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执子之手 月圆之夜。 无尽的乌云笼罩着夜空,圆月不现,偶尔一丝清冷的月光穿过云层,透过树枝洒下斑驳的光影,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夜色中狂奔,扬起一路灰尘。 驾车的是一个宫廷侍卫装扮的年轻人,可是现在,眼睛里却写满着惶恐、焦虑,甚至有死亡前的绝望。车内,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不停地安慰着怀中一个不到周岁的小女孩,“郡主不哭,娘亲在后面呢,一会儿就来抱洛儿,郡主不哭……”,可是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从脸上滑落。 火在燃烧,借着夜晚微寒的东北风,瞬间吞没了轩王府的后厨房和库房,马厩里一阵阵嘶鸣,伴随着大人的叫喊声声回荡在夜空。 厅堂内,一个灰色的身影背手而立,漠然地看着窗外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的火苗。 “王爷,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啊,洛儿还小,还不到一周岁了啊!”一张绝色的脸,此刻却如梨花带雨。 “兮儿,没有用的,这一天,终究是会来的,早来不如晚来啊!皇兄的性格,我太了解他了,他的眼中容不下沙子,何况是你我”一声叹息。 “王爷,皇兄太狠心了,你可是他的亲弟弟,相煎何太急啊!”声音里透着绝望与不甘。 一双有力的大手扶起身边人颤栗着的双肩,一阵暖流透过这双手涌入容若兮的心海,抬起头,迎上月秋白透着坚毅、温柔、不舍的双眸,她好像读懂了他的内心,他的隐忍;毅然地放弃,放弃所有,甚至生命,只为皇室的稳定,只为圆月国黎民百姓的安定! “是啊,本是同根生!兮儿,后悔跟了我吗?” “不悔,兮儿不悔,能跟王爷相宿相飞,是兮儿的福份” “我们去看一下洛儿吧” “好,你说洛儿长大后会记得我们吗?” “傻兮儿,当然会…….” 两个身影坚定地走远,死,又有何惧…… 小小的锦被中,一个粉粉的小婴儿正在睡梦里甜甜地笑着,微扬的嘴角,微颤的睫毛,小巧的下巴。 “兮儿,我们洛儿长大后肯定比你还要美”。 “王爷、小姐,快带着郡主走吧,何管家已经备好车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林姑姑都要急疯了,两个聪明绝顶的人,此刻,却还如平常般镇定、淡然,整个轩王府都快被烧光了,两个人却一点都不着急。 “林姑姑,你随我进来。”声音依旧温柔如水,一如她的人。 转身的一刹那,回眸的一缕微笑,却让月秋白的心莫明的揪了起来,疼。 容若兮没有看见,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月秋白已潸然泪下。 “小姐,有什么吩咐”,虽然从小在容府看着小姐长大,看着小姐嫁入轩王府成为了王妃,又看着小主子出生,林姑姑还是习惯在人后称作小姐。 “林姑姑,有一事相求”,一进内厅,容若兮对着林姑姑跪了下来。 “小姐,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奴婢啊”,黎嬷嬷快速地跪下。 “林姑姑,快收拾几件衣服,带郡主走,从西院小门里走,”容若兮的话让林姑姑惊了一下。 “不,小姐,一起走,还有王爷,郡主还小,不能没有王爷和您啊”,林姑姑哭着说道。 “林姑姑,我们走不了了,是皇上,他不让我们活啊!”一行泪顺着脸庞,滴落在林姑姑的手上。 “林姑姑,听着,一定要好好活着,洛儿,我们只有交给你了,七日后再去璟王府,拿着这个,去见璟王爷”,林姑姑含着泪接过这块半月型的白玉。 “林姑姑,怎么办,前面没路了,前面是,是悬崖!” 林姑姑从何子明的大叫声惊醒,“子明,快弃车!快!”顾不上随身带的包裹,林姑姑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婴儿,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林姑姑,快,躲起来啊!”伴随着子明焦虑的声音,一只手拉着她,踉跄着朝旁边黑漆漆的灌木丛跑去。 马的嘶鸣响彻夜空,马车绝尘而去。 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林姑姑下意识地捂住了怀中婴儿的嘴,自己则大气都不敢出。 “统领,前面没路了,从轩王府出来的那辆马车从这儿掉下去了”。 “撤,回宫复命!” 许久,林姑姑才回过神来,缓缓地看了一眼惊恐未定的何子明,这孩子,像极了他那当轩王府管家的爹,睿智、洞察一切,只是缺少历练,没有何管家的冷静与胆量。怀中的小婴儿动了一下,伸了伸蜷缩着的小腿,又沉沉地睡去。她一点都不知道,这个不眠之夜,她正经历着怎样的生离死别与劫后重生。 黑夜终将过去。 太阳徐徐升起,沉寂一晚的城市在阳光的召唤下醒来。有人在奔走相告:轩王府昨夜走水了,整个王府化为灰烬。换上子明昨晚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百姓的衣服,林姑姑抱着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左顾右盼的郡主,在子明的搀扶下,向轩王府走去,远远地,空气里弥漫着木头烧焦的味道,一队队的宫内禁军已将王府整个废墟围了个水泄不通。 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各种消息不绝入耳。 “听说轩王爷和王妃死时是带着微笑的”; “是啊,他们还手牵着手呢。多好的人啊,见了我们还朝我们笑呢,怎么一场火都躲不过呢”; “哎,红颜薄命啊,想当年,容家二小姐可是倾国倾城之貌啊……” “听说,那个二小姐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 “还有啊,听说小郡主昨天晚上本来是逃出来了,可是连人带马车掉到后山的悬崖里去了,可怜啦!” “逃出来了?那轩王爷和王妃为什么没逃出来?” “谁知道啊,听说皇上伤心得晕过去了,下旨要为轩王爷和王妃举行国葬,三日后进行”; “是啊,皇上就这一个亲弟弟,太后在世时,听说对轩王爷极是宠爱”; “那不是还有七皇子和八皇子吗?” “那都是其他妃嫔生的,当然没有太后的血统高贵。” “那整个王府有没有人活下来啊?” “好像都被烧死了,听说何管家死时手里还提着木桶救火呢。” “你说这火怎么这么大啊?不应该啊?” “是啊,就独独轩王府烧了,旁边的几家也都没事?” …… 要不是子明的搀扶,林姑姑恐怕连站都站不稳了,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打击,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又是如何的巨大!从小就没妈疼的孩子,跟着爹在轩王府磕磕碰碰地长大,虽然爹是管家,可从来没有任何的特殊待遇,到是王爷王妃体恤他,也就偶尔差他跑跑腿、送送信,闲暇时光在书房整理下卷册,并经常赏他一些有营养的吃食,才看上如这般精壮,要不然昨晚一夜的劳累,这会早该累得趴下了。 想起王爷王妃的遭遇,想起怀中郡主的将来,林姑姑倍感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抹去脸上的泪水,给了子明一个眼神,头也不回地挤出了人群。 城南的破庙,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祭祀了,子明很快地整理出一块洁净之处,让林姑姑带着郡主休息了下来。 “子明,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拉着子明的手挨着自己坐下,“孩子,想哭就哭出来,你一路上一言不语,姑姑也很担心啊”。 一行泪无声地滚落,“姑姑,这是为什么啊?昨夜一走水,爹就让孩儿偷偷地备车,可是什么都不肯说,姑姑,为什么王爷王妃不肯出来,街坊们说的何如做解释?”子明没有哭,满含泪水的眼,一脸的疑惑与不解。 “孩子,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啊,现如今,是当今皇上不肯放过王爷王妃啊!”叹了一口气,林姑姑轻轻拍了拍怀中小被中的婴儿,“只是可怜我们的郡主”,怀中小小的人儿此刻伸出小手,抓住锦被的一角塞进嘴里吮吸了起来。 “奴婢该死,郡主该进食了,”林姑姑抹了抹脸上的泪,顺手就要去褪腕上的翡翠镯子。 “林姑姑,不必了,昨晚走时爹给了孩儿一包碎银子,可幸昨日崖前并未失落,姑姑稍候,子明去去就来”,许是跟着王爷久了,子明的言谈举止已是如此的彬彬有礼。 林姑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破庙,虽破,但也不至于日晒雨淋,整理一下,也可过渡几日,眼前的风头过去,就像王妃所说,七日后带着玉去见瑾王爷,想来瑾王府也不会待郡主有任何差池。 子明的心里有一百个一千个疑问,可是很多又是他一个半大的孩子能理解的。只是林姑姑的话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当今皇上不肯放过王爷王妃?毕竟是手足啊!想起明日里王爷吟诗作画,王妃取纸磨墨,神仙眷侣一般的人,为什么皇上就会如此呢?又想起昨夜临走时爹的欲言又止,好像那抚上他肩膀的手的余温仍在。 走在街上,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着昨夜轩王府的大火和轩王府的全军覆没,也有善良之人念叨着王爷的好与王妃的乐善好施,同情的、落泪的、哀叹的……子明仿佛置身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容器内,被憋得透不出气来,他想起爹曾讲过,他们爷儿俩的命是王爷给的,娘的后事也是王爷命人妥善安置的;他也记得每个月的初五,王妃开仓散粮,下面跪了一地磕头谢恩的民众;他也见过爹为了整个王府的大大小小的事前后奔波,日夜操劳;可是老天为什么不长眼啊? 丧亲之痛,此时已化为悲愤,他突然明白了昨夜爹想说的话,明白了驾车逃亡的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爹在用生命报答王爷,而以后,他也必须效仿父亲,用一辈子去报答轩王府唯一的命脉,霓洛郡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养育之恩。 买了两斤包子、一份粥、几样温润的小糕点,两样清新的小菜,子明飞一样地奔了回去。 第二章 绝处逢生 林姑姑悬着的一颗心在子明小心地摆好吃食后放了下来,她突然发现这孩子长大了,出门前满脸的哀伤、疑惑、淡漠此时已烟消去散。 “子明,都想通了?”看着子明大口大口地吞着包子,林姑姑问道,一边小心翼翼地吹凉汤匙里的粥,喂到郡主的嘴里。 “姑姑,王爷对子明和……先父有救命之恩,对子明又有养育之恩,先父能与王爷一起仙去,也是他的福分,我尚幸保有一命,理当为郡主鞍前马后,只是姑姑不要嫌弃子明手笨嘴笨”,子明低着头,将心中所想一一说了出来。 “傻孩子,难得小小年纪有这份心,也不负了何管家的在天之灵了。子明,你一会儿去王爷的几处店铺看看,找个稳妥可靠的人打探下消息,顺便看看这几日是否有更好的藏身之处,留心下瑾王爷这两日的行踪和瑾王府的动向,回来告诉一下我。”久在王妃身边,经历了容家的兴盛、衰败、西迁,又遭遇轩王府的变故,大难之下,林姑姑亦恢复往日的精明与玲珑,转眼间已对这几日的打算成竹在胸,并对子明全盘托出。 子明草草地吃过,到不远处拾了些柔软干净的芦苇和茅草,将庙内的小供桌洗净拭干,翻转过来,在里面铺上厚厚一层草,又脱下自己的外衣垫上,“姑姑,先让郡主将就一下吧,姑姑抱了一天,想必胳膊早就乏了”。 林姑姑小心地把郡主放进这个看似简陋,却也干净温暖的“小草窝”,不由地苦笑了一下,“可惜郡主的衣物都跟马车一起落崖了”,林姑姑喃喃自语到,伸手捶了捶早已麻木的左臂,抬手拈去了沾在子明头上的几根茅草。 “是啊,可惜了乌云踏雪,听说还是关外进贡的呢,是王爷最喜欢的坐骑,从来没有套过车,第一次套车,就落崖了”子明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紧张起来。 “林姑姑,按说爹应该知道从南门出来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如果穿不过森林,就只有落崖,无其他逃生之路啊?” “或许,以为我们可以逃出森林,或许,只是想造成车毁人亡的假象?难不成一个小小的孩儿,皇上也不肯放过?”林姑姑心头一惊,似有一丝不详之兆。 “子明,看来你一会儿出去,务必要小心行事,不可让他人知晓郡主行踪,否则,你我性命不保”。 出门后,子明顺手折了一个树枝,拖在背后,拂去自己往来留下的几行足迹,暗想幼时游戏的伎俩此刻竞然派上用场。回头看了眼掩映在树木中的小庙,心想如若郡主不哭闹,此地到是安全的处所。 远远地,轩字号当铺门口左右各站了一排羽林卫,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子明看见戴着老花眼镜的徐掌柜在门口垂首而立,神色呆滞,“轩”字号的牌匾正在被摘除,取而代之的,是“辉”字号的招牌。同样的,“轩”记茶坊、轩记古玩、轩记绸缎庄、轩记药铺……所有的轩府名下的产业都在更换着招牌,所有的店铺门口大道上都有羽林卫把守。刹那间,人们议论的焦点一下子就转移到轩王府家业的易主上,“辉”可是当今皇上的封号。 惴惴不安中,子明来到最后一处-------轩记成衣局,想必是易主已毕,羽林卫已撤,双鬓斑白的莫掌柜立于门口,望着新换的招牌若有所思,子明的身影在街角一闪,已被莫掌柜看在眼里,眼里似有泪一涌而出,大步在朝子明的方向奔来。 子明只有笑着迎上去,低声道:“莫叔,借一步说话”。 莫掌柜疑惑地扫视了眼周围,“孩子,走,去莫叔屋里”。 一个不大但也布置雅致的小院,莫掌柜警慎地关上门,老泪纵横:“孩子,饶性你还活着啊,我和你爹情同手足,怎么说去就去了…….” “莫叔,爹为王爷而殉,死而无憾!”子明的声音在颤抖。 一声王爷,将莫掌柜从悲痛中拉了出来。 “孩子,如今轩王府没了,所有和轩王府有关的店铺都易主了,所有轩王府名下的宅子都查封了,孩子,你久在王爷身边,这可是为何啊?” “莫叔,我一路过来,都瞧见了”。子明淡淡地说道,莫掌柜的问题,他着实不知道如何回答。 “听说古玩店和绸缎庄掌柜都换了,我这一小小成衣局,估计店小利薄,才肯留我一把老骨头吧!”莫掌柜对轩记成衣局的突然易主仍然忿忿不平。 “子明,你是逃出来的?听说昨晚轩王府的火势异常凶猛,所有外墙上都被涂抹了松明子油,看来这场大火是蓄谋已久,可是子明,以王爷王妃的谦逊和善,何来仇家?若是劫财,值钱之物在古玩店,现银在当铺,何苦一把大火烧了整个府坻?” “莫叔,林姑姑说是皇上不让王爷王妃活,子明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 “林姑姑?子明,林姑姑是不是也逃出来了?那小郡主,郡主是不是也还在?”莫掌柜高兴地摇晃着子明的肩膀。 子明心里一惊,一不留神,说出了林姑姑,轩王府的人都知道,林姑姑是王妃出阁前的乳母,在容府的地位不次于管家,王妃产下郡主后,又将林姑姑接了来,负责郡主所居住的落霞阁的一切大小事务,在轩王府的地位着实不一般,所有下人,都尊称一声“姑姑”,也都知道,有林姑姑所在的地方,必有郡主的身影。还好是莫叔,子明的心稍稍宽了一些。 “子明,大事不妙啊,”见子明不言语,莫掌柜知道是默认,可是突然心里一寒,“刚才更换牌匾时,听羽林卫在说,明日皇上派他们去搜崖,说是车毁人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莫掌柜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子明,真是皇上?难不成,皇上还真相信民间的传言”,莫叔似乎喃喃自语。 “莫叔,什么传言?”子明一脸的疑惑。 “说来话长,子明,你们现在藏身何处?”莫掌柜此刻已对这两日的事件有了大概的了解,也知道此时最要紧的是保护郡主的安全。 “城南旧庙里”,莫掌柜一席话,让子明更加忐忑不安,心想林姑姑的猜策是不是要成真。 “子明,赶快回去准备一下,晚上我送你们出城,此地,不宜久留!”莫掌柜从怀里掏出几绽银子,塞进子明手里,“孩子,带点吃食回去,顺便准备几日的干粮,其他的,我来准备。傍晚掌灯时分,五声扣门为号。” 一路上,莫掌柜和林姑姑的话都回荡在子明耳畔,心下想着倘若明日崖下没有任何发现,皇上是不是会大动干戈,连夜搜城?只是,为何皇上会容不下王爷,莫叔所说传言又是什么?仔细地买了食物,用食盒提着,又备了几日的干粮,路过一小摊,子明又买了些胭脂水粉和一个小小的拔浪鼓,在城镇绕了一圈,确信无任何人对他起疑,才赶回庙里。 林姑姑摆着吃食,听子明将一路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听到羽林卫要搜崖,林姑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幸好子明将莫掌柜的计划道出,林姑姑多少安下了心,莫掌柜她是认识的,轩王府里所有人员的衣物,都经莫掌柜安排,郡主满月酒当日,莫掌柜就送来小孩子的衣袄被褥,一应俱全。虽不相熟,但从王妃口中,也知道是一极其细致稳妥之人。 当下,林姑姑喂饱了郡主,子明吃过,陪着郡主玩拔浪鼓,林姑姑才吃完,仔细收拾着子明买回之物,见有质地良好的胭脂水粉,也在心里暗道这孩子的细心。 养精蓄锐,三人都先后睡着,子明突然惊醒,一看窗外,已是日暮时分,林姑姑仍趴在郡主“草窝”边熟睡,一只手仍紧紧抓着郡主的小手。子明静静地坐着,陷入深思中。 夜色慢慢地笼罩着整个月圆城,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如水的月华静静地流淌着,透过窗外的老树,在地面洒上斑驳光影,随着风吹树枝舞,光影也随之缥缈、婆娑,真是“万影皆因月,千生各为秋”,如此的美景,林姑姑的眼前却飘动着昨日的火、王爷王妃的淡定、半月形的玉、落崖的马,眼光又落在郡主身上,而此时,小小的孩儿正安静地坐着,看着眼前翩翩起舞的光影,大大的眼睛写满着惊奇。林姑姑明白,昨日的一劫,对她而言,是一辈子的梦魇。 门外破旧的木门响起扣门声,五声之后,子明搬开堵着木门的破旧香案,莫掌柜提着大包袱走了进来,清冷的月光洒落一身。 “轩记成衣局莫云海见过郡主、林姑姑”,莫掌柜令人欲行礼,早被林姑姑拦起,“莫掌柜不可,此处非轩王府,不必如些拘泥于礼节”。 莫掌柜打开随身的包袱,清出一身灰紫色衣裙双手呈与林姑姑,“林姑姑,这是拙荆的一些粗布衣服,未曾上身,姑姑若不嫌弃,请换上吧,出门在外,百姓衣饰也方便些”,同样递了一身深蓝色衣衫给子明,“孩子,你也换上吧,夜里风凉,多加一件吧”。子明伸手接过,这可比他一大早在一家院子里顺手偷取的衣物要合身多了。 莫掌柜一一翻着包袱里的衣物,林姑姑感慨万分,她知道,这些衣物都是莫掌柜一下午的时间赶置出来的,虽然比不上王府里平日的服饰,但也质地柔软,颜色合乎身份,做工上乘。而且为郡主准备的换洗衣物,贴身小衣均为上等的苏州宋锦,在淡淡的月光下呈幽雅的珍珠光泽,手感柔和飘逸,而外衣、裙、被褥则为掩人耳目,选择了棉麻等常用衣料,但做工无不精细。 当下林姑姑为郡主选择了一身草绿色的衣物换上,换上了灰色的棉麻小被,将从王府带出的华丽小锦被收入包袱中。不多时,子明也换了衣衫,从里屋出来,将身上的旧衣塞到佛龛下面,林姑姑自去更衣。子明将庙内所有痕迹抹去,三人站在已看不清真面目的佛像前,林姑姑拜下:“佛祖在上,弟子避难,在此扰乱清修,请佛祖宽恕,还望王爷王妃在天之灵,护佑郡主”。 行至一小树林,莫掌柜吹了一声口哨,一匹矮小的枣红色马驾着一辆素色简陋的马车从树木里走出,子明面有难色,见多了轩王府的高大骏马,这矮小的马还真不入眼。 莫掌柜看了子明一眼,笑道:“子明,这可是滇马,以稳健耐力见长,适合山路险路,在圆月国到不多见,这马,是一个做茶叶买卖的客商赠给我的,养了两年了,今日可终于派上用场了,”莫掌柜拍了拍马脖子,似在和马窃窃私语。 “林姑姑,上车吧,夜里风凉,”说着将缰绳交给子明,“孩子,下半夜莫叔换你。” 林姑姑将郡主交给莫掌柜,提裙上车,可突然想起什么,又下来,抱过郡主,朝北“扑通”一声跪下:“王爷王妃,奴婢不能送您最后一程,奴婢惭愧,此生王爷王妃大恩大德,奴婢下辈子定当回报!”子明心里一酸,跟着跪下,莫掌柜见此,也跟着朝北跪下,泣不成声。 良久,林姑姑起身:“启程吧,天色不早吧,莫掌柜,三日后还请代送王爷王妃最后一程。” 石青板路泛着幽幽的光芒,子明娴熟地驾着车,通过城门,守城的守卫瞄了眼这矮马素车,又见车内村妇襁褓,挥手放行。 一声脆响,马车绝尘而去。 第三章 圆月天子 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月明辉在琼琚宫的厅堂里如坐针毡,生平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第一次,他惴惴不安;第一次,他感到脊背发寒,感到恐惧;第一次,他希望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子时,羽林卫来报:“轩王府外墙俱涂松明子油,火已点燃。” 丑时,报:“轩王府火势凶猛,轩王爷与王妃未出府门。” 寅时,报:“南门一辆马车驶出,行至落雪崖处坠落,车毁人亡。” 卯时,报:“余火已灭,轩王府走火,府上百余人全部遇难;羽林卫“辉”字军全身撤退。” 辰时,报:“月圆城县令封锁现场,轩王爷与王妃含笑九泉,遗体未见小郡主。” …… 生平第一次,帝王不早朝,跪了一地的大臣们高呼:“陛下节哀!”、“陛下保重龙体!”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们威严、勤勉、睿智的皇帝此时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在琼琚宫默默流泪。 错了吗? 错了!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以为这样,他会放弃她;以为这样,她会来求自己放过他;可是结果都不是…… 以为这样自己的恨会少一点,以为这样自己会活得轻松一点,可是结果不是! 为什么? 自己能得到整个圆月国,却得不到她,她宁愿随他赴汤蹈火,宁愿随他共赴黄泉,都不肯来求自己,求自己放过他,也放过她自己! 心很疼,疼得月明辉不由得用拳重重地捶打自己的左胸,可是泪,还是如泉涌,多少年没有哭过了,自从当了太子,就没有时间哭了,可是今天,仍然没有时间。 巳时,下令:“轩王府全部人员厚葬,着月圆城府尹负责;轩王爷与王妃行国葬礼,三日后进行,着内宫监全面负责,在京的文武员及文武三品以上命妇,连续三天,着丧衣由冷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临。” 午时,下令:“原轩王府所有家业,易为国有,全部人员续用。” 未时,下令:“明日搜落雪崖,活要见人!”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 今晚的月色很好,扶桑静静在暮霭里绽放着一夜的美丽,风拂过,树时沙沙作响,偶尔飘满的黄叶如舞倦了的蝴蝶,在做最后的谢幕。 树下,崔公公一脸的焦虑,可也只能毕恭毕敬地远远立着,从晨起到现在,皇上滴水未进,粒米未粘,退朝后遣退了所有的人,一个人在大殿坐到日落,日暮时便移驾后花园,坐在听雨轩里失魂落魄。 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一年,月明辉刚满十岁,跟随太傅终日在白云藏屋苦读,听闻一日戌时,天边划过一颗耀眼的星星,自南向北缓缓而过,划过皇宫上空,消失于北角。当夜,北角碧落阁,生母慕容妃平安产下一子,碧落阁内所有丹桂扶桑一夜花开。 而后太史令禀报是天王星下凡,兰台令随及载入史册:“圆月恩泽十八年,白露,戌时,天王星下凡于碧落阁,阁内丹桂扶桑尽数开,奇香溢园,帝大悦,封碧落阁主慕容妃为后,子赐名秋白,位列第五…….” 从此,宫里所有人的宠爱都集这个五皇子于一身,哪怕随后出生的月皎皎公主、月无双公主、月清风皇子,都未能盖过他的风头,而这五皇子却也天性聪明,禀赋异常,天真无邪,父皇更是天天下早朝后便陪他玩耍,更是亲自抱他逛后花园,亲自过问他的饮食起居,亲自为他沐浴、更衣。 在月明辉的记忆里,他这个大皇子是透明的,所有人都敬畏他,敬而远之,从小没有人陪他玩耍,没有人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更不会有父皇亲切的笑,有的,只是无休止的读书、写诗、做赋,论文章,以及父皇严厉的训斥;连偶尔的一个赞赏,也是板着脸。无数次,父皇在秋白面前慈详和蔼如春风细雨,瞬间对自己,就冷酷严厉如秋风扫落叶;无数次,在夜里哭醒,无数次,他一个人偷偷到后花园吹吟龙萧,无比凄凉。 他恨这个天王星下凡的人,他恨!恨他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恨他从小礼乐射御书数样样比他精通,恨他抢走了他心爱的女子,恨月圆城所有子民爱戴他胜过自己,更恨民间关于他出生时的传言----天王星转世,天令的帝王! 两年后,月明辉被立为太子。册立仪式完后,父皇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在民间,有长兄如父一说;在皇家,你是大皇子,从你一出生,就肩负着治理国家的使命,天命不可违啊。从明天开始,陪父皇在大殿看奏折吧”。 十二岁,自己开始关心社稷安危、民族富强、农商发展…….,而月秋白的十二岁,在礼乐射御书数外,更是可以外出游历山水,济弱扶贫、体恤民情。 恩泽三十一年,月明辉继位,年号民泽,封号“辉”。 第四章 初相遇 民泽四年,长公主月皎皎及笄礼,大宴群臣。 礼毕,月明辉换上便装,于往日一样去后花园小坐,一阵欢快愉悦的琴声从听雨轩飘来,伴随着女子的轻笑声。 好一个“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哪一宫的嫔妃,如此欢娱? 月光洒落在听雨轩层层飞翘的屋檐上,一个淡紫宫装女子正抚动着琴弦,刚刚行完大礼的长公主月皎皎和二公主月无双满面笑容地歪坐一旁,亭下,一个粉色的身影正手持一枝含苞欲放的白莲,随着乐曲旋转、旋转,裙裾散开如雾,又似一朵盛开的睡莲…… 如天女下凡!仙乐飘飘! 月明辉静静地站在假山后面,眼前的一幕,让人忘了呼吸,忘了时间的存在。一曲终了,月皎皎和月无双大声地叫着好,月扬辉的双手也不听使唤地鼓了下掌。 月无双眼尖,大叫一声:“啊!皇帝哥哥!” 瞬间,地上跪了两个女子。 “臣女柳月烟见过皇上,皇上吉详!” “民女容若兮见过皇上,皇上吉详!” “免礼!”月扬辉记下了,亭下跳舞女子是柳丞相之女,惊喜中略带紧张,亭中抚琴女子当是圆月城儒商容府之女,淡定、从容,不卑不亢。 “大皇兄,容姐姐是陪柳姐姐进宫来的,一起来给六姐贺礼的”,见惯了月扬辉的冷漠与严肃,月无双说话的底气都没有。 “方才弹奏何曲?”月明辉的声音第一次这样平和。 “回皇上,民女即兴而弹,污了皇上的耳朵,扰了皇上的清静,请皇上恕罪!”亭中女子再次跪下。 “何罪之有,容姑娘请起!”月明辉抬抬手,自是有月皎皎拉了她起来,她已知道,大皇兄已不怪罪这个民间女子在宫中的出现。 “柳月烟?可是“江上柳月烟,雁飞残月天”?” “回皇上,正是。”柳月烟脸色泛红。 月明辉轻笑,好一个香艳的闺名! “月出鸟栖尽,寂然坐空林。是时心境闲,可以弹素琴。清泠由木性,恬澹随人心。心积和平气,木应正始音。响余群动息,曲罢秋夜深。正声感元化,天地清沉沉。”一个磁性的男中音由远及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皎皎,这等乐事,也不叫上你五哥哥,该打!”,一个白衣白袍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姣好的面容,似笑非笑的眼眸;旁边,还有一个盛装武官的青年男子,同样的英俊洒脱。 “五哥哥好!见过何将军!”月皎皎和月无双行过礼。 “末将何逍遥见过皇上,皇上吉详。见过长公主、二公主,二位公主金安!”武官男子正要行跪拜礼,被白衣男子一把位住。 “秋白见过皇兄。这里何等热闹,方才何人弹奏一曲?妙不可言,只是如今,弦断有谁听?”月秋白的眼光一直锁在亭内紫衣女子身上,凭直觉,这女子琴技,不在他之下。 柳月烟和容若兮对视,已明白来着何人,天王星下凡的五皇子!不约而同正要跪下。 “免礼,有皇上在此,秋白不敢逾越。”声音很是轻快。 容若兮隐隐感觉到有犀利和柔和的两种目光交替锁在她身上,只是低着头,刚才无双公主的一声惊呼,最后一个音符手起弦断,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可却被人听到,如此耳目,远非凡人。 “来人,取玉玲珑。”月明辉淡淡地下令。 “大皇兄、五哥哥,既然都是为本公主贺礼而来,那今儿,是不是本公主最大?”月皎皎摇着月明辉的胳膊,小脸上洋溢着笑。 “是,有何高见?”月明辉无奈,在这两个花儿一般的妹妹面前,他一般选择非原则性的妥协。 “从现在开始,大家都是本宫的贵客,没有皇上,没有将军,也没有公主,请各位在亭内随坐,本宫命人取好吃好喝的来,容姐姐再为大家弹奏一曲,柳姐姐也再为大家舞上一回,可好?” 柳月烟和容若兮再次对视,均面露难色,方才只当闺中寻乐,何况彼此早就相识,可现如今,当今皇上、五皇子、大将军均在,如何敢再次无礼?两人求救似地看着月皎皎,可月皎皎只微笑着命人取各种食物点心杯盏碗盘,对两人的求救视而不见。 “容姑娘的琴是一定要听的,柳姑娘的舞方才未能欣赏,这次是一定要的”,月秋白笑道,眼光看着月明辉。 “方才一曲只能天上有,容姑娘若是即兴而作,则命名凌波幽,柳姑娘手持白莲随曲而舞,取名踏荷微步,二位姑娘可否满意?”月明辉的脸上露出难得的一笑。 二人跪下谢恩。 瞬间,瓜果点心桂花糕栗子糕等摆满了一桌,月明辉坐北,月皎皎和月无双坐南,月秋白、何逍遥在西横坐,柳月烟坐东南,容若兮在东北坐下。那一瞬间,一阵幽香若隐若现地飘来,似兰花的清幽,又略带梅花的清冷,月明辉只觉得心跳加快,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五哥哥,给我讲讲你是如何钓到南海蚌王,取出黑珍珠的?我过生日时,五哥哥也送我一粒,可好?”月无双打破了刚才坐下后的冷静。 小巧的瓜子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淡扫柳眉,微翘的睫毛下,细长的丹凤眼写着内心的不安,可嘴角洋溢的笑又是淡定从容,挺而精致的鼻子,樱桃般轻薄红润的唇,眼下双手捧杯,细细地品着茶,茶中雾气缭绕,让容若兮有如仙雾中委婉的仙子,不食人间仙火。 第一次,月明辉如此细致地打量着一个女子;第一次,有了想紧紧抓住一个人不放手的念想;第一次,月扬辉心动。 月秋白讲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惹得月皎皎和月无双大笑,月无双更是提出一些古怪的问题,月秋白到也耐心地解答。而柳月烟和容若兮则淡淡地笑着,有些拘谨。 一架琴被抬了进来,搁在容若兮旁边的条案上。 月无双跳了过来,“皇帝哥哥,这就是你像宝贝样藏着的玉玲珑?” 借着月光,容若兮细细地打量着这回琴:通体黑漆,桐面杉底,琴为方头,作内收双连弧形项腰,琴背作圆形龙池,扁圆风沼。琴音苍韵松古,温劲而雄。琴背龙池上方刻寸许楷书“玉玲珑”三字。 “好琴!皇兄还藏了多少宝贝?连秋白都不知道”,月秋白过来,轻轻抚上了弦,一串音律从修长的指间泻出,“音域宽广,音色保饱,余音悠远,此琴不可多得!皇兄,看来今日秋白可以领略容姑娘的高超琴技了。” “回皇上、五皇子,民女技拙,并不通音律,且此琴为皇上心爱之物,非民女可染指,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容若兮知道此曲非弹不可,可并不想多惹事非,只能再次试着婉拒。 “要不,五哥哥弹一曲吧,就别为难容姐姐了”,见容若兮诚心相拒,月无双好心地替她求着情。 “琴中古曲是幽兰,为我殷勤更弄看。欲得身心俱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月秋白仍是笑着,看着已有些走神的月明辉。 “容姑娘不用多虑,琴再好,无人弹奏,也只是摆设”,月明辉若的所思地说道:“其实这玉玲珑,也难觅知音”。 起身,在琴前坐下,容若兮抬袖,只见一双白如月光的纤纤玉手上下翻飞,勾、挑、揉、按、滑之间,一曲《幽兰》已从十指下飘出,“空谷寒泉芳草萋,绰约玉叶静披离。至仁至善难容世,翘首高天长太息。”旋律典雅、恬静、流畅、韵味悠长。 月色朦胧,仿佛连风都停了下来,没有树叶的沙沙响,没有草丛里虫子的呢喃,此琴此曲,当绕梁三日不绝! 月秋白呆呆地立着,太美了,“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小时候读《洛神赋》时,就一直在想,怎样的女子,才能有如此的颜色,而今日月光下,他遇见了,虽然没有黄金和翠玉,没有美丽的酒窝儿。 看到她跪拜、推辞、婉拒、谢恩、菀尔一笑,轻言细语、起身,专注的弹琴,她的每一种神情,都已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 第二阙开始时,一声轻扬的萧和了进来,温雅婉转。 亭下,柳月烟的妙曼舞姿在月色的光晕里,也同样令人如痴如醉。粉红的烟纱裙清新典雅,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一条深红色织锦腰带束住纤纤细腰,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斜斜地插了一只金步摇,舞转回红袖,风回雪舞无绪。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很多年后,柳月烟的这一曲月下妙舞一直在何逍遥的脑海浮现,久久不能忘却。 一曲终了,玉玲珑和吟龙萧的余音仍在所有人的耳畔萦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有人鼓掌,没有人叫好,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动一下。只因,这一曲是震憾,是完美,是绝唱。 而随曲舞完的柳月烟,仍保持着最后一个独站伸臂的姿势,微昴的头、细长的脖颈,迷离的眼神,在空中定格的兰花指,就如一朵在空谷夜月中盛开的幽兰……. 第五章 伤别离 翌日,太后传旨,召见容若兮和柳月烟。 由宫人装扮后,两人从月皎皎的霞飞阁前往福寿宫,月皎皎陪同。 一路无语。 宫里已是风传:昨夜听雨轩,一奇女子与皇上合奏《幽兰》,一奇女子在皇上龙吟萧声中随曲曼舞。 七日后,太后赐婚:柳丞相之女月烟,淑慎娴静,性行温良,赐婚与镇国大将军何逍遥,择吉日完婚,另赐宅第两座、金炬一对、沉香衣柜六套,以为菲仪之助。容府之女若兮,温婉娴淑、蕙质兰心,赐婚与五皇子……。 十五日后,帝下旨:镇国大将军何逍遥,战功赫赫,为国之栋梁,职正二品大将军,封号“瑾”。 “辉儿,容家那孩子娘亲甚是喜欢,温柔、细心、知书达礼,可是她性子较淡,不适合在皇上的后宫,娘亲知道辉儿这后宫里的人都是政治婚姻,可是帝王家的无奈又何上这一个?现皇后贤德,各宫嫔妃雨露均沾,也难得太平。娘亲知道你喜欢她,你的眼睛骗不了人,可是辉儿,倘若纳她为妃,你能保证不专宠她一人?你能保证后宫的争风吃醋她能躲得去?这样一个天仙般的人儿,容貌不弱李妃,智慧不低于皇后,才情高过蓝妃,敢问皇上,你能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名份?何况她的商贾门第……不过这样的好女子,娘亲也舍不得嫁与他人,就指给五儿吧,五儿闲散,与她的性子到也相配,五儿对她也痴心一片呢……….” 月明辉用印的手在擅抖,他不能忍受心爱的女子就这样被一纸诏书分离开来。母后的话字字像针一下扎在他的心里,自己能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名份?在后宫的争宠里,她能快乐吗?这是她想要的吗?可是,想拥有她,想牵着她的手,一辈子就这样走下去…… 恨啊!最恨生在帝王家! 可是为什么偏偏又是他! 三个月后,何逍遥迎娶柳月烟,在装扮一新的瑾王府双宿双fei。 同月,月秋白搬离皇宫,在灵佑巷兴建轩王府。 民泽五年冬至,月秋白迎娶容若兮,行国礼,举国同庆。作为贺礼,月明辉将玉玲珑赐予轩王妃。 据说当夜,月明辉于雪中吹奏《梅花三弄》,甚是凄凉。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若不能拥有,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你,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你。可是现在,我看不到你了,若兮,恨我吗?月明辉喃喃自语,眼前一片朦胧,远远地,有琴声飘来,若有若无……若兮,是你吗?我还想听《凌波幽》,还记得我们合奏的那曲《幽兰》吗?从那以后,再没吹过,玉玲珑,也从没人弹过,那上面,还残留你的手温、你的气息、你的味道。 若兮,我还能去哪里见到你? 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三日后,月圆城如银装素裹,洁白的绢花如漫天飞舞的雪,飘白了整个月圆城。 出殡的队伍绵延上百公里,人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送别他们心中的神与仙女。莫掌柜跟在队伍后面,向着灵柩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 月明辉歪坐在马车内,发着高烧。 三天来,他都活在自责里,他恨他是天子,却不能让时间回头! 悔?还是恨? 可是心还是会痛……… 第六章 月芒之城 “子明,还有多远啊?要不要休息一下?” “姑姑,快到了,我已经看见村子了。” 日夜兼程,一路向南,经过月华城、月盈城、月隐城、月影城,目的地月芒城就在不远的前方。 “姑姑,您说莫叔这会应该到家了吗?” “按时辰应该到了,你莫叔小女儿去年嫁在了月华城,他返回时要去看一眼的”。 “姑姑,您说皇上如果在崖底找不到郡主,还会继续找下去吗?” ……… “姑姑,怎么不说话?子明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按规矩,这几日已经出殡了,王爷王妃的最后一面,这辈子是见不着了。” “姑姑放心,有子明活着一天,就不会让郡主受任何人的欺负!” “子明,你说这个衣裁缝好找吗?” “如果不好找,子明就挨家挨户地去问。莫叔说他的成衣店做得很大的,应该不难找吧,莫叔还说这个衣裁缝是他的师傅,他当年可是衣裁缝最得意的弟子,就差把自己的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他了。” “子明,我们一会先找家客栈住下,向客栈掌柜的先打听一下吧,他们见的人多。” 一柱香的功夫,马车在一家看上去颇为干净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勤快的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有劳小二,给我们两间安静的屋子,再帮忙照料下马。”林姑姑走下马车,递给小二一块碎银子。莫掌柜在马车里留下了一包银子,倘若省着花,也能过上一个月有余。“能不能让厨子熬点清淡的粥,帮我们送来?” “客官放心,一会儿就送来。”小二高兴地接过银子,在手里拈了拈份量。“后院上房两间”回头向里屋叫喊了一声,自有人过来领了路,牵了马。 一份熬得火候极佳的小米粥送了上来,附带了一小碟白糖。 “小二哥,可否向你打听一个人”,林姑姑搅着碗里的小米粥,问道。 “客官,我们白云居可是月芒城历史最久、规模最大的客栈,方圆几座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都是认得的,您啦!算是问对人了。” “小二哥,我们来投奔一远房亲戚,就在月芒城,是一位裁缝,姓衣,不知小二哥可否认识?” “裁缝?姓衣?”小二哥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客官慢用,小的去看看你的菜好了没?”一个转身就出门了,林姑姑和子明一怔,“两位客官,这个人你们别找了,小住几日,从哪儿来,还是回哪儿去,二位也别向其他人打听了,一不小心,官府是要来拿人的,我看二们面善,才如实相告。”不想小二又折返回来,进屋关上门,压低着嗓子说道。 “小二哥,可否说得详细一点”,子明已有些着急。 “客官饶了小的吧,掌柜知道了,我这饭碗可就保不住了”,小二一脸的无奈。 “有劳小二哥了,你去忙吧”,林姑姑和言悦色。 “林姑姑,这衣裁缝……?” “只怕是犯事了,或者得罪官府了,也可能早就不在了”,林姑姑猜测着。“子明,明天去集市上看看去,偷偷打听一下。” 月芒城的夜很静。 一大早,小二很殷勤地端上洗脸水,“客官早,二位是轩辕庄主的客人,小的昨日若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请客官大人有大量。” 林姑姑一愣,“小二哥怎么知道我们是轩辕庄主的客人?我们可没有明示啊?”林姑姑发现,小二在提“轩辕庄主”四个字时,语气甚是仰慕。 “小的眼拙,昨儿没认出来,客官的马耳朵上有仙雾山庄的标记,何况这种矮脚马在我们月芒城,也只有仙雾山庄有,二位想打听衣裁缝,可直接去问问轩辕庄主,这事儿,要不是他,城东的衣家只怕是灭了满门了。” “谢谢小二哥提醒,有劳了小二哥再帮我们送早膳上来,同样再熬一份粥。” “掌柜的一早吩咐了,早给二位备下了,这就送来”,小二笑嘻嘻地退了下去。 小二的话让林姑姑如坠云雾里,“衣家灭门”、“轩辕庄主”、“仙雾山庄”,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子明去了马厩,在马耳朵上发现了一个方形的图标:一座隐在雾里的高山;子明在城东看到了衣宅的院子,已模糊的封条在风中飘摇;所有的绸缎庄在询问衣家成衣铺时,都三缄其口,神色紧张。 日落时分,小二来报:马厩的马在午间便有所燥动,不停地走来走去,试图挣脱缰绳。 而下午林姑姑抱着郡主在后院里散了下步,玩了会拔浪鼓,郡主回屋便哭闹不止,好不容易哄着睡去,一会儿便满脸通红,林姑姑摸了摸了小脸,烫,又摸了下额头,凭经验,郡主发烧了。林姑姑打来清水,用毛巾沾湿,一遍一遍的擦拭郡主的手心脚心和后背,可是额上的温度还是很高。 小二应来,送来一小块冰,回禀马脱离缰绳,同来的小哥追去了;城里最好的医馆在城东的灵犀街。林姑姑边用冰敷,边着急地等着子明回来找大夫。 天色暗了下来,微微地刮起了风,晚饭时间了,子明仍然没有回来,而怀里的小郡主已是烧得迷迷糊糊了,扯起小被,细细地包住了郡主,林姑姑在夜色中向城东奔去。 一辆马车急驰而来,华丽的车盖与车帘,四角粉色的吊饰在风中斜斜地飘荡,车里传出出女子的浅笑声。林姑姑刚拐了一个弯,只听一声马的嘶鸣声和一声喝斥声,伴随着额头撕心裂肺地疼,听得见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惊呼,可是她觉得好累,眼睛睁不开了,她感觉身体慢慢地滑了下去,可是手,仍然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怀中的小婴儿。 第七章 马识旧主 子明很是不解,早上来看时还好好的马,此刻却在马厩躁动不安,一次一次的试图挣脱缰绳,好像这根绳子让它很不舒服,子明轻轻地抚mo着马的脖子,用刷子刷着鬃毛,试图让它安静下来,可是一切都没有用,马依旧兴奋地打着响鼻,嘶叫着,在声地不停地踏着,那声音却不同平常。子明解开了缰绳,可是还没等他上去,马便跨过栅栏,向西边飞驰而去。 日薄西山。 谷煜坐在草场中一个小小的山丘上面,对着渐渐下沉的太阳抽着旱烟,马儿正三三两两地在夕阳下悠闲地吃着草,远远地,见一匹马急驰踏尘而来,马鞍犹在,马背上却是没有人。 谷煜站了起来,这马,怎么看都眼熟,不由得吹着声口哨,听到口哨,马朝着谷煜奔来,在山丘下停了下来,低下头吃着草。谷煜基本上是冲下来的,他认出了他的马,两年前随茶队去了月圆城,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今天,马回来了,他的主人呢?摸着马的脖子,谷煜向马来的方向张望着。 一个深蓝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子明远远地看见马进了草场,正想着这里肯定是马的老家了,就见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正温和地和马说着悄悄话。 谷煜看着眼前这个身材中等、一脸稚气,却满眼灵气的小伙子,总觉得眉眼似曾相识,可一时却也想不起来,他记得老庄主说将这匹马送给了一家成衣局的掌柜,难不成,这小小孩童就是轩王府下一个店铺的掌柜? “前辈,这马似乎和您有缘”,子明喘了口气温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身材魁梧,络腮胡子,但一脸和气,此时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不得不开口打破缰局。 “小哥儿,这马从何得来”?谷煜真的很好奇。 子时不知如何回答,看着马用脖子不停地蹭着汉子,而汉子又温和地抚mo着马的耳朵,猜到这肯定是送马给莫叔的人,只得如实说:“是一位前辈所赠。” “可是轩记成衣局的掌柜?” “前辈认识莫叔?”子明小心地探问道。 “哈哈哈,不认识,不过有人认识。”子明脸上有一丝惊喜,但转眼即逝。这一小小的变化没能逃过谷煜犀利的眼睛。 “老夫姓谷,是这里马场的场主,也是这马的旧主,估计嗅到了我的气味,要来和我叙叙旧,小哥儿放心,居住何处,明天让人将马给您送过去。”谷煜爽朗的笑着。 “谷场主见外了,在下何子明,日前刚到月芒城,现居住于白云居”,顿了顿,低着声音问道:“谷场主可是仙雾山庄的人?” “正是,这大片草场都是仙雾山庄的”,谷煜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你说你姓何”? “是”。 “可认识一个叫“何豫”的?” “是家、是子明先父”,子明诚实地回答道,他听出谷煜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 “先父?孩子,告诉谷煜,你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子明再一次不知如何回答,月圆城的事,千里之外的月芒城自是无人知晓。 “禀场主,老庄主回来了。”一个小伙计跑来。 “传令下去,两位少场主随我立见庄主,其他人等各司其职”,谷煜的声音很洪亮。 “孩子,你先回客栈,明天一早,我派人找你。”说完翻身上马,“老伙计,走喽!”,一夹马肚子,马已扬蹄而去。 房间里没有掌灯,门虚掩着。 子明轻轻地叩门,此时,郡主应该已歇息了,“林姑姑,子明回来了,林姑姑,”无人回应,子明推开门,借着月光,床前放着一盆水,搭着一条毛巾。 子明冲了出去,拉着小二,“后院屋里的客人去哪里了?是不是有什么人来找过她们?”,子明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她们出去了,那个小孩儿好像生病了,小的告诉她城东有最好的医馆,那会子您出去了,对了,你的马?” “谢谢小二哥,马没事。”子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城东?他方才去了城西。 第八章 轩辕庄主 “老庄主,谷煜给您带老朋友回来了,”谷煜人未到声先到,三日前听说月圆城出了大事,老庄主连夜赶往,这么多年来,让老庄主亲历而为的事,还真不多。 “谷煜见过老庄主、少庄主!” “谷煜,你看谁来了?”轩辕默歪坐在大堂之上,连日的周车劳顿,并没在他矍铄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此时手抚白须,笑吟吟地看着风风火火进来的谷煜。 “谷煜,别来无恙。”宇灿笑着拱拳,只是笑容里,却满是凄凉。 “宇兄!多年不见,返老还童了啊!”谷煜惊喜,曾经的玩伴,此时都两鬓斑白。 “爷爷,爷爷,烟萝要爷爷!”,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摇摇晃晃地跑着进来。 “霄汉给爷爷请安”,红色的身影后,是一个稍大一点着白袍的小男孩。 轩辕默朝座椅前坐了坐,张开手臂,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此时是连滚带爬地过来,扒着椅子的扶手,轩辕默弯腰捞了起来。 “烟萝想爷爷吗?” “想,哥哥也想,爷爷是给烟萝抓红色的小马去了吗?” 轩辕默哈哈大笑,一脸慈爱地摸摸怀中小女孩的小脑袋,望向地下那个白袍的男孩。 “霄汉,来,见过你宇伯伯,他可是茶里的行家,我们仙雾山庄的仙雾茶可是他发明的!你将来要好好地跟着宇伯伯学,还有你谷伯伯。” “霄汉见过宇伯伯、谷伯伯,二位伯伯好。”男孩的声音很稚嫩,但是语气很豪爽。 “这是泽儿的老大,刚满四岁,这个小的是老二,年底就二岁了,”轩辕默向宇灿做着介绍。 “老庄主,霄汉可是一表人才呢。”宇灿笑道。 “谷煜,你刚才说给我带老朋友来了,人呢?还在外面候着?”轩辕默转头问道。 “老庄主,您可记得我那匹追风,它回来了。” “追风?就是送给云海的那匹?枣红色的?”轩辕默沉思。谷煜点了点头。 “云海?莫掌柜不是告假去月华城看望女儿去了吗?他的马怎么到月芒城来了?”宇灿一脸的疑惑,“老谷,没认错?” “泽儿,带霄汉和烟萝下去,你一会儿来如玉厅。”轩辕默拍了拍怀中烟萝的背,旁边一位婢女接过来抱着下去。 轩辕泽牵着霄汉离开了大厅,“霄汉,找你娘亲去,爹和爷爷有事情要谈。”轩辕泽弯下腰,双手捧着儿子的小脸,儿子和他一样,一身的书卷气。 轩辕霄汉很认真地给点点头,转身跑开。 看来月圆城出大事了,不然父亲不会去如玉厅,那是父亲书房的内厅,相当于密室。 吩咐下人准备好了茶水,轩辕泽亲自端了进去。 “泽儿,坐吧,轩王府出事了。”轩辕默开门见山,一旁的宇灿已经是眼泪盈眶。 “我赶去的时候,轩王府已经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了,据猜测,是皇上所为,皇上还将轩王所有的店铺都占为己有,你宇兄自是不愿跟随新主,听说我到了,就告病返乡,随我回来了。”轩辕默淡淡地说道。 “那轩王府上上下下百来口人,无一人幸存?”轩辕泽有些不忍。 宇灿摇了摇头,“王妃随王爷去了,听说小郡主连日驾车逃离,跌入落雪崖处,车毁人亡,但是却不见尸首,崖底有老百姓讲当晚峡谷有仙乐声,有紫光闪耀,于是传言天王星派人迎接子嗣了,皇上想必是自责罪孽深重,也无再深查之意,也就了了”。 “宇灿,听说月圆城县令最早进入现场,听闻也没发现贵重稀奇之物,不会是被烧没了?”轩辕默若有所思。 “父亲,玉玲珑可不是俗物,只是眼下,这玉玲珑藏身何处?”轩辕泽知道玉玲珑对轩王和轩辕默的重要性。 “老庄主,可记得“何豫”?”谷煜并不清楚玉玲珑为何物,想着老庄主方才提到故人,故提醒着。 “老谷,何管家的坟我已替你上过香了。”宇灿苦笑着,安慰道。 “宇兄,他儿子您可认识?我的追风就是他带来的。” “子明?老谷你见过子明,他在哪儿?”宇灿有一丝惊喜。 “子明是谁?”轩辕默问道。 谷煜将傍晚之事一一说出。 “谷煜,你明早亲自去一趟吧,宇灿你也一起去吧,认清了带了回来,故人之子,不得流落在外啊。”轩辕默长叹一口气。 窗外一阵异响,轩辕泽掀帘而出,进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粉色的竹筒,双手递与父亲。 轩辕默打开,扫视一眼,“尹坊主的马方才伤了一个妇人和一个婴孩”,顿了顿,看了一眼在坐的三个人,大概都在猜测这种事情也用不着加急汇报。“坊主说她们的身份不明,但来头不一般。” “泽儿,你去一趟兰桂坊,寒英说她们都伤得不轻。” “宇灿,一路劳累,去歇息吧,正好茶庄的木掌柜的儿子考取了功名,要告老享清福,你来,就帮我看着茶庄吧”。轩辕泽看着父亲疲惫的身影慢慢离去,知道轩王府对他的打击足以致命。 第九章 虚惊一场 “寒英给庄主请安!” 知道庄主会来,尹寒英早早地带人守在后院的入口,听到马车由远及近,轩辕泽一下车,尹寒英跪下。 “人在哪儿?带路。”轩辕泽走过尹寒英的身边,淡淡地问道,没有一丝的表情。 “禀庄主,病人在西厢房。”尹寒英知趣地起身,带路。 床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想是已做了初步的救治,妇人的额头已做简单的处理,脉息也较为平稳,只是失血过分,脸色唇舌苍白如纸。重新上药包扎,开了药方。而里面的小婴儿已满脸通红,嘴唇干裂,有脱水之症,脉息浮数而细,看着包在小被里那张小小的脸,烟萝的小脸浮现在面前,想起小时候,烟萝也如这般高烧不退,三日三夜方醒,身为大夫的自己,也只能衣不解带地亲自抓药、熬药、喂药。一丝怜悯爬上心头,“取碗温水来”。 轩辕泽抱起小婴儿,快速地解开小包被,高烧还包这么紧,不由地有一些生气,轻轻地解开绿色的外衫,轩辕泽终于明白尹寒英说的“来头不一般”从何而来。 珍珠色的内衫,仅供御用的苏州宋锦! 不由多想,轩辕泽也拉开小衫,小婴儿的内衣也湿透,背上也红通通一片, “再取一盆温水,尹坊主,派人去庄上找夫人要几件烟萝小一点的衣物来”。 尹坊主一一安排,看着轩辕泽斜抱着小婴儿,用小银匙一滴一滴地喂着水,用丝帕擦拭着顺着嘴角流下的水,轻轻地擦拭着小婴儿的身体,吹凉了碗中的药汤,再一滴一滴地喂进去,抱起来,轻轻地拍着背,最后轻缓地放在床上,盖上小被。 那一瞬间,尹坊主又一次见识到,自己爱着的男人是如此的温柔似水。 一夜无眠,如果可以,子明恨不得掀了月芒城,可是现在,只找回手中的拔浪鼓,子明认得这是郡主的,郡主正长牙,每日都抓着手柄咬,林姑姑怕郡主咬坏了牙,用麻布细细地绑了几层,而此时,上面却沾满了灰。 不过数日,没了安身立命之地,逃难至此,三人相依为命,而现在,郡主在哪里?曾发誓像父亲一样跟随郡主,可一夜过去了,杳无音讯。 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地上,弥漫着灰尘,笼罩着坐在窗下的子明,一脸的疲倦,一脸的失望。 有人敲门。 小二推门进来,“客官,有二位爷找您。” “子明?子明,孩子,真的是你啊!”宇灿拉起仍呆坐地上的子明,“我是你宇伯伯啊,子明。” “宇伯伯?”子明有些恍惚,待认清是宇灿后,再也控制不住,几日来的劳累、担忧、不安、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哇”地一声大哭。 谷煜在一旁看着,昨天那个灵气的小伙子此时像个孩子一样倒在宇灿怀里大哭,不由得眼睛一热,忙挪开视线,床头放着一盆水,搭着一条毛巾,床上较为凌乱,一个小小的婴儿包被印入眼帘。 “子明,就你一个人吗?”宇灿安抚着子明坐下。 子明看了一眼谷煜。 “但说无坊,是你谷伯伯,我们和你莫叔、你爹都是旧相识。”谷煜知道子明的警慎。 “还有林姑姑,和小姐,可是我昨天从马场回来,她们就不见了,一夜未回,听小二讲,小姐还病着,宇伯伯,我们怎么找到她们啊?”说着说着,子明又哽咽起来。 谷煜想起了尹坊主的飞鸽传信,“放心吧,子明,我保证她们平安无事”,谷煜拍着子明的肩膀,子明突然想起那晚爹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肩膀,仿佛那温暖又回到了肩上,透过肩膀遍及全身。 “孩子,老庄主说了,带你回去,你去收拾一下。这里我会安排人,你林姑姑回来了,自有人来给我们送信。”怕子明担忧,谷煜将这不必要的安排也说了出来。 第十章 兰桂坊主 这里是哪里?空气里弥漫着药的苦味,还夹杂着淡淡脂粉的香气,像蝴蝶兰、又有金桂的清香。 林姑姑抬了抬手,身上盖的被子很轻柔,好温暖啊,可是手好无力。 呀,郡主! 林姑姑一个激灵,想坐起来,可挣扎着却坐不起来,一转眼看见旁边睡着的小小人儿,于是又放心地倒了下去。 “呀,别动,你身子虚,猛起来会头晕的”,一个美艳的少妇模样的人在床头坐着,忙扶了一下。“赶快禀庄主,病人醒了。”少妇对门口的下人命令到。 林姑姑真觉得头有点晕,勉强撑着双手坐了起来,床边另一个婢女赶紧把一个方枕塞到林姑姑背后,林姑姑伸手去探了探郡主的额头,好像不那么烧了,看来,是这个少妇救了她们。正准备谢恩,一个玄色的身影像风一样刮到了床边。 “好多了,尹坊主,饮食里多加些红枣当归,但不可油腻”,轩辕泽号完脉,头也不回地对尹寒英说。 “多注意休息,头上的伤我用了野生蔷薇果,不会留下疤痕的。孩子的高烧明天就会退去,记得多喂水。”这话是对林姑姑说的。 眼前的人儒雅,一身的书卷气,俊朗的面孔,如深潭般深邃的眼眸,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有何不适,尽快给我消息”,玄色的身影飞快走了出去。 “恭送庄主!”院子里的声音此起彼伏。 趁着一屋子人行礼的时间,林姑姑挣扎着在床头跪下。 “姐姐万万不可,应当是妹妹给姐姐赔罪才对!”尹寒英转身,看着床上的林姑姑,连忙扶了起来,她不知道林姑姑是何人,但知道小婴儿的身份绝非一般的贵族,而眼前的中年妇人,气质装扮也不一是一般的仆妇可比,而轩辕泽的亲历亲为也让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此时,坦白真相才是上策。 “不知姐姐如何称呼,小妹姓尹,是这里的管事,昨夜小妹的马让姐姐受惊了,小妹惭愧,所以还请姐姐大人有大量,这几日就在此地休养,小妹当尽心尽力。”尹寒英很是真诚。 林姑姑记得倒下前有马的嘶叫声、有人的喝斥声,也有一双手用力地托着自己,想必就是眼前这个美妇了。 “尹姑娘言重了,我姓林,本是给我家小姐找大夫的,走急了撞了车,已无碍,何况姑娘也帮我找了大夫,我应当替我家小姐谢谢你。” “林姐姐客气了,这事本就因我而起。不过姐姐请放心,我家庄主在这方圆几百里可是有“神医”称号的,你家小姐的病只要按时服药,明天就会有起色”。 “庄主?” “是,轩辕庄主。” “可是仙雾山庄的轩辕庄主?”林姑姑大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月芒城只有一座仙雾山,也只有一个轩辕庄主。怎么姐姐有事吗?”尹寒英看出林姑姑有一丝惊喜,转眼又有一丝担忧。 “姑娘不知,随我的还有一名小哥儿,估计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还烦姑娘给捎个消息,明儿小姐好了,我们就回客栈去。”林姑姑想起了子明,这会子,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 尹寒英招来一个小厮,细细地打听了姓名、住址、房间号,领命而去。 有小厮进来,与尹寒英耳语,尹寒英招呼后出门。林姑姑这才抱起郡主,郡主在药力的作用下正沉沉地睡去,解开小被,看见郡主的内衫已经换了,八九成新,素色的桑蚕丝,只是有些偏大。而体温也只比常人高一点点,额头上微微冒着汗,林姑姑细细地擦去,知道这是好转的迹象。 房间比不大,但桌椅几凳柜俱全,且质地是上好的花梨木,靠墙的格子上摆放着几个花瓶,窗前的案上插着一瓶粉色的小花,摆着一个小香炉,缭燎的丹檀香混合着窗外飘进的药香,在房间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