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虢国皇宫 虽然处在乱世,但是作为当今中原三大国之一的虢国都城柳州,依旧安定繁华,战争时断时续,“悲惨”这个字眼,并不属于虢国都城的民众,那是那些其他城镇和兵家必争之地人们的生活写照。 虢国地处中原南部,南临大理国,西临吐蕃,北临燕国,东临梁国,占据古时蜀、楚、岭南之地。 梁国占据中原东部,东临大海,在古时吴越、南唐、闽、江陵等地,南北两面分别和虢国、燕国接壤,定都江宁府。 燕国是三个国家中地域最广阔的国家,它在中原北方,北临突厥,西临吐蕃,南临虢国,东南临梁国。占据古时燕、赵、晋、齐、鲁的位置。定都邺都。 虽然天下并未大定,但是三国君主都自封为皇帝,效仿五代十国末期的后周皇帝和南唐皇帝。 (注:上述地理貌似比较复杂。我是按照五代时候地图来描绘的,因此地名全部按唐五代地名介绍。为了免于读者看的糊涂,我简单说一下地理方位,以便于读者后面看的时候不要弄不清楚方向。 面前一张白纸,上北下南,在中原地带,三国鼎立,上面是燕国,下面左边是虢国,右边是梁国,三国面积燕国最大。在虢国和梁国的下面,左边是大理国,右边是南越国。在燕国的上面,是突厥。在虢国和大理的左边,是吐蕃,吐蕃上面有部分是回鹘,回鹘在本文中只有少数几次出现,只要知道个大概地方就可以了。梁国的右边?那就是大海了,呵呵!右上方的高丽在本文中也没有出现,暂时忽略。其实我想画个地图的,可是还要标注地名,貌似我手绘的水平不行,也不知道图片怎么上到网上,于是先口说几句吧!有机会了偶就补上地图!) 虢国之所以能够在乱世征战中立足,并非是因为虢国皇帝雄才大略,而是因为虢国有位大将搏凌候冯赫。虢国皇帝程英奇年仅二十出头,皇位为祖上传下,因虢国先皇从草莽中发掘了搏凌候冯赫,从此,程家江山就安枕无忧。 胤历六十八年。虢国皇宫含英殿。 暮春时分,殿中院落中一片繁花似锦,鸟语花香。偶尔快步穿行于院落中的宫女们,都穿着端丽的服饰脚步轻盈的走着,更显出身形的婀娜。 殿中寝宫里,几位宫女安静的守在阶下。香炉中的香气在室中盘旋回绕,良久不散。寝宫内,象牙大床上的云丝帐尚未揭开,含英殿的主人康平长公主正在里面抱枕高卧呢! 寝宫中十分安静,只能偶尔听到殿外几声遥遥的鸟鸣,也是那么轻微悦耳。阶下的宫女都小心的守候着长公主,大气都不敢稍出。 康平长公主是虢国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在宫中娇惯异常,因此,康平长公主的宫女也是宫中最谨慎周到的。 突然,殿外一声“太后驾到”的高声叫唤,惊动了寝宫中的宁静。领头宫女稍一愣神,立刻向象牙床方向跪倒,口中轻柔道:“启禀长公主,太后驾到。” 只见暖帐被一只玉手掀起,领头宫女赶紧上前将帐子卷起,用金钩钩住,上前扶长公主起身更衣,其他宫女也纷纷给长公主准备妆盒、洗脸水。 只见一位双十佳丽身着素锦睡袍从帐中出来,满头乌云秀发闲闲搭在肩上,一副海棠新睡的模样,仪态万千。 领头宫女刚给康平长公主换上外衣粉色蚕丝高腰糥裙,太后就已经走进寝宫。康平长公主赶紧从寝宫里间出来,对太后俯身见礼,口中说道:“参见母后。” 太后上前一步扶起长公主,笑向长公主说道:“我儿钰垚,今天可是有好消息啊!” 康平长公主程钰垚直起身子挽着太后的手走向旁边软塌坐下,程钰垚人未开口,嘴角先是一笑,百媚丛生,悦耳的声音跟着响起:“母后,何事如此高兴?” 太后拍着长公主的手道:“垚儿啊,你终于不用困守闺中,担惊受怕,虚度年华了。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呢?” 程钰垚听后一愣,忙问道:“母后,此事从何说起?难不成搏凌候阵亡了?这不可能啊!” 程钰垚是太后唯一的女儿,但是虢国皇帝程英奇却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程英奇生母在他继位前已经过世,而太后是前朝皇后,因此是理所当然的太后。但是,太后和皇帝之间的感情,到底比亲生母子隔了一层。当程钰垚刚满十六岁的时候,皇上为了笼络搏凌候,于是提议将身份最尊贵,外貌最美丽的长公主程钰垚下嫁给搏凌候,但是却让搏凌候以“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理由给拒绝了。两年后,皇上见搏凌候南征北战,功劳甚大,于是再次提议,但是搏凌候以自己出生草莽,资质僻陋,不堪匹配公主为由拒绝,皇上闻此言,见搏凌候三番两次拒绝公主下嫁,而搏凌候虽有姬妾数人,但只给其中一位姬妾请了侧夫人的封号,皇上实在不明白搏凌候到底如何想法,心中甚是不安。 搏凌候现在已经是虢国捍卫领土甚至扩张版图的唯一人选,他一肩挑起整个虢国江山的安危,皇上哪能不依靠他呢!因此,搏凌候一天不娶正室,一天不娶长公主,皇上一天不能安心。于是,程钰垚的婚事也一天天的拖着。朝中权贵都知道康平长公主是皇上属意嫁给搏凌候的人,没有哪个敢吃了豹子胆向长公主求婚,因此,任程钰垚艳若桃花,美若天仙,任她身世显赫,嫁妆不菲,一样在深宫中虚度时光,嫁不出去。 至于程钰垚,她根本就不想嫁给搏凌候。对于一个在深宫中娇养的金枝玉叶,让她下嫁给一个出身卑贱、行为鲁莽、面貌粗鄙的武夫,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早在皇兄第一次有意让她下嫁,她就在宫中寻死觅活,太后也去求肯皇上,但是也无法使皇上改变心意。毕竟,对于自家的万世江山,一个异母妹妹的终身幸福又算的了什么呢!后来,搏凌候自请辞婚,康平和太后才稍微安下心来,但是哪知道皇帝铁了心让程钰垚待嫁等待搏凌候,程钰垚因此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于是程钰垚暗恨皇兄,在宫中变的骄横无比。皇上因为还打着让程钰垚下嫁搏凌候的主意,因此在各方面也对程钰垚忍让众多,导致程钰垚更加变本加厉。 不过,无论是春花秋月,还是年节欢宴,程钰垚表面上蛮横不羁,但她心中的悲苦只有她自己明白。虽然她是金枝玉叶,虽然她每日锦衣玉食,虽然她想要任何东西都有人帮她去弄来,但是她却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她只是一件礼物,一件笼络搏凌候的礼物。她厌恶搏凌候,她心中的如意郎君是那种学富五车、彬彬有礼的世家子弟,不是搏凌候这样的山野草莽,打了几次胜仗就了不得了。 而搏凌候看起来也对她的美貌和身世不屑一顾,否则也不会两次辞婚。虽然程钰垚不想嫁给搏凌候,但是搏凌候如此行为也深深的刺伤了她的心,程钰垚觉得这是搏凌候对自己的侮辱。 在一个女子最早十四岁就出嫁的时代,程钰垚已经蹉跎岁月到了二十,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的两个异母妹妹乐阳长公主和福圆长公主都已经出嫁了,其中乐阳公主今年年初还生了个白胖的小子。当时小外甥做满月的时候,程钰垚装病没有去,但是后来听去了的嫔妃命妇们说到宴会如何热闹,乐阳公主如何心满意足,程钰垚心如刀绞,于是在其他时候找岔子狠狠仗责了几个在面前诉说这番热闹场景的嫔妃,几个嫔妃被打的哭爹喊娘,告到皇帝那里去,但是皇帝只是厚赐了东西安慰这几个嫔妃,在程钰垚面前连提都没提起。 程钰垚想,两个妹妹的美貌和身份都远远及不上自己,却为何幸福如此呢!程钰垚觉得自己好恨!恨皇兄,恨搏凌候,也恨乐阳。 乐阳长公主的生母本是先帝的王才人,身份低微,因为偶尔侍寝,得以怀孕生下乐阳长公主,才被封为美人。先帝死后,新皇继位,按例封为太嫔。本来,长公主下嫁,太嫔是可以出宫和女儿同住的,但是乐阳下嫁的时候,程钰垚横加阻止,太后为了安抚女儿,于是以宫中冷清为由不准王太嫔出宫。乐阳出嫁后过的越幸福,程钰垚就越气愤,于是,在衣食供给方面对待王太嫔就越苛刻,王太嫔的居所有小又阴暗又潮湿,服侍的宫女都调走了,太嫔只得一人在如冷宫般的小院中苦捱时光。 乐阳生下儿子后,王太嫔恳求太监将自己亲手做的小孩衣物交给乐阳,可惜宫中太监都是见风使舵的主,看到太嫔如此不得势,乐阳公主也是鞭长莫及,所以根本没有太监理会王太嫔的请求,可怜太嫔只好在幽居的小院中以泪洗面。 至于乐阳长公主,出嫁后程钰垚就不让她回宫,更不让她见生母,如此这般,程钰垚才觉得心中稍平。而康平公主蛮横的名声也因此传扬出去。 “钰垚,钰垚,你可听到哀家的说话?”太后一叠声叫唤,才把程钰垚从沉思中惊醒。 “母后,您说什么?搏凌候请求皇兄赐婚,新娘是五品小官之女,这怎么可能?”程钰垚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放着美貌显赫的公主不要,去迎娶一个五品官之女,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千真万确。昨日搏凌候进宫求请,皇上已经答应了,今天一早就禀告哀家。圣旨这几日就会下了。”太后很欣慰的说着。 程钰垚愣了半晌,问道:“那女子美若天仙吗?” 太后摇头道:“这个没有听说。咱们柳州城的绝世美女就那么几个,我儿不都知道而且见过吗!” 程钰垚又问:“那她是贤良淑德还是才高八斗?” 太后继续摇头道:“也没有听说过。” 程钰垚的疑惑更大了,续问道:“那她父亲难道和搏凌候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太后道:“只听说是个普通文官,连皇帝面都没见过,似乎也没见过搏凌候。” 程钰垚突然大笑道:“哈,儿臣知道了,这个女子肯定是弓马娴熟,正合搏凌候之意?只有这种女子才配搏凌候这种武夫。” 太后皱眉责怪道:“钰垚,哀家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称搏凌候为武夫,他可是我国的国家柱石,你怎么就是不听?你太任性了。” 程钰垚撅嘴小声道:“本来就是个武夫。”然后又道:“母后,这个五品官之女——搏凌候未来的候夫人儿臣很感兴趣,咱们派人去打听打听吧?” 太后摇头道:“母后一早赶来告诉你,是为了让你高兴的。搏凌候一旦娶了正室,你和他就没有可能了,很快,你就可以挑个好驸马出嫁了,这天大的喜事,不见我儿高兴,怎么光见你对那新候夫人好奇呢?那岑家女儿,哦,那个五品官姓岑,管她如何,总是替你嫁了,管她是什么人。我儿现在应该好好乐乐啊!” 程钰垚听到这里,才想起高兴,毕竟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于是不免想到,看来自己把骄傲和尊严看的比终身幸福还要重要呢!真是够虚荣的了 2 第二章 搏凌候 十天前。 搏凌候南征大理大获全胜,虢国军队杀入大理王宫,俘获大理王族和后宫嫔妃郡主数十人。大理国王与城池共存亡,城破后自尽,大理世子北去吐蕃求救兵未归,大理王弟等几人在城破前弃城逃跑。搏凌候收获大理财物无数,将当地百姓掠为奴隶分给众部将。 对于大理国来说,这是浩劫,不过对于虢国来说,搏凌候是大英雄。回国进都城时,皇上派弟弟三王爷亲到城门迎接,并让搏凌候带五千兵士进城。搏凌候这次回城,是以虢国历史上最高规格的礼仪迎接。 搏凌候进城当日,虢国都城柳州城内万人空巷,无数平民百姓伙计放下手中的活计,要去看看搏凌候这位守护虢国守护柳州的大英雄的雄姿。有些百姓甚至把搏凌候想成了虎背熊腰、三头六臂、身高擎天的神灵。于是,开酒馆的不开了,做鞋匠的歇摊了,大家云集在搏凌候进城路过的道路上就为了一睹搏凌候的风姿。 据说当天,还发生了大量百姓互相踩踏的惨剧,致使老弱妇孺死亡十数人,但是后来因为皇帝亲自过问,所以这件事情被压了下来,除了当时看到现场的人,其他百姓多半不知道。 当天正午时分,城内官兵已经将道路围起,将围观百姓隔在路边,虽然还没入夏,但是这天的太阳依旧十分强烈,照着人眼晃晃的。维持秩序的官兵因为要想尽办法要将汹涌的人流隔在路边,一个个又累又热,汗流颊背,心中抱怨搏凌候一早进城多好,为什么要等到正午呢! 正人群熙熙攘攘的时候,突听礼炮三响,城门大开,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乐声中,两匹马徐徐行来,一匹白马,一匹枣红马。枣红马尤其高大,比白马高了半个头,真是一匹世上少见的好马。枣红马上坐着的自然是搏凌候冯赫,他确实是虎背熊腰,看起来身高足有八尺,皮肤黝黑,相貌威猛,□□在外的脸庞上还有几道刀疤,这些刀疤,是他的光荣,是他拼死作战换来功勋的见证,任谁见了他一面也终身难以忘怀。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皇帝御赐的纯金铠甲,在太阳下金光四射,熠熠生辉,真仿如天神降临人间。 他身旁的三王爷,本来是皇族最帅气的男人,风度翩翩,连他□□的白马,也是难得一见的纯色白马,可是,往搏凌候身旁一走,他的光辉瞬间被掩盖了,众人眼中只有搏凌候。三王爷,不过是个陪衬的小白脸,而且是运气好含着金勺降临的小白脸。 搏凌候意气风发,在城中官道上迤逦而行,走了半个时辰才到皇宫门口。身后五千精兵个个军容整顿,威武有序,如同一支天兵天将队伍。多年后,看到这一场面的百姓说起此事,依然崇敬不已。 搏凌候冯赫到达宫门外,士兵自行列队回住宿地休息,冯赫自己带着心腹爱将袁鸿恩进宫谢恩。 进宫后,只见皇帝程英奇早已在乾元殿等着他。见面后,一番慰劳一番赏赐,冯赫谢恩后和袁鸿恩出宫各自归府。 其后几天,京中权贵各家都大排筵席宴请搏凌候。谁不想跟权倾朝野,有权有势,战功卓著,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的搏凌候拉拉关系呢! 几天下来,冯赫不厌其烦,大将袁鸿恩看冯赫腻味筵席的表情,提议道:“候爷,咱们不如到郊外去游览几日,让这些苍蝇似的官员扑个空,现在虽然是暮春,但是郊外风光也甚是不错,不像我们在外打仗那样总是雨雪风霜的。候爷意下如何?” 冯赫捻捻下巴下的大胡子,哈哈大笑道:“小袁啊,没想到你小子不仅懂得打仗,还懂得消遣享受生活啊。好,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袁鸿恩赶紧道:“候爷面前,末将哪里算是会打仗啊,仅仅只是会看着候爷的号令向前冲,见敌人就砍。” 这番小小的奉承让冯赫挺受用的,冯赫让袁鸿恩去准备马车和用具,自己醉醺醺的回府休息。 第二日一早,袁鸿恩驾着马车,带着帐篷、酒肉吃食,另几个机灵的随从来到候府门外,恭敬请了冯赫上车,二人不惊动众人,出得城来,尝试军旅生涯外的游春消遣。 来到郊外,袁鸿恩熟门熟路的指挥车夫来到一处依山傍水、鸟语花香的地方,冯赫下车一看,觉得身心分外舒坦,拍拍袁鸿恩的肩膀说:“不错不错,你小子会找地方。” 袁鸿恩谦逊道:“候爷,一会还有更好的呢!” 冯赫奇道:“是吗?你小子还真有心思。老子把你提拔到身边真是没错。” 帐篷很快搭好,酒肉也准备好了,袁鸿恩请冯赫入席坐定,然后捏指一吹口哨,只见天上突然下起了香味浓郁的花瓣雨,河边小丘上几个五颜六色的“仙女”顺着丝绦荡了下来,几个“仙女”衣衫翩翩,身姿轻盈,轻轻的滑落在搏凌候面前,俯身向搏凌候问好,声音一出,如同黄鹂鸣叫,分外悦耳。 冯赫笑道:“小袁啊,你这是弄的哪一出啊?老子看起来像是七仙女下凡啊!” 袁鸿恩赔笑道:“候爷眼光真好,您看她们穿的五彩衣服,正是七个色彩啊!”说完转向七名女子,说道:“还不抬头让候爷看看。” 七名女子应声后都抬起头来,只见这七个女子虽然说不上倾国倾城,但是也分外艳丽,其中尤以紫衣女子为胜。 冯赫问道:“小袁啊,她们是哪里来的?看起来比寻常青楼女子好上不少。” 袁鸿恩道:“末将知道那些庸姿俗粉哪里入的了候爷眼呢!这些女子是乐户专门教养出来,专门送入皇宫和卖给富户的,听说是候爷要,乐的把最出挑的都送来了。候爷还可看看她们舞姿琴技,不是末将吹嘘,那真叫一绝。” 冯赫很有兴趣道:“那老子倒要欣赏欣赏,不枉老子在外辛苦一场。” 紫衣女子名叫含露,她羞怯的偎在冯赫身边,抚起琴来,其他六名女子翩翩起舞,一片旖旎风光。 欢乐时光总是过的快,很快,夕阳西下,冯赫酒足饭饱,起身对袁鸿恩说:“小袁,把含露送回府中,其他的送回原处吧,让随从先回去,你陪老子去遛遛马舒展舒展筋骨再回去。” 袁鸿恩答应一声,赶紧吩咐随从安排妥当,自己跃身上马,随冯赫遛马。 冯赫先出发,袁鸿恩安排完事情再追上去,冯赫已经行了一段距离,袁鸿恩在后拼命追赶,但是袁鸿恩的马比不上冯赫的枣红马,因此,追了半晌,也只能遥遥看到冯赫的背影。 突然,袁鸿恩发现自己跟冯赫的距离越来越近,定睛一看,原来冯赫在小山包上的树下驻马停下,似乎在观望什么。袁鸿恩紧催几步,来到冯赫身后,冯赫头也不回,手中马鞭向前一指,说:“你看那车上的女子。” 袁鸿恩随马鞭方向仔细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大路上有一辆马车,马车帘子卷了起来,车中有个女子,衣着蓝白相间的素色棉布衣裙,面容也算清秀,但是和刚才那七个丽人相比,又大大不如。 袁鸿恩心中正在奇怪,阅过无数佳丽,连长公主都辞婚不娶,家中有十几名姬妾的搏凌候,怎么会对这么个平淡无奇的小家碧玉目不转睛呢! 袁鸿恩正想着,马车已经走的远了,冯赫突然严肃发话:“你去!跟上这马车,看看车中女子是谁家小姐。”吩咐的声音如同在军帐中发布命令一般。 袁鸿恩一见冯赫如此严肃,赶快答应一声,策马赶去。 第二天清早,袁鸿恩来到冯赫府中,管家请袁鸿恩坐定,上茶,说马上去请候爷。袁鸿恩常来候府,跟管家很熟,笑问道:“候爷昨晚是不是宿在含露姑娘房中,现在还没起来?哎呀,我也来的太早了,打扰候爷清梦了。我还是坐一会,等一个时辰你再去叫候爷吧!” 管家道:“袁将军,这您可就猜错了,候爷昨晚回来根本没有去含露姑娘房中,连理都没理含露姑娘,含露姑娘的房间还是二夫人给安排的。候爷昨晚宿在书房,命老奴等你一来就去通报。” “啊?有这等事?”袁鸿恩吃惊道。 管家说:“不光将军您奇怪,连我们这些下人都奇怪,候爷可从来没有新姨娘入门却不夜宿的,真是奇了!老奴要赶紧去叫候爷,晚了恐候爷责骂,将军稍坐片刻。” 袁鸿恩刚刚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看到搏凌候脚步匆忙的走了出来。袁鸿恩赶紧起身见礼。冯赫大手一摆道:“快说,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 袁鸿恩道:“末将昨夜跟随马车回城,见马车进了城东平安巷一户人家,末将再一打听,原来是五品户部侍郎岑思远的女儿,闺名单一个苾字,年方二八。” “二八,就是十六岁了。哪个苾字?”冯赫问道。冯赫出身贫贱,后来上山为寇,成为草莽,他之前的名字只有个小名,叫做黑熊,大字也不认得一个,后来受先皇招安,成为将军后,才请教书先生给起了大名“赫”对应自己显赫的身份,至于汉字,那更是一个都不认得。 袁鸿恩忙从胸前摸出一片小纸,纸上写着“岑苾”二字,呈给冯赫看。冯赫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只觉得这文字是它认得自己,自己不认得它,于是又问:“这个字什么意思?” 袁鸿恩显然昨夜已经请教过了账房先生,见问及这里赶紧说道:“苾字,意思为芳香也,椒兰芬苾。” “芳香,芳香,香香……”冯苾喃喃念道,若有所思。 袁鸿恩心中大奇,心想:候爷什么女人没见过,府中还有十几个夫人,怎么对这个貌不出众的小女孩这么感兴趣,真是奇怪! 袁鸿恩心思还没有转完,冯赫大喊一声:“管家,备车,我要进宫。”说着大踏步向外走去。 袁鸿恩赶紧跟上,想问候爷进宫干什么,但是看冯赫那急匆匆的样子,也没来得及问。送候爷到门口,冯赫让他自己回去,就匆匆上车向皇宫方向驶去。 虢国皇宫。 皇帝刚刚下朝,突听来报:搏凌候求见。皇上大奇!搏凌候回朝候,为了让他好好修养,连上朝都可以让他自便,不知道此时搏凌候突然来求见有何要事,于是立即宣搏凌候觐见。 搏凌候见礼后,皇上请搏凌候坐下饮茶,搏凌候坐下,茶杯也没端起,直截了当的说道:“启禀皇上,微臣得先皇垂青,从草莽中一跃成为候爷,微臣感激不尽。现如今微臣年已三十有八,家中虽也有几房姬妾,但尚无正室。微臣自知相貌粗陋,不堪匹配公主。现想求朝中户部侍郎岑思远之女岑苾为妻,请皇上降旨恩准。” 搏凌候做事向来利落,说话也利落,皇上一口茶还没咽下,已听到搏凌候说要迎娶礼部侍郎岑思远之女,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好不容易保持仪态没有喷出,却又差点把自己呛到。 皇帝心中顿时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但是表面还要借饮茶来掩饰内心的窘迫。 搏凌候话一说完,立刻安静下来,在旁静候皇帝的反应。片刻,皇帝已经定下心神,心想,冯赫宁可迎娶五品文官之女,都不愿意尚公主,看来再提此事已经没有意义,既然他不愿尚公主,那么他娶哪个女人都是一样,干脆做个好人成全他,让他高兴。想到这里,皇帝放下茶杯,笑道:“难得搏凌候寻寻觅觅多年,终于找到意中人,这真是可喜可贺。岑家小姐想必温柔美貌,端庄有礼,才入的了搏凌候的眼。朕立即命礼部拟旨,成全候爷好事。” 搏凌候得到满意的答复,立即站起谢恩,随即告退,留下皇帝一人在那里发楞 3 第三章 岑府 平安巷尾座落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在虢国都城这样满地是大官的地方,一个五品侍郎的府第当然说不上什么,只是比贫民的房子略好半分。 院中房屋虽然不那么富丽,但是好在院子还比较大,房间也比较多,因此岑侍郎一家在此也住的安心惬意。 后院种了不少花草,还有一架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少女,白色棉布衣裙上,点缀着细碎的蓝色小花,腰间系着宽宽的黄色束腰,看起来清新淡雅,与花草秋千相映,别有一番韵致。 少女因是在家,未施脂粉,只淡淡描了一个柳叶眉,但是她皮肤白皙细腻,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晕,比那些浓妆艳抹要靠脂粉来保持容颜的女人更胜一筹。 少女就是户部侍郎岑思远的独生女儿岑苾。前两日去桂州看望了祖父归来,就一直在家陪伴父母。 秋千荡起,岑苾可以看到隔壁的院子,那里住的是步兵校尉汪通山一家。汪通山和父亲一样,也是五品官员,虽然一文一武,但是两家关系很好。汪通山的儿子汪竣达是个怯生生的小伙子,和岑苾的表兄魏啸疆感情很好,常常过府玩耍,岑苾淘气,常常欺负这个文静老实的邻家哥哥,但是汪竣达只是一笑置之,让着岑苾。 岑苾知道两家父母有意撮合自己和竣达。岑苾自己常年呆在闺中,除了表兄和竣达,也没见过一个其他男子,她自己也说不上是否喜欢竣达哥哥,只是觉得出嫁后,有丈夫呵护让着自己,又可以就近照顾父母,还可以常常见到表哥,这倒是一件美事。因为,她荡秋千的时候不免多看看竣达家的院子,心想,这将是她今后居住的地方了。 突然听见前院一阵马车的声音,想必是父亲回来了,岑苾轻巧的跳下秋千,来到堂屋,看见父亲刚刚进屋坐下,似乎在沉思,母亲正叫佣人从厨房端了银耳汤上来。 父亲见到岑苾出来,表情突然变的很古怪,眼中隐隐含着深深的忧虑,嘴巴张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迟疑未说。 正在刺绣的母亲也注意到了父亲的反常,抬头轻声问道:“思远,怎么了?外面有什么事情吗?” 岑思远声音低沉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一点表现都没有。今天我还在户部处理帐单,礼部尚书潘贵仁突然亲自到来,恭贺我……” “礼部尚书?他和你不是没有交情吗?怎么恭贺你?什么事情啊?”母亲问道。 “他说,他说,皇上已经派他拟旨,准备赐婚,赐婚给咱们苾儿。”父亲目光游移的说道。 “什么?赐婚?”母亲惊道,手中的绣件掉在地上。 一般来说,能够被皇帝赐婚的,都是皇亲国戚的子女,或者是朝中显贵子女,这对于被赐婚之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同时也是皇帝的一个政治需要。但是,从来没有听说皇帝赐婚赐到如此低等官员家里。岑思远品阶低微,为官多年,连朝都没上过,更没有见过皇帝的面,皇帝怎么会想起给他的女儿赐婚呢!这实在是让人惊讶。 “夫家是谁?”岑夫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是……是……搏凌候,他自己要求皇帝赐婚。”岑思远吞吐半天,终于吐出了这个封号。 “什么?”岑夫人第二声惊叫更甚第一声。 而岑苾听闻此言,也恰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头昏目眩,站立不住,后退两步,跌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岑夫人望一眼女儿,站起身来扯住丈夫的衣袖,大声道:“这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那个礼部尚书跟你开玩笑。”声音尖锐,和刚才的轻柔声音判若两人。 岑思远握住妻子的手道:“我也希望他骗我,可是,可是今天我的上司也证实了他的话。现任的户部尚书张克颐据说很快要调任了,而我将接任。” “啊……”岑夫人已经无话可说了。从正五品的侍郎提升到正三品的尚书,有的人要爬上这个位置需要花一辈子的功夫,但是这个提升在现在到来,更映证了赐婚消息的真实性。 当大官,岑氏夫妇不是不想,但是,岑氏夫妇是很安于现状的人。在这乱世中,可以在一个平静繁荣的都城中做个轻闲小官,家中虽不大富大贵,但是节俭度日也过的平安喜乐,没有高位上的钩心斗角,大起大落,这样平淡一生很好。 现在,富贵突然就在眼前,本是喜事,可是这喜事是用掌上明珠独生女儿的终身幸福换来的,夫妇二人如何乐意! “真的是那个战功赫赫的搏凌候?”岑夫人用颤抖的声音再次发问,她多么想从丈夫那里听到不同的答案。 “就是他。”岑思远低了头无奈道。 岑夫人起身走向女儿,将女儿搂在怀中,紧紧抱住女儿,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都说一入候门深似海,好多贫民家的女孩子入宫尚且不愿意,不要说嫁给搏凌候这等人物了。他虽然权势熏天,但是他的年龄比岑思远还长两岁,外貌丑陋,行为粗鲁,为所欲为,府中已有姬妾十几人,子女五六个,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心血来潮,竟然不娶公主而要娶一个素为谋面的姑娘,这真是让做父母的担忧不已。 “姨父,姨母……”岑家三口正各有所思,愁眉不展,突然听到外边传来喊声,声音未落,人已经冲了进来。岑思远不用抬头也知道,回来的外甥魏啸疆。 “今天我听一起的朋友说皇上给小妹赐婚,新郎竟然是搏凌侯,据说皇宫里面都已经传遍了,是不是真的?” 魏啸疆进来后也没看屋中各人的表情,就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魏啸疆是岑夫人胞姐的儿子,魏啸疆的父亲在世时是四品都城戍卫统领,不过在魏啸疆五岁的时候就在一次战争中阵亡,魏啸疆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岑夫人一直很疼爱他。后来姐夫阵亡后,岑夫人就将外甥收到身边当亲生儿子一般养育。 一晃十几年过去,魏啸疆已经长成二十岁的壮小伙子,他如他父亲一样,最爱习武,因此,和隔壁武将家的儿子汪峻达走的最近,四处拜师学艺,勤练武功。一起交往的朋友,也都是相同习性的,众人每天在一起谈论武功战役,不亦乐乎,尽管年纪不小了,还是没打算找个正经事情做做,也没有成家立室。 岑思远也觉得在乱世中,文官无用,男子是应该勤学武艺,才能保家卫国。而岑夫人却担心魏啸疆的终身,不过几次提起,被魏啸疆用“男儿志在四方”给搪塞过去,因此,魏啸疆虽然已人高马大,依旧住在岑府。 魏啸疆几句嚷完,才注意到岑家三人的表情,试探问道:“是真的啦?” 岑思远点点头,说:“今天我也听人说了,圣旨随时就要下了。好在是去做正室。”说后面这半句的时候,头已经转向妻女,似乎是在安慰她们,也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正室又怎么样?那搏凌侯年龄大的可以做小妹的爹,家里姬妾成群,儿子都有三四个了。就算他军功卓著,也该问问咱们的意愿,哪有这样,跟强抢有什么区别?”魏啸疆不忿道,说着走上前从岑夫人怀中扯出岑苾的手,说道:“小妹,你如果不愿意,表哥带你立刻转投别国,现在天下还不是搏凌侯一个人的。” 魏啸疆从小感激姨父姨妈收养照顾之恩,对于这个表妹如同亲生一般,呵护备止,生怕表妹受一点委屈,现在想到小妹要嫁给搏凌侯府中去应付那些各式出身的姬妾,而且虽然近在咫尺,但是也不得相见,不由分外难过。 岑苾本来正在发楞,被表哥一番扰攘给惊了过来,艰难挤出个笑容道:“表哥,你不是说搏凌侯立下这等战功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所为吗?” 前次搏凌侯班师,魏啸疆曾经带岑苾去看了那个场面,当时魏啸疆向岑苾盛赞搏凌侯战功卓著:男子就该效仿搏凌侯,才不枉来世上走了一遭。 魏啸疆急道:“不错,但是我赞的是他的战功,可不是他的人品,搏凌侯虽有权势,可是我们家也不是那种要送女人去傍高枝的,姨父,您说是不是?” 岑思远点点头道:“如果我们可以选择,我们当然想都不会想这件事情,可是现在侯爷已经向皇上求婚了,这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 岑思远话未说完,岑苾道:“父母不用担心,上次随表哥去丰远楼看到搏凌侯英姿,女儿分外仰慕这等英雄,女儿愿意嫁他。” “什么?”岑苾话音未落,魏啸疆已经吃惊大叫:“小妹,这是你真心的话吗?你怎么可能……” 魏啸疆话未说完,突听外面一阵嘈杂,接着便看到府门大开,然后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传来:“圣旨到,户部侍郎岑思远及女儿岑苾接旨。” 随着声音传来,一个太监总管服饰的人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一队御林军。府中仆人哪里见过这个阵势,顿时慌成一团,还是老奴忠叔镇静一点,将香案摆了出来。 岑家三口及魏啸疆赶紧跪下,太监总管开始宣旨。岑苾低头跪在父亲后面,只听到一阵乌鸦似的声音叫唤了好久才停下,然后父亲磕头谢恩,自己也随着木然的谢恩。之后,父亲站了起来,表哥扶着母亲站了起来,自己也梦游般的站了起来。太监总管将圣旨交给父亲,口中恭喜父亲喜得佳婿,又连升两级官阶,父亲脸色阴晴不定,不过口中和太监总管应酬着,并叫忠叔赶紧拿了银两给太监总管喝茶。 岑苾对太监总管福了一礼,转身自己回房。进了房间,她关上房门,跌坐在床上,俯身抽泣起来。 十几日前,她在搏凌侯班师的场面上见到搏凌侯,当时她看到此人又黑又胖,粗俗难耐的样子,不觉心生厌恶,心中暗自同情搏凌侯的妻妾,想到邻家哥哥峻达跟他想比,那简直是在天上,不觉心生幸福的感觉。岑苾是个对国家大事毫无兴趣的小女子,只愿意在夫婿身边过上平安幸福的小日子。搏凌侯虽然威仪无限,可岑苾并不想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去换点虚荣。而且,岑苾想自己姿色平凡,家世也低微,根本不可能和搏凌侯扯上关系。哪里知道没有几天,圣旨竟然下了,赐婚自己于搏凌侯。 虽然这对于自己这样身份地位的女子,是天大的荣耀,但是这些荣耀也换不来自己终身的幸福啊!出嫁后,无数日子还是要自己过啊! 不过事已至此,夫复何言。表哥的提议是不可能的。敢在虢国拒婚,那么父亲也别想在虢国呆了,父母年事已高,外面各国纷争,战火不断,哪里有安身立命之地。自己如果出嫁,起码为父亲换来了高官厚禄,也算报答了父母的养育之恩。而且,也许嫁给搏凌侯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差。 心中千转百回,等岑思远送走太监总管,和夫人、外甥来看岑苾的时候,岑苾心底已经平静下来,开始安慰起父母来 4 第四章 谢恩 按照规矩,被圣旨赐婚的人家需要进宫向皇上和太后谢恩。圣旨下后的第三天,岑家三口入宫谢恩。 这几日晚上,岑苾每夜都在偷偷饮泣,泪湿枕巾,不过早晨,岑苾总是早早起来,拿冷水冰敷眼睛,以免父母看出端倪。 这日进宫,岑苾穿上节庆礼服,脸上也上了厚厚的妆,掩饰自己憔悴的容颜。 进入宫中,马车就不可再坐,一家三口向皇上批改奏章的乾元殿走去。一路上,岑苾感觉到宫中众人看到他们一行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啊,这就是被赐婚给搏凌侯的小姐。” “呀,真是,一去就是正房,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嘿,这女子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瞧,长的也不怎么样啊!” “就是啊,我还以为是倾国倾城呢!” 岑苾听到这些,眉头紧锁,紧咬嘴唇,低头快走,只愿父母不要听到这些话。 进入乾元殿,皇上似乎已经早在等候,看到三人进来,放下奏折,抬起头来,眼光向岑苾扫来。 岑家三口赶紧跪下,三呼万岁,皇上说声“平身”,三人起立,岑苾依旧低头垂目。 皇上和蔼的对岑思远道:“岑爱卿公忠体国,这么多年来在侍郎位置上任劳任怨,朕竟没有发现你这个人才,这是宰相之过,是朕之过啊!现在好了,有爱卿分忧,朕的国事又觉轻松不少。” 岑思远赶紧拜谢道:“微臣愚钝,只是尽了臣子的本分,不敢说公忠体国,幸得皇上日理万机还关注于微臣,给微臣如此重任。微臣叩谢天恩,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岑苾虽然心有旁骛,但是这番话还是听的清楚,心想,一向老实安分的父亲怎么会如此说话,真是地位不同,人也不同了。 皇上似乎很满意岑思远的说话,续道:“岑爱卿,你教女有方啊,养得女儿让搏凌侯亲自前来求请赐婚,真是不得了啊!朕这几年可为搏凌侯的婚事费心不少。” 岑思远道:“小女蒲柳之姿,任性顽劣,能得搏凌侯青眼,那是蒙主洪恩,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岑苾听到此处,不禁想要叫唤起来,不过这到底是九重宫阙,宫里的任何一人都随时掌握自己全家的命运,不可如同在家里一样放肆。人虽不敢异动,但是低的下下的脑袋把嘴唇咬的更紧了。岑苾心中暗祷:如有来生,一定生为男人,从小习武,一定把那劳什子搏凌侯比下去。 皇上又问候几句,岑思远恭谨对答,皇上摆摆手,让岑苾母女再去太后处谢恩。因岑思远是外臣,不方便入宫,因此谢恩一般是女眷前往。 进入太后居住的慈安宫,岑比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宫中十分安静,连一根针掉到地上也听的到。但是宫中宫女个个表情怪异,看自己如同看怪物一般。 三人来到正殿前,宫女一得知她们的身份,立刻回头进内通报,没一会,宫女就急急出来,请岑苾母女进去。岑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怎么感觉这宫女看自己的表情如同看救星一般。 进了正殿,遥遥看见主位坐着几位宫妆女人,岑苾和母亲倒头便拜。刚磕完头,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平身。不必拘礼。且上前来让哀家看看。” 岑苾只得扶起母亲,走上几步。又听这苍老的声音说道:“赐座。”立即有宫女轻手轻脚动作利落的拿来两个锦凳,放在岑苾母女面前。 岑苾不敢坐下,正要推辞,苍老的声音又道:“你将是未来的搏凌侯夫人,在本宫面前坐坐有何不可,毋庸推辞。” 岑苾突然想起这一茬,心想,当了搏凌侯的夫人就可以受到这些礼遇,这可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于是只得答了一声:“谢太后。”揽起裙子低头和母亲坐下。 忽听到一个年轻清丽的声音说道:“抬起头来。”岑苾一愣,不自然的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看了一眼,又心生胆怯,垂下眼帘,不过头没有之前低的那么下了,对方能清楚看到岑苾的面庞。 刚才一瞥之下,岑苾看到一个绝色佳人,尽管岑苾身为女人,也不禁要为这位丽人的容貌赞叹不已,她是那么美貌高雅,自己不禁自惭形秽。她是谁呢?嫔妃还是公主呢?岑苾心中暗想。 其实若是稍微了解宫中事情的人,就应该猜想到,这位丽人除了康平长公主不做第二人想,不过可惜岑苾出身卑微,父亲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岑苾更不可能知道什么皇宫中的事情了,于是只能心中胡乱猜测。 程钰垚看到岑苾的面容后,和太后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疑惑而失望的眼神。程钰垚复又发问道:“岑小姐,听说你父亲是文官?” 岑苾道:“回禀太后,是的。” 旁边一位略显伶俐的宫女插嘴纠正道:“这是长公主问你。” 岑苾心中一慌,刚才实在不知道这位是娘娘还是公主,甚至是其他命妇,因此一急就只能说“回禀太后”,幸好这位宫女提醒,公主也没有怪罪。 岑苾忙道:“回禀长公主殿下,臣女父亲是文官。” 程钰垚又问道:“你可会弓马?” 岑苾恭敬答道:“回禀殿下,臣女长在深闺,不会弓马骑射。”岑苾口中回答着公主的问题,心中却大奇,心想难道有人说我会弓马吗?这真是奇怪了。 “那么你也没习过武吗?”程钰垚眉头疑惑更深。 “回禀殿下,臣女从来没有习过。” “那么你会什么?琴棋书画,诗书礼义,刺绣女红,还是歌舞、厨艺?”程钰垚连珠炮似的又发问,问的岑苾心头发窘。 对啊,自己会什么呢?长公主说的这些,自己都不擅长,说到琴棋书画,诗书礼义,岑苾向来没心思学,除了斗大的字认得一箩筐,闲时常看看书外,其它的都不擅长,实在说不上会琴棋书画和诗书礼义。至于女红和厨艺,岑苾是一做就头疼,因为是家中独女,父母也没强迫岑苾去做,所以也是个门外汉。说的唱歌跳舞,岑苾自觉姿色平庸,身材并不窈窕,因此也没有用心去学,唯恐跳起来让别人笑话。 长公主此时如此一问,倒问的岑苾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实话实说:“臣女愚钝,实在毫无所长,臣女惭愧。” 太后笑了两声打了个圆场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会那么多做什么。哀家看岑姑娘很是贤惠。” 程钰垚撇了撇嘴巴,不忿的继续问道:“你和搏凌侯怎么认识的?” 岑苾道:“臣女前几日在搏凌侯班师时远远见过搏凌侯一面,不知此事算不算认识?” 程钰垚道:“远远的?那他那时候看到你了?” 岑苾道:“臣女窃以为没有。” “没有?那搏凌侯为什么要向皇上求请赐婚?”程钰垚显然不信。 岑苾听了此问心头也疑惑了。这几天她心中被出嫁的哀愁所笼罩,完全没有想到搏凌侯何时见过自己,为什么要向自己提亲。于是,她只得实话实说:“回禀公主,臣女不知道。” 程钰垚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皱着眉头望了一眼太后,太后微笑着摇摇头,转向岑苾母女,柔声道:“好了,你们一早进宫,现在也乏了,回去休息吧。” 岑苾如释重负,和母亲一起站起再拜谢恩,然后退出太后正殿。 见岑苾母女出去,太后道:“钰垚啊,你管她是好是坏呢,只要搏凌侯愿意娶她。你自己不愿意嫁给搏凌侯,她顶替了你,你应该感谢她才对,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程钰垚道:“虽然儿臣不愿意嫁给搏凌侯,但是,那搏凌侯宁愿不娶儿臣,竟然找这么个毫不出众的丫头做夫人,这实在太不给儿臣面子了,儿臣心中不忿,倒是要看看这个新夫人是如何倾国倾城颠倒众生,可是一见,真是叫人大失所望啊!” 太后抚着程钰垚的后背道:“她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了。最重要的是,你很快就可以凤台选婿,找一个如意郎君下嫁,了却你多年夙愿了。至于搏凌侯,只当没有这回事吧!” 想到马上可以挑到如意郎君,程钰垚郁闷不忿的心情又快活起来了。程钰垚不知道,九年之后,她和岑苾再次见面的时候,却将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岑苾从慈安宫出来,长出了一口气。心想,皇宫果然威仪大,不知道自己要嫁的侯府是否也是如此,心中忐忑。她扶着母亲,默不作声紧紧跟在领路宫女后面疾走。 突然,宫女脚步停下,回头含笑对岑苾母女说道:“岑夫人,奴婢还有长公主指派的要事要做,只能送您二人到这里了。宫门不远了,向前左拐穿过御花园就到了。” 岑夫人忙道:“姑娘且自去忙,我们母女自己走就可以了。” 宫女告辞后转身离去。岑苾扶母亲向前走去,不料在御花园中竟然迷路了,正着急时,迎面走来一位中年妇女,看服饰似乎品级不高,岑苾只得厚着脸皮上前打听道路:“请问姑姑,我们娘俩今早入宫谢恩,现在迷路,无法找到宫门,可否劳驾姑姑指点一二?” 中年妇女似乎有些吃惊,道:“你叫我姑姑?” 岑苾心想坏了,大概叫错了,刚想道歉,中年妇女却不在意,问道:“你说你们是入宫谢恩的,可是岑家母女?” 岑苾心想,我们就如此出名了?搏凌侯的面子可真大,原来嫁给他,竟然就可以成为整个皇宫都知道的风云人物啊! 岑夫人答道:“正是。请问夫人如何称呼?”岑夫人已经从中年妇女那一句惊讶的问话中发现她不会是普通奴婢,于是也不敢再叫姑姑。 中年妇女笑笑道:“老身是王太嫔。” 岑夫人到底年长,知道王太嫔是乐阳公主的生母,于是赶紧拉岑苾参拜。 王太嫔满脸含笑道:“你们的礼老身哪里受的起啊,老身还要感谢岑小姐呢!来,老身送你们出宫。” 岑夫人连连摆手道:“这怎么使得,怎么敢劳烦太嫔!” 王太嫔笑道:“不妨不妨。”说着拉起岑苾母女的手,只送到宫门。 多年后,岑苾也不会明白王太嫔为什么要感谢自己。 王太嫔望着岑苾母女的背影笑着自语道:真多亏这岑家丫头啊,要不是她,康平也不能出嫁,气都撒在我娘俩身上,搞得我们生不能相见。这下可好了。早嫁了康平这刁蛮公主,我也有几天好日子过了 5 第五章 出嫁 岑苾出嫁的吉日定在六月初八。 本来一般人家从提亲下聘到出嫁,没有半年也有三个月,但是因为新郎是搏凌侯,而搏凌侯要求特别急,因此,岑苾从知道消息到出嫁,还没有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搏凌侯的聘礼倒是下的非常丰裕,还派了不少家丁仆佣前来协助,因此,婚礼也办的十分体面。 待嫁的日子,岑苾一次也没有见过汪峻达,毕竟,岑苾是要嫁的人了,其他陌生男人再跑到家里来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不过岑苾也不想见峻达,见了又如何,两人毕竟没有那种生死相依的爱恋,甚至连普通的爱恋都没有,只是以前觉得比较合适。现在既然圣旨已下,一切都成了定局,再见也没有意义。 表哥倒是一反常态,也不见那些狐朋狗友了,每天呆在家里,若有所思的样子。偶尔看到岑苾,也没有什么话说,相对无言,只是眉间有淡淡的悲哀,还有一点自责的样子。 在家中的日子仿佛过的特别快,岑苾感觉时光留也留不住,很快,六月初七到了,就要跟家人离别了,岑苾饭也吃不下,一整天躲在房中。 傍晚,表哥轻敲房门,来到岑苾房中,表情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他神色严峻,双眼凝视着岑苾道:“小妹,明天这一出嫁,我们兄妹以后再见面就难了。表哥无用,二十几岁还一事无成,也没有办法帮你,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只希望你出嫁后夫君能对你好,能够过的一切顺心,表哥就不用为你担心了。” 岑苾正在为离别伤怀,听了这话,眼泪就不由自由的泉涌而下。 魏啸疆一看慌了,忙搂着岑苾的肩头道:“好妹妹,别哭,哭肿了眼睛明天可怎么出嫁啊!” 岑苾不想让表哥难过,硬是吞下眼泪,挤一个笑脸出来。 六月初八。 岑府中人天还没亮就都起来了,为小姐出嫁忙活。 岑苾一早也起来了。因为一直从上花轿开始到明天早上,新娘都不能出恭,因此岑苾什么都没有吃喝。 几名有经验的喜娘已经围着岑苾给她梳妆打扮。岑苾默默坐着,但是心中翻江倒海,忐忑不安。即将到来的对她来说,是一个全新的环境,她不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她不知道如何伺候丈夫,尤其是像搏凌侯这样的武夫。她也不知道如何和姬妾相处,她从来没有想过丈夫会娶妾室。她很是害怕,于是身体一阵战栗,觉得寒冷不已,不一会,又一阵躁热,觉得厚重的礼服实在热的自己透不过气来。虽然难受,但是她还是只能一动不动安静的坐着。 岑苾的陪嫁的丫头,是家中唯一两个没出嫁的姑娘佩纹和佩妍。岑家之前并不富裕,靠父亲的俸禄,养活两个丫头,一个老仆,一个厨娘,已经算不错了。这次岑苾嫁入豪门,为了避免太过寒酸,两个丫头都给岑苾带去做陪嫁。 不过,岑苾其实并不喜欢两个丫头,也不相信她们去侯府能帮助自己什么。佩纹憨厚,但是很懒惰,事不关己,从来不管,更不要说讨主子欢心了;佩妍倒是聪明机灵,不过有些聪明过了头,牙尖嘴利,怕吃一点亏,而且她对岑苾生来是小姐命自己是丫头命颇为不平,对岑苾的要求也常常偷工减料,拖延不做,岑苾也拿她无可奈何。 两个丫头知道要陪嫁入侯府,倒是很高兴,偷偷议论侯府的生活一定比岑府好的多,岑苾无意听到,心中更凉。 侯夫人的吉服甚是厚重,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的岑苾如同一个粽子,走路都要两人搀扶,才可勉强移步。头上的珠翠发钗就更是又多又沉,各种金的、银的,翡翠的、玛瑙的,象牙的、檀木的,插了一头,挂了一身。 梳妆从寅时弄到巳时,岑苾对镜张望,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 巳时一到,就是吉时了。门口突听到锣鼓礼乐大响,岑府大门一开,身着吉服的迎亲人等排列有序的进入岑府,岑府小小的院落顿时显得拥挤。喜娘将细碎的红纸往天上撒去,顿时院中满是红纸。 两名喜娘走入岑苾的闺房,嘴里吉利话说的利索,看岑苾打扮齐整,扶起岑苾,走出房门。 岑苾回头望一眼房间,心想,这间屋子,大概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来到堂屋,岑苾跪下拜别父母,岑氏夫妇坐在堂上,老泪纵横,岑夫人不住拿帕子拭泪,依依不舍。 待岑苾站起身来,就要出门,突然想起没看到表哥,岑苾迟疑片刻,最终没有问出声了。喜娘将喜帕盖上岑苾头上,眼前顿时一片红雾,岑苾的眼泪才如潮水般涌了下来。只到此时,无人能看到岑苾的表情,岑苾才能痛苦的流泪。 喜娘扶岑苾上了八抬大轿。轿夫一声高喝:“起轿。”轿子腾空而起,甚是平稳,足有半人高。 岑苾掀开盖头,从轿后的纱帘中往后往去,只见父母正依偎在大门口,母亲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 岑苾心中暗念:再见了,生我养我的地方……泪水染透了手中锦帕。 渐渐离家远去,岑苾回过头看,感觉今天路上特别嘈杂,定下心来,从轿旁纱帘望出去,看见路边竟然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老百姓们在路旁挤挤攘攘,争先恐后,往轿子这边看来,真如同上次搏凌候班师一样。 柳州城并不大,轿夫又矫健,半个时辰,就来到搏凌候府。轿子被放下,只见搏凌候穿着大红喜袍,正等在门口。见岑苾轿子一到,分外高兴。两名喜娘走上前来,扶岑苾下轿,然后将大红合欢结一头递给岑苾,一头递给搏凌候。二人牵着合欢结,走入府内。 喜娘扶着岑苾跨过马鞍,走入正堂,只见里面早已宾客满堂。其中,有满朝文武官员,也有搏凌候手下大将,宾客中,身份最高贵的,莫过于三王爷。上次搏凌候班师三王爷迎接,没有一个月,搏凌候成婚,皇上又派三王爷来道贺,看来皇帝把这个兄弟也用到头了。 搏凌候是孤儿出生,无父无母,于是,三王爷就代表皇上坐在堂上,接受二人叩拜。 几番扰攘,岑苾终于和搏凌候拜完天地,被喜娘送入洞房。之后,喜娘出去,洞房中就剩下岑苾一人。 仲夏的天气,岑苾穿着厚厚的礼服,在密闭的房间中,不禁汗如雨下,甚觉气闷。 从清早被摆弄到现在,滴水未尽,滴米未沾。遥遥听见远处前院宾客喝酒划拳嬉闹的声音,岑苾尤觉刺耳难受。现在才到午时,还要等到夜间。天哪,出嫁原来这么难熬,岑苾不禁觉得头晕心慌起来。 两个陪嫁丫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不来送点茶水米饭,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岑苾坐在床头,一动也不敢动,唯恐弄乱了珠钗礼服,数着时辰一分一秒的渡过,渐渐的思想飘的远去了。 突然,一阵开门的声音,将岑苾惊醒,睁目一看,室内竟然已经点上了红烛,原来已到晚上了。只见一个肥胖黝黑的男人迈着大步,走进房来。 搏凌候走到岑苾身边,早有仆妇递上喜帕挑子,搏凌候抬手轻轻一挑,喜帕落下,仆妇拾起喜帕,放入早已准备好的托盘中。 另一仆妇马上献上一个托盘,其中放了两杯酒,仆妇口称:“请候爷和新夫人合卺交杯。” 搏凌候拿起一杯酒,岑苾伸出手来,想拿另一杯酒,可惜坐的太久,手脚麻木,竟然不听使唤了。搏凌候用另一只手拿起另一杯酒,塞到岑苾手中,然后用右手绕过岑苾的胳膊,将酒一饮而尽,岑苾的酒还在手中,搏凌候左手将岑苾手腕往前一塞,酒倾入岑苾口中。岑苾从小未曾喝过酒,现在酒猛然入口,虽不是烈酒,但也呛的岑苾咳嗽起来。 两名仆妇赶紧给搏凌候和岑苾更衣起来。岑苾只觉得自己如一个玩偶一般任仆妇摆弄。 好不容易礼服褪下,珠钗卸去,岑苾顿觉轻松不少。两名仆妇放好衣物,立即告退,屋内只剩下搏凌候和岑苾二人了。 搏凌候走到岑苾身边,伸手托起岑苾下巴,仔细端详起自己的妻子来。岑苾的头被托的昂起,正好看到搏凌候黝黑、油腻、肥硕的脸庞,那几条刀疤在灯光下近距离的观看,尤显突兀狰狞。 在屋中的熏香气味中,岑苾又闻到一丝体臭味,她立刻意识到这是搏凌候的体味。虽然明白面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要仰仗一生的夫君,但是岑苾实在无法对他产生哪怕一丁点好感,只想这是一个长长的恶梦,马上恶梦就会醒来。 搏凌候的目光从岑苾的脸上散开,仿佛望向远方,喃喃道:“香香,我终于明媒正娶你了,香香,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真想你,你终于来到我身边了。” 岑苾心头一惊,还没回过神来,搏凌候大手一抱,将岑苾搂入怀中。这一搂力道非常,岑苾只觉得透不过气来,几乎要晕死过去。 搏凌候往前一倾,将岑苾压在身下,岑苾更觉得如排山倒海的力量压到身上,只觉得躯体四肢简直要被压碎一般,疼痛异常。她想喊,又不敢喊,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6 第六章 姬妾成群 岑苾一夜无眠,泪湿枕巾,瞪眼望着床顶只到鸡鸣。室内的红烛静静陪伴着岑苾,流着鲜红的烛泪,到了鸡鸣时刻,烛火也渐渐黯淡下来,只到熄灭。熏香炉的香气渐渐淡下,身旁搏凌候的体臭味更加明显呛鼻。 搏凌候昨夜心满意足,很快就入睡了,现在正沉入梦乡,响亮的打着鼾声,岑苾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这震耳欲聋的鼾声震裂。 天快亮了,岑苾茫然无助,不知道天亮后该干些什么,只是在心中数着夜漏的滴水声,想在以前的美好日子。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窗外天已大亮,门口响起轻微的敲门声,岑苾心中大奇,不知道是谁来了,小声问道:“是谁?”她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醒了身边的搏凌候,又是难受一番。 门轻轻的推开了,听见有脚步声走了进来,只见自己的陪嫁丫鬟佩纹和佩妍从屏风后探头向内室张望一下,然后二人蹑手蹑脚走近岑苾床前。佩妍小声道:“府中的童妈让奴婢请夫人起床,今早按规矩要接受侧夫人和各位姨娘敬茶。” 照说,岑苾的陪嫁丫鬟到了候府,也应该喊岑苾为小姐,但是这丫头改口如此之快,想必早已看不上岑苾的小姐身份,巴巴的喊岑苾为夫人才觉得更有架势。 岑苾看一眼熟睡中的搏凌候,小声问:“那么候爷他……”。 佩妍道:“童妈说,候爷辛苦了,府中小事,夫人自行主持就可以了,请让候爷继续休息。” 此时岑苾已经无暇思考自己堂堂一个明媒正娶的候夫人,为何出嫁第一天就要事事听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仆妇的说话,她只想快快离开搏凌候的身边,搏凌候不要醒来,她感觉自己更安全,于是她“哦”了一声,道:“你们先在外间等我。” 两个丫鬟屈膝一礼,轻轻退到外室。岑苾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艰难的从搏凌候身下抽出自己的肚兜,裹在身上,然后抓起床头的中衣,披在身上,系上纽扣,下床走到外室。 佩妍立刻用准备好的洗脸水帮岑苾梳洗,佩纹打开窗户,窗外新鲜的空气进来,岑苾顿时感觉身心舒畅不少,佩纹又往香炉加了新的香料,重新点燃。这时,岑苾才觉得嗓子干渴的像冒烟一般,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未进水米,于是打发佩纹去娶茶水早点,佩纹答应一声,不多时取来茶水米粥,岑苾干渴异常,不顾佩妍正在帮自己梳头,大吃大喝起来,只看得佩妍只皱眉头。 梳洗完毕,佩妍扶岑苾出了屋子。岑苾刚一走路,才感觉到四肢百骸疼的厉害,如同散架一般,尤其小腹疼的厉害。岑苾不自觉用手捂着小腹,腰也弓了起来,眉头紧皱。 身旁佩妍见这模样,不明所以,劝道:“夫人身体不适,本该休息,但是今日是各位姨娘敬茶的正时,如果夫人去的晚了,恐各位姨娘笑话,又或者说夫人架子大,以后同在府中难以相处。” 岑苾诧异看了佩妍一眼,心想虽然平时知道这丫头牙尖嘴利,但是不曾想她才来了候府一天,竟然就讲的出这番说话,难道是那个所谓的童妈教她的? 心想佩妍说的也是正理,只得忍着剧痛,扶着佩妍,走到正厅。一进厅中,见里面已经花花绿绿坐了满堂子女人,一个个千娇百媚,只觉得眼前一片花团锦簇。 岑苾从小长在闺中,父亲不是大官,也少见外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女人同聚一堂,不禁有些心慌起来。 只听见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夫人到了。” 嘈杂的大厅渐渐安静下来,整个屋子的女人的目光都刷的射向岑苾身上,岑苾觉得这些目光仿佛如无数钢针扎在身上,隐隐做痛。 佩纹小声说道:“说话的那位就是童妈,她是府中总管的仆人,也管理不少府中事物,昨天我们的起居住所就是她安排的。” 岑苾这才注意到正对面主位旁站着的老妇人,只见她五十左右的年龄,身形消瘦,目光锐利,正注视着自己。 佩妍小声说道:“夫人请上座。”于是半扶半拉的将岑苾扶上主位。 童妈率先跪倒拜道:“奴婢童妈参见夫人。” 岑苾忙道:“童妈请起。” 童妈再磕一个头,站起身来,立在岑苾身侧,说道:“请夫人安坐,各位姨娘给夫人敬茶。” 岑苾虽然知道自己出嫁后有这道礼仪,但是现在置身候府的正厅,猛然看到这么多女人,一个个看起来都不是善与之辈,而且各位姨娘都在之前来到府中,恐怕年纪最小的都大过自己,现在她们来给自己敬茶,真觉得不胜惶恐,坐立不安,身上的疼痛就更加猛烈了。 岑苾低头垂目,竟不敢看这一群花枝招展的姨娘,明明是接受姨娘敬茶的正房,竟然像个受审的犯人。 “三姨娘敬茶。”身旁童妈喊道。 只见一个穿着梅红服饰的女人袅娜的走上前来,从旁边的侍女手中的托盘里拿出一杯茶。早已有仆妇将软垫放在她面前,但是三姨娘却并不立即跪下,她将茶杯拿在手上把玩,眼睛望着岑苾,笑意盎然,道:“本来以为候爷会娶一个姐姐回来教导我们,哪知道原来是位小妹妹。不过年纪轻也好,好生养,恭贺夫人早生贵子,给候爷再次添丁啊!”话音未落,后面其他姬妾已经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岑苾虽然老实,但是也听的出来这三姨娘语含讥讽,但是岑苾也不知道拿什么话说,只好默然。 身旁童妈说道:“三姨娘进府八年,为候爷诞下了二公子和四公子。”听了这话,岑苾心中登时明了,原来她仗着自己儿子多,才如此嚣张。 这时,三姨娘才跪了下来,这时候岑苾才看清三姨娘的脸庞,只见她二十五六的年纪,一副成熟女人的韵致,一双眼睛尤其媚人。她将茶举到岑苾面前,口中说道:“瑶华见过夫人。” 岑苾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放在身旁几上,这时,佩纹已经拿出早前岑苾在娘家岑夫人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岑苾,岑苾又转手递给三姨娘,口中总算说出几句场面话:“今日我嫁入府中,以后我们姐妹要齐心协力共同辅佐侯爷。”这话还是平时岑苾在家看话本小说中看到的,哪知道此时竟然派上用场。 三姨娘站起身来,接口道:“这话要是别家夫人说了,当然是夫人是姐姐,我们这些妾室是妹妹,不过换到咱们家,我们竟然让妹妹屈居了姐姐的位置,这可真是折煞我们啊!” 后面众姬妾又是一阵讪笑。 岑苾感觉自己脸红的发烫,但是也想不出什么话驳斥三姨娘瑶华,只好装作不理解,默不作声。 三姨娘退后,跟着一位姨娘走上前来。童妈道:“四姨娘敬茶”。 四姨娘脸上满是不屑,也懒得说话,慵懒的从托盘中拿出茶杯,双膝微一点地,半蹲半跪道:“绛英见过夫人。” 这位四姨娘,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甚显年轻,明艳照人,不过脂粉浓郁,金钗满头,十分俗气。岑苾从她手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只听见童妈说:“四姨娘进府七年,为候爷诞下大公子。” 岑苾拿起一个红包,交给四姨娘绛英,绛英也不说话,两指捏捏红包,撇了撇嘴,似乎嫌寒碜,也不道谢,起身退下。 接着,又一姨娘走上前来,只见她衣着甚是素雅。童妈叫道:“五姨娘敬茶。” 这位姨娘娉婷跪下,举起茶杯,口道:“菁菁见过夫人。” 童妈道:“五姨娘出身书香门第,已经陪伴老爷身旁五年。” 只见后面一声冷哼传来,有人嘀咕:书香门第,不知道身份多高贵呢,不过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岑苾抬头望去,原来是四姨娘绛英在发难。人群中几位姨娘又是一笑。 岑苾复低下头来,仔细端详五姨娘菁菁的面容,只见菁菁面色冷淡,刚才那话语仿若未闻,目光凝视远方。岑苾只觉得这菁菁面庞甚为清秀,有一股别人没有的气质从骨子里渗出,岑苾想用书中的一句话形容她: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过菁菁面上的冷傲,却是据人于千里之外。岑苾心想,如此脾性,难怪其他夫人不喜欢她,但不知道她面对候爷是何模样。 岑苾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将红包放在菁菁手中。 “菁菁谢过夫人。”说罢站起身来,向后退去。菁菁是今天第一个向岑苾道谢的人。 接着,六姨娘吟玉上前敬茶,她是大小姐的生母,进府四年。七姨娘虹绵,是三公子的生母,进府三年。八姨娘惠喜,是二小姐的生母,进府两年。九姨娘俏君,十姨娘雅梅,十一姨娘荻燕,都才进府不到一年,尚未诞下子女。然后就是候爷最近刚刚买下的乐伎含露,是十二姨娘。 各位姨娘都敬完茶,一番扰攘下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岑苾只觉得见到的每位姨娘太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容貌都胜过自己,只是不明白,搏凌候为什么要选中自己这个只能算面貌端庄的人当正室。难道,和昨晚搏凌候口中叫唤的那个“香香”有关? 各位姨娘走马灯似的在岑苾面前经过,看的岑苾眼花缭乱,除了开头三个她能记住名字和面容外,后面的一下子也都分不清楚了,岑苾心想回头好好问问童妈。 正想着人都见完了,礼都敬到了,是否可以散了,突然门口传来一阵高昂的女声:“新夫人起的好早啊!”只见一位身着亮绿服饰的女人迈步走进门来。岑苾身着大红礼服,而这女人的绿衣正好和岑苾相对,显得分外不协调。岑苾抬眼一看,这个女人约莫二十八岁年纪,面庞上略有一些苍老的痕迹。比起刚才那些莺莺燕燕,这个女人容貌稍差,不过这些姨娘见她来了,都屈膝行了半礼。 看起来这必是搏凌候的侧夫人无疑,也是搏凌候唯一向皇上请封的侧室。 二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对岑苾说道:“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还以为小孩子贪睡,没想到小夫人新婚第一天,竟然也能起的这么早,妾身可真是晚了,希望小夫人莫要见怪啊!”说话中,特别突出那个“小”字。 岑苾看到这个厉害的二夫人,心中一寒,见她出言讪笑自己,也不敢搭话,只默不作声。 二夫人从侍女的托盘中拿出茶杯,揭开盖子一看,突然怒道:“这样的茶水小夫人怎么能喝呢?我一时没管你们就这样懒惰吗?再如此看我如何惩治你们!” 端茶的侍女立刻跪下磕头如捣蒜,连呼“夫人饶命。” 二夫人似乎心满意足道:“下去,换杯新茶上来。” 侍女马上下去,厅内顿时安静了,二夫人就这么站在岑苾的面前,一阵让人难堪的沉默。 岑苾还依稀看见三姨娘、四姨娘若无其事的喝茶,仿如坐山观虎,眼中是愉悦的笑意。五姨娘静坐旁边,面无表情,仿佛厅中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倒是后面坐的几个进府不久的侍妾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很害怕的样子。 片刻,侍女又端上一杯新茶,显然是沸水刚刚冲泡的,茶杯上冒着袅袅的热气。 这次二夫人端茶在手,打开茶盖看了一眼,“嗯”了一声,道:“这才像个样子。”于是端茶在手,屈膝跪下,道:“祥云给夫人敬茶!” 岑苾注意到,二夫人只是单膝着地。岑苾接茶在手,见茶水很烫,于是只放在唇边沾了一下,做个样子。却不想二夫人正抬头盯着岑苾看,见岑苾没有喝茶,开口道:“小夫人连妾身敬献的茶水都懒得喝一口,想必是嫌妾等身份低微,不堪敬茶,既如此,何不仗着如今夫恩在怀,去告上一状,逐妾身出府,也省得妾身在此碍眼。” 话音未落,只见三姨娘站起身来,说道:“二夫人这话可严重了,小夫人嫌弃谁也不能嫌弃姐姐您啊!谁不知道您从十六岁就跟着候爷,风里来雨里去,辛苦操持府中大小事物十二年。姐姐要被驱逐了,那妹妹等不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岑苾再笨,也听的出来这二位话中有话,不得已,只得道:“二夫人多心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罢,将滚烫的茶水饮了一口,只觉得嗓子一阵剧痛,心里苦涩,却不敢流落出来。感觉中,各位姬妾都在暗笑 7 第七章 香香 二夫人祥云这才心满意足的站起来,回头对众人道:“各位妹妹给新夫人的茶都敬完了,天色也不早了,都散去吧。” 其他姬妾听她说话,都纷纷站起身来,祥云走到含露的身边,道:“含露,候爷起来后去了书房,叫你去书房。” 含露连忙答应一声。祥云又道:“记得小心侍侯着。” 含露再应一声,屈膝行礼,匆匆出去。其他众位姬妾也随之散去,没有人理会岑苾这个刚进府的“小夫人”。 等人都散去,岑苾站起,感觉衣襟已经被汗水湿透。童妈道:“请夫人回房休息。府中给夫人派了两个丫头,奴婢一会送到夫人房中。” 岑苾挤出一丝微笑,点点头,扶起佩纹,向回走去。一路上碰到府中若干仆役穿梭,虽然他们都对岑苾行了礼,但是岑苾感觉到他们个个都在笑自己。 回到房中,因为知道搏凌候去了书房,因此岑苾的心轻松了一点,推门进房,坐在圆桌旁发楞。牙尖嘴利的佩妍也不说话,似乎也在想着心事。 不一会,童妈领着两个丫鬟走进房间。童妈让两个丫鬟给岑苾行礼,然后说道:“最近府中增了人口,候爷命奴婢再去买些丫头进来,奴婢去人市上看这两个丫头长的还算机灵,就买了带回来,候爷让送给夫人。她们的屋子安排在这间屋旁的侧屋,和佩妍佩纹姑娘的住处毗邻,夫人有事就叫唤好了。” 岑苾拿眼望向两个丫头,只见一个约莫十八岁模样,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甚是稚气。岑苾随口问道:“你们叫什么?”只听大的那个说道:“夫人,奴婢名叫海宁,今年十八岁,能够侍侯夫人是奴婢的福气。“说着有指着那个小的道:“她叫金儿,今年十五岁。” 童妈赶紧说道:“这名字是他们爹娘自己起的,夫人如果觉得不好听,给丫头们改个名儿吧。” 岑苾道:“我看还好,不必了。” 童妈说:“夫人如果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岑苾突然想起什么,说:“童妈,你来府中多久了?” 童妈道:“奴婢来府中十年了。” 岑苾又问道:“你可知道香香这个人?” 童妈答道:“奴婢来府中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岑苾“哦”了一声,道:“你先忙你的去吧。” 于是童妈告退。 岑苾一夜未睡,此时觉得分外困顿,身上有疼痛难受,于是让佩纹给褪下礼服,上床休息。脑袋一粘上枕头,岑苾就呼呼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叫唤自己,睁眼一看,原来是海宁。 海宁见岑苾醒了,轻轻说道:“夫人,请起来吃晚饭吧。” 岑苾望房中一看,只见红烛已经点上,原来这一睡,从午前睡到傍晚,午饭都没吃。岑苾于是起身,坐到桌前,面前饭食倒是不错,但岑苾刚咽下一口饭,只觉得嗓子痛的厉害,原来是上午被茶水烫了的地方还没恢复。于是她只好等汤凉之后,才喝了一碗。 饭后,侍女侍侯岑苾沐浴。岑苾刚脱下外衣,赫然看到胳膊上青紫一片,于是忙屏退丫鬟,自己洗了起来。一洗之下,触动筋骨,更觉得疼痛。好不容易洗完这个澡,只觉得浑身清爽不少。岑苾复坐到床上,揣测候爷今晚是否会来。 岑苾其实根本不想见到搏凌侯,她很怕他,但是才刚新婚,候爷如果就对她不理不睬,以后在府中的日子就更难过。 这样胡思乱想,时间很快到了亥时,岑苾想道,候爷大概不会来了,于是脱衣准备休息。正在这时,门突然一响,一个粗重的身体走了进来,岑苾心中一紧,暗想,还是来了。 搏凌候走到岑苾身旁,岑苾闻到搏凌候身上的酒味,心中更沉。如昨晚一般,搏凌候还是双眼凝视着岑苾的面庞,看的岑苾心中发毛。岑苾心想,你那么多女人,个个美过我,为什么独独爱看我的脸? 搏凌候脱下外衣,岑苾心中又是一紧。但是搏凌候却没有扑到岑苾身上,只是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的说:“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娶你?” 岑苾惊讶,但是马上醒悟,搏凌候能跟自己说话毕竟是好的,于是答道:“妾身不知。” 搏凌候道:“是因为香香。” 岑苾心想哀叹,果然是因为她,不过好奇心顿时起来。 搏凌候眼望远方,思绪飘了远去,喃喃道:“当我那天第一眼看到马车里面的你,我欣喜若狂,我知道,上天把我的香香送回来了。后来,打听到你的名字,说是芳香的意思,我更确信你就是我的香香。所以,我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即进宫向皇帝求旨,让你嫁我。我搏凌候的夫人,只有香香可以当,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公主再美貌,也不可以做我的正室夫人。” 岑苾心中又是一片哀叹,就为了这个素为谋面的女人,就为了那在马车中不慎露出的一面,自己的一生就这么无情的改变了,她真是欲哭无泪。 搏凌候声音大了点,似乎讲故事似的讲起香香的往事: “当年,我十三岁,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流落街头,靠村子里面的人施舍点吃的过日子。后来,战乱四起,那些人自己都养不活自己,更没有多余的粮食来施舍我。我于是干起小偷小摸的生活。后来有一天,偷东西失手被擒,被一群人暴打一顿,丢在外面。当时是冬天,我拼命的爬,也不知道要爬到哪里去,最后终于在一户人家门口昏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床上,面前有个美丽的少女正在喂我喝粥,我才知道是她救了我。我当时只觉得她美若天仙,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她就是香香。那年她十五岁。 在香香的照顾下,我的伤好的很快,我也在这段时间对香香产生了感情。但是香香家却突逢变故,她父母双亡。无奈之下,她只得出去抛头露面做乐伎养活自己和我。我知道那时候,香香受了很多苦,但是她在我面前从来不表现出来。后来我伤好后,依旧恢复本性,偷起东西来,但是香香却执意不肯接受我的东西,她鼓励我去投军,她说我是个打仗的好材料,在小乡村呆着是埋没了我。她说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也只有投军才能混出头来。我于是依依不舍的离开香香,约定一旦我有了成就,就来接她,可是,打仗并不是我们想的那么容易,有一身蛮力就行了。我吃尽苦头,几次死里逃生,到了第五年,才混了个小郎官当当。想着这时可以回去找香香了,于是带了一队人马,找了个理由,回到那个乡村,却怎么也找不到香香。 向老人一打听,才知道香香早在三年前被本村的大户看上,要她卖身,香香抵死不从,最后拗不过大户人多势众,为了保持清白之身,一头撞死在石柱上。那大户看自己没得到香香,还不解气,将香香的尸首丢去喂了野狗。 我的香香,她就这么……这么惨!她怎么就等不到我回来呢!” 说到这里,搏凌候竟然双手捂脸哭了起来,岑苾不禁惋惜香香的遭遇。 搏凌候哭了几声,突然停止,声音突然变的冷酷,道:“你猜我怎么对那个大户了?”没等岑苾回答,搏凌候继续说道:“我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儿子活活的喂野狗了,然后把他的老婆女儿全部给我的兄弟们了,最后把他放到野狗笼子里面被野狗撕碎。这还不够,那个村子里面的所有人,我全部杀光,不留一个,这样,也解不了我的气。这么多年来,我征战四方,杀人无数,不管是士兵还是平民,不管是不是老弱妇孺,都一样该死,我的香香死了,他们就都不应该好好的活着。不过他们的血都解不了我失去香香的痛。” 搏凌候说到这里,语调近乎疯癫。岑苾只知道搏凌候是一位保家卫国的大将,哪里知道他原来是这么残暴的人!岑苾立即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不禁打了几个寒战,缩成一团。 搏凌候突然转过头来,对着岑苾道:“你以后就是香香的替身。白天,你就好好当我的夫人,晚上,你就是我的香香,明白吗?” 岑苾看到搏凌候如恶狼般的神请,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惧怕和无助,她牙齿打战,说不出话来,但是感觉到自己再慢回答一下,似乎搏凌候的双手就要扭断自己的脖子,于是艰难的点着头 8 第八章 家务事 一连十几天,岑苾都呆在房中没有出去,一方面是因为她身体疼痛没有力气出去,另一方面是她实在怕见到那些凶狠的侧夫人姨娘们,所以躲在房中。 每天早晚三顿,童妈倒是按时命人送入房中。搏凌候头几天,一连五天夜宿在岑苾房里,到了第六天,他没有再来,岑苾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不知道问谁,也没有谁告诉她。当然,她也不想知道。 这日清早起来,阳光很好,岑苾在屋中再也憋不住了,于是叫了海宁和佩妍,一起出去走走。 出了房门,岑苾一片茫然,虽然嫁来候府十几天,但是对于候府院落的了解还完全没有。那天一早去正厅,也是佩纹半扶半拖走了去,完全没有留意府中环境。 还好海宁这几日常在府中行走,于是高兴的领了带路的任务,提议向后花园水榭逛逛,于是岑苾就跟着她而去。 仲夏早晨的阳光,并不那么强烈,对于一个在屋子里呆了十几天的来说,正好感觉到温暖和惬意。岑苾心情难得的放松,脚步也轻快了不少。海宁在前方多嘴多舌的描述水榭的景色,佩妍则一声不吭。 渐渐走进水榭,岑苾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个青衣的女子独自立在水边。岑苾心头一惊,暗想:糟糕,还是碰到人了。但是心想,也不能躲一辈子,于是还是走上前去。 青衣女子明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却不回头,搞的岑苾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海宁还是机灵,道:“夫人,这里有个石凳,坐着分外凉爽,夫人请先歇息一下。” 青衣女子听到海宁说话的声音,立即回过头来,冷漠的脸上显出略微吃惊的表情,但是瞬间即逝,岑苾这才看清,原来是五姨娘菁菁,那个冷傲不合群的书香门第女子。她徐徐走到岑苾身边,裣衽一礼:“见过夫人。” 岑苾挤出一个笑容,寒暄道:“五姨娘这么早来赏鱼?” 菁菁却道:“鱼有什么好赏的,不过是关在鱼池中的玩物。妾身只是图早上安静来透透气。夫人既然来赏鱼,妾身先告退了。”说罢又是裣衽一礼,然后步伐悠闲的走了回去。 岑苾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一早的好心情烟消云散。也懒得去赏鱼,只坐在石凳上发楞。 大约坐了半个时辰,突听到一阵嘈杂,女人的争执声、孩子的哭闹声传了过来。岑苾心头一紧,心想,又来人了。她不想见到这些人,于是立即站起身来,打算避开她们。哪里知道还是晚了,一个女人眼尖,已经看到岑苾,叫道:“瞧,夫人在那,我们找夫人评评理。” 另一个道:“找就找,我还怕你不成。” 于是,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顿时走到岑苾身边。岑苾看着眼前两人,只觉得是姨娘中的两人,但是具体是谁,她却说不上,正头痛中,海宁凑到岑苾耳边道:“这是七姨娘和八姨娘,后面奶娘抱的是三公子和二小姐。” 岑苾真是感谢海宁,这丫头真是聪明,也不比自己早来几天,就记熟了,看来自己连做丫鬟的能耐都没有。 抬眼看七姨娘和八姨娘,比自己大上两三岁的样子,但是浓妆艳抹,分外妖娆,再看看后面奶娘抱的孩子,二小姐才两岁多,被奶娘抱着,三公子四岁多了,被奶娘牵着手,在地上站着,他颇不安分,就想争脱奶娘的手跑开去。 只见八姨娘匆匆施了一礼,道:“这花鼓本来是候爷给我家二小姐的,可是三公子他仗着人大,抢了去,还推倒我女儿,七姨娘还给三公子撑腰。” 七姨娘道:“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我儿子看的上你的花鼓是你的福气,你要怎的!小孩子一起玩,哪能不打打闹闹。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岑苾看一眼三公子,才几岁的小孩,已经长的人高马大,身材魁梧,如六七岁的孩子,而且相貌凶悍,相比之下,二小姐分外瘦弱,只在奶娘怀抱中无助的哭泣,也难怪八姨娘生气。 岑苾想了想,轻柔说道:“七姨娘,三公子已经这么大了,让着妹妹点不是很好吗?何况花鼓是候爷给二小姐的,三公子这么抢就不对了,还弄的妹妹大哭。七姨娘有空要教三公子多读点书啊!” 话音未落,七姨娘勃然变色,说:“哼,你新来乍到的,倒会帮着老八说话啊,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尊你一声夫人是给你面子,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摆起夫人的架子。”说罢回头拉起三公子的手,对奶娘吼一声:“我们走。”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走了。 八姨娘望七姨娘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了不起啊,府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人有儿子,了不起啊!”说罢朝岑苾裣衽一礼,谢道:“谢谢夫人主持公道。” 岑苾心中郁闷,摆摆手道:“理当如此。”说罢,往回去的路走去。 进了屋子,岑苾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心中难过。一早本想好好出去散散心,哪知道出去就连连遇到不快,真不知道这个候府怎么生活下去,心中不禁想起在家中的时光来。 午饭过后,岑苾有些犯困,又没有什么事做,正想小憩一下,突然童妈来到门口。 海宁忙上前问有什么事,童妈道:“候爷请夫人去书房一下。” 岑苾听到,顿感奇怪,嫁来这么久,搏凌候从来没有叫自己去书房,今天突然来叫,不知道是什么事。岑苾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感觉到可能和早上在水榭的事情有关,因此忙要让童妈进来,但是童妈执意不肯,说还有事,要回去侍侯,也不肯说候爷召岑苾何事。 岑苾心中更加不安了,于是只带了海宁,往书房走去。不多时来到书房,刚一进门,就觉得里面气氛不对。 只见候爷坐在书桌旁,满脸怒气,二夫人、七姨娘、八姨娘都在。候爷的书房里其实并没有多少书,但是房间很大,正中放了一张书桌一个椅子,旁边有一张软塌,看起来候爷有时会在书房中休息。 岑苾眼神再差,一瞟眼,也看出二夫人、七姨娘得意洋洋,八姨娘一副委屈的样子。岑苾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裣衽一礼,问道:“不知王爷召妾身来何事?” 王爷的虎眼怒瞪岑苾道:“你今天责怪虹绵和三儿了?” 岑苾道:“妾身不敢,只是……” “什么不敢,虹绵都跟我说了。看你年纪轻轻,还以为老实贤惠,哪知道真看不出来!好歹也是个官员家里出来的,难道就这等教养吗!”岑苾话没说完,已经被搏凌候一阵怒吼打断。 “候爷,我只是……”岑苾急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想分辨两句。 “只是什么?说虹绵不会教养孩子吗?男孩怎么和女孩一样呢!女孩只不过是赔钱货,我冯家血统到底还是要男孩继承。三儿长的最像我,以后我还要带他上战场打仗,抢了花鼓算什么。以后我的家业都是儿子继承。” 岑苾听到此处,知道再辩也无用,只是默默咬紧牙关,默不作声。 搏凌候又道:“以后凡事听听二夫人的意见,不要自作主张,少给我惹乱子,回去跟我好好反省。” 岑苾听到此言,心中可以想象的到二夫人和七姨娘的高兴劲头,她低了头,含着眼泪,裣衽一礼,告退出来。 出了书房门,眼泪才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她拿帕子拭去眼泪,这才看见书房门口童妈和几个仆役正在等候,海宁在稍远的地方向她张望,眼中满是惊惧和担忧。 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屋中的,不过只觉得头重脚轻,走进屋子就爬在床上痛哭起来,半晌,没有一个人进来劝慰她。到了晚饭时分,海宁端了饭菜进来,岑苾感觉比平时的饭菜差了一些,心中难过,口里没有胃口,胡乱扒了两口,倒头便睡,却又怎么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流泪到天亮。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岑苾再没出房门一步,搏凌候也没来看过她一眼。岑苾只觉得这是个监牢,自己闷的就要窒息。所幸岑苾还认得几个字,出嫁时又带来几本书,每日只有看书打发光阴 9 第九章 府务 转眼八月二十四了,盛夏已过秋风起,岑苾站在窗前,看着秋风吹落的树叶,不禁感觉自己如树叶般可怜。 傍晚时分,门突然重重推开了,岑苾心想,难道候爷来了,于是从内室走了出来,看见正是搏凌候。只见他面容严肃,走了进来,身后童妈领着一队仆役,将若干好酒好菜端了进来,在桌上放好,然后鱼贯退出。 岑苾正在惊讶,只听搏凌候放低了声音,对岑苾唤道:“香香,过来,今天是你生日,我老早想陪你过这个生日,可惜当初口袋里没有一个铜子,今天好了,来,这么多好酒好菜,都是你喜欢吃的,我陪你过个生日。” 听了这话,岑苾心下了然,又是为了香香。只有把自己当成香香的时候,候爷才能对自己好点。 岑苾心中略安,走了过来,坐在搏凌候身旁,拿起酒壶,给搏凌候斟酒。搏凌候握住岑苾的手,眼中脉脉含情道:“香香,你不知道我多想念你。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 岑苾心中呼喊:我不是香香,我是岑苾。 但是口中却不由自主的答道:“妾身是你的妻子,这辈子只要候爷不赶我走,我就一辈子陪在候爷身旁。”口中说出这话,岑苾心中真感觉这不是自己说的,可惜,自己已经嫁给搏凌候,就算搏凌候不知道爱惜自己,但是自己将来的悠长日月,还要靠搏凌候的爱怜才能好过一点,而且父亲的官职也是搏凌候弄来的。 搏凌候听了大为高兴,突然搂起岑苾,口中叫道:“我的好香香,你真是我的好香香。” 这夜,搏凌候喝的酩酊大醉,夜晚也歇在岑苾房中。第二日清早,岑苾一早醒来,见搏凌候还在熟睡,于是也不敢吵醒他,在他身旁安静躺着。 卯时过了,搏凌候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岑苾赶紧起来,给他披上外衣。搏凌候和以往不同,他握着岑苾的手道:“你现在已经是我的正夫人了,现在应该开始帮我打理府务,免得外人看了笑话。今天你去帐房看看帐,还有府中仆役,你都要管理起来。” 岑苾又是讶然。进府这么久,感觉自己不像是正夫人,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闲人,更像一个关在笼中的金丝雀,难得今天候爷竟然说出这番话来。 岑苾迟疑道:“那么帐房那边……” 搏凌候道:“我呆会会跟他们说的。你是我的夫人,拿出个做夫人的样子来,明白吗?” 岑苾脑子转不过来,但是头还是点了两下。 这日,搏凌候在岑苾房中用过早点才出去。 吃过午饭,岑苾想着搏凌候的吩咐,不敢怠慢,带了佩妍和海宁往帐房而去。帐房在外院里,平时岑苾和各位姬妾都住在内院中,少来外院走动,出了内院,看到外院的男仆役人来人往,不禁心中有些忐忑。而这些仆役看到岑苾,有些尚不知道她是新夫人,因此不免用诧异的眼光打量两眼,岑苾颇不自在。 好不容易来到帐房,见门未关,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岑苾迈步缓步走进。见其中光线并不明亮,一间宽敞的屋子,四面全是柜子和箱子,其中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低头和另一壮年男子说着什么,壮年男子唯唯诺诺应着什么。 岑苾立在一旁,没有出声,一盏茶的功夫,中年男子才给壮汉交代清楚,然后回身到柜子里取出几个碎银子,称了称,交给壮汉,壮汉接过银子低头鞠躬道:“谢谢张先生。”中年男子微一摆手,壮汉回头离去,走到门口,看到岑苾三人,目光露出奇怪之色,但是没有作声,微一低头,迈步出门。 这时中年男子注意道岑苾一行,还未开口发问,佩妍道:“这是夫人。” 岑苾也道:“你是帐房张先生?” 张先生忙走近前来,躬身一礼道:“张逸汉见过夫人。” 岑苾道:“免礼。张先生是吧?我嫁入府中一月有余,也没出过内院,尚没见过你们这些帮助打理府务的人。今天候爷吩咐了,我来看看账本。” 张逸汉连连点头道:“小人明白。小人早知道新夫人入府,必定会好好整理府务,让府上事物焕然一新,小人早已准备好各类账本,只是一直不见夫人来,今天午前,候爷已打发人来说夫人要过来,小人不胜欣喜,正在恭候。” 岑苾听了这话,不禁心头舒坦,毕竟来府中这么久,除了海宁老实憨厚,金儿淳朴率真外,其他人没一个给自己好脸色的,难得这个帐房先生如此恭敬,岑苾心中难免高兴,不禁多打量这个帐房先生,只见他皮肤微黑粗糙,不似普通帐房那么白净,大约是天生如此,额头已显露皱纹,略显苍老,不过一双眼睛却显得十分精明。 张逸汉请岑苾上坐,然后给岑苾端上茶来,说道:“我们下人地方,没有什么好茶,请夫人将就饮用。” 这时,一个装束体面的仆妇走了进来,道:“张先生,我来领月钱。” 张逸汉头也不回,摆摆手道:“等等,没看到夫人在这里!” 岑苾见仆妇面上露出惊讶之色,但是只是一闪而过,也没有做声,默认立在一边。 张逸汉对岑苾陪笑道:“夫人稍坐,小人去把账本拿来。” 于是走到柜前,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柜门,很吃力的抱出厚厚一叠账本,堆放到岑苾面前的桌上,道:“夫人,这些是今年的帐簿,各类的都在这里了,柜中其他的是去年和前年的,如果夫人要看,吩咐小人再给夫人拿来。” 岑苾看着眼前这么大一堆帐簿,感觉头顿时发起晕来,虽然自己读书识字,也帮家中开销管过帐务,但是候府不比岑府,偌大一堆帐簿,不知道要看到何年何月。加之岑苾老实,不知道找帐房要本总帐册观看,也不知道让帐房口诉事务,于是只挤出一笑道:“张先生且忙,我自己看看即可。” 于是张逸汉鞠个躬,道:“夫人慢看,有事吩咐小人。”说罢退后。那仆妇走上前来,小声和张逸汉说起话来。 岑苾先看看每本帐册的名字,花费不少时间,终于理出个头绪来,然后将帐册分类,按时间远近排列起来,然后拿起最近一本,翻看起来。 因为不太懂记帐方式,岑苾也只能看个大概,但是却有些地方觉得分外奇怪,例如在上月中写着“购买女佣三人”的地方,银子竟然写了一百两。岑苾对当时的人市行情多少也知道一些,穷苦人家养不活女孩子,甚至几文钱就愿意卖了女儿,什么国色天香值得三十多两银子,岑苾不禁心生疑惑,但是想到自己这方面是外行,于是只记在心里,没有作声。 一个下午,岑苾都呆在帐房中看帐簿,佩妍在一旁等的颇有些不耐,岑苾发觉,就让她先回屋去。只是海宁,很耐心的站在一旁默默等候。 帐房挺忙,屋中频繁有人进出,看到岑苾在,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奇怪的瞥她一眼,岑苾觉得颇不自在。 岑苾看了不少账本,虽未完全看完看懂,但是心中也有个大略了,感觉多处地方似乎价格偏高,或者记载不祥,或者对不上号。岑苾于是拿了帐簿,问起张逸汉。 张逸汉拿起账本,仔细看后,道:“回夫人的话,这些事情是二夫人经手的,小人只负责按上面的话记录帐目,收支银两,其他的小人确实不知。” 岑苾又问其他,张逸汉的回答不是说是二夫人吩咐,就是童管家负责,还有一些是候爷亲自吩咐,他这个帐房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岑苾听说二夫人,只觉头痛,那个女人的凶恶神情又浮现在眼前,这样看来,半天账本是白看了,于是只好将账本收拾起来,交换张逸汉,看张逸汉小心翼翼的将账本放进柜子,落了锁。 岑苾带了海宁,出门回屋,张逸汉在后面躬身殷勤相送。 岑苾回到屋中,晚饭已经送来,她一边沉思,一边思考如何跟搏凌候交代,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这天晚上,搏凌候又来他房中歇了一宿,但是却绝口没有提起帐房事情,岑苾也没有吭声。 第二日,用过早点,岑苾让佩妍去打听童总管在哪里,佩妍闻言皱眉道:“夫人,那童总管是个大忙人,每天整府中到处跑,叫奴婢到哪里去找啊!而且其他院的下人不是仗着主子势力和咱们关系不好,就是根本不认识咱们,叫奴婢可怎么打听啊!” 岑苾还没发话,海宁插嘴道:“夫人,童总管没事的时候一般待在外院花厅的侧间,奴婢去那里看看,兴许能找到。” 岑苾道:“好,你去看看。” 海宁告退,飞跑出去,佩妍瘪瘪嘴:“看她走个路也要颠颠的,一点样子也没有。” 岑苾无语,让佩妍下去。 过了一个时辰,海宁才回来,只见她额头冒汗,好像很热的样子。她进门就说道:“奴婢去花厅侧房,童总管不在,问了里面的小哥,说是进了内院办事,奴婢又回了内院,问了几位姨娘,才知道他现在在二夫人那里。” 岑苾知道府中各位姨娘太都不是省油的灯,想必下人也会看眼色爬高踩低,让海宁去打听这些,还真不容易。 于是岑苾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喝口茶,在屋中好好休息吧!” 海宁答应一声,高兴坐下,畅饮茶水。 岑苾大声叫了佩纹和金儿,往二夫人住处走去。 还没到二夫人院落,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迎面走来,见到岑苾,躬身行礼道:“请问可是夫人?” 佩纹道:“正是夫人。” 汉子道:“小人童可为见过夫人。” 岑苾道:“童总管,我正要找你。” 童可为道:“小人听闻夫人要管理府中人事,请夫人先到花厅小坐,小人给夫人拿人事名录看看。” 岑苾道:“如此正好。”于是和童可为一起往花厅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童总管既然从二夫人那里来,不知道那个女人又跟他嘱咐了什么,看来这个总管很可能也听她的,整理府务看起来挺难。 岑苾走到花厅坐下。童可为拿来人事名册,给岑苾翻阅,这次名册可没有帐簿那么繁杂,岑苾倒看的明白,童可为在一旁等候。 岑苾看了半晌,发现其中仆役人数,自己是四人,其中两个是陪嫁丫头,二夫人有八个丫头,其他几位有子女的姨娘每人有三个丫头,一个奶娘,一个保姆,五姨娘菁菁和其他几个未生育的年轻姨娘每人只有一个丫头。 岑苾不禁对府中事务的分配略感不平,也更了解了二夫人的得势和跋扈。 看了簿子,岑苾再未对童可为说什么,将簿子交还,说声:“我看过了,便带金儿和佩纹回屋 10 第十章 桔子 用过午饭,岑苾正想再去厨房、库房、洗衣房等处看看。正想叫海宁和金儿和自己一起出门,却见佩妍满脸堆笑走了上来,说道:“金儿年纪小,有什么事情连个话都不会说,夫人还是带奴婢去吧,好歹奴婢也是跟夫人从娘家出来的。” 岑苾见佩妍如此说,也不想拂她面子,于是带了她和海宁出门。 海宁常去厨房拿饭菜,因此倒是熟悉厨房路径,带岑苾很快到了厨房,还没进去,只见浓浓的油烟扑了过来,呛的岑苾咳嗽两声。 佩妍用帕子在面前挥了挥,皱着眉头道:“这里又热又呛,夫人别把衣服弄脏了,还是不进去看了吧!” 岑苾说:“既然来了,还是看看吧!”说着带头走了进去,海宁连忙跟上。 进得房来,见里面空间很大,但是光线幽暗,不时看到炉火一喷,才看到灶下忙碌的七八个人影。 只见几个汉子打着赤膊,汗如雨下,不时挥手掬一把头上的汗珠,甩在地上,一会给灶中添柴,一会用锅铲翻动着锅内的菜。 几个厨娘,还穿着整齐的衣褂,头发盘在头上,汗湿衣襟,如同在水中泡过一般,厨娘们都正弓腰低头做事,看起来是累的腰也直不起来。 这时,一个厨娘往岑苾方向走来,一不留神撞到岑苾身上,海宁把岑苾一扶,道:“小心点,这是夫人。” 厨娘赶紧抬头,做错了大事一般,赶紧跪倒,口中喃喃道:“奴婢不知道夫人来了,冲撞夫人,请夫人恕罪,二夫人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厨房中其他人闻声一起转头看向这里,但是瞬间又回头忙起手中的活计。 岑苾将面前厨娘扶起,问道:“你们每个人的活计很多吗?” 厨娘站了起来,谢过岑苾,道:“是啊,府中一百多人的伙食,一大半都是我们八个人做,每天都忙不过来。” 岑苾道:“府中竟有这么多人口啊!那可真辛苦你们了。不全是你们做吗?” 厨娘道:“不是,候爷,二夫人、三姨娘等几位都有小厨房,我们这里其实也主要是做下人的饭食,有时候候爷宴会,我们也做。” 岑苾这才知道小厨房的事情,于是问道:“既然她们都有小厨房,那可减轻你们不少负担啊?” 厨娘道:“小厨房的人,都是主人们的心腹,平时养尊处优,其实她们也没做什么,平时食材甚至做好的食物都是我们这里拿的,她们回去略做花样,或者只是换上漂亮碗碟,就是她们的功劳。” 厨娘停了下来,见岑苾示意她继续说,于是接着道:“我们这里的人,都是不受主人待见或者犯了错的,才到这里。小厨房那些人的是上等奴仆,我们是下等,只好任命。” 岑苾道:“怎么会这样?这是谁安排的?” 厨娘道:“是二夫人啊!我们还算好的,还有更差的,在浣衣房甚至马桶房,下人们都说,进了那里,就是进了宫中的辛者库。” 岑苾道:“辛苦你们了,如果有机会,我会跟候爷说说,给你们增加点人手。” 厨娘立即千恩万谢道:“奴婢谢谢夫人了。” 岑苾点点头,走出厨房,走了几步,佩妍走上前来,在岑苾耳边道:“夫人,你不会真跟候爷说吧,她们这些下人,做的不就是这些吗!做了点事情就叫苦,还要奴仆做什么。” 岑苾望了佩妍一眼,没有作声,回头对海宁说:“我们现在去马桶房看看,你知道路吗?” 海宁道:“大约知道方向,实在找不到就问问。” 佩妍道:“夫人,你去那些下等人的地方干什么啊,小心把衣服弄脏了。” 岑苾道:“你不想去就先回屋吧,我和海宁过去看看。” 佩妍闻言愣了一会,心头犹豫半晌,见岑苾已经和海宁走了开去,紧赶几步,追了上来,道:“夫人,奴婢还是跟着你吧!” 岑苾闻言头也没回,继续跟着海宁向前走。 马桶房位于后院偏僻靠门的位置,附近分外冷清,一般府中下人平时只是早上送一次马桶到门口,就掩鼻而去,没有人会在这里逗留。 佩妍用帕子捂住鼻口,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没说什么。海宁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岑苾,岑苾摆摆手。 突然听到背后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三人回头一看,见是个约莫十五左右的女孩,挑着一旦水,往这边走来,那一担重重的水压地小姑娘腰都直不起来,正咧着嘴噗哧噗哧喘着粗气。这小姑娘很稚气的模样,人长的挺水灵,穿着件补丁满身的粗布衣服,鞋已经破了,露出脚丫来。 小姑娘见到岑苾三人是陌生人,眼中露出害怕的神色,她站在三人的面前,担子还压在肩上,愣在当地手足无措的样子。 岑苾走上一步,温和道:“你先把担子放下休息会吧!” 小丫头道:“里面还等着我的水呢!” 海宁道:“这是夫人,有话问你呢!” 小丫头疑惑的望岑苾一眼,将担子放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岑苾问。 “奴婢叫桔子。” “桔子?” “这是俺娘起的名字,因为门口有颗桔树,所以叫我桔子。后来来了府中,四姨娘嫌名字土,又给改了个好听名字,不过后来贬到这里,就还叫桔子了。” “你以前在四夫人那里?那怎么贬这里来了?” “奴婢不小心打破了四姨娘的一个花瓶,就到这来了。”桔子说到这里,双手绞着衣袖,眼中盈盈含泪。 岑苾见状,同情之心顿起,又注意到桔子的手指,惊道:“你的手怎么这样了?” 原来桔子的手红肿的厉害,不少地方都脱皮了,看起来甚是吓人。 桔子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道:“每天洗几十个马桶,就这样了。”眼眶中的泪落了下来。 岑苾正要说话,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厉喝:“桔子你个死丫头,挑水挑到哪里去了?又在门口偷懒,看我不打死你。” 桔子一听这声音,仿佛吓掉了魂般,忙挑起担子,道:“黄妈,我没有,是夫人在这里问话。” 背后的声音又响起:“胡说,夫人怎么会来这里,再说,我们这里向来是二夫人管的。看老娘不打断你这个偷懒的小蹄子的腿。” 岑苾回头一看,见一个五十多岁脸上有个肉瘤面目凶狠的妇女手持一根粗木棒走了出来。 海宁忙拦道:“黄妈住手。这是夫人,正有几句话问桔子呢!” 黄妈停下脚步,狐疑的望着岑苾,道:“夫人?夫人怎么可能来这里?平时管府中事务的二夫人也从来没来过这里,都是老奴换了干净衣服前去禀报事务。”说着,拿眼不相信的望着岑苾。 海宁道:“你若不信,可以去问童总管啊!夫人也是有假的吗!” 黄妈这才半信半疑,道:“不知夫人来此有何吩咐?” 岑苾道:“我来看看你们这里的情况。” 黄妈不屑道:“我们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最脏最臭最下等的地方,别人躲还躲不过来呢,夫人还跑来看,这可真是奇了。”说着又望向岑苾身后的桔子,怒道:“桔子,你还愣着干什么,怎么还不进去刷马桶,这还不是偷懒,难怪四姨娘把你贬到这里。” 桔子脸色惨白,应了一声,挑起担子往院中走去。 岑苾脸色也变的有些难看,道:“我们也进去看看。”说罢迈步往前。 黄妈忙拦道:“夫人,里面污秽不堪,有什么事情,请听老奴在门外给禀报吧!” 佩妍也道:“夫人,从来没有夫人进马桶房的,我们还是听黄妈的,不要进去了吧!“ 岑苾对黄妈道:“没什么需要你禀报的,我自己进去看看。” 黄妈阻拦不住,只好跟岑苾进去。 只见桔子已经把水倒入大缸,然后坐在一块方形石头上,正在刷着马桶。院中恶臭扑鼻,岑苾也不由得拿出帕子捂在鼻头。 院中还有三个中年妇女,面容看起来憔悴不堪,正挽起袖子用力的刷着马桶,手上□□的皮肤伤痕累累。 岑苾回头望黄妈道:“她们的手怎么伤的?” 黄妈不以为然觉得岑苾多事的样子说:“做粗活哪能不受伤呢,又不是千金小姐。” 岑苾道:“我怎么看起来想木棒打的啊?” 黄妈道:“她们不听话偷懒,我能不教训她们吗!再说了,她们都是被各位夫人姨娘贬来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岑苾道:“桔子是怎么被贬来的?” 黄妈道:“这个小丫头笨手笨脚的,竟敢打碎四姨娘心爱的花瓶,不贬来才怪呢,到这里来也是笨手笨脚,整天偷懒,真是没地方可贬她了。” 岑苾道:“既然黄妈这么讨厌她,那不如把她给我好了,你也省的心烦。” 黄妈大惊道:“什么?夫人要她?我这里人手本来就少,少了她更是做不过来了。再说,这事情也不该我作主,要问二夫人和童总管啊!” 岑苾道:“既然人手不够,黄妈看起来精神旺盛,何不帮忙做点?那个小丫头笨手笨脚,也做不了什么。” 黄妈怒道:“我是管她们的,怎么能做这些粗活呢!二夫人在时,也从来没有叫我做这些。”说罢愤愤看着岑苾。 海宁插嘴道:“夫人是候爷新娶的正室,又是候爷亲自交代管理府务的,难道不及二夫人吗?” 黄妈无言,心中甚是不服。 佩妍道:“夫人,犯不找为一个洗马桶的小丫头惹些事来,我们快回去吧。” 岑苾道:“既然你做不主,那我只好去问做的了主的人。”说罢转身回去。背后遥遥听见黄妈抱怨道:“二夫人这么多年来一切管的好好的,来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啥都不懂乱管,真是要把府中搞乱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