又看了眼他手中握着的请柬,笑说:“清儿马上要回请他们了,你也不必再为难了!” “是么?清儿要回请他们?” 胡中正点头,侧目看了眼清儿,又回过头看秦鹤鸣,两个无言的浅笑。 容宇不解的看了眼两人,然后向清儿走去。清儿一袭墨绿色的袍子,腰畔是一条三四指宽的黑皮腰带,黑靴,黑色瓜皮小帽上面嵌着一块碧绿的翡翠,一条辫子黑漆漆的垂在腰畔,正伏案写请柬。容宇放轻脚步走到桌前,拿起一张请柬,看上面竟然是邀请人观看新衣展示会的,容宇也未言声,低头看清儿写字,清儿写的是瘦金体,字写得漂亮又有风骨,平时看惯了楷体这时突然间见到这个,觉得新鲜。 清儿放下笔,抬起头看见容宇,指着桌边的凳子说:“哥哥来了,先坐坐,我还有几份就写完了。” 容宇侧身坐下,捡起名单看,上面除了京贵们,还有阿哥们,从大阿哥到十四阿哥除太子外一个不少全在上面。容宇暗笑:这清儿,还真是生意人,想来是要一网打尽了,平时躲着不见的人,这会到是请了个遍! 清儿放下笔,接过侍女手中的手巾擦了手,拿起茶碗喝了口茶,才道:“许久不写这字体,今儿一下写了这许多,还真是累了呢。”说着微笑。 “清儿,你平时不是写这字体的么?这字写得很好,还以为你总在写,我还很少见到有人把这种字体写得这么好看的呢!”容宇拿起笔沾了墨,想了想,在纸上写了几个瘦金体字:清舞飞扬。 “不是,平时不写这个。”清儿说着凑近看哥哥写字。接过笔在‘清’字前加上‘胡’字,抬起头,看着哥哥悠悠一笑,也未言语,容宇也悠然一笑,搁下笔不再写,随手端起茶碗喝茶。 “哥哥,这些阿哥们的请柬就交给你了!” “好!” 三日前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陆续收到了一封特殊的邀请函。 说它特殊是因为随邀请函附上了一张金卡:厚约半厘,大小如半个手掌,在卡上还镶嵌着一圈红宝石,宝石中间是瘦金体的[羽衣阁]三个字。这样的金卡拿在手中,任谁都会感叹一句:好大的手笔! 来送邀请函的是京贵们早就熟识的羽衣阁的掌柜水大娘,她必恭必敬地向京贵们解释:“咱们少主诚挚邀请各位来羽衣阁观赏服装发布会,这张卡是咱们少主的一点心意,另外拿着这张卡到羽衣阁来购买衣物还可以享受优惠。” 京贵们知道‘羽衣阁’是大清首富胡中正的生意,听到水大娘口中说到的少主便知是誉满江浙,即有‘小财神’之称又有‘神童’称号的胡清,众人对他原本就早有结交之意,偏这胡清自来京城后,便神龙不见首尾,所有的邀请全部婉拒谢辞。这一次他主动邀请京贵们观看新衣展示会,京贵们自然不会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不要。大家虽是想法不同,但是目的相同,都想借这次机会,结交这位有着双料才(财)华的少年。 下午五点开始,京贵们陆续抵达羽衣阁。被水大娘热情接待引领到各自的座位上就座。之后,水大娘极自然地挥了一下手:‘新衣展示会’开始。 这时一组女子手捧烛光登上舞台,众人的视线不由的跟落在舞台上。舞台后方被一方纱幕遮住,这时《春江花月夜》的旋律在幕后悠然响起,一群女孩儿面蒙白纱穿着或鲜艳或素雅的汉装三三两两地随着琴声袅袅婷婷地缓步登上舞台,她们迈着的是同一种步子,踏着音乐的节奏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都是舒展到了极致,给人的感觉是一种优雅、一种气质、一种美丽、一种风情。音乐结束时舞台上站满了穿着各式各样汉装的女孩。 接着琴音一变再变,或舒缓或热烈或低回,服装也由汉装变幻到秋冬两季两个系列的旗装,与以往旗装不同的是这些旗装更能展现女子的身材。衣服的颜色或淡雅或亮丽或鲜艳,式样上或朴素或华贵或大气。比平常的旗装在腰身,袖子,裙边,襟领上作了改变,有镶动物皮毛的,有坠珍珠的,有挂水晶的,有绣金线的,有盘银丝的,很多很多种类,很多很多款式。缭乱了众人的眼神。 三三两两的女孩缓步登上舞台,轻盈转身,罗袖曼舞。温婉,怜惜,心痛,甜蜜,忧伤、憧憬、期待,数种感觉和着音乐旋律,迷醉了众人的心智。 表演结束时胡清从幕后走出来,向台下众人双手抱拳一礼,然后走下舞台。水大娘带领着表演的女孩们来到女人们的面前,结合众人手里的说明书现场解答问题。 京贵的家眷们坐在较靠近舞台的桌子旁,京贵们则坐在离舞台稍远一些的桌旁,胡清一桌桌地招呼下来,态度从容,不卑不亢,举止稳重,温文有度,众人对他又多了几分好奇之余又多了几分钦敬。 靠后一桌面容俊美举止高雅的男人最吸引众人目光,胡清已经看到哥哥身在其中。从一些闺阁千金对他们的注目和其他男人对他们的礼让。胡清已知这些人的阿哥身份。 胡清收到的信息资料中显示大阿哥直郡王胤褆二十八岁,二十九年康熙亲征葛尔丹时,年仅十八岁的大阿哥即任大将军福全的副将,参与指挥战事。因为年长所以在众阿哥中为康熙分担的事情最多,其母是康熙的宠妃惠妃。二阿哥胤礽二十六岁,其母为已故的孝诚仁皇后,母凭子贵,一岁时即做了太子,是康熙最疼爱的儿子。三贝勒胤祉今年二十三岁,是康熙诸皇子中最喜文的一个,府中养着一帮文人墨客著书立说。四贝勒胤禛二十二岁。为人冷肃不喜言笑,刚正有余亲和不足。其母为康熙另一宠妃德妃,其弟为十四阿哥胤祯。五贝勒胤祺二十一岁,曾被康熙评为:心性甚善,为人敦厚。其母为康熙宠妃宜妃,其弟为九阿哥胤禟。七贝勒胤佑二十岁,是众阿哥中身子最弱的一位,据说幼年时得病留下了病根。八贝勒胤禩十九岁,自幼聪慧,且很是通晓世故,待人亲切随和。其母为辛者库出身,是所有后宫嫔妃中出身最低的,所以自小被大阿哥之母惠妃抚养,和大阿哥亲厚又深为裕亲王福全的喜爱。九阿哥胤禟十七岁。十阿哥胤俄比九阿哥小二个月,外公为康熙早年的四大名臣遏必隆,是除太子外,无论生母品级还是外家地位,在众皇子中都是最高的一位。十二阿哥胤祹十六岁,善良聪慧,稳重谦和,颇有君子风度,其母为定妃。十三阿哥胤祥十五岁,是康熙比较疼爱的儿子。十四阿哥胤祯十二岁,也是康熙比较宠爱的儿子。 请柬送出去,各位阿哥竟然一个不拉全都来了。 清儿一路和人招呼着一路向阿哥桌前行来。 还未走近便被容宇拉到近前,一一介绍:“清儿,这是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再转向众阿哥说:“各位阿哥,这位是容宇的弟弟。” 胡清大大方方的抱拳施礼“胡清见过各位阿哥!招待不周,阿哥们见谅!” 众阿哥自他在台上现身,目光便一直跟着他,谁都没想到胡清竟然是一个这么俊雅秀气的孩子,远比他们想象的年轻,一身枣红色细棉布长袍,只在袖口领口襟口镶着一圈白羊羔毛,黑长裤,黑皮靴,黑皮腰带,黑色瓜皮小帽正中嵌一块羊脂美玉。肤色粉白细腻,唇红齿白,一双凤眼黑亮清澈,翩然出尘无半点世俗之气。 阿哥们不禁都在心里暗暗的喝了声彩:好个灵动大气的孩子! 006.初识 胤褆微笑不语,只拿眼打量胡清。 胤祉咧着嘴角笑说:“胡清,今儿爷们给你面子可全来了。” 胡清对众阿哥一抱拳“胡清谢各位阿哥赏脸!” 胤禛嘴角没有笑意,语气淡淡的说:“你的手笔那么大不来不行啊!” 胡清听在耳中,知他明着说的是金卡,实际上是对自己拒绝他的邀约有意见,这满座的阿哥们都曾邀约自己,皆被自己拒绝了,此时不便解释也不想提这件事,遂笑了笑,没有言语。 胤祺上下打量着清儿说:“‘神童’胡清,八岁即凭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享誉江浙,了不起啊!”语气里多少带了些怀疑。 胡清微笑回答:“五阿哥十一岁时已经领正黄旗大营,七阿哥十岁也领了镶黄旗大营。两位阿哥才能当这‘了不起’三个字!胡清是万万不敢当的。”说得极其诚恳。 胤佑听了噗嗤一乐“你到是什么都知道啊!嗯,有意思!”边说边打量着胡清,自己十来岁时,他才几岁?两岁?还是三岁? 胤禩带着疑问说:“这些衣服都是你自己设计的?刚才那首《春江花月夜》也是你弹的?” 胡清微笑着恭敬回话:“是,让阿哥们见笑了。” 胤禟扬着一双凤目,盯着胡清接着说:“你很懂女人啊!”语含不屑,一个男人不仅懂女人的口味,嗜好,还懂女人们的心思! 胡清看向他,见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锦袍,袍上绣着繁复的刺绣,身形颀长,袍袖下的双手细白纤长,鲜艳的双唇细碎的贝齿,柔腻的粉面,一双凤目流转生辉。果然是丰神俊秀,风liu不羁,是诸阿哥中最俊美的。 胡清缓缓敛去笑颜扳起面孔一字一字慢慢答道:“不及九阿哥懂!” 话一出口,众阿哥一愣后哄堂大笑,胤祹正在喝茶,听到胡清这句话,险些没将口中的茶喷出来,呛得直咳。胤禟更是粉面微红,微眯凤眼扫了他一眼。胡清视而不见。本来嘛,谁不知道九阿哥流连花丛,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盛”名在外,想不知道也难啊! 胤俄边笑边搂住胡清,说:“好小子,你胆子不小啊,敢这么说我九哥!” 胡清似没料到十阿哥有此举动,轻皱着眉头推开十阿哥,正色道:“实情而已。”心道:还没说你呢,和你九哥一个德行! 容宇急忙接过话头,满面尴尬“九阿哥,清儿就是这个脾气,你别见怪,我替他给你赔礼了!” 胤祥和容宇关系最好,马上站起身来打太极:“没关系没关系,一时言语冲撞了,九哥别往心里去,清儿还小呢。” 胤祯和胡清的年纪最相当,走上来拍拍胡清的肩膀:“胡清,你几岁?” 胡清冷冷地扫他一眼:“十二。” 胤祯又笑着再问:“和爷同岁,你几月生辰?” 胡清小声说:“不告诉你!”然后对众阿哥一礼:“各位阿哥随意,恕清不再招呼了。”转身要走。 胤禟见他要走,伸长手臂一把拉住他的袍袖,面上又是不甘又是不耐“你惹了爷说走就走?”他走了,自己的面子还要不要?这一屋子的人,自己以后还怎么见人? 胡清锁着眉头,一面把袍袖往怀里带,一面不悦的问:“九阿哥,你想怎么样?”心中厌恶,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动手动脚的! 胤禟可没想好他要怎样,只是下意识的想扳回面子,所以也就抓着清儿的袍袖不撒手,两人较上了劲,亏得清儿穿的是棉袍子,若是单薄如夏衣,早就扯坏了。两人各不相让,谁也不罢休,其余众人皆有些吃惊,呆愣的看两人。 胡清被他抓着,又羞又怒,低喝:“放手!” 容宇和胤祥看两人这情形,相视一眼后都站起身走过来。 胤禩见二人僵持不下,摇了摇头,站起身踱到胤禟身侧,低低的喝道:“老九,放手!”然后又冲胡清笑着说:“胡清,九弟他今儿喝多了,你别在意。你忙去吧,不用招呼我们了。”说完定定的看了眼胡清,再满面笑容的看向屋中众人。 胤禟看着胤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他冷冷的一瞥之后,也就松开胡清的袍袖转身坐回桌边。胡清看着胤禩,回了个微笑,微一颌首后转身,从容宇和胤祥的身边走过去。 胡清又连续走到几张桌子旁招呼着,旁边的人眼看着清儿连九阿哥的账都不买,也就觉得以前清儿没给自己面子赴自家的邀约没有什么可计较的了。耐着九阿哥青红不定的脸面,过不多时众人纷纷离席,胡清也依礼将各人送走。最后又将各位阿哥送走,态度仍同最初,仿佛和九阿哥的争执没有发生过。 今日众阿哥个个听得明白,看得清楚,胡清虽说只在和老九争执,其实对他们这些阿哥是一样的,绝对没有一丝讨好。在他胡清的心里,他们这些阿哥同那些京贵们一样,都是他未来的生意上的买家。除此无他!想及他的不卑不亢的言语和冷淡疏离的态度,不免在心里感叹“果然是财大气粗啊!” 容宇有些担心,清儿大概还不知道九阿哥的为人,今日惹了九阿哥,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容宇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清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哥哥,你不会是怕了九阿哥吧!” “清儿,你当九阿哥性子有多好呢,他你也敢惹?”说完又摇头叹气。 “我还真就不怕他,不就是个阿哥么!”清儿撇了撇嘴。 “他的手段你还没见过呢,够……”容宇顿住不再继续说。虽然看不惯九阿哥平日的一些作法,但是在背后论人是非,他还不屑为之。 “呵呵,够阴损!是吧?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为人呢?”不知道他的为人怎么会找他下手?闭上眼睁,片刻再睁开时,唇角已经带着浅笑。明天就会有效果了吧,这以后的日子也该清净!谁也不会再打胡家的主意了!事情这么顺,还全赖九阿哥的‘配合’,谁叫他先挑起事端,虽然自己设计的情节没有用上,但是却有相同的效果,他,果然与信息中的性情吻合。还真不是一般的暴燥易怒。 “你呀,还是防着他些。他可是什么都敢做的主。” “放心,他不能把我怎么样,哥哥,”清儿垫起脚尖凑近哥哥的耳畔小声说:“刚才,我是故意的!”故意做给所有人看。清儿咽下这句话没说,这个目的达到了,现下满城的京贵们都该知道自己的立场,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目中无人’了。 容宇吃了一惊,指着清儿语不成调:“你怎么敢?激他!”如果放在以前,就刚才清儿对他出言相激,胤禟那臭脾气顷刻就是一顿暴发,今儿竟然是隐忍未发,还真是不容易! “行了,回府吧!别想了也别说了!”清儿拉着哭笑不得的容宇往车前走,显然,哥哥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哪里是针对九阿哥,他是在做一场戏给所有的京贵们看,这当中也包括所有的阿哥们。 胤禩和胤禟骑马并行,家中女眷已经先行一步回府,两人来到胤禟府门前,胤禟翻身下马,把马缰扔给小厮转身就走。 胤禩看着胤禟往府里走,似是想起了什么,匆忙摧马追上,然后翻身下马拉住他,低低的嘱咐道:“不要轻举妄动,那个胡清不简单!” 胤禟细眯着凤目,随即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说:“放心吧,八哥,他一小孩子,我跟他计较什么!” 胤禩沉着脸说:“你知道轻重就好,他可是胡中正的心肝宝贝!你惹急了胡老头,我们再想争取他就不可能了。” 胤禟收起笑脸,看了眼胤禩,不耐的说:“我懂!我回府睡觉去成不成?” 胤禩一笑撒手,再挥手“去吧,去吧!”说完扭头就走,胤禟立住脚步看着八哥的背影,反而不似先前那样急着回府了,直到看着八哥进了府门,管家秦道然见他迟迟不进门迎出来接他,他才怏怏而回。 接下来的几天,清儿没再收到请柬,可是事情也没有向清儿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胡府书房里,风左手握着信鸽,右手从鸽腿上绑着的细小竹筒中抽出一张便条交给胡清:“少主,河南来信儿了。” 胡清接过来匆匆看后,陷入沉思:拖了这些时日,是该亲自走一趟了。 “风,准备一下,后日我们去河南。” “是!少主。”风利落地答应。 这时,雪匆匆走进厅里,对胡清说:“少主,四阿哥府来人了。” 来人是一个中年男人,对胡清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说:“胡少爷,我们四爷有请!轿子现已等在府外。” “嗯,那走吧!”胡清一笑点头,轿子都带来了啊,看来不去不行了。 轿子来到一座普通的民宅前,先前那人走过来沉声对胡清说:“胡少爷请跟我来。” 007.赈灾 “好!”胡清下轿,低头整理衣服,左右环顾后即随着他往里走,转了几个弯到了一个房间前,那个人掀开门帘自己走进去,胡清自在外面等,过了一会儿那人出来,再替他掀开帘子说:“四爷请胡少爷进去。”胡清顺势迈步进去。 胤禛正等着胡清的到来,他收到的消息说:胡清从四岁起就得了‘小财神’这个称号,八岁时,胡中正便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交给他去做,他头脑敏捷,思路开阔,这几年他将胡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胡中正对他颇为疼爱且言听计从。胡清给他的印象确是与消息相同,自那日羽衣阁见面后,他便心思活泛,想找胡清帮忙了。 胡清再一次见到了四阿哥,见他站在案前,一袭宝蓝色锦袍,系一条同色同质的腰带,腰带下坠着玉佩,黑裤黑靴。细腻瓷白的面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瑶鼻薄唇。果然全身透着清冷肃穆。 胡清上前两步见礼:“胡清见过四贝勒!” 胤禛站在桌案前看着他,右手虚抬“不必拘礼,请坐!”说完绕过书案坐下,与胡清隔案相对。 “听说胡家的生意现在你说了算,所以请你来商量点事。” “四贝勒请讲。”胡清越发恭敬地回答。 “今年河南闹蝗灾,颗粒无收。百姓没有吃食,请你援手。”胤禛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无奈。 “四贝勒要胡清做什么,捐钱?钱能到百姓手中吗?”胡清不以为然。 “我要你用粮食振灾。”胤禛双目炯炯盯着胡清,胡清的意思他明白。 “没问题,只是这粮食是以朝庭的名义还是以四爷的名义发出去?请四爷明示。”胡清微笑,冷眼看着胤禛。 “自然是以朝庭名义,胡家的义举我会上报朝庭,朝庭自会嘉奖。”胤禛起身亲自倒了杯茶放在胡清身前,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胡清抬头看他,以朝庭的名义而非他个人的名义发粮赈灾,他确实是在为百姓做事。自己本就要去河南振灾,现下不过是换成了朝庭的名义,并不改初衷。不过,几十万两白银只换得他一杯茶水,这代价未免高了点,自己捐出钱物,是心甘情愿的,现下被他要求着去做,心理上难免有点不平衡。 胡清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一双凤眼直视四阿哥:“嘉奖就不必了,胡清不稀罕,到不如……,呃,来点实际的吧。” 胡清的话,胤禛显然有些意外,不要朝庭嘉奖?嫌这不实际?那什么才实际?转念再一想,胡清毕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尽管他年纪不大,但是能在商界有一定的影响力就必定有他过人之处,再说自己有求于他,他提出条件来,也不算是过份。遂笑着说:“你果然是个商人,想要什么,说吧!” “胡清有一个要求,望四贝勒成全。” 胤禛望着胡清那张稚气的脸孔,挑起了剑眉,明明是交换,难为他竟然用了‘成全’,偏又语气中都带着些恳切,呵呵,果然不可小觑了他!“嗯?说说看!”声音里已带着三分戏谑三分警惕和三分期待,还有三分是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欣赏。 胡清回望着他,放缓语速说:“清,要四贝勒的一件信物,日后允清,一个请求。” 胤禛低沉着语气问:“什么请求?”看着胡清,轻轻皱起了眉头。 胡清语速恢复正常:“什么请求,胡清暂时没有想到。”看着他迟疑的态度,胡清轻轻一笑,又加了一句“但是这个请求一定是四贝勒力所能及的。”这句话足以保证自己的诚意了吧。不论四贝勒是否来找自己,赈灾都是必行的,这个交换条件也是临时起意,算是赚来的。 胤禛解下他腰间的玉佩递给胡清:“好,我答应你。” “胡清后日离京,如果有事,四贝勒可差人到开封的会朋居找清。胡清告退!”胡清站起身子对四阿哥抱拳,扭头走出这间屋子。 转过弯,先前接他来的那人仍将他原路带出送入轿子,送回胡府。 开封“会朋居”属胡家的生意,和京城会朋居一样都是杭州会朋居饭店的分号,此时胡清正在会朋居后院的小楼里。 三日前,雪已收购了市面上所有的粮食,并已送入官府。 京城传来消息,四阿哥派十三阿哥胤祥来协助她。胡清手中有胤祥的详细资料:十三阿哥爱新觉罗。胤祥,生母为已故敏妃,有两个胞妹:温恪公主和敦恪公主。爱新觉罗。胤祥精於骑射,每发必中。诗词翰墨,工整清新。擅通音律,尤其笛艺。临危不惧,猝变不惊。磊落不羁,荣辱不惊。心思机敏,和四阿哥交好……现明为守卫圆明园八旗禁兵之督领,暗为密探营的总领,是康熙颇为倚重的皇子。其实几年来,胡清对十三阿哥的举动都是关注的,因为他是哥哥身边最好的朋友,也因为他和胡清的另一层关系。 听到有人叫自己“清儿”胡清抬头看到了十三阿哥:同哥哥一样的修长的身材,此刻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中。面如冠玉,鼻若悬胆,黑色大氅和一身暗青色的锦袍为了赶路已经是风尘仆仆,可是黑漆漆的眸子却不染半分尘埃迸出璀璨的星光,面上带着七分喜悦和三分温柔。 “十三阿哥?你到了,还以为得晚几天才能见到你,路上辛苦了!”胡清站起身迎向十三阿哥,他比预期提前几天到,知他赶路急,这一路上准是没有好好的休息。 “清儿,四哥差我来助你!”胤祥对胡清灿然一笑说,因为容宇的关系,他对胡清很亲近。 “十三阿哥客气了,应该是清听凭十三阿哥差遣。十三阿哥先去洗漱一下吧,清给十三阿哥洗尘。”回身对风说:“风带十三阿哥去洗漱。” 胡清领着十三来到一楼餐厅,胤祥很随便地坐下,完全不顾主次尊卑之分,胡清也拣了一个位子坐下来,对他的好感更多了几分。 胤祥看着餐桌再看向胡清:“如今在河南吃这么一桌饭菜,怕是不容易吧。” 胡清面上微红:“家常便饭而已!”刻意的对他好,不是因为他是皇子,是因为在心里,他和自己的亲哥哥没有区别。 胤祥拿起酒杯来闻了闻,转过头对清儿点头“二十年的女儿红,谢谢了!” 胡清笑了笑不说话。 胤祥倒了一杯酒递过来:“来,我借花献佛敬清儿一杯,这几日辛苦你了!” 胡清笑着摇头:“不敢当,十三阿哥请自便,清不会饮酒。” 胤祥举了一杯酒要敬胡清:“男子汉大丈夫哪能不会饮酒!来,喝了它。”说着把酒杯递向清儿。 胡清急急摆手:“不瞒十三阿哥,清自幼身子弱不能饮酒。十三阿哥请自便吧!” “你怎么扭捏得象个女人似的。”胤祥收回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你的动作倒快,几日的功夫粮食就到了府衙,从开封再分到归德、河南、南阳、汝宁、陈州、彰德、卫辉、怀庆各府,再由府往下面的各州县分发,估计再有几日,粮食就可到了百姓的手中了。清儿,我替百姓谢谢你,替四哥谢谢你,替朝庭谢谢你!” “十三阿哥不要客气,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这么辛苦不也是为了百姓么,清能做的也只是略尽绵力而已。” “好,不说谢谢,我们都是为了穷苦百姓。”胤祥说毕,举起酒杯,胡清也举起茶碗,对十三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相视而笑。 胤祥侧身问:“你们胡家在河南有不少的生意,今年年景不好怕是要受影响了吧?” 胡清淡淡的说:“还好。”岂止他一家受影响,比起普通百姓,他们好得太多了。 胤祥歪着头说:“河南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这里曾经上演过很多的历史,武王伐纣、春秋诸侯争霸、战国群雄逐鹿、刘邦项羽对峙、光武刘秀兴汉、曹魏中原称雄、……” 胡清接着说:“隋末瓦岗暴动、赵匡胤陈桥兵变还有岳飞抗金。十三阿哥,你好象很神往啊?” 胤祥咧嘴笑说:“其实我更希望和平,老百姓丰衣足食,没有饥民,难民,皇阿玛不必再日夜操心。” 胡清叹气,说:“其实这也是每个平民百姓的心愿。”说罢,笑意盈盈的看向胤祥,又说:“只不过,男人总认为在战场上更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胤祥好奇地说:“至今还没上过战场杀敌,有点遗憾而已。难道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略一停顿,胡清转变话题:“十三阿哥,我记得你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赤栏桥外柳毵毵,千树桃花一草庵。正是春guang三月里,依稀风景似江南。片月衔山出远天,笛声悠扬晚风前。白鸥浩荡春波阔,安稳轻舟浅水边。瑶圃琼台玉作田,高人策蹇灞桥边。诗成自为丰年喜,沽酒寻梅亦偶然。写的意境很美,看得出你很喜欢江南。” “是啊,只要是去过江南的人都会喜欢江南。想不到你竟然知道这首诗,那是小时候写着玩的。”胤祥低头,不好意思地笑说。 “是吗?我还知道一首:物候深春好,迟迟景渐长。柳塘新水绿,花雨小帘香。波暧看鱼跃,泥融喜燕忙。熙然俱自得,游泳赖轩皇。是你写的《春昼》,很清新淡雅,我最喜欢‘柳塘新水绿,花雨小帘香’这句。” “你的诗呢,念一首我听听。”胤祥自己是文武全才,此时和有着‘神童’称号的胡清谈论诗词,自然是要欣赏胡清的佳作的。 “何事惹天愁?任雨清秋。连绵山色卷云眸,偶感飘零风过处,身似行舟。情困酒封喉,爱恨难收。牵肠余梦枕寒流,寂寞人间谁与我?一醉方休!”清儿悠悠的念完,然后静静的看胤祥。 “偶感飘零风过处,身似行舟。情困酒封喉,爱恨难收。嗯?清儿这是你写的么?情困?你?”胤祥带着淡淡的笑,看着胡清。 说明:本节借用好友楚狂词一首: 何事惹天愁?任雨清秋。连绵山色卷云眸,偶感飘零风过处,身似行舟。 情困酒封喉,爱恨难收。牵肠余梦枕寒流,寂寞人间谁与我?一醉方休! ---《浪淘沙》飞花笑楚狂 008.算计 胡清也在定定的看着胤祥,虽然他的唇角也浅浅的笑,但是心里却笑不出来。十三阿哥,如果你知道这是谁的诗,你还会笑得出来么?眼下还不到告诉你真相的时候,对不住了,你就再糊涂些日子吧。 “你喜欢谁的诗?不会是纳兰容若吧?”胤祥又问,这首《浪淘沙》有些容若的味道。 “没有特定的喜欢谁,但是喜欢李后主的那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这红尘中的过客。”顿了顿又接着说:“容若的诗词太美太哀怨,他的一生又太苦太悲切。不过,他的夫人卢氏真的很幸福,才情不能堪比容若,却被容若深爱一生,我想这一生她是无可怨尤的,只可惜了沈宛,两个人的爱情竟以悲剧落幕,让人惋惜。‘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因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容若也好,沈宛也好,这些把爱看得很重的人,甚至看得比生命都重的人,都是我心中的痛。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十三阿哥?”那些爱着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着的人,喜欢的人,钦慕的人离开了,想起来总会心痛。 “我懂,每个人都有心中的痛,不能企及不能触碰。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纪竟然这么悲天悯人,清儿,你有心事?”胤祥明白清儿的感觉,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额娘逝去两三年了,每每想起仍是痛不可当,他只是奇怪清儿小小的年纪怎么会如此的伤感,清儿眼睛里浓浓的化不开的伤痛让他心中有些心疼。 “没有,有些感伤而已。”清儿笑笑,侧头看胤祥。胤祥一脸了然的样子,让清儿心里很欣慰。谢谢你能懂。 “吃过饭我们出去转转,再看看府衙把粮食分发得怎么样了?”十三转移话题,清儿竟然这么的多愁善感!十二岁而已!他该更快乐更满足才对啊。 “好啊!”胡清大声笑说。 看着埋头吃饭的胤祥,清儿在心里叹道:“十三阿哥,如果你知道我瞒着你我们的关系,你,会怪我么?” 赈灾的事情,在胤祥和胡清两人的监督下,顺利的不意外的美满完成了。胤祥对于清儿能够出手相助百姓脱困,很是感动,他以为清儿年龄小,生活又一向富足,应该不会为旁人设想,可是经过这一次,他看出清儿不但极富同情心,而且做起事来心思慎密,不免对胡清很是喜爱。同时,胤祥也感觉到清儿对他的友爱态度,他把这归结为是因为容宇的关系。两人在极融洽的合作里互相欣赏,互相敬爱,关系日渐亲密。半月后,胤祥先返回了京城,为着别的事情,胡清要在河南逗留些日子。 京城,九阿哥府书房。 胤禟正在赏玩宜兴产的一把海棠红的松段紫砂壶,管家秦道然走进来,看了眼主子和胤禩,然后恭谨地说:“八爷!九爷!消息回来了。” 胤禟连头也没抬,不紧不慢地说:“说吧。” 秦道然说“这次是四贝勒找了胡家少爷,胡少爷在开封高价买下了爷全部的粮食。据消息说,当时胡家的粮仓里有不止三十万石粮食。” 胤禟听了这话,不解地抬起头问:“他有粮食为什么还买我的?” 秦道然却不再说下去,低垂下头。 胤禟和胤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两个人一样的莫名不解。 “这个胡清,他耍爷还上瘾了怎么着?前次在众兄弟面前就没给爷面子,这次又拿钱砸爷,胆子不小啊!”胤禟大力挥手,前一刻还在手中赏玩的宝贝这一刻已粉身碎骨,秦道然看着紫砂壶的残骸,面上露出心疼的神色。 “老九!”胤禩喊住胤禟,又转身对秦道然说:“你下去吧。” 胤禩白玉一般的面上,双眸象他的四哥胤禛一样深邃幽远,只是他的目光让人温暖。胤禛的目光则让人冷肃。 九弟的想法他懂:帮着四哥的人,就不可能再帮着他们。如果说胡家对他们有意,那么胡清上次就不会在众阿哥面前驳了九弟的面子。以胡家的实力又岂会不知河南市面上的粮食是九弟的。胡清的作法还真是让人费解。 打开窗,清咧的空气马上扑进温暖的书房。天上一轮新月半掩在云中,映着远处不太明晰的星光,四周一片朦胧。如同自己的处境,忽明忽暗,让人难以看得透彻看得清晰,胤禩有些烦燥的又关上窗子。 胤禟皱着眉头发问:“八哥,这小子即是四哥的人?他干嘛还花高价买我的粮食?” 胤禩摇了摇头,然后说:“这只能说明,他目前还不是四哥的人。”又问道:“你现在还怪他么?” 胤禟不好意思地笑说:“还真没人敢这么说我,不知道他对我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哪里有火气?不过是你们言语冲撞了,况且是你先惹的他,你就别再记恨他了。这胡清年纪轻轻,行事却不简单啊!”拿着别人和九弟相提并论,九弟听着多半是刺耳的吧。没想到胤禟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带着一些赞赏说道:“原以为他富家出身,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所有的名声不过是金钱在作祟,现在看来确实是有些名堂。我对他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从这件事情来看,他似乎还不打算依附于四哥,如果我们抢在四哥之前结交了他,对我们的帮助就会很大。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他和十三弟在河南相处了这许多日子,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如何了。” “十三和容宇一向要好,这个胡清似乎也很合十三弟的脾性,我们要快些下手才是。等他从河南回来,我亲自下帖子请他。” “下帖子没用,他不会来,这半年多,你可曾见他应过谁的约?还是找机会接近他吧,尽量多和他交往,但不要着急,他毕竟还年轻着呢,总有喜好,慢慢打听着。可惜的是胡家的人我们拿不下,对他了解太少。” 胤禟凤目微亮,以指叩击着桌子一字一顿的说:“那就送给他几个人。” 胤禩轻皱眉头:“胡家!那是轻易进得去的?胡中正在他身边布下的明的暗的护卫不知道有多少,咱们的人只怕还近不到他的身旁,就不在了。” 胤禟咧着嘴,扬眉说:“那要看是什么人,他毕竟是个男人。” “你想……”胤禩顿住话头没说下去,想了想又接着说“姑且一试吧,不过别抱太大希望。胡中正那关也不好过。他可是胡中正的命根子。” 胤禟似不在意的说:“等我找到合试的人再说。” “嗯。”胤禩也不经意的应了一声。 京城西南,岫云寺的一间禅房里。胡清坐在窗边桌前沉思。自来京之后,每逢外婆的生日忌日,额娘的生日和忌日,胡清都要在这里逗留两日。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额娘的忌日,此时胡清的脑海中浮现出埋在红锦被里没有了生机却唇角含笑的额娘,为了自己的成长呕尽心血的外婆。这些往事一幕幕的心底浮现,每一幕都是疼痛酸楚,也都是甜蜜幸福。这种又疼痛又幸福的感觉伴着她度过了整整十二年。 因为爱着她们,所以失去她们他的心里会疼痛,因为被她们爱着,所以即使她们不在,他也仍然会觉得自己幸福。 佛经说: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 胡清在心佛中跪求:来生还要做额娘的孩子,而且自己和额娘都要健康的活着,快乐的活着,让自己能够孝敬额娘,让额娘亲眼看着自己长大成人。 拿出笔墨,画出那些萦绕在心怀上的影象,那些曾经的过往,那些生命里的印记。 风推开禅房房门走进来,站在桌边,对兀自在做画的胡清说:“少主,老爷子请你早些回去。” 胡清抬头看他,露出疑惑:“外公?有事儿?”以前每次自己在寺里清修时,外公从未打扰过自己,也没有要求自己早些回去过。 风恭敬回答:“老爷子说是容宇少爷的口信: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要来胡府给少主庆祝生日。” 胡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己的生日就是额娘的忌日,根本不值得庆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额娘现在大概还快乐的活着呢。自己从来不庆祝生日,这是家人皆知的事情,但是阿哥们不知道。每年的这个日子对自己来说只有回忆,只有缅怀,而这些身处权欲中心的阿哥们即不知道事情真相,也不知道为别人设想。他们不懂得放手,也或许是根本就不想放手,他们想的只有抓住更多的人跟随着他们沉沦起伏。 望着外婆和额娘的画像,胡清无奈的说:“回去吧!” 009.立场 回到胡府已是日暮,走进暖阁,果然看见几位阿哥和哥哥在等自己,看到胡清进来,几位阿哥都站起身子来迎他。 胡清今日穿的是一件在领口袖口外翻出黑貂皮的黑细布棉袍,黑色长裤,黑皮腰带,黑色小帽,黑鹿皮皮靴。众人没想到在生日这天他会穿着这么一身不讨喜的黑色。 “清儿,把黑色袍子穿成你这样帅气利落的可真是不多见。”胤祥笑意盎然满眼欣赏的上下打量着清儿,他已经看到清儿脸上凄楚的神色。 “十三阿哥,能把青色袍子穿成你这样潇洒风liu的也不多见!”胡清笑着回嘴。胤祥看了眼自己身上青色的袍子,抬起头对清儿呵呵笑着说:“我哪有你帅!”说得胡清也忍不住莞尔,知道他在逗自己开心,心情好了许多。自河南赈灾后,两个人默契了许多。 “清儿,今天来给你庆祝生日,不会怪我们打扰你吧。”胤俄笑着招呼胡清。 “怎么会!这满京城的人能让几位阿哥同时来给庆祝生日的人,大概不多吧!胡清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敢怪各位阿哥!胡清多谢了!”说笑着从婢女手中接过手巾擦手,然后伸手把众人让进餐厅。 “是我们来得唐突了!”胤禟故意落在最后,等清儿近前,他的视线停留在胡清的面上,虽然胡清在掩饰悲戚的神色,但是还是被他留意到了胡清微肿的双目,仔细一看,可不是才哭过的样子。 众人重新落座。胡清坐在容宇身旁,旁边依次是九阿哥和十阿哥,容宇身旁依次是十三、十四阿哥。 “祝清儿生日快乐!”容宇是真心的祝福清儿快乐,只有他知道清儿的心结。 “祝清儿生日快乐!”胤禟、胤俄、胤祥,胤祯举起酒杯一起附合。 胡清也举起茶碗“祝每个人都快乐!” “清儿你为什么不喝酒?”胤祯望着五支酒杯中的一支茶碗,只觉得别扭,其余几个人全部伸着胳膊看他。 “我不会喝酒!”胡清收回手臂,将茶碗放在左掌中托着,右手则抚mo着碗身,冰凉的瓷面,细腻的触感,心底的不耐稍稍分减,可是冷淡的话已经先一步说出去了,胤祯的脸上不自然的挂着一层薄薄的绯红。 “哪有男子汉不喝酒的,咱们满人里就是女子也都是会喝酒的,今天又是你的生日,不喝不行!”胤俄打破僵局,说着从胡清手里拿过茶碗放在一旁。 “清儿,喝点吧。”容宇看着清儿,今天阿哥们来给他过生日,虽然动机不纯,但是到底是客,主人不喝酒陪客,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胡清为难的看着哥哥,身旁的胤禟已经先一步拿起旁边案几上的杯子倒了一杯酒塞进胡清手里,胡清看了眼手中的酒杯,苦笑了一下,然后举起来说:“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说罢一饮而尽,众阿哥也举杯喝干了杯中的酒。 热辣的感觉顺喉而下到达胃部,胃不舒服的痉挛后再将热力上涌至脸颊直抵大脑,有一瞬的大脑木麻,抚着滚烫的面颊,胡清无奈地看着容宇笑说:“哥哥,我醉了!” 胤俄笑着大声说:“听你说话就知你没醉!说自己没醉的人才是真的醉了,说自己醉了的人其实全是装醉!再喝!” 胤祥也指着清儿说:“清儿你可骗了我一回了!”想起两人在河南的事儿了。 几位阿哥还要再说,就看见胡清软软地瘫在容宇的身上,阿哥们都愣了,醉了?真的醉了?容宇急忙站起来,俯身把胡清抱进里间软榻躺下。几位阿哥还在莫名其妙:真有一杯即醉的男人啊? 因为寿星公醉了,几位阿哥也没再继续逗留。 容宇站在胡清的软榻前:“咳,咳,别装了,人都走了,起来吧!” 胡清笑嘻嘻地站起身,看着哥哥,容宇笑着说:“走吧,外公还等着你吃饭呢。”揽着清儿去了餐厅。 餐厅里,胡中正和秦鹤鸣都在等清儿,两人亲手把清儿拉扯长大,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自清儿三岁时知道自己的生日是额娘忌日时,就再不肯过生日。虽说胡清每年不过生日,但是胡中正和秦鹤鸣在这一天,总会让家里多些喜庆的气氛。 胡清从侍女手中接过汤碗,转身递给身侧的哥哥,然后问道:“哥哥,你以后打算走仕途还是经商?” 容宇缩回伸出的筷子,侧头飞快的看了眼外公,没有说话,又回头不满的瞪了一眼胡清:你就不能私下里问我! 胡中正嘴角含笑,看着容宇,说:“不用为难,做你喜欢的就好!如果你对经商没兴趣,外公也不会勉强你的。” 容宇勉强笑说:“外公,我对经商真的没什么兴趣,我也没有经商的天份,不象清儿。” 胡清扳起脸色严肃的说:“哥哥,既然你想走仕途,那么就要明白这天下是皇上一人的,不要参与派别之争。如果能离开京城外放最好。”伸手做个九的手势“不要和他亲近,不管将来如何,绝不能站在他的身旁。” 容宇痛快地点头答“知道了。”又侧头看清儿“怪他们算计你?”清儿摇头,这满京城的贵人们,为了胡家的财势,又有谁没算计过自己?他不要哥哥和九阿哥亲近,却不是为这个。他手中的资料显示,九阿哥除了脾气不好以外,也还是个仗义的人,对站在他身旁的人是极其的偏袒,但凡有人求到他,他也会尽力的帮助,他如今站在八阿哥身侧,八阿哥那伙人里有大半数是冲着他去的。这样一个人,能够号召大家齐心必定有他过人之处,至于他打击对手的那些阴损手段,也不过是为了自我保护。对九阿哥的一些作法,胡清不赞同但是能够理解,因为他独自站在商界龙头之位时,已经领教过那些尔虞我诈,但是容宇和九阿哥的性格截然不同,他此刻不能苟同九阿哥的作法,将来就注定两个人的不欢而散,与其日后翻脸,不如现在就不在一起的好。何况,这天家的事,老百姓凑上一脚总嫌不理智…… “那是为了什么?”容宇定定的看清儿,等着答案。 “因为我们只是普通百姓,阿哥们再如何的争斗,都是天家自己的事,如果我们掺合进去了,只怕弄不好,最后把命搭上。人啊,总是对自己的儿子亲过外人,你说是不是?哥哥!” “你是怕阿哥们的这番争斗,最后祸及旁人?” “哥哥,怎么可能不祸及旁人,历史在册,这种事情早已屡见不鲜。现如今,朝堂上那些人只怕早已四分五裂,皇上到现在还由着他们闹,是因为他们还未触及皇上的底线,还在皇上的容忍范围罢了。如果有一天,阿哥们争斗得太过了,保不准皇上会拿谁开刀,他自己的儿子舍不得杀,难道那些参与的人他也舍不得?自古以来杀鸡警猴的事情可没少上演过!” “你想得这么多啊?”容宇可从未想过这些,他只想把差事做好,旁的事情没想过。他不依附九阿哥,却也并不全是为了九阿哥的脾气和做事手段,他本身还是比较爱玩闹,觉得大家高高兴兴的在一起玩乐比什么都强。他又是一直隶属十三阿哥,两个人性格相投,走得比旁人近,十三没有参与阿哥之间的派别,所以他也没参与。 “想的多才能看得远啊。对了,哥哥,哪天我们去郊外练枪吧,做暗探也是有危险的,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哥哥。”胡清轻松的说着,回身从侍女的手里接过一个盒子递给容宇:“这是火铳和四十发子弹,你先用着。” “你?!”容宇大大的吃了一惊,再转头看向外公和秦爷爷,两个人全都是一副了然的神色看着他。容宇再回头看清儿,又看了清儿身后的侍女,说不出话来了。 010.生日 暗探营成立于两年前,由十三阿哥统领,纪律是十三阿哥亲定的,人是十三阿哥亲选的,暗探营没有过集体行动,每个人都是同十三阿哥单线联系,即使同是暗探营的人,也互不相知,暗探们都有一个编号,容宇的编号是‘长空’。如果执行任务时,需要有人接应,接应的人是谁,被接应的是谁,暗探们彼此也不能知道。暗探们的身份极其隐密,即使是对生身父母,也不能言明。容宇一直深信不疑:这世上除了皇上,十三阿哥和他自己,再没人知道他这个暗探身份。直到今天被清儿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而这个轻描淡写说出秘密的清儿,无视他的震憾,仍是不咸不淡的说:“放心吧哥哥,可儿、柔儿、宁儿、素儿他们四人是我贴身的护卫。” 容宇突然间觉得底气不足。“你们怎么可能知道呢?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暗探啊,不就是个“暗”吗?人人都知道还叫什么“暗探”! “哥哥,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知道你的身份有什么难度?不瞒你说,今晚上哪个阿哥和谁见面,去了哪儿,说些什么,明儿我就会知道。你们暗探营不过区区数百人而已,咱们胡家的暗桩可比你们暗探多了去了。” “你!你竟知道暗探营的人数?”容宇再次吃惊,暗卫营的人数除了十三阿哥大概只有皇上知道,没想到自家人竟然也知道。“难道里面有你的人?不对,朝中有你的人?难道除了皇上还有人知道?”这个清儿心机够深沉,手腕也够毒辣,敢把小手伸向皇帝的暗探营!容宇想来也自觉得心惊。 胡清笑而不答,又递给容宇一个盒子:“哥哥,明天把这火铳给十三阿哥。” “清儿,我发现你对十三阿哥很好啊。”容宇笑得有些古怪,清儿和十三阿哥相处融洽是他最乐见的事,这几年,容宇是八旗护卫,十三阿哥是八旗护卫统领;容宇喜欢骑射,十三阿哥精于骑射;容宇不喜勾心斗角,十三阿哥只听皇阿玛的话;容宇想把差事做好,十三阿哥想兄弟们团结。……两人性情相同,爱好相似,就象是水和乳,两种颜色两个身世,却相处得和谐交融,亲热得胜似亲兄弟。 “放心吧哥哥,在我心里他和你是一样的。”胡清无奈摇头,这个哥哥想什么呢? “不是吧。每个人都和我一样,那我还是你最亲的哥哥么?”容宇呵呵笑。 “我和他的关系,现在还不能公开,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清儿笑了笑淡淡的说。随即又说道:“哥哥,有机会介绍你认识我义兄薛云。” “薛云?是谁?”容宇带着疑问侧头看向外公。 “薛云是清儿的结义兄长,号称“战神”,现在在漕帮任副帮主。”外公介绍说,然后和秦鹤鸣相视一笑,清儿对薛云的推崇和爱戴远胜于对容宇啊。 “战神薛云”?那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光听这个名号就让人神往。 “我摆擂时他来攻擂,就和你现在一般大,白袍白靴,风liu倜傥,卓而不群。一路比下来,他仅在琴上输我一筹。我们互相欣赏结为金兰,从此为朋友为兄弟。后来才知道他就是‘战神’,没想到竟是一个文武全才。”谈到薛云,胡清脸上漾着温柔的神色。 容宇狐疑的目光扫向外公,外公笑着说:“薛云今年二十岁了,比你还年长呢。他是漕帮帮主沈秋水的女婿。” “啊,清儿,他要真的如你说的那么好,怎么会娶帮主的女儿,为了副帮主之位?”容宇反感地说,无论是朝庭还是江湖上的帮派都盛行着这种套路:给自己的女儿找一个好女婿同时也给自己找个接班人。 “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从漕帮底层做起的,他和兰姐姐从小相恋相爱,但是兰姐姐因为身体不好,怕拖累大哥不愿嫁他,可大哥执意娶了兰姐,因为大哥不想让她留下遗憾。” “噢!还真是个有情义有担当的男儿,有机会我要会一会他,看看是怎么样的一个男子,竟让你如此推崇,在你心里,他是不是把哥哥我和十三阿哥都比下去了。” “把十三阿哥和哥哥放到江湖上,那也绝对是一对热血男儿,磊落英侠。一身白衣一剑一笛,该是多么的快意恩仇,潇洒不羁!不过你和十三阿哥的出身注定了你们的命运,这也只能是你们的梦想罢了。” “清儿,十三阿哥把他的梦想都告诉你了啊!他没想到你竟如此知他懂他吧!唉,你可以做他的知己了啊!” “哥哥,做他的知己有什么稀奇!我才不稀罕呢!” “你不稀罕他啊,为什么?讨厌他的皇子身份?” “是可怜他的皇子身份!可怜他的身不由己!”语气很重地说出两个“可怜”。 “嗯。十三阿哥就是碍着他的皇子身份,不能实现他的梦想的。他小的时候就常说‘有一天要走遍大清的每寸土地,认识江湖上的仁人志士’看来,这只能是他的梦想他的奢望了。” “是啊,十三阿哥还遗憾从来没去过战场呢!”胡清笑了,想起两人在河南相处的情景,想起两人的谈话,同收到的信息一样,十三阿哥的身上的确并存着侠骨和柔情,是一个磊落男儿,这样的十三在战场上,定会放射出最耀眼的光芒。 “好在,皇上把暗探营交给他了,这也算是另一个战场吧。” “嗯,十三阿哥好象也还很满意他现在做的事吧。毕竟皇上还是很信任他,很倚重他的。对了哥哥,府里这两年进了不少的人,你和阿玛怎么会如此的疏忽?”胡清突然转移话题。 容宇还在想着十三阿哥,清儿已经说到他了,容宇苦笑了一下“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没办法啊,都是阿哥们的人,有明着送来的,有借口送来的。留不得,又送不走。” “咱们家西郊的园子不是还闲着么?明儿把人全部送过去,他们自会离开回到他们主子的身边。”胡清说。 “这行吗?太明显了吧?”容宇有些不理解这种作法。 “要的就是明显!既然不想淌这浑水,就一个不留。也别叫人小瞧了阿玛不是。”胡清又说。 这两年阿哥们以各种借口往董鄂府里塞自己的人,董鄂府聚齐了京城各方势力,竟比龙潭虎穴还来得凶险。董鄂七十本是瀚林出身,不通世务又不会变通,如果不是皇上器重,想保全自己都很难。也正因为皇上器重,才成了阿哥们争相拉拢的对象,二品官身虽不是多么重要的显位,但是加上背后董鄂一族,却成了很大的势力。 胡清这样的做法,无疑是让阿玛表明了谁也不帮的立场。 “哥哥,哪天我们再去骑马。” “你的骑术不行,这天太冷,等天暖一些,请十三阿哥教你,他的骑术堪称一绝。” “好啊,就怕他嫌我笨。” “你还笨?有谁见过比你更聪明的,让他告诉我!” “告诉你?告诉你让你戳瞎人家的眼睛么?” “是啊,谁叫他见过比你还聪明的人了呢!” “哥哥,如果这样,全天下的人的眼睛都被你戳瞎了!呵呵……” 容宇听得哈哈大笑,胡清自己说着说着也笑了。 胡中正和秦鹤鸣也相视而笑,清儿的这个生日,难得的竟然听到了他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