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只猫 邺城城东的郊外,普济寺。 寻音站在树下,仰头看那粒挂在枝头的大芒果。黄澄澄的颜色,肥大的形状,遥遥欲坠的姿态,让人想要一口吃掉。她舔了舔小嘴唇,并不知道那个东西就叫芒果,只能跟站在身边的管家伯伯说,“寻音要那个果果。” 管家本是双手叠放在身前,闭着眼睛等淘气的二小姐乖乖随众人进到庙里面去,可此番这位小祖宗似乎并不打算放过那粒结在枝头的硕大饱满的芒果。管家犯难了,那么高的树,竹竿是打不到的,只能卷起衣摆爬上去。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堂堂千户侯府的管家,做这样的事情,回去还不叫侯爷给骂死? 他为难地看了寻音一眼。寻音凸着下嘴唇,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伯伯,寻音要果果……寻音喜欢那个果果……” 管家投降了。他一向心最软,尤其是对这个侯爷最为疼爱的二小姐素来没辙。爬就爬吧,最多扣一个月的工钱。 他走到树下,伸手摸了摸粗粝的树皮,刚撩起下摆,一个急促的喊声从台阶上传了过来,“老黄,老黄,你赶紧进来,夫人和大小姐正四处找你呢!二小姐你不要管了,我来看着。” 寻音扭头看了看从台阶上奔过来的侍女,耷拉下脑袋,哦,果果跟她没有缘分了。 夏日的太阳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被炙烤的大地仿佛每时都在冒着热气。这样的时节,只有夏蝉乐在其中,无论行到寺院里的哪个角落,都会听到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古树森森,延展的树冠挡住了大部分的热浪,辟出了一方方小小的清凉地。寻音虽然没有如愿地得到芒果,但她骨子里是个乐观开朗的小姑娘,所以很快她就忘了那粒她曾经很想得到的果果。 “姐姐,那个房子是干什么的?”寻音伸手指着远处,几座森严的红瓦大殿之后,有一处很突兀的青瓦房。 侍女向那个地方看了一眼,严肃地说,“那是个很恐怖的地方,里面会有很多的妖怪,还有会吃人的老人家。二小姐,你绝对绝对不能靠近那个地方,知道了吗?” 寻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好奇地向那个地方多看了几眼。 这个时候,主殿那里传来了喧闹声,似乎有什么人被灯油烫到了。侍女拧着眉看了寻音一眼,交代道,“二小姐,你千万不要乱跑,奴婢去看一看就回来。” 寻音很乖地点了点头,站到一棵大树下,“我就站在这里,不乱跑的。姐姐你放心去吧。” 侍女欣慰地笑了下,而后迅速地向主殿那里跑去。 寻音在树下蹲了许久,额头和后背都湿透了,还是没等到侍女姐姐回来。是娘还是弥安被烫了呢?她不希望是爱哭鬼弥安,因为她要是闹起来,娘和爹向来是没辙的。寻音很想到主殿那里去看看,可是普济寺的主持说她不适宜进到主殿内,所以她只能在外面等。 因为天气太热,寻音的周围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她越来越烦躁不安,最后扫了一眼角落里的青瓦房。青色的瓦片,透着一股清凉的气息,好像夏日里凉爽的井水。 寻音歪着头仔细地想了想,决定去那里避暑,“我只是站在门口,不进去。”她这样安慰自己。 和尚敲打木鱼的声音和诵经的声音同时从主殿那里传过来,回荡在无人的院子里,越发凸显了这里超乎寻常的安静。 寻音屏息靠近,脚下好像踩到什么东西。她吃惊地看了一下,发现是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属于一只通体雪白的肥猫。 “呀!”她吓得跳了起来。 胖猫也迅速地后退了一步,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充满敌意地看着她。 寻音想要蹲下身子摸一摸胖猫,它却甩了甩身上的毛,闭着眼睛绕过了寻音。它的尾巴翘得高高的,昂着头,态度很是傲慢,可寻音却觉得它很可爱,忍不住伸手拽住了它的尾巴。 胖猫吓了一跳,转过头对着寻音龇牙咧嘴,似乎想要咬寻音的手。寻音拽着它的尾巴,往相反的方向转。于是,一人一猫开始原地转起了圈圈,直到寻音累得松了手,胖猫还在傻乎乎地自个儿打转。 此时,从青瓦房里传出了一声叹息,“雪球,停下来。” 晕头转向的胖猫喘着气停了下来,愤怒地朝寻音“喵”了一声,而后迅速地窜入了门中,一眨眼,就不见了。 刚刚的声音,是从这个房子里面传出来的吗?寻音想了想,大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轻轻地推开了青瓦房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的题材可能会跟大家想得不一样。 如果可以,请允许我带领你们走入一个稍微有点不一样的爱情故事。 它讲的是,坚守和成全。 再次声明,我不会把男主写成聂明烨……锦绣的后遗症实在太重了,妈妈哄。 云离 这是一处修缮得很精致的佛堂。 两边的壁上刻着佛像,佛像下面是红木的香案。八十一盏莲灯在前堂与主殿之间的空地上围成了层层叠叠的圆圈,仿佛花团锦簇,火焰点点若天空之北斗星辰。 寻音一直忙着四处张望,并没有注意到主殿正中的地方摆了一个巨大的四折屏风。屏风上是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的图案,似有异光。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这念的绕来绕去的,是什么东西?寻音好奇地走到屏风后面,探出头去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左右各十八个和尚围着一个少年。那少年闭着双目,面态安详,一身明黄色的大炮被穿堂风灌得膨胀了起来。寻音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那粒她没有摘下来的果果。莫非,难道……?果果被抓来了! 右首一个和尚微微俯了下身,声音饱满空灵得犹如凝结在叶尖的露珠,“云离大殿,可习得《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真言?” 少年闻言睁开眼睛,顿时周身升腾起五道霞光,满殿生辉。众和尚纷纷恭敬地俯首,齐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少年看向那个和尚,执掌而言,“谢大师救本殿脱困。若心魔反噬,必不长久。” 没过一会儿,诵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一段绕来绕去的空空□。寻音愤愤地想,侍女姐姐骗人!才没有什么吃人的老爷爷,而是一粒需要被解救的果果!学堂里的先生曾说,当仗义行事。她曾经请教了一下功课很好的弥安,弥安说,是教导人们要乐于助人。所以,她要帮果果离开这个地方。 寻音迅速地撩起裙子的下摆,捋起了袖子,而后一口气冲到少年的面前,大喊一声,“果果,快跟我走!”她拽着少年,闷着头跑到了大门口。那少年的手腕很细很热,几乎没什么重量。寻音觉得自己就像抓着一团绵软的云彩。 “小施主请留步!”大殿上的和尚开口叫她,她拼命地摇脑袋,“不留步不留步,他是善良的果果,你们不能抓他!” “果果?”云离终于反应了过来,停下脚步,轻易地拉住了面前这个冒冒失失的小鬼,“小鬼,你认错人了。” 寻音争辩,“你明明就是我刚刚看见的果果!果果,你不要怕,我来保护你!”她一下子跳到了云离的身后,张开双手做保护状,而后对着追出来的三十六个和尚大吼一声,“你们谁都不许打果果的注意!不然我就让我爹把这里拆了当柴烧!” 为首的一个和尚迈前几步,慈眉善目地说,“阿弥陀佛,小施主,你误会了。这位尊上不是果果,是云离大殿,乃万灵之首,千万不可冒犯。” 寻音牢牢地抱住云离的手臂,像只小猴子吊在母猴子身上一样,“我不管,我不管,他是我的果果,他长的这么好吃,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你们不要看我是小孩,就骗我!” 云离头疼地看了一眼吊在自己手臂上的小东西。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敢碰自己真身的凡人。而且如此地不恭敬,一口一个“果果”。他号称异界往生之地最强大的光明术操纵者,怎么能叫一个小丫头欺负了去?“放手。”他尽量好脾气地说。 “果果,你跟我走吧,我把你送回树上去……好不好!”寻音仰着脑袋,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煞是楚楚可怜。 大殿内的众和尚,瞠目结舌地看着寻音。从来没有凡人敢触碰灵这样的生命,因为,他们意味着美貌,智慧,强大的同时,也意味着危险。凡人在他们面前,轻贱的就像是蝼蚁一样。所以灵若离开异界往生之地,往往只会寄留于寺庙,而不会去人间行走。 第2章 这个的小姑娘,必定不知道自己缠住的是异界三元中鼎鼎大名的云离。 寻音强拖着云离,一路走到刚刚停留的芒果树下,一仰头,发现那粒好吃的果果真的不见了。她老成地拍了拍云离的背,然后伸手指着芒果树的枝头,“喏,你本来在那里的,现在变回去吧。” 云离愣在树下,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幻形之术。” “哎呀,什么幻形之术,就是变成这么大的果果,重新回到那里去嘛。”寻音叹气,这粒果果白长这么好吃了,太傻太傻。 云离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芒果树,伸出一只手,顷刻之间,掌心里就出现了一粒芒果,“你管这个叫果果?” “恩恩。”寻音兴奋地点了点头,“果果,你真的是妖怪对吧?只有妖怪才能变出东西来。” 云离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你认为,我是这芒果变的?” 寻音甜甜地笑,“对呀,长的一样好吃也。” 云离伸手抚额,怪不得这小鬼刚刚一口一个“长得好吃”,恐怕以她的年纪,还不知道漂亮是怎么回事,一句“长得好吃”算是对他的赞扬了。她可爱的笑容,与遥远时空中的那个女孩重合,所以他忍不住问,“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人家不叫小鬼,人家叫寻音!洛寻音!”寻音双手插在腰上,不满地叫道。 寻音?!他猛地拉住寻音细小的胳膊,心中像是狂风过境般,翻涌起了数丈的涛浪。有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就像冲破云霄的飞鸟,拼命想要挣脱他的肉身……云离,你真傻,那个美丽善良的孩子,已经陨灭在你的怀里了,你亲眼所见,不是吗?何况,这是一个凡人啊,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没有美貌和智慧,没有强大的灵力,只是卑贱而不足道的生命。 “果果,你不开心啊?”寻音伸手摸了摸云离的头发,“每次小黄不开心,我一摸他的脑袋,他就高兴了。” 他有不好的预感,担心地问,“小黄……是什么?” “哦,是管家伯伯养的狗狗呀。本来是我的狗狗,可是娘跟弥安都不让我养,所以我就求管家伯伯养他。” “……” 北辰赶到普济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夏日午后,一颗芒果树下,号称异界往生之地最为俊秀的云离大殿被一个小女孩摸着脑袋。那女孩居然是凡人,而且大殿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活像被人一脚踹到水里之后,又被一块大石头砸中脑袋。好吧,他偷偷地补充一下,是“干脆死了算了”那种表情。 他是不是该用光影之术把这一幕收录到日光之森的记忆长廊里呢? “喵喵,喵喵喵?”雪球甩了甩尾巴,一摇一晃地朝他走了过来。 “是啊雪球,我来了。大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北辰伸出手,雪球很自然地跳了上去,窝在他的怀里,又叫了两声。 北辰抚摸着雪球被滋养得发亮的毛发,笑道,“你不喜欢她呀?可是大殿好像比平时稍微热情了那么点,是吧?” 于是,一灵一猫站在离芒果树不远的地方,呈现远目状。 云离感觉到北辰来了。他看了眼面前的小鬼,在手里的芒果上摸了一下,然后递给她,“以后要找我,就抱着这个果果入睡,我会到你梦中找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冲这个果果喊我的名字——云离。” 寻音眨了眨眼睛,“你的名字不是果果吗?” 云离强忍着脾气,耐心地说,“小鬼,你记住了,我叫云离。你如果喊果果,我是不会出现的!” “那我叫寻音,你喊我寻音,不要喊我小鬼。”寻音期待地看着面前的果果。 “好,寻音。你今天进过那个屋子,还有见过我的事情,不要向任何凡……向任何人提起,知道了吗?” “恩,我知道了。啊,侍女姐姐找我了,果果再见了!”寻音抱着芒果,欢天喜地地跑远了。 寻音走了之后,北辰才敢上前。可大殿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用凡人的话说,是霜打的茄子。 “北辰,本殿,长得像芒果?” 北辰连忙摇头。 “或者像狗?” 北辰赶紧摇了好几下头。 “以后芒果和狗,不准出现在日光之森!”云离往前走了几步,北辰眼睁睁地见着眼前的芒果树瞬间变成了一堆土灰。他在心里捏了一把汗,还好不是七夜大殿,否则,普济寺就要从邺城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文中的一些生僻词汇,后面陆续会有解释,习惯就好。 要么就忽略,要么就无视,某烟默念心经。亲们要给烟烟一点信心啊。 谁说我那段佛经是在凑字数的?!哼。 如梦令 就在寻音欢快地抱着她失而复得的果果跑到普济寺主殿前的石阶上等候的时候,一身青绿水袖长衫的千户侯夫人和正在啃芒果的红衣女孩洛弥安正从台阶上走下来。 “洛寻音,你给我过来!”千户侯夫人实在对自己这个小女儿很头疼,简直是一刻都不得安宁。 寻音抱着她的果果笑眯眯地说,“娘,我很乖啊,没有做坏事。” 千户侯夫人牵着弥安的手走到寻音面前,带着几分无奈说,“侍女嚷着你不见了,全府上下为了找你都快把普济寺翻过来了,你还说你乖?你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能够让娘省心点,啊?你怎么不学学你姐姐呢?” 弥安比寻音大三岁,虽然同父同母,但性格和寻音却完全不一样。弥安很不喜欢这个妹妹,不仅仅是因为寻音从出生开始,就被种种犹如强风过境般的传言围绕,还因为寻音与千户侯在同一天出生,格外受千户侯的宠爱。所以,从寻音学说话到学走路,都是千户侯陪同在身旁,他没有错失寻音叫第一声“爹”,也看着寻音第一次奔跑起来。 那个不苟言笑的爹从来不肯把对着寻音的笑容分丝毫给她。弥安越是对着寻音的笑脸,那种由嫉妒,厌恶还有憎恨交织成的情绪就像蚕茧一样包裹着她,让她呼吸困难。她一边把吃剩下的芒果核扔到地上,一边大声地对管家说,“管家,你这个芒果摘得真好。啊,我该谢谢寻音,是寻音发现了这么好吃的一粒芒果。” 寻音“咦”了一声,跑到弥安身旁,蹲下身仔细地看那颗被弥安扔下的芒果核。果果被吃了?可刚刚果果还在跟她说话呢。“弥安,果果真的被你灭口了?”她抬起头认真地问弥安。 弥安皱起眉头,“洛寻音,教了你几遍了?灭口是用在人身上的,那只是一粒果子!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洛家究竟怎么生出你这么笨的孩子来的?” “我是笨嘛,可是弥安你别生气,弥安聪明就好了呀!” 千户侯夫人看着还在微笑的寻音,叹了口气,“弥安,只有你爹爹拿寻音当宝哟。我一直觉得是那次发烧烧坏了脑子,从那以后,是越发地傻气了。” 寻音乐呵呵地摸着怀里的芒果,并不计较弥安跟娘的话。那个时候她还很小,看不出弥安眼里的情绪。她只知道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好人,每一件事都是好事,就算不快乐,眨眨眼睛也就忘记了。 时年,灵的世界不过几万几千年,人的世界不过几千年,还很小的寻音只知道抱着芒果听娘对弥安说灵啊,法术啊那些自己似懂非懂的东西。本来,她就只把生物简单地分为两种,一种像她一样的,是人,另一种跟她不一样的,全是妖怪。当然,她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犹如接踵的四季,已经随着她手中的果果开始悄然转动了。 邺城是只有人聚居的几座主城之一,几大主城围着一个据说是看不见出口和入口的黑□域,那就是众人口中的异界往生之地。 异界往生之地住着这世间最强大的生命——他们被人尊称为灵。他们凌越于众人之上,同时也维护着两界的秩序和必要的分界线。灵,意味着举世无双的美丽,独一无二的智慧还有登峰造极的法力。他们还有恒久不衰的生命和什么都不缺的极乐世界,在人的眼中,灵是至高的存在。 此时通往异界往生之地的荆棘路上,走在前面的云离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头顶的天空密布着满满的黑云,浓的像一滩墨汁,云离伸手划出一道弧线,顿时有一道银色的光线直指向远方。那道光渐渐地膨胀,铺张,最后把所有的黑云挤散,阳光犹如隆春之雨,洒了下来。 北辰暗想,莫不是七夜大殿又把怨灵和恶灵放出来肆意屠戮了?不然这里的怨气怎么会如此之重?罪过罪过,他才不要一会儿去冰月之湖,被那些修炼千年万年的堕落之灵追杀,他北辰怎么说才活了小小的千儿八百年,还没活够呢。 窝在北辰怀里的雪球“喵喵”叫了两声,云离回过头来,冲它轻轻一笑,“雪球,你也感觉到了?” 雪球像捣蒜一样地点头,肥大的脑袋不堪重负,顿时两只眼睛有翻白的趋势。 云离负手望着天际,怅然言道:“一日,在灵山会上,大梵天王以金色婆罗花献佛,并请佛说法。可是,释迦牟尼如来佛祖一言不发,只是拈婆罗花遍示大众,从容不迫,意态安详。当时,会中所有的人和神都不能领会佛祖的意思,唯有佛的大弟子——摩诃迦叶尊者妙悟其意。破言为笑。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半缘悟道半知音。” 第3章 北辰抓了抓头,暗暗慨叹,这大殿去了普济寺一趟,怎么满口佛佛道道了?莫非和尚的什么心经太厉害,不仅根治了心魔,还把慧根什么的种下了?噢,佛祖保佑,日光之森的阳气本就太重,支撑日光之森所有人气的大殿要是变成了和尚,他这万灵长情愿去做一个凡人!“大殿去当和尚,诵经礼佛?那情景光是想象,就太过诡异了……” “北辰。”云离喊住了陷入自我幻想的北辰,语重心长地说,“本殿没想过做和尚,你不要多虑。” 北辰惊讶地捂住嘴,“您都听见了?!其实大殿,属下的意思是,像您这么英俊强大,智勇双全的灵真是绝世的奇葩,您的存在惊天动地,鬼哭神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属下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 突兀地“啪嗒”一声,北辰惊魂未定。只见距自己不足五米的一颗擎天巨树被生生地拦腰劈断。而劈断这棵树的某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默念心经远去。北辰的双脚开始感受不到大地的厚实了,以往轻而易举的穿行术变得和最高光明术一样地绕口。 雪球逃也似地跳离了北辰的怀抱,“喵喵”地叫了两声,似乎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一只热爱走路的好猫。 其实,它是不想受北辰连累,被一劈两命,苍天可鉴。 千户侯因为政事,并没有返回侯府用晚膳。当寻音牵着千户侯的夫人走进家中,分列于两侧的下人连忙俯身行礼,“夫人好,大小姐好,二小姐好!” 千户侯夫人点头示意,牵着她右手的寻音忽然扯了扯她的手掌,她低下头去,“怎么了寻音?” “娘,我今天……可不可以在房间里面吃饭?” “为什么?”千户侯夫人无奈地看了一眼寻音,还有她手中的芒果,“你要是真的喜欢吃芒果,娘让管家每日都给你买。寻音手里这粒不好看,我们不要了吧?” “不行不行!”寻音忙死死地抱住怀中的芒果,“寺里面的和尚爷爷说要种了它。这可是能保护寻音的大宝贝呢!娘,我去了,爹要是回来了,就说我改天再听他讲妖怪的故事!” 千户侯夫人拼命地喊寻音,寻音却只顾着奔回房间。因为她一门心思盘算着去梦里找她的果果,所以一回到房间,她连衣服都没有脱,抱着芒果直接呼呼地睡了过去。 那是一条很长的走廊,全部都是由树干和树藤交织而成。一层薄雾弥漫在长廊之中,像镜花水月般朦胧而又飘渺。寻音看不到长廊的外头,也看不到长廊的尽头,只能驻足看贴在藤壁上的大纸条,“圈圈圈生之圈……”啊,寻音扯了扯自己的小辫子,好难,一开始就有好多字不认识,怪她平常不好好上课,换成弥安准能全念出来。 一只手狠狠地按了一下她的脑袋,“你都多大了,连这几个字都不会念?!”云离伸手敲了敲被寻音念成圈圈的那几个字,“这个不会?这个也不会?这个总该会了吧?” 寻音见到他本是很惊喜,但一看那些像符号一样的字顿时就有点泄气,“果果,我真的不会也,因为上课的时候,我老是偷懒,到现在都没有认识多少字呢。果果,我以为你被弥安灭口了……原来抱着果果睡觉真的能见到你也!” 云离双手抱在胸前,很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小鬼,“第一,你可以喊我哥哥,第二,你可以喊我云离,第三,你可以随所有人喊我大殿,第四,你再喊我果果,我真的要揍你了。”说完他淡淡地挥了挥拳头,俯瞰着好像被他震住的小鬼。 “揍我,是打屁股吗?”寻音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说,“可是爹爹说,只有爹爹才能揍我。果果,我担心了很久很久,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现在,我要回去了,再见!” 看到眼前的小鬼又想跑,云离一下子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抛了起来。寻音双脚踏空,悬浮在半空中,惊惶而又好奇地看着底下忽然之间离自己很远很远的地面。云离伸出手轻轻地一点,寻音马上翻了个跟头,变成头朝向大地,脚朝着天的倒立。 “小鬼,喊我什么?不说清楚,我便不放你下来。”云离看着被定格在半空中小手小脚的寻音,决定替天行道,好好地教训一下她。 “可是果果……这样很好玩也。”寻音高兴地挥了挥双手,“你先别放我下来哦!” 记忆的反差 云离实在是有些无奈了。正常情况下的小姑娘是不是应该大哭大叫,然后惊慌绝望地喊“哥哥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轻轻地收了势,有意让寻音四脚朝天地摔到地上,可寻音一骨碌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反过来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果果啊,果果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呀,我没有歧视你是妖怪哦,因为妖怪也有好人嘛。你就是好人,对不对?” 云离独自寻了一个廊角坐下来,望着长廊外混沌不明的世界,有些出神。入梦,怎么会梦到这里来?这个小鬼居然有这么干净纯洁的灵魂。许多许多年以前,他还是个孩子,还在很努力地学习法术,那个对法术天赋异禀的孩子,常常在这里教他最基本的口诀。 也是一样纯真无邪的眼眸,也是一样乐观开朗的个性,只是那个孩子很美,紫色的眼睛,银色的长发,犹如日光之森的朝阳,冰月之湖的雾月,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活在她的光芒之下。 “阿离,怎么把东西变没呢?” “阿离,飞行的时候不要分心啦。” “阿离,我想要太阳,你给我弄来吧。” “阿离,你为什么总是跟七夜吵架呢?七夜是多么乖的孩子啊。” 在那个孩子的眼中,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善良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好事,就算是坏事,美美地吃一顿也就忘记了。如若不是她,他永远不会明白快乐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有她,能让异界中最冷酷无情的七夜大殿甘心趴在地上给她当马儿骑。 想起七夜小时候,那又是不甘心,又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云离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才惊觉,许久都不曾因为什么人或什么事笑过了。 “果果,你在想什么哦?你不揍我了?”寻音很自然地在云离的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去摸他的头发,“乖孩子哦,我不会歧视你的,你想要揍我的话,我回去跟爹爹商量一下嘛。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那不是都没有人陪你玩儿?” 云离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地问,“歧视这个词是谁教你的?” “弥安啊,她是一个很聪明很聪明的小姑娘。”寻音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反正比寻音聪明。” 他看她一眼,打算如实相告,“在凡人之中,比你笨的估计也没有几个了。连异界往生之地都能念成圈圈圈生之圈。” “啊,是异界往生之地哦,这个我知道也!”寻音跳了起来,冲到那张大纸条的前面,用鼻子贴着纸条说,“娘跟弥安说,这里住着很多的妖怪,有很厉害的妖怪和很坏的妖怪……” 云离彻底明白了,在这个小鬼的脑袋里面,只有两种生物。一种是人,一种是妖怪,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灵的存在。所以他决定不解释了,灵的体系向她解释起来,估计花上人界一年的时间,这个榆木疙瘩也不会弄明白。他宁愿回日光之森听姐姐的唠叨去,反正会比陪着这个小鬼强。 这样想着,云离便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果果!”寻音一把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跟只小猴子一样吊在他身上,“果果,你教我念唐诗好不好?过几天要考试了,可是我怎么都背不下来……我笨嘛,你是妖怪,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要是老实说不会,爹爹会生气的。” 时年道行还不深的云离真的很想把这个小鬼吊起来毒打一顿。一口一个妖怪,且不说他跟妖怪长得相差十万八千里,真正的妖怪他云离大殿还没见过呢。真该让北辰去冰月之湖抓几只堕落的恶灵来吓哭这个小鬼,他现在只想看她嚎啕大哭的样子,这样,就算少活千八百年的他也甘愿。 “有人来了,你快回去吧。”云离一边往长廊外面走,一边说,“你到梦中见我的事情,跟谁都不要提起,千万记住了。” 寻音还来不及说再见,梦境四散,已然被人摇醒。 她睁开眼睛一看,是早已经不耐烦的弥安,“睡睡睡,都已经什么时辰了?知道爹四处找你吗?娘让我来问你要不要出去吃饭!” 寻音把怀里的芒果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边,然后猛点头,“要的要的,我很久没看见爹爹了。走吧。”说着,她习惯性地去挽弥安的手臂。以往这个时候,弥安都会躲开她,可这次弥安却顺了她的意。因为千户侯回来了。 千户侯是邺城最大的官员。虽然有的主城还设有万户侯,但对于小小的邺城来说,千户侯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了。无论是官是商,都忙着巴结洛元朔,所以往往是他前脚刚踏进府中,送礼拜访的人后脚也跟着进来了。 第4章 寻音和弥安走到大堂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山珍海味。千户侯夫人对她们招了招手,她们便乖乖地走进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此时,洛元朔正板着脸看哈腰站在自己身侧的一个肥胖男人。男人送来的礼是千年人参,算是上等货,可要办的事情,就有些贪心了。“侯爷,您看,小的做的都是小本生意,绝对不会跟管家的盐对着干,您让小的在下面的村村镇镇活络活络,赚点小钱还不行吗?这年头,世道不太平啊……” 矮胖男人蓄着寻音最讨厌的八字胡,看起来就像是地里贼头贼脑的田鼠。 好不容易打发了讨厌的商人,洛元朔发现寻音的神色不对劲。他向来溺爱这个跟自己同月同日还几乎是同一个时辰蹦出来的小丫头,“寻音,过来。”他对寻音招了招手,小丫头很欢快地跳下凳子,向他跑了过来,“爹爹,爹爹,我会背唐诗了!” “哦?”洛元朔脸上有喜色,“哪一首?是谁这么本事,把寻音教会了?” 寻音双手背在身后,很得意地说,“就是《鹅》啊,我会从最后一个字背到第一个字!” 千户侯夫人从下人手里端过米饭,摆到丈夫的面前,“你这丫头,从你爹送你上学堂开始,你就只会背这么一首《鹅》。你看看弥安,都会背三百首了。” 原本坐在一旁安安分分的弥安,听到娘表扬自己,连忙抬起头来,期望得到爹的一声赞扬。 “弥安从小就聪明,会背几首唐诗也不奇怪。”洛元朔对弥安只是点过而已,注意力还是放在寻音的身上,“寻音,爹跟你说过了,十天之后,你要是不背会三首唐诗,去郢城的时候,可就不带着你了。” 寻音拉了拉小辫子,为难地说,“可是可是……三首好难的。鹅鹅鹅也算,行不行?” 洛元朔板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行。” “那背两首嘛。爹爹!没事不要为难女儿呀,你让弥安背唐诗,寻音掏鸟蛋,这样就很容易了。”寻音搂着千户侯的脖子,很认真地表达自己还是有一点特长的。 “你说你只会掏鸟蛋,以后怎么嫁人?一点规矩都没有,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教的!”洛元朔把寻音抱到大腿上,顺手扯了一个鸡腿给她。千户侯夫人在他身边坐下来,有些委屈地说,“老爷,怎么是妾没有教好?从小您就不让妾打她骂她,才成了现在的样子。怎么反倒怪起妾来了?您看看弥安……” “好了好了,你不要老是在寻音面前夸弥安的好,孩子会难过的。”洛元朔疼爱地摸了摸寻音的小辫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这个孩子,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府里几十年都没见开花的荷塘一下子百花齐放,还是因为她跟年幼的时候救过自己的小姑娘感觉很像?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打定主意保护她一辈子,毕竟这是他的宝贝哟,连名字也是想都没想就存在在脑海里面的。 寻音很喜欢爹爹。如果有人问她,寻音,你喜欢爹还是喜欢娘?寻音肯定会说,都一样喜欢啊。但是如果问,寻音,如果爹爹和娘都掉到水里去,你救哪一个?寻音肯定回答,当然是救爹爹。原因呢?因为爹爹是旱鸭子啊。那娘呢?咦,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成田四口 夏日的午后日头还很毒,就算是池塘里的荷花也被太阳晒得有些脱水。一只青蛙从花心里面跳了出来,扑通一声跃入水中,水面顿时荡开了一圈圈的波纹。几尾游鱼溜到窗户底下的阴翳里,认真地听屋子里面的人读书,“圈圈圈啊圈圈圈……咦,不对,什么来着,我明明标了读音啦。” 一尾鱼儿疑惑地甩了甩尾巴,屋子里面的人在念什么鬼? “咳咳,寻音很认真啦,没有开玩笑的。《成田四口之二》,张九——圈!” “碰!”门被人一脚踹开,窗户底下的鱼儿受了惊吓,连忙四散而去。寻音惊诧地抬起头,只见弥安拿着一本书冲了进来,“洛寻音!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在门外听了半天,你到底在念什么东西?!《感遇四首之二》张九龄,圈圈圈,你就知道圈,圈你个头!” 寻音拍了拍脑袋,连忙抓着笔手忙脚乱地记了起来,“弥安,你念得慢一点,我记不住呀。” “啪”的又一声,寻音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她郁闷地抱着头,也不敢反抗。没办法,谁叫在学堂的时候,她只顾跟二胖玩丢石头呢?“弥安……” “你别叫我!我严重警告你,我在花园里面读书,你要是不会念就给我闭嘴!再让我听到‘成田四口’之类的白痴语句,我一定去厨房拿把菜刀来结果了你,不信你可以试试看!”弥安连威胁带恐吓,最后还不解气地又做了一个挥书的动作,直到寻音狠狠地点头,她才摔上门扬长而去。 天知道,她真的想好好读书的。寻音放下《唐诗三百首》,有些颓败地想,为什么都是爹跟娘生的,一个会这么聪明,一个会这么笨呢?笨蛋寻音是不是不能跟爹去郢城了?哦,她好想去那个最大的郢城也。 “对了,有问题的时候,喊一声果果!”寻音欢快地跳下椅子,从床头抱出了芒果,“果果,果果!”她用力地摇了摇芒果,芒果没动静,四周也跟平时无异。 “果果,你出来,我有急事找你,我现在睡不着!”她又喊了一声。芒果依旧是芒果,果果没有变成人形。 “妖怪!妖怪,妖怪快出来!” 她的话音刚落,脑袋就被人狠狠地按到了桌子上,“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妖怪!” “好嘛好嘛,果果,你快帮我想办法,我要把成田四口给背下来的。”寻音努力地把被压迫着的脸转向云离,“咦,果果,你今天变色了?不是应该是黄色的吗?” 云离布了一个结界,外面的人听不到这里的声音。他在寻音的身边坐下来,极为头疼地看着这个小丫头。他到底是发哪门子的热把芒果给了她?自从她有了芒果以后,就天天晚上抱着芒果睡觉。从初次的记忆长廊,到后面诡异的异度空间,有的时候甚至是断桥和半空。他真的不明白凡人的心思究竟是有多复杂,才能让一个几岁的小鬼把他折腾到这般境地。 “成田四口是什么东西?”云离打量了一下四周,凡人这里的空气果然不好,但这个小鬼的房间还不错,应该是有钱的大户。 寻音讨好地把《唐诗三百首》举到云离的面前,“喏喏,这里这里……” 云离淡淡地瞥了一眼,无奈道,“《感遇四首之二》张九龄。” “对,刚刚弥安就是这么念的!果果你太聪明了!”寻音抱着唐诗,用笔标上了奇形怪状的符号,云离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至少他看不懂,也不想弄明白。 寻音有点胖,但是五官长得颇为灵秀,尤其是侧脸,稍微仔细点看就能发现这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云离所住的日光之森,女性的比例相当的少,但因为灵都是美丽的尤物,所以能让他侧目的生物委实不能算多。此刻,阳光犹如金色的面具,贴在寻音白里透红的脸蛋上,□的小鼻子加深了整张脸的轮廓,当时,云离就下了这样一个结论:人界不过十几年之后,这小鬼没准能长成一个美人儿。 “寻音,你为什么要背唐诗?” “果果,不背唐诗我就不能跟爹爹去郢城啊,去了郢城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寻音头也不抬,只是一个劲儿地咬着笔杆。 云离试探地说,“如果你去了郢城,就不能带着芒果了。” 寻音眨了眨眼睛,“啊,那就放在家里,我怕在路上把果果压坏了,或者被爹发现了。我爹最讨厌妖怪了。” “来,我帮你把这三首唐诗全背会。”云离把凳子搬得靠近寻音一些,迫不及待地开始教她。天知道,如果能让这个小鬼去郢城呆几天,不要再来烦他,他宁愿拿几百年的灵寿来换。 寻音很自然地靠在云离香香软软的手臂上,慵懒地打了几个哈欠,“果果,如果我背会了,去郢城之前的晚上你要来找我哦……” 云离没有理她,反而拿过她手中的唐诗,念道,“《感遇四首之二》,张九龄。跟我念。” 寻音愣了一下,看到果果好像有些生气,连忙脱口而出,“成田四口之二……!” “洛寻音!” “好嘛好嘛,我记清楚一些,感遇四口……首之二,这下对了吧……” 游鱼重新回到了窗户底下,打算听听屋子里的动静。可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一株花枝从临湖的窗口伸了出来。晚起的蝴蝶翩然地落在花朵上,轻轻地煽动着银色的翅膀。明明有人,怎么没有说话的声音? 寻音活了这么几年,从来没有做过花尽气力去读书的事情。以前,她在学堂的时候,不是跟二胖玩丢石子,就是在先生提问的时候装傻充愣。因为弥安的功课实在太好,先生老是拿她们姐妹作比较,她觉得自己跟弥安差的越来越多,最后实在是没有信心把自己的名字跟弥安的摆在一起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再做任何努力。所以,弥安是最聪明的弥安,寻音是最笨的寻音。 第5章 但寻音并不是真的笨蛋。在云离秘密地辅导下,她用最短的时间背下了感遇四首,比洛元朔规定的三首还多了一首。所以,听完她背书的全家人,包括学堂的先生都把这件事喻为奇迹。要知道,寻音自从上学堂以来,翻来覆去就会一首“鹅鹅鹅”。 洛元朔当即决定把寻音带去郢城游玩,同样的,这次的旅程里面,没有弥安。 “老爷,您不能太偏心,为什么每次都不带着弥安?弥安难道不是您的女儿吗?”千户侯夫人一边给洛元朔收拾行装,一边不甘心地问。 洛元朔整了整衣袖,不以为然地说,“你懂什么?弥安好静,寻音好动,你不是说对于弥安来说书就是最大的乐趣吗?那她就应该发挥自己的所长去读更多的书。寻音呢,一门心思就知道玩,留她在邺城惹是生非,不如带在我的身边。” 千户侯夫人点头,“老爷说的有理,妾是怕弥安心里……” 洛元朔摆手,“她怎么说也是姐姐,不会跟妹妹计较的。” 千户侯夫人想起弥安看寻音的眼色,多少还是有点担忧,但看到千户侯熄灯上床,连忙尾随其后,“老爷,您不要老不把弥安的心思当一回事儿好不好……”洛元朔掀起被子,不耐地说,“弥安是你养大的,好坏自然都由你负责。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思?!”说完,他把脸朝向里,不再说话。 千户侯夫人见他如此,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缓缓入睡。 寻音对明天的旅程很是期待,所以她在花园里面闹了一夜,把小黄累得没力气回窝里,而是直接睡在了草地上。她现在一身都是臭汗,迫不及待地想要洗澡,可看给她放好水的侍女姐姐连连打哈欠,她又于心不忍,让侍女先退下去了。 寻音原本只是想泡澡,不多一会儿,后背忽然奇痒无比,她看不见也挠不到,只能在洗澡的桶壁上蹭。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一个人帮她多好? 于是,她很自然地想到了,果果妖怪。 尴尬 日光之森就像一处永远没有黑夜的圣地。每一棵树都有故事,每一棵树都住着灵,它们就像日光之森的根脉一样,盘绕于这里的每一寸土壤。日光之森的力量源泉,来自于整片区域最中心的救赎之树。救赎之树的叶子是银色的,终年泛着蓝色的光芒,远远地看去,会以为那棵树悬浮于蓝天之上,像是无根之缘。 此时,树下站着一个银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周身泛着淡紫色的光芒。她的五官精致如雕,绚烂得犹如开在日光之森深处的仰光花,加上肤色如脂,身姿婀娜,美丽得如同梦境里才会出现般。她的衣袂被轻风吹拂起,救赎之树落下的叶子,像从她水袖里面飞出的银色蝴蝶。 很多过路的灵都忍不住停下来驻足观看。“喂老哥,那是谁啊?”一个年轻的灵拉住身边的一个看起来活了有几千年的灵。 “云瑶公主呀。你外地来的吧?” “本地的,本地的……那个……都没有见过公主……所以……被她的美丽震撼了……” “才活了几百年吧?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当年,异界三元中最美的女子该是轮回之境的……啊,糟糕,我忘记了不能说那里……我说,云瑶公主的灵力可是仅次于云离大殿的,没事不要打她主意,被大殿劈成两半就不好玩了。” 年轻的灵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担心地说,“看一看都不行吗?” “当然不行,眼睛会被烧出两个窟窿的,快走快走!”稍微年长的灵说完,一甩袖子就飞远了。 年轻的灵刚要随着离开,忽然看到周围的人都恭敬地弯下腰去。他的灵力真的很稀薄,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潜心修炼,没见过什么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整个日光之森好像突然陷入了某种极致的宁静中……仿佛是晴日里,平静安详的大海,万籁俱寂。 实际上,就算有响动,也是为来人而生的和弦。 那个人的出现,似乎带走了山川,洪荒,时光,整个世界只留有一朵出岫的彩云。有一种缤纷从一个尽头席卷到另一个尽头,在两个尽头之间的一切,都变成了最为渺小的陪衬。灵们仿佛看到一道从日头散射下来的强光,随着来人的移动而缓缓铺展到整个日光之森。从远古开始的信仰在光与静之间瞬息萌发成一种虔诚的崇敬,那种崇敬仿佛此时飘飞在四周的银色蝴蝶,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压迫之网,让他们低下了原本高贵的身躯。 他们的高贵,仿佛是他脚下的一粒沙砾或者是他腰带上的一条丝绳。 “姐姐。”云离走到云瑶的身后,轻轻地一挥手,所有的灵齐刷刷地起身,恭敬地散开去。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话,因为那是一种对至高至上的亵渎。 云瑶周身的紫光渐渐散去,缓缓地转过身来,“云,你的心魔似乎已经被普济寺的和尚压下来了。” 云离点了下头,“心魔压下去之后,我还需要修行。只是我的个头和外貌只怕要恢复正常了。到那时,姐姐就够不到我的头了。”他伸手做了一个高度的动作,云瑶会意地笑了一下,“我跟你本来就是双生的呀。修行,是去人间修行吗?” “嗯,去医治很多人。我们所学的光明术,不是又被称为救赎之光吗?佛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云瑶摊开掌心,一片银色的叶子落在其中。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眼前葱郁耀眼的救赎之树,“终究,你对那个孩子的死难以释怀。云,你想过没有,或许她没有死,她是轮回之境的大殿,怎么会轻易让自己形神俱灭?” 对云离而言,那是一株插在胸口的蔷薇,用鲜血染红了花瓣,用血肉滋养了花香。每每有人提及,花瓣便会一片片随风飘散。他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坠入冰窟般凝固,无论眼前的救赎之树开得有多么绚烂,他的世界都是黑暗。 就在两个人相顾沉默的时候,云离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寻音急切的叫声。又有什么事情了?! “姐姐,我出去有事……”云离开口告辞。 云瑶担心地问,“云,你最近去人界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只是在修行……”云离按住额头,“姐姐你别问了,稍后再向你解释,我先走了。” 云瑶微点了下头,云离便用最快的速度飞了出去。她隐隐觉得云离似乎与什么人有了牵绊,否则按他以往淡然的态度,除了轮回之境的那位大殿,是不会有第二个人让他这么上心的。 云离刚走没多久,一个守卫灵便向云瑶冲了过来。因为收不住势,他一头撞上了救赎之树,“公主,公主,冰月之湖那边不好了!” 她忙问,“七夜出了什么事情?” “大殿把最为凶恶的几个堕落之灵放了出来,原本想要当场制伏的,但是……但是有灵逃脱去人界了。大殿已经追了出去。” 云瑶心里一沉,“是哪一个灵逃到人界去了?” 守卫灵忙说,“就是那修炼了几万年的嗜梦灵。他的灵力高强,善于变换隐形,这下人界有灾难了……” 云瑶暗想,何止是大灾难?现在只能希望七夜及时抓住嗜梦灵。她一点都不赞同他时不时把恶灵放出来的行为,可她也明白,他的心里有一个深渊,那是谁都填补不了的,由内疚和自责构筑的鸿沟。 云离出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幅光景:一个巨大的木质浴桶里面,一只光秃秃的小鱼儿正趴在桶壁上昏昏欲睡。她是不知道男女有别吗?为什么要在洗澡的时候叫他……天知道,他真想冲过去撬开她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洗澡水。 “呀,果果!”寻音兴奋地叫云离,“你为什么出现得这么慢啊?我都快要睡觉了……快来快来,帮我洗澡!” “洛寻音!我跟你是不一样的!”莫名的,云离的脸有点红了。 寻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啊,你是妖怪,我是人嘛。” “……” “果果,你生气了?脸好绿哦……芒果精还有绿色的吗?” “……” “果果,你不要闹别扭啦,我挠不到背后啦!”寻音居然一下子从浴桶里面跳了出来,奔向云离。云离直愣愣地看着她小小的身体,就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其实什么都没有,但自己身体里的血液还是在沸腾燃烧着。 寻音拉着云离的手,强把他往浴桶那里拉。云离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看过除了自己身体以外的任何躯体,虽然眼前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子,但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啊……她现在不懂事,长大了可怎么办?“寻音……没有人教过你……我跟你是有差别的吗?不是人跟妖怪……是男人和女人……”云离随手抓过寻音扔在凳子上的衣服,慌忙地捂住眼睛。 第6章 “男人跟女人的差别是什么?” “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在一起才能生出娃娃……”他很费力地解释。 “可是既然能一起生出娃娃,不应该算是共同点吗?”寻音有点不明白了。 云离当即做了一个决定,一定要把那粒该死的芒果给毁了……跟这个小鬼相处会急速地消耗他的灵寿。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变得聪明了?“寻音,我不能帮你洗澡……” “为什么?我现在找不到人帮我洗澡……你就帮我洗嘛。果果,因为你怕跟我生娃娃,所以才不帮我洗澡吗?可是……可是我明天就要去郢城了,好久都见不到你了……你像娘一样帮我洗澡,让我把你记得久一点不好吗?” “……” “果果……”寻音抱住云离的手臂,身上未干的水花全都沾了上去,“我是真的很喜欢果果你。因为果果长得很好吃,还教我背成田四口。而且,每一次只要我抱着果果睡觉,或者叫你,你一定会及时出现。果果从来都没有骗过我。” 寻音的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道闪电炸响在云离的脑海里面。在记忆的最深处,那天的场景又一次涌现。那个银发紫眸的孩子倒进他的怀里,气若游丝地说,“阿离,还好你没有骗过我。”那是最后一句,也是此生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句。明明隔了这么久,明明是差了这么多的长相,却有出离类似的感觉。 他的心震撼了。 “果果,快点洗澡澡呀,水快凉了。”寻音把布巾举到云离的面前,讨好地看着他,“就一次嘛,我保证以后不强迫你帮我洗澡了!” 云离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竟是再也无法拒绝,只能接过布巾,伸到桶里沾了水。是快凉了……他无奈地想,要是她长大以后明白一个男人为女人洗澡意味着什么,会不会后悔?她后悔的时候,他能够据理力争当初是她自己强烈要求的吗?……他一边把水泼到她白玉一般的背上,一边绞尽脑汁地想,恐怕那个时候,她不会讲理了。 寻音很舒服地哼着小曲,乐呵呵地玩着水花,完全不知道云离的担忧。 他们还不知道,此时的郢城,已经陷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胖子和瘦子 郢城是人居住的最大的主城,人口众多,城市兴利,所以设有万户侯。郢城的商业十分的繁华,往来的商人络绎不绝。若说最大的特色,就是郢城的烟花之地很是出名,据说有很多别城的千户侯,百户侯特意来这里一夜销魂。而且,这里的妓院很有特点,跟别的正经生意一样,早上开门,傍晚停业,从来不做夜间的生意。 此刻,正是深夜,郢城最出名的春风街上空无一人。每个屋檐下摇晃的红灯笼带来一点点光亮,稀稀落落地照亮了卷着尘土的街道。从街角处转出了一行人,数十人皆着黑色的斗篷,为首的那个迅速地向几个方向一指,身后的那些人便绝尘而去,快得捕捉不到身影。 正常人绝对没有这样的身手。 但他们不是正常人。 北辰把头上的斗篷揭了下来,得空活动活动手两边的筋骨。他暗想,七夜大殿绝对是个人才,没事把最凶猛的几个灵放出来捕杀,这下好,来不及收拾,逃了一个到人间,惨了他主管的卫队。灵虽然为高于人的存在,但也有灵的守则。灵之中,修行邪术或是练灵力之时走火入魔的,堕落成为邪恶的灵,称为堕落之灵或者恶灵,他们有的被及时发现,关进炼狱,有的逃窜到人界,为害一方。当后一种情况发生的时候,灵界的卫队就要出动,在尽量不惊动人的情况下,逮捕他们归案。 灵界守则之一,除了少数高次灵,灵不能高调出现在人群之中。 嘁~什么高次灵,直接说除了三元的三位大殿不就完了?北辰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半弯,嗜梦灵的灵力应该有所削弱……只是,为什么被称作嗜梦灵,却喜欢劫持漂亮姑娘?那应该叫采花灵比较应景吧…… 一阵夜风吹过,北辰抱着手打了个寒战,人界就是麻烦,又冷又热的,哪有异界往生之地舒坦?那位七夜祖宗以后能不能少让他们卫队三更半夜地出差?唉……日光之森和冰月之湖的两位大殿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儿……命苦的北辰我啊……北辰着实又感慨了一番。 突然,不远处的屋顶之上闪过几道闪电,伴有“劈里啪啦”的声响。他迅速地冲了过去,只看到几根毛从天空缓缓地飘落下来。天空还笼罩着厚重的乌云,屋顶上残留的痕迹代表这里刚刚激战过。他居然仅仅只看到几道闪电,好吧,是他道行不够,所以才看不见……话说,七夜大殿和云离大殿当年也没好好学习,怎么人家如今就这么强大?果然天赋这种东西,无论后天怎么努力也弥补不了呀…… 寻音第三十二次伸懒腰之后,洛元朔终于许她下车走走。此刻离郢城还有一段路,天知道,只要不让她背唐诗学汉字,要她坐一年的马车她都乐意。 太阳金灿灿的,像是家里常吃的煎蛋。寻音舔了舔嘴巴,有点想念她的果果。那夜,果果一脸苦相地给她洗澡,她十分高兴,可是果果好像很苦恼,尤其是她强迫他给她洗肚子的时候,他的脸红扑扑的,可爱的就像是她最爱吃的樱桃。啊,果果为什么长得那么好吃呢?她真想一口吃掉也。 “寻音,休息好了没?一让你下车走走,比坐马车都欢快。”洛元朔拍了拍车板,看着外面的天色,“你要是听话一些,我们能在黄昏的时候赶到,再晚,可就来不及去万户侯爷府上拜访了。” “爹爹,我们为什么要去万户侯府?”寻音一边爬上马车一边问。 洛元朔拍了拍她的脑袋,“因为侯爷寿辰,有很多好吃的。” “那好那好,我们快点走吧。” 因为一门心思想着吃,寻音没有再闹别扭,也很快把放在家里的果果扔到了脑后,她现在心心念念着好吃的,哪有空管这么多与肚子无关的事情呢? 掌灯的时候,马车顺利地抵达了千户侯府。侯府前早已是门庭若市,各色各样的马车和马匹把不大的街道挤了个水泄不通。不时有穿着华丽的人给守门的家丁送上拜帖,不一会儿就因为人数众多,排起了长队。 洛元朔牵着寻音前去排队,前前后后的人都在互相打量,似乎在掂量对方的身份。寻音抓着自己的小辫子,像看热闹一样四处观看。侯府的围墙很高,墙里面的树更高,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雕得栩栩如生,颇为骇人。挂在门口的四盏灯笼,把门上新换的对联照得通亮,寻音仔细看,也认不了几个字,索性不再做努力。 “老洛,你还真的来了?!”前面的人群里面,忽然走出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洛元朔连忙迎了上去,握住男人的手说,“老白,你说敢不来吗?” “是啊,万户侯家有几个人得罪得起?老洛啊……”那个叫老白的男人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洛元朔讲,两个人凑在一起说个没完没了。寻音站在一旁,顿时觉得很无聊,便偷偷地后退几步,跑离了人群。 万户侯府是真的很大。寻音沿着围墙一直走,一直走,离热闹的地方越来越远,最后总算是看到了头。偏僻的拐角那里站着两个小孩,似乎是一个小胖子在欺负一个小瘦子。只听胖子说,“你放蛇害人,我要告诉我爹,把你抓起来!” “我没有蛇。”冷淡却又清爽的声音。 瘦子背对着寻音,寻音看不清楚他的相貌,只是觉得他的背影很弱小。她最不喜欢以大欺小的事情,尤其是被欺负的这个人,看起来这么弱不禁风。 “喂,你干嘛欺负人!”寻音冲上前,一把把跟她差不多高的瘦子护到身后,瞪着眼前的胖子,“他这么瘦小,怎么会去养蛇!” 胖子打量了寻音两眼,很认真地说,“你离他远一点,他真的有一条花蛇,可大了,我刚刚看见他要放蛇咬人,所以才抓住了他。不信你看看……正常人家的孩子,有长这么好看的……吗?” 长得很好看?寻音好奇地转过头去,终于看清了瘦子的长相。 瘦子的气息很轻,如果不仔细感知,很容易忽略这个人的存在。黑夜一样的衣袍,因为太过肥大,看不清身体的轮廓,感觉像是一个没有下半身的幽灵。这样奇怪的装扮之上,是惊人的相貌。清冷的脸有月光一样剔透的颜色,一双眼睛冷漠却又精致,像是在眼眶里镶嵌了上好的宝石。嘴唇似被桃花点染,鼻梁有如银钩。凑在一起的五官精美无比,各有所长又相互辉映,真叫小寻音移不开眼睛。 原来,有比果果长得还要好吃的人……好吧,是好看……她顷刻之间就理解了胖子口中的好看,就像弥安经常说家里的芍药漂亮。漂亮和好看的意思一样吧?“她真好看!”寻音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你很有眼光啊,这个小姑娘不错!” 第7章 胖子皱了皱眉头,“他是男的。” “啊……男的女的都一样,反正是很好看。喂,你叫什么名字?”寻音热情地问小瘦子。 瘦子看都不看她,反而抬头盯着夜色。他的侧脸更像是定格住的画面,就是太过冰冷,生生地刻着生人勿近。寻音忍不住拉了拉他,他忽地转过脸来,喝道,“放肆!” 随着他的话音,寻音的双手就像被冻僵了一样,瞬间没有了知觉。她惊得倒退了好几步,幸而被胖子扶住,但那种诡异的感觉只维持了一刹那,又消失无踪。 她有点相信胖子说的话了。这不是正常人,甚至不是人…… “今夜春风街的姑娘会否前来献舞。”他冷冰冰地注视着胖子,胖子狐疑地看着他,“会是会……可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用知道。”小瘦子瞥了寻音一眼,那目光严厉得像是学堂里面的先生。寻音顿时打了一个冷战,暗想,如果这个瘦子也是妖怪的话,还是她家的果果比较好…… 少顷,天尽头燃烧起了一团红光,似乎落在离万户侯府不远的一隅。瘦子缓缓地向那里走去,没有光亮的地方,他仿佛与夜色融成了一体,根本看不到形貌。 胖子扯了扯寻音的辫子,绿豆一样的小眼睛透着友善,“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洛寻音,你呢?” “我叫苏陌凉。” 寻音扑哧一声笑了,“呀,名字还不错……就是跟人……不太像哦。” 胖子有些丧气,“你是嫌我长得太胖吗?” 寻音摇头,“没有呀,只是会比别的人壮一点,可是这样很好啊,看起来很有力气呢!”她拍了拍他的背,胖子满是肉的脸上荡漾出了柔和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 不远处,有一行人打着灯笼找了过来。苏陌凉仔细地看了看,对寻音说,“我要走了,很高兴认识你。”他伸出手来,寻音豪爽地握了上去,肉嘟嘟的手,却格外地厚实。他又说,“你是唯一一个不知道我是谁,却没有嫌弃我长得胖的女孩子。我会记住你的。” 寻音还没有回话,苏陌凉已经跑远了。她刚要转身,衣领却被人提了起来,“洛寻音!我一定要揍你一顿!” 七夜大殿(上) “啊?爹爹。”寻音暗想,这下真的不好了。 洛元朔举起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寻音的屁股,寻音痛得哇哇大叫了起来,“爹爹,我不是故意的……爹爹你别打我了,娘说打得太多以后会变得更傻的。” 洛元朔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手中提着的小娃娃,她抓着头,急于想找给自己脱罪的理由,一张脸活像一条沟壑纵横的苦瓜。他刚想再呵斥两句,一个提着灯笼的家丁找了过来,“千户侯爷,宴席就要开始了,您看是不是马上随小的入座?” “自然自然。”洛元朔把寻音放到地上,点了点她的脑袋,寻音乖乖地跟着他进到了万户侯府中。 一眼望不到头的庭院,还有行走的道旁放置的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花儿。寻音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这么广阔的府邸。亭台楼阁都被精心地修葺,看得出来做工的考究与精细,被灯火照得发亮的瓦片和铃铎,有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图腾。寻音忍不住指着脚下一排排用琉璃做的莲花灯,对洛元朔说,“爹,爹,这个好漂亮,要一盏回家行不行?” 洛元朔严肃地摇了摇头,“怎么行?别人家的东西,不能乱动。我们现在要到大堂去,你跟紧我,要是被妖怪捉了去,爹都救不了你!” 寻音被他的表情吓到,连忙乖乖地跟他进了大堂。大堂用数百盏夜明灯照亮,捧着酒壶的俏丽婢女,娉婷地行走于席间。她们的帔帛飘荡在身后,不时掠过一张张陶醉的脸。大堂上正在表演歌舞,有不少达官显贵已经入座,他们穿的上等衣物晃得寻音眼睛都疼了。 大堂的两边各摆了两列的桌椅,按照身份地位,洛元朔的座位还算不错。此时妙舞笙歌,来宾已经大部分到齐,有相识的,便遥遥举杯相邀,以示寒暄。 寻音不喜欢嘈杂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嗡嗡的。她在人堆里面仔细搜寻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可是那些公子小姐看起来都十几岁了,格外地稳重有礼,不像她这样好动顽皮。可是刚刚在外面明明有看到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呀,那个奇怪的小瘦子不来宴席的话,那个大胖子总该来吧? 觥筹交错间,下人来报,主人家要入席了。因为万户侯身份显赫,郢城的万户侯在几个主城中更是首屈一指,所以全体来宾都起立相迎。在众人的恭贺声中,一个捧着肚子,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踱步走入了大堂中。他穿着一身浅褐色的对襟长袍,里面是同色的长衫,配有做工精细的玉带,用料都是最上乘的。他一边跟众人点头示意,一边缓缓地向主座上走去,经过寻音身边的时候,忽地停了下来,问道,“你是不是叫洛寻音?”他的声音浑圆低沉,寻音忍不住想,听起来还真有些像庙里面的主持爷爷。 顿时,满堂的目光都凝聚到了寻音这里。 洛元朔推了推寻音,寻音连忙点头,“是的伯伯,我叫洛寻音,可是我并不认识你呀。” 万户侯和蔼地笑了一下,“你不认识我不要紧,我知道你就好了。”他摸了摸寻音的头,把目光转向站在寻音身旁的洛元朔,“这是你的女儿?”洛元朔忙点头答是。 “你的女儿很不错,是个好孩子,我要赏她。” 洛元朔心里有些不安,小心地问道,“侯爷,是不是小女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没有,你不要多虑。你们不用知道我为什么认识她,只是她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来啊,给这个孩子赏一袋什锦糖果。”万户侯吩咐下去没多久,一个婢女就捧着一个用红色透明锦袋包着的东西上来。寻音看到那透明的锦袋很是精美,稀疏有致,上面还用金丝绣着一朵朵的祥云,看起来就很精贵。最重要的是,包在里面的几粒糖果像彩虹一样色彩斑斓,晶莹剔透,她当即就兴奋地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 万户侯先一步把糖果抓在手心里,耐心地问她,“寻音,你住在哪里?” “住在邺城最大的地方!”寻音的眼睛只盯着糖果,一心想着要把这东西拿回去分给果果吃。 “长大以后给我当媳妇好不好?” “媳妇是什么?”寻音疑惑地抓了抓辫子,“我的功课不好,伯伯,你千万不要跟我讲太深奥的词汇哦。” 众人一听,皆是大笑,不少人离席走了过来,把寻音和洛元朔围在中间。万户侯又摸了摸寻音的头,把糖果放进她的手心里,“为什么功课学不好?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都不能上学的。你在什么地方读书?” “伯伯,我在邺城的自在学堂读书。我知道读书的机会很珍贵,可是读书真的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嘛,我又笨,怎么也记不住那些诗词还有汉字。最不好玩的是,我每次记不住,爹就会揍我,我可不高兴了。”寻音老实地说,万户侯脸上的笑容越发地柔和,洛元朔的脸就不怎么好看了。这孩子,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他揍她的事情呢,这不是让那些达官显贵看笑话吗? 寻音的脸被不时涌上前来的阿姨姐姐们捏扯,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又不能发作出来,只能嘿嘿地笑着,尽量不动声色地闪躲。到宴席正式开始的时候,寻音的脸已经一片通红,就像涂了两块上好的胭脂。 万户侯爷的生辰自然是隆重的,洛元朔听说城里开了几处的粮仓赈济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饥民,牢里的犯人也放出来不少。虽然不知道高高在上的万户侯怎么会知道小小邺城一个千户侯的女儿,但洛元朔知道,让侯爷记住寻音却绝对不是坏事。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寻音就想逃跑了,因为大人们说起了住在异界往生之地的那些高贵的灵们。寻音一直没有很系统地了解过这个世界,所以,当她听到,有恶灵逃到人间作乱的时候,她本能地想到了果果妖怪。 美丽,强大,神出鬼没,三大特点居然全部符合,果果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在普济寺被和尚们抓住,而且还要什么冰月之湖的七夜大殿亲自来抓他。听正在议论的那几个大人说,这个七夜大殿很厉害,操纵的是攻击力极强的寒冰术,据说在灵的世界里面,七夜大殿的血统最为高贵,灵力最为强大,是当之无愧的灵之王者。可是“七夜”啊,寻音仰着脑袋想,这个名字为什么听起来这么悲伤呢? 趁洛元朔离开座位前去敬酒,寻音偷偷地跑了出去。她想去找刚刚碰到的那个小胖子,她隐约记得,他是从一个后门进了这府邸里面。会不会是可怜的园丁家的孩子,所以才不被允许参加宴会呢? 可寻音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认路能力,因为没过一会儿,她就很明显地找不到从这个阴阴暗暗的花园出去的路了。一回头,连来时的路也找不到了。这下她才有些怕了。这里没有什么人,没有灯光,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屋子和在黑色中格外狰狞恐怖的植物的轮廓。如果爹生气了不来找她,她要在这里呆到天亮,才能分辨清楚回去的路。 第8章 寻音正坐在墙角发呆,发现不远处的屋顶上有动静。她好奇地跑过去看,发现有两团黑色的东西。她更靠近了一些,差点没吓晕过去,因为在那屋顶上的,赫然是一条巨蛇和一头豺狼! 狼的身后倒着两个浑身不着一物的少女,蛇正试图咬住狼的脖子,而它的头已经被狼的爪子重击了好几下。它们似乎不仅仅是一般的动物,因为各自的身体都会泛光,眼中有着人能够感应到的情绪和思想,只见蛇猛地后移了两步,狼趁机进攻,却被突起攻势的蛇一下子咬住了脖子。这一下,战斗的局势已经明朗。 在蛇的撕咬下,狼渐渐地倒下,最后连挣扎都不能。 寻音以为蛇胜利了,可是一团强光忽然凝聚到狼的身上,那狼居然幻化出了男子的形貌,猛地用手掐住了蛇的七寸。他狰狞着笑脸,大吼道,“七夜的走狗,你今天就等着毁在我的手上吧!”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蛇吐着信子说。 寻音惊讶地张大了嘴,脑子里面有瞬间的空白,狼会变成人还不算,一条蛇都会说话?她在做梦?碰到妖怪了?哦! 就在寻音大惊失色的时候,一道强大的紫色光打在蛇的身上,那条蛇居然也幻化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继续与幻化成男人的狼打斗起来。寻音搬了块砖坐在屋子的前面,支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想,这个好看的姐姐会不会穿的太少了?天这么冷,裙子这么短,肩膀和手臂还都露出来。嗯,连肚皮都露出来了,不就更冷了?唯一看起来暖和的,就是她腿上长长的毛茸茸的鞋子,但这一身装扮在打架时候相当漂亮,特别是她转身的时候,身体会拖出一道飘逸的紫色光芒,像一整道舞动的水流,美轮美奂。 北辰率领着卫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么一副匪夷所思的画面,屋顶上,七夜大殿的蛇和嗜梦灵正在激战,屋子前的空地上,一个小姑娘坐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这娃不就是上次在普济寺看到的那个?为了她,他可是很久没看到狗和芒果了……话说,这娃正常吗?一般人家的孩子看到这种场面不是应该躲起来,或者哭得呼天抢地?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能看到,这场被七夜大殿亲手布下结界的战斗! 七夜大殿(下) 北辰让卫队在原地待命,自己披着斗篷走到寻音的身边,“这位……小姐。”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而又庄重。 寻音侧头看着面前黑漆漆的人,抓着小辫子问,“大叔,你在跟我说话吗?” 大大大……大叔!!北辰极为不悦地看了寻音一眼,“小姐,你在看什么?” “打架啊!”寻音指着屋顶,奇怪地问,“大叔你看不见吗?” 北辰向屋顶上看了看,心中有点窃喜。难道是七夜大殿的灵力下降,连凡人都能看穿他的结界了?啊哈哈哈哈……他双手叉腰,居然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忽然,他的后背被一股强劲的寒流击中,痛得差点吐血。北辰当下的直觉就是,糟了。 寻音也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抱着胳膊回头看去,发现是刚刚的那个小瘦子正缓缓地走来。他的个子好像突然长高了许多,五官有了大人的模样,而且更加地好看,就像刚才她在花园里面见到的那些琉璃花灯一样精致。只是,寻音侧着脑袋想,这后面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人啊?一二三四五六……黑压压的一片……而且都正弯腰给瘦子行礼。 “哈!又看到你了!”寻音冲瘦子高兴地跑了过去。 北辰还没反应过来,寻音已经一把扯住了七夜的襟袍。北辰捂上眼睛,毫不意外地听到了寻音“哎哟”的惨叫声。本来嘛,灵都不敢碰七夜大殿,小小凡人居然胆子这么大,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再说了,北辰撇了撇嘴,七夜大殿的脾气可没有云离大殿好,这位主要是一怒之下,屠个城什么的,一点都不奇怪。 七夜冷冷地看着摔倒在自己身边的女娃娃,眼神像是两把冰刀。现在的凡人实在是越来越放肆了,居然敢碰他。他生平最为讨厌凡人,自私,愚昧,弱小,丑陋,为了遵守灵界的规则,还不得任意屠戮。在七夜的眼里,人的价值还不如一个恶灵。 屋顶上,战斗的局势已经很明朗,男人渐渐地处于下风,但还是在垂死挣扎。两个人的实力其实是差不多的,只是女子在拼尽全力地搏斗,不给男人一点喘息的机会,再加上,男人看见屋顶下方的那个黑色的身影,七魂马上被吓去了六魄……那双眼睛,就像是最凶猛的野兽,冷酷,无情,嗜血,只要看上一眼,就连异界往生之地的炼狱都不可怕了。 七夜缓缓地抬起手,寻音惊讶地看见一个蓝色的光球凝聚在他的手中,噼啪的闪电包围着那个光球,而后渐渐地膨胀变大。他的脸,在蓝和白的映衬下,显出了绝世出尘的神韵,宛如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寻音幼小的记忆里面第一次有了一种矛盾,那是一种极致的美丽,还有隐藏在这种美丽下最残忍的杀戮,因为他只轻轻地将手中的光球一掷,屋顶上的那个男人,就像碎片一样散在了夜空中。 北辰努力地咽了咽口水,默念了好几遍“强”。如若刚刚他还对七夜大殿的灵力产生过怀疑,现在那些怀疑统统都狂奔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要知道,屋顶上的那位不是一般的灵,是有万年道行的嗜梦灵,叫他北辰去与这嗜梦灵搏斗,都不一定有绝对胜利的把握,结果人家七夜大殿一个破灵之冰就搞定了。 在灵界一直有一种说法,操纵着寒冰术,就是掌握着生死大权。何况,这位还是灵界这么久以来,修炼寒冰术的最强者……见识了见识了,北辰以手横于额前做瞭望状,简直死的彻底,连灰都不剩啊…… “收队。”七夜只冷淡地看了屋顶一眼,屋顶上显然是元气大伤的女子有些不稳地跳了下来,跪到他的脚边,“殿下,小暮无能。” 七夜冷冷地说,“你是够无能,最重要的是,还不自量力。” 他的声音像一片片刀子,尖锐锋利。寻音看到那个漂亮姐姐眼睛里面有点点的泪光在闪动,她一下子就生气了。虽然还没太搞清楚状况,但她认定,这么冷的天穿这么点儿在那里打架,肯定很不舒服,这个什么殿下不但不夸这个漂亮姐姐英勇作战,居然还说什么她不自量力!吼,她可是知道“不自量力”是什么意思的! 看到那个千年大冰块要走,寻音冲过去,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袍子,“喂,你站住!” 在场的众人先是惊愣,而后不约而同地捂住了眼睛,集体摇头。北辰就差低下头默哀了,娃儿,你的脑子到底有没有坏?你没看到这位刚刚活生生地弄死了一个灵吗?你就算不知道他很厉害,看到他脾气那么坏,居然还不躲得远远的?哦……悲剧。 “先生说,要诱人以乐。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要用快乐的方式指引别人!就算你很厉害,可这个姐姐刚才很努力啊,冲着她的努力也应该得到表扬,不是吗?”寻音对自己还记得“诱人以乐”这几个字,很是得意。她突然间发现偶尔从自己的嘴巴里面蹦出几句大道理的感觉委实很不错。 七夜的耐心已经完全没有了。他看了小暮一眼,下达命令,“小暮,让这讨厌的东西马上消失。” “是!”小暮转身对着寻音,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手心。这次,她一定会做的很漂亮,她知道,就算她的寒冰术还不及殿下的几十分之一,但要了结这个凡人小孩,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寻音看着小暮眼里的杀意,本能地倒退了两步,大叫,“果果救命啊!” 北辰还来不及阻止,一道紫光已经从小暮的手中劈了出去。他悲哀地想,娃,怪你自己命不好,碰上了七夜大殿……你死以后,我会按人的风俗给你收殓入葬的……所以安息吧。 寻音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姐姐要杀自己。她的心里很害怕,身子缩成了一团,她忽然觉得,自己就要看不见爹和娘了……真的会死吗?……会很痛吗?可是,她还想要回邺城,还想要去学堂上学啊。 “啪!”清脆的一声响。 刚刚还不忍再看的众人纷纷抬头,疑惑地向小姑娘那里看去。 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正一手护着寻音,一手举在身前。有绚烂的五色光犹如缎带,从他的身后迸射出来。很显然,小暮劈向寻音的攻击已经被这个人轻易地化解。四周本来阴暗得不见五指,他的到来,却生生地给这一方天地升了一股光明。他的白衣恣意如雪,在恬然之中有一种模糊的温柔,仿佛莲上的露珠一点。他眉目之间的光华,能在一双双望着他的眼睛里刻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云……云离大殿!”北辰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把头垂得更低。 第9章 卫队的灵们这下是高兴了。虽说是出了一趟夜差,但一下子见到两位大殿,也不是每一个灵都能碰到的好事。何况,这位云离大殿,可是轻易见不到的呢。 “果果!”寻音转身抱着云离的腿,一下下地抽泣了起来。云离知道,这个小鬼是真的被吓到了,“好孩子,没事了。现在,先好好地睡一觉,醒来后,什么都会忘记了。”他伸手凝聚起一团白光,按在寻音的后脑上,寻音只感觉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一头栽进了云离的怀里。 “云离大殿……”小暮有些怕了,连忙俯身行礼。虽然久闻云离大殿的盛名,但亲眼见到本尊,这却是第一次。这位日光之森的主人,几千年以前,还是普通的灵。他没有七夜大殿那样尊贵的血统,也没有寻音大殿那样超凡的天赋,他是真正地凭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努力,走到了领袖这个位置的。 而且,他所操纵的最强光明术,又被称作救赎之光,是主治愈的法术。如果说,世间还有谁能轻易地掌握死生,那非云离大殿莫属。 他的声音也跟七夜大殿的不一样,虽然冷淡,听起来却格外地柔软,“本殿不认为,对一个人界的孩子下这样的杀手,是高贵的灵能做的事情。小暮,修炼到今天这样的境地实属不易,不要因为愚忠而毁了自己。” “云离,小暮是本殿的属下,轮不到你来教。”还是娃娃身的七夜站到云离面前,身高明显是矮了一大截,但气势上,不相伯仲。 卫队的灵集体后退了好几步,仍然心有余悸。怎么就忘记了?上一次看到两个大殿在一起,是几百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们好像正在为已故的寻音大殿吵架,最后打得昏天地暗,要不是云瑶公主劝止,整个异界三元都会被拆咯。 小暮也识趣地退到一边,抓着群上的缎带,心里有些挫败。云离大殿一挥手就轻易地打破了她的攻击,自己恐怕连跟他动手都不配吧。 看到众人的反应,以及两位大殿水火不容的景象,北辰硬着头皮走到两位上司中间,小心翼翼地说,“七夜大殿,您还在静修,乱动气不好吧?而且刚刚的破灵之冰已经消耗您一部分的灵力了,您千万千万要以身体为重啊!那个……云离大殿,您是不是先把这位小姐送回去?她的家人该着急了。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人界的主城,而且嗜梦灵已经伏诛……屋顶上还有两位要送回去呢。咱这回别打了,成不?” 云离和七夜同时看了他一眼,北辰猛地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以为自己小命难保。谁料想,这一边,七夜冷冷地睇了云离一眼,转身就走远了。小暮慌忙给云离行了个礼,追了上去。另一边,云离则抱起寻音,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真,不……打了? 卫队的全体灵同时抹了一把汗。呼,北辰队长好强……简直是谈笑间打架灰飞烟灭啊。 承诺 寻音的脑子里面有两只青蛙在不停地对叫,吵得她都快晕了。她总觉得鼻子附近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也不是臭味,如果一定要用个词的话,她选自然,嗯,很自然的味道。 好吧,闭着眼睛会更晕的。寻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慢慢地睁开眼睛,云离放大的脸一下子跳进她的视野里面。白月光,落在他脸上的每一个地方,那么静,那么亮。 “啊,果果!”她一下子起身,挂到云离的脖子上,动作简直是一气呵成,所以云离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果果……你是我的救命果果啊……”寻音把小脑袋放在云离的颈窝里面蹭啊蹭。云离正抱着她,推也不是,就这样受着又实在是很痒,只能拼命地躲着寻音毛茸茸的头发,“寻音,停下,停下。” “啊,果果的身上好温暖啊。”寻音乐呵呵地说。云离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他刚刚分明消去她的记忆了,为什么,她还知道自己救了她?“寻音,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记得啊……”寻音眨了眨眼睛问他,“果果,我明明没带那个圆圆的果果,你为什么能听见我叫你啊?” 云离深深地看她一眼,顺着她的话说,“我没有听见你叫我,只是刚好路过。” “啊……害我还以为果果是特意来救我的。”寻音低着头坐在云离的手臂上,小嘴嘟得老高。不是专门来救她的……只是路过……她的小脑袋里面反反复复地回荡着这两句话,伸进衣袖里面要拿糖果的手停住了。失望,那种寻音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绪笼罩在她的心头,不知为什么,她很希望,他是专门来救她的。 云离看她失落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好啦,等你再大一些,我教你一样本领,这样,不用芒果,你叫我我也可以听见了。” “真的吗?!”寻音终究是小孩子心性,一下子又高兴了起来,献宝一样地把什锦糖果捧到云离面前,“果果,这是万户侯伯伯送我的糖糖,我分一半给你吃。” 他把她放到地上,笑着问,“为什么分我一半?寻音不是最贪嘴吗?这么好看,看起来又很好吃的糖糖,寻音应该自己都藏起来吃才对。” 寻音摇了摇头,把系在袋子口那里的缎带解开,认真地把五颗糖放进云离的手心里,临了,从自己的五颗里面,又拿出一颗放了上去。她抬头望着云离,很认真地说,“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对不对?果果是我的好朋友,又帮了我好多忙,所以要分果果吃。剩下的四颗拿一颗给弥安,一颗给二胖,寻音自己吃两颗。” “寻音,我再拿两颗给你,你跟我一样吃四颗好吗?”云离说完,正要伸手去拿糖果,寻音却扑上来抱着他的手臂,略带哭腔地说,“不要不要,果果你要多吃几颗,这样你就会永远跟我做朋友了。以前我有好吃的,都是二胖吃得少,我吃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二胖就要走了。” 看到她的眼睛和鼻子都哭得红红的,云离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还安慰说,“嗯,这六颗糖我都收下,而且永远做寻音的朋友。” “果果,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吗?”寻音瞪着像两盏小红灯笼一样的眼睛问。 云离点头,“嗯,永远。” 年少时候的诺言,也许有的只是不经意。因为没有人能预知以后,只是当时当下,愿意去按照诺言践行。很多年以后,不管曾经许下诺言的那个人是否依然在遵守承诺,属于当时的那种感动,只要忆起,依然能温暖心房。那么其实,就算他离开,也可以原谅。 寻音被送到洛元朔身边的那一刻,云离也同时消失了。他的身份,毕竟不适合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何况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寻音一样,毫不了解灵的力量。对于很多人来说,灵不仅仅是统治者,更像是能随意掠夺他们一切的伤害者,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离灵越远越好。洛元朔就是怀有这种想法的人。 人和灵是两个不同世界的生命,灵的寿命是人的好几千好几万倍,连打交道都有诸多限制,更不要说,灵与人相爱了。 灵界守则,绝对禁止人灵结合,否则人与灵都将受到制裁。这一条守则,彻底迎合了平等的原则,因为连三元大殿都不能幸免。 洛元朔虽然欢喜寻音毫发无伤地回来,但也对偏院那里发现两个赤身女孩的事情有所耳闻,他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女儿有没有牵扯其中,所以就问寻音,“寻音,你刚刚去哪里了?” 寻音跟云离拉过钩,保证不泄露任何事情,于是她回答说,“爹,我只是要上茅厕,可是找不到路了。” “这一路上,什么都没发现吗?” “什么都没发现呀,天这么黑,能看见什么?”她的表情和态度比洛元朔更认真,洛元朔联想她平日有些傻气的表现,不由得相信了。 寻音又问,“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马上就回去了。为了找你,整个宴席都没怎么安生。寻音,你怎么认识万户侯爷的?” 说到这一点,寻音比他更为疑惑,只能摇头表示不知。 洛元朔牵着寻音离开万户侯府。出府的时候,来向他们道别的人一下子猛增了起来。谁都知道,万户侯不仅有钱有权,还有军队,是人界数一数二的统治者。一旦与万户侯沾上了关系,就可以说找到了一座大靠山,更不要说万户侯还亲自提出了要那个小姑娘当他的媳妇。 回去的马车上,寻音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习惯性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糖果。糖糖很甜,甜得像她的梦乡。她虽然对二胖的离开有些伤感,但小孩子,是最能把悲伤忘记的。 冰月之湖其实并不仅仅只有一个湖,而是因为这里常年的月夜,有些寒冷的天气和偌大的碧湖而得名。名震异界的炼狱就在澄澈的碧湖底下,守卫炼狱的灵也住在那里。碧湖的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悬浮岛屿,岛屿上草木林立,屋舍遍布,道路纵横,不时还有小小的精在四周飞来飞去地练习。精是成长为灵之前的不完全体态,长得都一样,分为男性和女性,全身都是白白的,没有头发和皮肤,只有一双圆圆的黑眼睛,还有一对蜻蜓一样的翅膀,他们学习和修炼有专门的精幼院。 第10章 仔细看,会发现岛屿罩着一层银色的光圈,有精不小心撞到了那光圈上,马上就会被反弹回去。那是由碧湖的力量凝聚的保护层,没有一定的灵力,是穿不透的。 几个小精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巡逻的灵卫用捆缚术把他们弄回了岛上。他们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老是要往保护圈上面撞。 灵卫忍不住吼了起来,“喂,我警告你们,七夜大殿就要回来了,再不听话,小心被关到炼狱里面去!” 小精们吓得抱在一起,圆圆的眼睛里面满是恐惧。 就在这个时候,从天边急驰来两个影子,为首的那个进入保护圈之后,一下子从高空坠了下来。 小暮连忙冲上前,小精们和灵卫也赶了上去,但除了小暮,没有人敢碰他。 “殿下,殿下!”小暮抱着还是孩子身的七夜,心慌意乱。刚刚用破灵之冰肯定是元气大伤,偏偏在云离大殿面前,他从不肯示弱,这下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整个异界没有人的医术能比得过云离大殿了吧。 “小音,对不起……小音……”七夜在昏迷中抓着小暮的手,急切地说,“我不争了,什么都不争了……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好好地活着……” 他的手很凉,但语气却有罕见的温度。小暮紧紧地握住拳头,心生不甘。又是寻音大殿,又是她……千百年来,他的梦里只会出现一个人,一个已经永远消失的人。她把七夜放进灵卫的怀里,吩咐道,“带殿下回宫里休息,我去日光之森请云瑶公主来。” “是。”灵卫有点战战兢兢地接了过去。 学堂 自在学堂在邺城最繁华的街道上。门面很小,就像一个不起眼的小园,可是名声却很响,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自在学堂的。主要原因是,这里教授的课程十分有趣,而且是少数几家有收女子的学堂之一。 寻音比较喜欢步行去上学,而弥安则喜欢坐马车去。所以两个人虽然是亲姐妹,却几乎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学堂门口。不是寻音早,就是弥安早。再加上自从弥安把寻音分给她的糖果扔掉了以后,寻音一直在生弥安的气,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 寻音在学堂里面,绝对算是问题学生。迟到,睡觉,贪玩,捣乱,上课讲话,成绩很差,每一个授课先生,一提起洛寻音,简直都会掩面哭泣。可是比寻音高三个年级的弥安就大大地不一样了,每一次月考,她几乎都是年级的第一名,再加上谦逊有礼,勤学好问,先生的提问基本上没有答不上来的,所以学堂里的先生提到弥安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出于对灵的敬仰,自在学堂有一门很特殊的课,那就是修炼。教修炼课的,是一个白面书生,叫柳之橙,没有人知道他是人还是灵,只知道他很神秘。而且修炼课是只有中年级的学生才能学的课,好像曾有学生在修炼课上表现出了超强的天赋,在学堂毕业之后就被送到异界往生之地去了。 世上的人都不清楚,人到底可不可以修炼成灵,也没有去了异界往生之地的人回来诉说,所以,灵的世界,一般人连想象都不敢想象。 但偏偏,这修炼是不能插科打诨的课,因为每到立夏结业的时候,柳之橙就会带着那一年上他课的学生去一个神秘的地方考试,回来之后,没有人记得去了什么地方,经历了什么,只有成绩单上柳之橙给打的参差不齐的分。成绩极为惨不忍睹的,就要重修那门课。在柳之橙的课上被抓住补考重修的学生,每年都占了不小的比数。 弥安今年刚好到了上柳之橙课的年纪,这几天,她的心情很不好,因为柳之橙总是阴阳怪气的讲话方式……和几乎后脑上长了一双眼睛的观察力。寻音把糖果给她的时候,她正在背一些很奇怪的口诀,所以心烦之下,她就把寻音给她的糖果扔了。虽然后来她有回头去找,可是不知道是被谁捡走了,怎么也找不到。 寻音自从背下成田四口之后,在诗文课上越加地放肆。虽然二胖走了,没有人再跟她玩丢沙包,但怎么也不能集中精神的她,索性望着夫子的脸开始涂鸦。本来,这个学堂就不是她要上的,是娘跟爹硬逼着她来这里消耗时光,爹跟娘都不怕丢脸,寻音就更不顾及了。 教诗文的先生是一个中年发福的男子,姓刘。他转了个身就看见最让他头疼的那个千户侯家的二小姐正在奋笔疾书。他有意一边念手中的诗文一边转到了她的跟前,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涂鸦,落款还歪歪扭扭地书着“刘先生”。他良好的教养再也不能为他维持表面的平静,手中的课本“啪”地一下砸在了寻音的桌子上。“洛寻音!”他的拳头被按得直响,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出手,这可是千户侯家的小姐……但理智快被愤怒冲破了! 寻音乖乖地站了起来,还很大声地喊,“有!” 刘先生怒吼,“你在干什么!” 她也很大声地回答,“回先生的话,我在画画!而且,我绝对没有把您画成猴子!” 整个班的学生,顿时都笑的前俯后仰。不但是看了寻音的画感到好玩,而且一向严肃的先生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也让他们觉得新鲜有趣。寻音不愧就是寻音,琴课的先生因为寻音的“天赋异禀”,差点伏地饮泣。而且整个自在学堂从高年级到低年级没有人不知道寻音的。因为她实在笨得离谱,反应也慢的离谱,琴棋书画,基本上没有她能适应的课程。 “你给我出去罚站!”刘先生大手向外一指,寻音高高兴兴地鞠了个躬,出去了。 天知道,站在太阳底下,比闻着那奇奇怪怪的沉香味儿,要舒服得多。 自在学堂门面虽小,内里其实非常巨大。占地好几十亩,学舍众多不说,一共还设有十个年级共几十个班。寻音所在的年级最小,排行紫,她是紫甲班的学生,他们的学服是紫色的。 此刻在学舍外面的空地上,跑过了一群慌慌张张的穿绿衣服的学生,寻音探头看了看,果然发现抱着书的弥安也在其中。 跟弥安一起快速奔跑的同学好像看见了寻音,纷纷叫弥安向寻音这边看。弥安冷冷地瞪了寻音一眼,很不情愿地停了下来,“笨蛋寻音,你是不是又被罚站了?” 寻音本来还在生气,不想理她,但看到她手里的书,一时有些好奇,“弥安,你要去上修炼课吗?” “对啦。我问你,你为什么又被罚站了?昨天上棋课的时候不是刚被罚站吗?你再这样下去,是不可能从紫班结业的!” “弥安,你别骂我了,我知道我笨。结不了业,那我就不念了嘛,又不是非要读书不可。有的人适合读书,有的人不适合读书,又不是只有读书这一件事情可以做!”寻音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反正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潜意识里面,她是一个怎么舒服就会去怎么生活的人。 “我懒得理你。”弥安转身得太猛,书从臂弯里面掉了下来,她整理了好久的口诀散的四处都是。寻音连忙帮她捡了起来,无意中看到上面奇怪的符号,竟是脱口而出,“静而不动,动而不移,移形幻影,只在瞬息?” 弥安大为惊诧。这些奇怪的图案,连她对照着柳之橙的参照表背都有些吃力,寻音竟似信手拈来般,说的一个字不差。这些字里面,寻音认识都不认识几个,如何能把灵界的图文看懂?“寻音,你能看懂这些符号?”她试探地问。 寻音抓了抓小辫子,“看不懂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念……我念的对吗?” 弥安默默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寻音一个人站在原地,疑惑地想,咦,弥安修炼课上的东西,我怎么会看得懂? 没有等她深想下去,学堂的钟声敲了三下,学堂下课了。 弥安依旧是坐马车回去,寻音和同学们步行。因为洛元朔把寻音送来的时候,不断地叮咛学堂里的先生要照顾她,爱护她,别让她受委屈,所以同学大都知道寻音是堂堂一城之长的女儿。起初,他们还怕寻音有千金的架子,相处久了才发现,寻音是个很平易近人的女孩,跟平常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喜欢跟她在一起玩,可以说,寻音有很好的人缘。这个,大概就是弥安唯一输给她的地方了吧。 回到千户侯府,黄管家在府门口等着寻音。寻音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却看见黄管家的脸色不是太好。 “伯伯,你怎么了呀?” “二小姐,你是不是在房里藏了一粒芒果?重要吗?” 寻音心里大惊,连忙点头,“重要的,很重要,我的果果怎么了?” “夫人今天收拾房间的时候看见了……好像已经把它扔掉了……” 寻音顾不得黄管家还没有说完的话,掉头就向房间里面跑去。她在心里面喊了好几声的佛祖保佑,可当她冲到床头的时候,那粒芒果确实不在了。她一下子急躁了起来,冲出门去,迎面撞上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