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噩梦的开始 长空如洗,山风凛冽,惨淡的烟云笼罩着辽阔无边的荒野,丛丛的蒿草,不是绿的,不是黄的,那一簇簇血迹斑斑的叶儿,红艳地犹如二月之花。 陆易姚费力地睁开眼,再费力地从草地上爬起来,好冷啊,是砭骨沁髓的寒意。 迷茫地瞧向四周,目光投去,心跳当即停了一拍。 自己的身前,脚下,尸骨堆积如山,身首异处的,残肢断臂的,插满箭矢的,死不瞑目的……与折戟断矛互相枕藉。残破的旌旗被弃掷于斑驳的土坎上,铠甲兜鍪染满了阵亡者的鲜血。食血肉的鹰鹫在空中盘旋,贪馋地注视着遍地美味,萧瑟的灵魂在风中抖动,天地间飘散着无声的呜咽。 陆易姚完完全全地傻眼了,他不是应该在外地游山玩水吗?按照原本的计划,上午上山,下午下山,黄昏山脚泡泉,夜晚回市泡吧——完美的一日游。 然而,眼前的现实与存于脑中的记忆差得十万八千里,仿如地球火星,天堂地狱之别。 一影孤雁飞过夕阳,发出凄婉颤心的悲鸣,好像落井下石般,在他的心尖又揪了一把。 双手抚额,虽然已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接受起来却远比想象的困难,所有优质舒适的生活啊,公司、车房、美女,一觉醒来失去的一干二净。 好在他生性沉稳独立,拥有的一切皆是靠自己实力赢回。慢慢地,人也就镇定下来,再看周身,自己四肢健全,衣衫完整,背包尚在,最值得庆贺的是脑袋没有穿坏、性别没有穿混,只是怎么也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 夜色又浓了几分,野岭寂寂,风声呜呜嘶嘶如同鬼泣,正常人都不会想在这个恐怖的“乱葬岗”过夜。陆易姚登高眺望,通往坡下的只有一条山径,蹄痕弃尸,将残酷的战场向外延伸。他别无选择的余地,只能以此路开始寻找未知世界的未来之路。 虽然料想这是个战乱年代,但接连两日的风餐露宿,陆易姚却连一个人影也没碰上,陪伴他的似乎只有永无止境的荒凉。第三日,就在包中的食物与水即将耗尽时,终于到达一片山脚下的密林,他心呼有救了,因为在森林中寻到食物和水源的机会要比荒无人烟的旷野高出许多。 此时已近黄昏,他不敢走得太深,在林子外围寻觅了些看着能吃的野果以备后用。入夜前挑了块干燥的空地,靠在树干上休息,就在昏昏沉沉正要睡去时,突然感到一把利器抵住了自己的背脊,他刚要跳起身,肩膀却被一只手死死按住,登时动弹不得。 “兄台,勿——勿动。”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耳际。他头皮一阵发麻,却不敢转过头去,心里快速思量着对策。 毫无疑问,他现在正被一个男人用匕首一类的武器威胁着。自己虽会搏击术,却不敢贸然出手。男子说的是中国话但口音古怪,可先假定他来自古代,至于对方是逃兵、是劫匪、是路人还是变态狂人,他便无从得知了。但无论如何,这是他来到这个古怪的地方后遇到的第一个活人,怎么都要把握住才行。 当这些念头在脑中闪过时,陆易姚已在夜色的掩护下摸到藏在上衣口袋里的水果刀,一边暗自防范,一边斟酌用词,以礼貌友善的口气道:“这位兄弟,在下只是偶然路过,若有冒犯的地方……” 话尚未说完,抵在他背脊的利器突然离去,肩上受制处的压力也顿减。他正在寻思是怎么回事,只听扑通一声,赫然是人体倒地的闷响。 陆易姚立刻掏出水果刀,警惕地转过身借着月光瞧去,只见一名身着素蓝色古代服装,颈系浅灰色披风的男子正蜷缩在树旁的地上,不住地发抖,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难道此人就是挟持自己之人?怎么看他都是自身难保,衰得奄奄一息。但这又不像是个陷阱,陆易姚不禁舒了口气,他是天生谨慎之人,没有即刻走上前,而是留在原地,很古文地问道:“兄台无恙否?” 男子一阵急喘,半天才翻过身来。陆易姚不由怔住了,这看似高大魁梧的汉子,原来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此刻他面色惨白,咬着双唇,像是随时要晕死过去的样子。 他不敢再犹豫,来到少年身边问道:“喂,你怎么了?” 少年微微仰起头,双眼目光涣散,咳了几声,以嘶哑的声音含糊不清地道:“滚开!”说罢,便挣扎着试图起身。 这少年真是倔强,陆易姚想到自己的明天已与这陌生人联系到一起,才不理少年的反抗,将他按回地上躺好道:“在我的故乡,每个生命都非常宝贵,我是诚心帮你,你自己可不能放弃。” 谁知那少年已经无力地闭上了双眼,陆易姚大叫不妙,又唤了他两声,见对方没有回应,于是伸手探其鼻息,却在半路被给拦下。少年依旧双眼紧闭,胳膊则艰难地弯到身后,指了指自己的后腰,用仅可听闻的声音说:“这里。”说完便真的昏了过去。 触目的箭伤至少六七寸深,几乎贯身而出。看得出之前敷过草药,已经不再流血,不过伤口却溃烂得不成样子。少年额头滚烫,应是伤口感染而引发了高烧。 陆易姚从未见过如此狰狞可怕的伤口,自己也是一阵晕眩。经营公司才是他的强项,救死扶伤还是头一遭。再说他手头既缺水,也无消毒用品,让他生出什么妇也难为无米粥的绝望感。陆易姚凝视着少年因痛苦而拧起的双眉,不由跟着皱起了眉,只好将夹克衫盖在他的身上御寒。 忽然心中一动,这小子也许有救了。 忙活了一整夜,加上连续两日的劳顿和忧虑,陆易姚自己也累得昏昏欲睡。少年额头的热度稍退,但情况仍不乐观,六片抗生素,两片退烧药,已经是八小时内用药的极限,所有的水都已经用光了,他已经尽了一切努力。 第二章 第一个朋友 “叮!当!”一阵金属的撞击声将陆易姚从睡梦中惊醒。他警觉地睁开双眼,扭头往身侧瞧去,少年躺着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陆易姚正错愕着,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这里!” 他站起身,顾不得掸掉沾在衣服上的野草根,转身面向说话的人。岂料,这一眼过去又是一惊。说话的人,左手握着一把长约三尺,亮铮铮的细身长剑,剑锋寒光闪闪,异常锋利。即使是陆易姚,也看得出那是把上等好剑,且是一把用来杀人的宝剑。说话的人,右手正在把玩着自己那把水果刀,让人感觉小刀到了他的手上便不是拿来削水果那么简单,而成了杀人取命的利器。 显然,刚才吵醒自己的声音就是小刀和长剑的碰撞声。 说话之人自然是昨晚落魄地倒在他脚下的少年,一夕间竟已复原,此刻腰杆挺直,长剑在手,自有一番逼人的气势,俨然一个英伟不凡的男儿。 陆易姚润了润喉咙,正要说话,却见少年突然双目精芒烁动,笔直向自己走来。他不明状况,不由退了半步,目光盯着那套明晃晃的刀剑,暗自防备。 几个快步,少年已到跟前,并无动手之意,只是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喃喃道:“怪人!”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同时将剑和小刀平放在膝前的地上,稽首抱拳道:“虽然是怪人,却是我檀道济的恩公,小弟在此请教兄台尊姓大名,此恩日后必当回报。” 原来是自己多心了,陆易姚舒了口气,收回打架的姿势道:“不敢当,只要小兄弟以后别这么玩我就行了。” 那叫檀道济的少年摸摸头,显然听不太懂,但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追问道:“恩公请赐姓名!” 陆易姚上前一步扶起檀道济:“我姓陆,名字是易姚。” 檀道济面现疑惑之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笑道:“原来是陆兄,听陆兄的名字,似乎是汉人而非胡人呢!” 陆易姚已基本肯定自己回到了中国的古代。而他高大的身材,古怪的穿着打扮和说话口音,再加上一头奇特的短发,可能让对方一开始误以为自己是“怪人”或者胡族。 他心中即刻有了说辞。“我祖先乃是汉人,只是被迫迁移到遥远的北方,这此我是回来寻根的。”此时已近黄昏,陆易姚心想原来自己睡了这么久,怪不得檀道济已经退烧并能起身。 “原来陆兄是回来寻祖归宗,那更令道济佩服,如今北方汉人多已胡化,早忘记自己曾经是大晋的子民。难得陆兄仍怀有一颗赤诚之心,委实叫人感动啊。” 陆易姚侧头望去,檀道济已经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双目中流露出崇敬的目光。陆易姚暗叫惭愧,可是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道:“如今谁做皇帝,怎容得胡人肆意妄为?” 檀道济收回双手,又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没料到陆易姚连谁是皇帝都不知道。 陆易姚见状忙道:“我所来之地极其偏远封闭,以致对近几十年的世事均不知晓,让道济见笑了。还望道济将中原之事细细道来,就算报了我昨夜的照顾之恩,如何?” 檀道济打量着陆易姚,他的说辞虽然离奇,但与其穿着举止倒是十分吻合,于是心下不再怀疑,爽朗一笑道:“陆兄,真不知该叫你作怪人还是奇人也,你放心,吾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些举手之劳,如何比得上陆兄施与小弟的天大恩惠。” 数日以来,陆易姚首次生出着陆的感觉,而这股安心劲,全赖坐在他身边的少年。凭他识人的眼光,檀道济年纪虽小却决不简单,此时再细看这少年,尽管风尘仆仆、一副大病初愈的倦容,但目光坚毅而有神采,从侧面看去,脸部的轮廓曲线仿若天然雕凿,甚是好看。而他高大挺拔的身形,透着一种豪爽真诚的气质,看来自己穿越来的运气还不算太糟,陆易姚已做好一切思想准备来迎接檀道济的故事。 檀道济似乎不急于开讲,反而起身往前方的一处草丛走去,只半刻钟便回来了,一手拎着一个牛皮水壶,另一手抱着陆易姚那两个本应空了的矿泉水瓶,不同的是现在两瓶都装满了水,肩上更扛着一只扒了皮的野兔,笑呵呵的走到陆易姚面前。 陆易姚正又饥又渴,连忙接过东西,兴奋的道:“今晚竟有烧野兔吃吗?道济才是奇人也,不仅一夜痊愈,还寻得这么多好东西,正解在下的燃眉之急。” 檀道济对陆易姚的夸奖欣然接受:“我自小和兄弟姐妹四处流浪,对野外非常适应,在人马喧嚣的城市中反而周身不自在。原本我的体质就异于常人,更有陆兄的灵丹妙药相助,现在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檀道济顿了一下,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陆兄从北方过来,路上竟没有碰上逃窜的符坚各部败军或者追击的晋军吗?” 陆易姚暗叫不得了,这果然是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黯然答道:“只看到尸横遍野的惨况!” 檀道济却显得很兴奋。“谁能料到北府兵以区区八万之众,在淝水大败符坚来势汹汹的百万胡骑雄师,北方要有一阵乱子了。吾大晋可趁势收复北方江山,真是令我们所有汉人扬眉吐气,振奋不已!我前几天在路上遇到一队百多人的胡卒在逃亡中还不忘沿路烧杀抢掠,遂气不过,杀了过去,虽然斩了对方带头将领,却也在撤退时中了一箭。” “竟然是淝水之战,……”陆易姚声音微颤,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觉脑子乱哄哄的,心里百感交集,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令人震撼的信息。 他终于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了。 第三章 天下形势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公元383年,淝水之战,这是中国历史上继三国赤壁之战后又一场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名垂千史,为后人津津乐道。 静静聆听着檀道济用他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叙述着天下形势及所见所闻,陆易姚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入了一部壮观浩瀚的史书中,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遥不可及、新鲜离奇,却又偏偏绝对真实。而檀道济这个古人活生生地坐在他的身边,更是时刻提醒着自己并非在发梦。他,陆易姚,阴阳巧合下回到了一千六百多年的过去,但他只是这个时代的陌生人而以,有没有他,历史的车轮都会继续转动。唉声叹气或者怨天忧天都于事无补,他必须尽一切努力在这个天下大乱的时代生存下去,再设法寻找回到未来的出路。但是否真有离开的方法呢?他不敢多想,安慰自己事在人为。 火红的篝火驱散了入夜的阵阵凉意,架上的烤野兔将好,滋滋地发出诱人的香味。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的动荡险恶,此时林中的一隅却有着家一般的温暖舒适。陆易姚的心里逐渐恢复了冷静,慢慢整理着纷乱的头绪。 五胡十六国是中国一段最为奇特的历史,汉人也称这段历史为五胡乱华。五胡是指匈奴、鲜卑、羌、氐、鞨这五大胡族。此时司马晋室早已经被胡人赶到南方,秦淮以北的大好河山全部丧失,只能偏安江左,史称东晋。而北方大地各胡族经过连年混战,此时刚由有藏人血统的氐秦皇帝苻坚统一,苻坚自以为一统华夏大地的时机已成熟,所以率大军南下伐晋,因而有了今天的淝水之战。 至于这种南北对峙的战乱格局的由来却要从一百八十年前说起。自汉末黄巾党之乱开始,汉室倾颓,各地豪雄蜂起,之后出现魏蜀吴三分天下之局,直到司马氏篡曹魏并一统天下,老百姓才有安乐的日子可过。可惜好景不长,司马氏后代子孙极不争气,一个个不是祸害、白痴便是短命鬼。“八王之乱”、“永嘉之祸”接踵而来,北方彪悍的胡族群起反晋,胡人骁勇善战的骑兵将以步兵为主的汉族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一时间北方建立起多个胡人政权,晋室被迫南渡,皇室分支司马睿在建康称帝,自此开始了南北的长期对峙。 南方暂时安康,北方的五大胡族之间却长年征伐不休,以致生产无法进行,民不聊生,很多地方沦为白骨遮野,千里无炊的景象。这便是为何陆易姚连续三天所经之地类似无人区,原来这块大地早已饱受战火无情的摧残。 入夜后的气温更低,檀道济往火里添了一些树枝,陆易姚安静地靠在树干上消化着所见所闻。唉,为什么老天不给他大唐盛世,也不给他更近的宋元明清,偏把他扔来这个乌七八糟的乱世。想一想,这时的北京应该是受胡族统治的偏远地域吧!再说回去又有什么用?于他,不过又是一块陌生的土地罢了。 最近这二十年里,氐秦(史称前秦)帝国渐渐崛起。自称大秦天王的苻坚重用汉人王猛,施行一系列有效的政策法规,社会从紊乱到秩序,国家由弱而强。雄厚的国力使苻坚有资本向外扩张,先后消灭了慕容鲜卑的燕国,再扫灭汉人的前凉和拓跋鲜卑的代国,一举把北方统一在他大秦的铁蹄之下。匈奴、鲜卑、羌、羯、汉五大族尽向他俯首称臣,结束自晋室南渡以来七十余年诸族逐鹿于塞内塞外,群龙无首的战乱局面,建立了盖世功业;其以外族的身份入主中原,更是前所未有。 苻坚声势如日中天,还未好好巩固自己在北方的政权,便欲乘胜南征,将王猛“切勿攻打东晋”的临终警告完全抛在脑后。而是集结凉州蜀汉幽冀之兵,以弟苻融为帅,号称八十七万雄师,准备以数量上的优势,“投鞭足以断流”,一举逼迫兵微将寡的东晋投降。但是苻坚的军队有个致命弱点,就是名副其实的“杂牌军”,兵将虽多,却都是来自近期向他臣服的北方诸国,根本难以统御。苻坚还有个毛病,就是太过大方厚道,对所有投降的将领均不计前嫌,予于重用。做帝王做到他这般厚道,自然防不了降臣的心怀鬼胎。 得过且过的东晋听说苻坚亲率大军南下,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自是慌乱成一团。但是东晋虽缺兵少将,却拥有“千古第一风liu名相”,此人“在谈笑间”便使得北方百万雄师“强虏灰飞烟灭”。这个奇人就是“东山再起”的名士谢安。 苻坚的大军有多凶猛,宰相谢安就有多冷静。“镇以和静,御以长算”,他毫不避嫌地推举亲弟谢石为大都督,侄子谢玄为前锋,率八万北府兵迎战,另派水军五千增援寿春。部署完毕后便不再多言,回到别墅招集亲朋好友,下围棋游山水以表示“夷然无惧色”。 然而就是这番不算指点的指点,淝水之际,明知以卵击石还要硬着头皮上的晋军竟然击败了北方最强大的帝国大秦,北府兵“草木皆兵”之策、谢玄“退避三舍”之计、以及“人在曹营心在汉”的东晋降将朱序的临场倒戈,使得战无不胜的苻坚尝到了令他懊悔终生的惨败。秦军一溃再溃,百万之师散的没个影,苻坚为流矢所中,单骑逃回淮北,大获全胜的晋军开始收复江北失地。 世人未料的的是,淝水一战东晋的汉人政权虽然成功阻止了氐秦苻坚大帝的南下,但北方随着前秦的衰落,重新四分五裂,中华大地形成南北长期对峙的格局,直到公元589年才有隋文帝杨坚的“天下大同”“区宇一家”,此去淝水之战206年矣。 魏晋南北朝,非常不幸的正好是陆易姚最不熟悉的一段历史,他努力将脑子翻来复去搜了个遍,也只模模糊糊地记得二三事。这使他没有能力超然地去看待这个时代,也不可能拿着史记到处去唬人骗权骗势。他虽然来自于未来,却如同这个时代的古人一样受到时代本身的局限,优势不见的有多少,还要去适应从现代到古代的各种变化。 讲了一晚上的故事的檀道济,又往火里添了些柴,便去睡了。留下陆易姚一个人发呆,在这样的乱世中,他又能做什么呢? 第四章 追贼 陆易姚孤身伫立在一个小山丘上,蜿蜒的小道将他的视线向东南方扩展,果然,在几里外发现了檀道济所说的小镇,他顿时放下心来,正午前赶到那里应该不成问题。 此时,他已经是一身当地普通百姓的打扮,虽然里面仍穿着自己带来的长袖T恤衫,但是外套布袍,腰束带,脚踩布靴,并用帛巾包住头,以掩饰自己的一头短发。魏晋时期,胡汉交杂,人的穿着打扮并无特定成规。而这身行头是檀道济给张罗的,所以陆易姚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走在大街上,虽然他自己看自己怪怪的。 以现代人的眼光,陆易姚无疑是个有型有品的帅哥,既有高大健美的身材,也不乏英俊爽朗的相貌。他对穿衣一向有很高的品味,对生活品质也有很高的要求:名车、名表、高尚住宅一应俱全。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公司的老板,简直是成功人士的活标本。加之本身拥有着内敛沉稳的气质,言行举止间又透着强大的自信,似是天生的领袖人物,所以在人群中总是魅力四射,经常成为女性目光的焦点。 虽然很受女人青睐,他这个大少爷却少有动心的时候,所以至今仍是单身贵族。不过,没有束缚不代表没有渴求,陆易姚脑海中突然滑过一副孤傲清雅的美丽容颜,上面那对冷漠眸子所流露出的不屑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头。为什么他又想起她来?这只有一面之缘,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凭什么让他难以忘怀。即使他还好端端地活在现代,也未必有缘再见,更何况是现在这番遭遇! 他嘲笑自己无聊,搭眼看到镇口竖着“镇淮客栈”的招牌,便决定中午在那里吃顿便饭,然后到码头找船家赶往附近的大城寿阳,一切都按照檀道济的建议。陆易姚不禁又回忆起和檀道济相处的这两三日。记得第二天清晨,他一睁眼便看到檀道济立在一边,身后背负长剑,脚下是行囊,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陆易姚立刻睡意全无,询问下才知对方另有要事在身,需要立即出发,他也只好跟着上路。 他们离开树林后向东南走了近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一条东西向的长河,水流不急不缓。檀道济告诉他此乃颖水,颖水东面几十里处还有另一条与之平行的河流,就是赫赫有名的淝水了,这两条河均与淮水交汇。 两人沿着颖水一路向南,下午经过了一座叫汝阴的废城。这里显然经历过一番战火的肆虐,不仅城墙倒塌破败,城内也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陆易姚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入目的竟没有一块整砖整瓦,可见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是不得不遗弃自己的家园逃往别处。这令他平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战争的野蛮与无情,乱世中老百姓的凄凉悲苦,对比之下自己以前的日子就像是活在天堂中。 檀道济可没有陆易姚那样多余的情怀,一入城他便四处搜索,东翻西找,不仅在一家荒废的富人宅院中帮陆易姚找到合身的干净衣服,还从储藏室中挖掘出一些依旧保存得很好的粮食。檀道济就地借灶生火做饭,一道白色的炊烟袅袅升上天空,顿时令死寂的废墟充满了生气。 第三日,天刚蒙蒙亮,他就被檀道济推醒,站起身,突然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伤感。刚要发问,便听檀道济道:“此地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陆兄的大恩,道济永远铭记在心。我们相识日子虽短,但在下心中早已将陆兄视为好兄弟。” 虽预料近日将别,但事到临头陆易姚仍有种吃不消的感觉,想到与这少年也许真的后会无期,多少有些惆怅,又想到自己马上要孤身面对茫茫前路,胸中再添一分凄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我昨夜扎好了一个小竹筏,就用它先送陆兄过颖水。陆兄只要继续往东南走,可于一日内到达附近最大的城池寿阳,朝廷在淝水之战后应该已经收回了此城的控制权。” 比较之下,檀道济倒是潇洒很多,陆易姚只得抱拳道:“道济也要多保重,少与人打架。” 檀道济昂首一笑,露出豪气冲天的一面:“只要别人不找我麻烦,老子才懒得理闲事呢。可若谁碍了我的眼,他就要领教我“离人泪”的厉害了!” “离人泪”是檀道济随身背着的那把长剑。陆易姚也笑了,他闲暇时曾领教过檀道济的本领,知道他的厉害,心想无论是谁,如果以为这个十七岁的大男孩好惹的话,那肯定要吃不完兜着走。 檀道济从包中掏出在汝阴城时就预备好的干粮及碎银,连同一张临时画的淮水附近地图,一并递给陆易姚道:“时间宝贵,让我们即可动身。”说罢便跳上竹筏,送陆易姚过了颖水。 +++++ “让开!” 一声娇叱,让一脚跨入客栈的大门陆易姚身形顿缓,脑子还在反应着,迎面一个玲珑娇躯已经撞入他的怀中。他好心去扶那女子,却被对方一步闪开。 抬眼瞧去,女子年龄不过二十,身材柔美轻盈,有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瞳眸,娇艳的面容带着些许惊慌。她见陆易姚侧身让出了道路,提裙就跑。 “小偷,给我站住!” 这回是一声大喝,一个身型彪悍的大汉从客栈二楼的楼梯口闪出,直接从扶栏翻了下来,飞快向客栈门口冲来。 陆易姚听得清楚,转身便拦。不料那女子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灵巧地避过。 女飞贼果然不可小看,陆易姚心里有谱,反应敏捷,几个大步追了上去。女子显然也知道情况紧急,纵身提速来到前方巷口,佯装要拐进左边的院宅。陆易姚看出她的把戏,微微一笑,跟着虚晃了一下,顺手便抓住了自拐角处折返而出的女贼。 被他拽住的女子,娇躯挣扎了一下,试过后发觉无法脱身,便转过身,臻首仰起,动人的美眸已然噙满泪水:“公子因何助纣为虐,紧追不舍,非要置奴家于死地呢?” 语调哀柔,似有诉不尽的委屈。陆易姚愕然,莫非是自己鲁莽,抓错了人家无辜的姑娘。想到这里,攥着她手臂的手略微一放,正要发话,怎知那女子的肢体竟比泥鳅还滑,趁他这一松劲倏地挣脱,一下子溜出了巷口。 陆易姚微有恼怒,正待追上,却见女子反手掷出一物,一道利芒嗖地朝自己面门飞来。他不敢用手臂去挡,只得向侧面扑闪,虽然成功躲开那类似飞镖的利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巷口。 他当然有些憋气,却也懒得再较劲。哪知刚踱出小巷,便闻得一声娇呼,原来是那女子在对街的一个院落里被从客栈追出的大汉截个正着,只三五个照面便落败遭擒,一对手臂被大汉扭在身后,发髻散乱,样子极其狼狈。女子此时也看到了陆易姚,狠瞪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那大汉见他走过来,顿首笑道:“多谢这位仁兄拔刀相助,总算没让这女贼逃走。” 陆易姚抬手回礼,趁机把大汉打量了一番,此人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生得煞是威猛,不仅身形彪悍强壮,四方脸上一对虎目,深邃有神,同时又具备一副福禄相,宽额厚鼻大耳,极有特色。坚毅的下巴上蓄着浓密的胡须,煞是豪迈飞扬。 “不知她如何得罪阁下了?”虽然知道这女子绝非善类,但此刻见她遭擒受辱,陆易姚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女子闻言身体微颤,抬起头来,向陆易姚投去一道凄楚无助的目光。 那大汉道:“我一进这硖石镇,便发觉被人盯上了,于是兜了个圈以为撇开了那跟梢,未料还是在客栈着了这女贼的道。” “这位公子怎可听这恶人一面之辞,奴家一直被他逼迫,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离这个坏蛋,却被公子你,你……”女子似是想到所受苦难,说到一半便泣不成声,神情愈发惨淡。陆易姚几乎要相信她了,心想如果这女子只是装模作样,那她的演技真的好到可以作影后了。 那大汉也不反驳,如她所述般恶狠狠地拔出腰间佩刀,斥道:“胡扯什么,快将东西交出来。” 闪亮的刀锋后,映出一张失色的花容,但女子紧咬着下唇,就是不做出任何回应。 陆易姚有心排解,便道:“如果姑娘真拿了这位兄台的东西,不如物归原主。”然后问那汉子:“假如这位姑娘依言归还,可否看在在下的薄面上放她一马?” “要她先还了东西再说。”汉子抛出一句。 陆易姚擅自把这句话解释为就是只要还了东西,就有的商量,于是问:“姑娘怎讲?” 女子现出为难的神情,跺脚嗔道:“如果真在奴家这里,奴家早还了,难道奴家嫌命长吗?”她见两人都露出怀疑的目光,对那大汉道:“你可有在奴家身上找到?” 大汉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我又没仔细搜。” “既然没有,你还捉着人家干嘛,那东西早在逃跑的时候掉了。”她这话等若承认了自己确实偷了东西,只不过又弄丢了。 “一句话都别信她的。”大汉当是在客栈吃了大亏,所以再不吃她那一套,目光丝毫不离女子周身,握着她一对皓碗的右手猛地一加劲儿,女子立刻痛得咧开小嘴,眼角已渗出点点泪珠。 女子一边呻吟一边向陆易姚求救道:“奴家句句属实,公子是善良之人,难道就这样冷眼旁观,任恶人欺凌弱质女子。” 陆易姚不以为然,心想这东西肯定关系重大,否则两人不会毫不让步,是在必得。 “再不交出来,我就扭断你的手腕,我刘某人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刘姓大汉两眼含煞,摆明了是说得出做得到。 “刘兄手下留情!”陆易姚突然出声,管它谁对谁错,他就是看不得一个娇滴滴的美女受折磨,就算她是居心不良。大汉转向他,一脸的不耐烦,似乎在说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陆易姚大可说一声请便,那女子怕了也许就会交出来,不过,他却头脑发热的走了另一步棋。 “事已至此,姑娘又何苦把自己性命搭进去,可知退一步海阔天空。”醇厚的的声线,诚恳的语气,之后很长时间,陆易姚再未发一言。院子中忽然变得很静,街道上的嘈杂声也似乎离他们远去。 女子突然“扑哧”一笑打破了静寂:“不玩了,不玩了,奴家怕了公子的目光,这就招供。”她这时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向长辈撒娇的小女孩。 陆易姚平静地收回目光,侧目望去,大汉眼中的煞气也渐渐退去,怔怔地看着身边的美女,好一会才问:“东西呢?” 女子歪着头,朝着依旧横在胸前的大刀努努嘴,大汉倒也爽快,立刻还刀入鞘,还放开了她的手臂。那女子面有欣喜之色,轻揉着发红的皓腕,闪闪发光的美眸凝视着陆易姚,柔声道:“公子请近一步说话,奴家只讲给你一个人听。” 陆易姚神色冷然,只道她又要耍什么诡计。大汉也现出警惕之色,向他打了个眼色,着他小心。 移步到女子的身前,一股淡淡的幽香沁入心扉。女子踮起莲足,红润的朱唇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公子的眼神会说话呢,奴家真的好喜欢!”挑逗陆易姚见多了,不过古代美女的却是头一遭,多少有些尴尬,尤其是瞥见皱着眉头、在一旁露出关注神情的大汉。心道这古代女子怎么这么大胆,耳边又吹来她的轻语:“奴家的名字叫小六,却不知公子的姓名……” 陆易姚静了一下,用寻常的声量道:“我姓陆,名易姚,只是个过路的陌生旅人而已,还望姑娘赶快告知东西所在。” 小六面容微冷,不再看陆易姚,退身时偏头横了大汉一眼,道:“姓刘的,你睁大眼睛低头看看,东西不就在你身上吗?” 那汉子愕然道:“什么!”低头一看,果然见到一封信函浅浅地插在腰间。 小六不依不饶,嘲笑的目光扫过二人道:“没搞清楚便冤枉好人,还大呼小叫喊打喊杀的,你们两个大男人羞死人了。” 两人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却懒得和一个小女子计较,只觉得小六的身手确实敏捷,肯定是偷窃方面的大行家。那汉子对小六有所忌惮,故意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小六婷婷玉立在院中,美眸一转不转地注视着陆易姚,似若有所思。 本着麻烦能免就免的原则,陆易姚的目光投往别处。 此时只听小六笑道:“刘大爷,现在奴家可以安全离开了吧!” 那汉子点点头,让出小院的门口。 小六整了整发髻,欣然举步朝院门走去,经过陆易姚身边时,用微仅可闻的声音道:“原来公子从未真正怜惜过小六,只不过对小六有所求罢了。”陆易姚只觉得她语调幽怨,与脸上轻柔愉悦的神情大相径庭,心儿一颤,想着回点什么,小六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跨出院子。 第五章 胸有大志 陆易姚伫立在淮水北岸,瑟瑟秋风迎面吹过,长河落日尽收于眼底。以往,他对天地的苍茫、历史的沧桑、以及命运的莫测从未有过如此深的体会。如今,当他孑然一身的回到遥远而陌生的古代,虽然一腔的孤寂与无奈,却无人能与他分担半点心事。不由想起这几日陆续结识的檀道济、小六、和那大汉刘裕,尽是些稀奇古怪之人,完全不似自己想象中的古人。 且说那刘裕,出身于北府兵,现在孙无终将军麾下当个小司马,刚刚参加完淝水之战,正要到寿阳送上重要军报,却不想公文半路被小六偷去,所以才有了中午三人那场交会。而小六的背景也绝不简单,她的花容月貌,狡诈多变和敏捷的身手已非一般小偷所能拥有的,她专挑刘裕公文下手的背后动机更令人起疑。关于这方面,事后陆易姚曾问过刘裕,但对方显然也不甚清楚,只告诉他因为连年战乱,各个国家中都潜伏着很多别国的探子,至于小六是不是其中一个,就不得而知了。 陆易姚一想到小六,便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刘裕虽然着了小六的道,但最后取回了公文,算是没受到任何损失;而他这在一旁帮忙的,却损失了身上所有的银子,连同挂在腰上的水晶钥匙链。最愚蠢的是他一直茫然不知,直到吃完饭付账时才发现栽在了小六手里。他恨得牙痒痒,刘裕却在一旁笑破了肚子。 “陆兄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刘裕人未到,洪亮的声音已至。 陆易姚转头问道:“找到船了吗?” 此时际淝水大战后十来天的样子,这段淮水两岸正是最邻近战场的地方,符坚大军南下时,当地的百姓纷纷四处逃难,这两天才陆续有人归来,镇上秩序依旧混乱,航运也尚未恢复正常。 刘裕得意的道:“这方面我最有办法,别人或许找不到船,但怎难得到我刘裕。陆兄请立即与我到码头,有相识的渔民载我们过江。”他接着又道:“还未问陆兄因何事要去寿阳?” 陆易姚叹了口气:“我只想先找个城市落脚。” 刘裕倒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沉默了一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担忧的问:“寿阳目前应该正处于军事管制时期,不知陆兄可有通行文书?” 陆易姚心想护照,身份证,驾照我倒有,这通行文书我哪里见过长什么样。 看到陆易姚木然的表情,刘裕已经猜到了答案,接着道:“如果陆兄非寿阳本地居民,又不像在下般为军队或者官府办事,自然没有通行文书,那么肯定进不去寿阳的大门。” “那怎么办?”陆易姚的心不由一沉。 刘裕却显得心情很好,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陆兄不用愁眉苦脸的,不是有我刘裕在吗!小弟虽然只是个跑腿小兵,在北府里却还算吃得开,这守城门的不都是自家兄弟吗,我定能让陆兄大摇大摆的进城。” 陆易姚舒了口气,“刘兄对入城明明胸有成竹,却故意吓唬小弟来取乐。”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码头,刘裕带路走向一艘长而窄、两头尖尖的篷船,船上戴着草帽的船夫见到他们忙晃手招呼他们上船。 陆易姚和刘裕并肩站立在篷前,后者指着正弯腰解开缆绳的船夫道:“老张是这镇上最出色的渔夫。陆兄可知他的祖辈还做过将军呢,因为晋室的南迁家族渐渐没落了。他也是一身武艺,饱读诗书,胸有笔墨的有识之士,只可惜现在只有高门大族的子弟才能出仕,我们寒门布衣空有才德抱负也没用。” 刘裕的感慨并非无的放矢,他虽是在为老张的际遇抱不平,暗中也在抒发自己胸中的郁气,因为他本身何尝不是出身于落破士族。 陆易姚大体上还是可以理解刘裕的心情的,他曾经从檀道济口中得知此时还没有什么科举制度,朝廷选官也不以贤能为依据,而是推行九品中正制,即看你家世如何,因此也令门阀制度盛行,门第和世家的高低来决定做官的大小,家世声名成为衡量身份的最高标准。所以高门大阀的士族占绝对的统治地位,享有一切特权,而像刘裕和老张这样的寒门或布衣,地位低下,受尽压迫,永无出头之日。 老张呵呵一笑打断了陆易姚的沉思:“刘爷又在念叨小人的陈年旧事,让陆爷见笑了。”他松开缆绳,伸直身躯,顿时显出其挺拔健美的体形,饱经沧桑的脸上带着一种悠然自得的洒脱,朗声道:“寄情于山水,遨游于天地,这世上还有比渔人更快哉的吗!” “确实如此!”陆易姚赞道,既然渔夫都有如此胸襟,自己又何必去忧古人之忧。 感受着迎面拂来的秋风,三人心中都是一阵舒畅,相视而笑。 正在小船启航之际,码头突然出现一阵骚乱,引得三人一起望过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一边大叫着救命,一边慌慌张张地狂奔向陆易姚他们已经离岸的小船,十几个愤怒的大汉紧追其后,人人手拿着棍棒叫喝着。转眼间男子已到达码头尽头,拼命向他们挥手求救,这已经成了他唯一的生路。 陆易姚在船上看得真切,问道:“我们应否马上靠岸接应?” “不急不急,看看再说。”老张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依旧一脸悠闲的表情,只是将船速放缓。 “再迟恐怕要出人命了?”陆易姚心里有些不快,皱起眉头,转向刘裕。哪知刘裕也准备袖手旁观,笑呵呵的道:“听老张的没错。” 陆易姚见状差点气结,心道难道这真是个草菅人命的时代,又想到刘裕他们并非见死不救之人,背后必有原因。 此时船离岸已经有十几米,那逃命的男子见登船无望,正在岸边跺脚大骂,后方追兵已经赶了上来,逐渐形成包围之势,时刻准备扑上来。男子虽走投无路,却毫无惧色,环视一周后,突然仰天大笑,接着大喝一声,毅然地投入江水之中。 那些持械大汉显然未料及男子有此一招,一时间全愣在原地,见那男子已经游离码头,最后轰的一声全散去了。 陆易姚和刘裕站在船头,老张灵活地将船转向男子漂浮的方向,三人将投水男子拉上了船。 男子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大口喘着粗气,显然处于体力透支的状况,抛下一句多谢后,便不再言语,一个人闭着眼睛躺在船蓬中休息。 陆易姚对那男子不禁多看了几眼,才离开船篷踱向刘裕。他心中有些纷乱,总觉得这个陌生的男子有种说不出的特别。这个人既给他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同时也给他一种水中月镜中花的遥远虚幻感,古怪至极,难以形容。 耳畔传来刘裕爽朗的笑语:“那小子性命无忧,陆兄现在放心了吧。” 陆易姚点点头,只听刘裕接着道:“老兄你可知那小子被何人追赶?” 正在船尾摇着橹的老张插口进来:“那些人小人全部认识,全是镇上的普通居民,绝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定是那小子做了什么缺德事,犯了众怒,才被穷追猛打。不瞒陆爷,就算他最后真的被捉住,也不过是挨顿打,受点教训,绝不会闹出人命来。” 陆易姚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自己白紧张了。他们先沿淮水顺流而下,不到片刻便往南进入了淝水,老张对这段水路非常熟悉,操起舟来既快又稳。 刘裕凝望着东岸拔地而起的八公山,双目突然放出异彩,像是被什么东西深深触动了一般,感慨的道:“不瞒陆兄,我刘裕本不过是个乡间流氓,因欠下赌债而被迫参军,当了北府兵后,每天也只想着得过且过。前几日淝水之战,我虽然没有被派到前线冲锋陷阵,但站在八公山上呐喊,亲身感受到了这场宏伟壮观的大战。谢玄大统帅气定悠闲的指挥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而符坚几十万大军在我北府兵众兄弟气势如虹的进攻下,竟瞬间转败,之后溃不成军,整个过程无比的美妙却又无比的震撼。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热泪盈眶,心中涌起一股激情,提起刀便冲下山杀敌去了。” 刘裕说得激昂动人,异常兴奋,就像整个人又回到当日的淝水战场。 “在那一刻,我忽然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我要的就是那种热血澎湃的感觉,要的是战场上杀敌立功。淝水之战后,我的内心发生了变化,因为有了目标而不再空虚。没错,我要成为第二个谢玄,我要学祖荻、桓温北伐。谁说我们汉人不如胡人骁勇善战,在下第一个不同意。结识了陆兄以后,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目标,且首次生出信心,陆兄不就是条好汉吗,而我们汉人中有的是人才和勇士。如果朝廷一洗往日的颓废,我们定能北上收复河山故土、一统中原,那么老百姓就会重新过上没有战乱、安居乐业的日子。” 陆易姚听得心神起伏。他一边感受着刘裕的满腔激情,敬佩其大鹏般的九天之志,一边却无法抑制自己因站在后人立场上而生出的悲观态度——在他的记忆里,中华大地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战乱纷争才能重新统一。但不可否认,如果单单站在刘裕个人的角度来讲,他能竖立一个远大的目标并为之奋斗,肯定是件可好事,有理想才能有作为,即使他不能达到最高的目标,但也许能创造出自己人生的辉煌。 “好志气!”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声赞道。 这本是陆易姚想说的话,却不想被旁人抢了先,他立刻回头望去,竟是那被他们救上来的小子,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懒懒洋洋地斜靠在船篷外侧,该是听到刘裕的豪言壮志,所以忍不住大声喝彩。 刘裕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话被旁人听去,转身笑道:“只是在下的胡言乱语罢了。” 男子没有答话,神情变得颇为古怪,直直走上前问道:“你刚才说自己是刘裕?” 刘裕的身子站得笔直,正容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正是刘裕。” 男子闻言几乎高兴得手舞足蹈,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刘裕一番,似是对他非常感兴趣,又侧头想了想,才笑道:“若是别人说出刚才那番长篇大论,不用你说,本人也会当作放屁。不过你说的就另当别论了,我看好你刘裕,赌你能够成功,你就好好干吧!” 刘裕只当这些话是鼓励,欣然道:“在下当然希望能承你贵言,不过目前刘某人仅是一个北府小兵,只希望能先混上带兵将领。” 男子摇了摇头,皱眉问道:“刘寄奴,你只当我在说笑吗?” 刘裕顿时大骇,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小兄弟与在下平生素昧相识,如何得知在下儿时的小名?” 男子得意洋洋的道:“我会占卜,看相也会一点。刘裕你现在该相信我的话了吧,坚持自己的理想,努力奋斗,定有出头之日。”说罢,还亲切地拍了拍刘裕的肩膀。 刘裕依旧是半信半疑,望向陆易姚,却惊奇的发现对方的表情比自己的还要迷惘。自打那男子开口说话后,陆易姚在旁未发一言,只是直勾勾地打量着男子,双眉紧锁,脸色苍白,似乎是遇到非常难以置信的事情。 男子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刘裕身上,而陆易姚却把心神全部放在了男子身上,三人一时均无语。 “看,北府兵的水师战舰,寿阳近在眼前了!”老张在船尾扬声喊道,就像是一颗翠玉砸在了空旷的地板上。 第六章 同命相怜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男子名叫许洋,他念这句词时,目光正投向远远站在寿阳城门口和守城士兵交涉的刘裕。陆易姚当时正站在许洋的身后,所以他听得一清二楚。 陆易姚也晓得这句词,因为它的出处太有名了。他也望向刘裕,试图从零散的记忆中拼凑出刘裕日后飞黄腾达的情景,那不知道会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而现在,他关注的人是许洋。 许洋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陆易姚的“与众不同”,只不过因为遇到刘裕兴奋过度,所以暂时没空理会其他人,直到此刻方出手试探,故意吟了句词给陆易姚听,却未料他毫无反应,依旧绷着张脸一言不发。 许洋是个直肠子,所以分外受不了陆易姚这种谨言慎行,沉着得过了头的人。他盯着陆易姚那藏在帽中的短发,里外不搭配的古怪衣着,再无犹豫,笑道:“老兄,我们是否该谈一谈呢?也许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陆易姚确定刘裕一时半会还回不来,于是点了点头。 刘裕跟城门守将讲明了情况,又和当值的弟兄逐个问了好,便打手势招呼陆易姚和许洋进城。刘裕本身性格随和,为人豪迈,喜欢结交朋友,虽然和许洋只是几句话之交,却乐于帮助他入城。而且他觉得此人开朗热情,率性而为,非常对自己的胃口。在刘裕看来,许洋和陆易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性格南辕北辙,但两人都拥有一种共同的特质,至于那是什么,刘裕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今天是陆易姚和许洋在寿阳逗留的第三日,昨天他们才送要返回广陵北府兵驻地的刘老大出城。这刘老大的称谓是许洋送给刘裕的,虽然刘裕今年刚过二十岁,是他们三人中年龄最小的,但许洋坚持以其江湖资历深为由,振振有词的说什么做英雄的小弟不吃亏,还硬逼着陆易姚也跟着他叫老大。许洋本来计划参加北府兵追随刘裕左右,在其照拂下混口饭吃,但听说这个时代没有退伍这回事,如果不战死,便要一直打仗打到老得掉了牙,于是立马放弃了参军的念头,决定暂时跟着陆易姚混。 此时,许洋一个人悠然自得地坐在寿阳一家酒楼里自斟自饮着当地颇负盛名的兰陵酒,他选的位置极佳,是二楼临街平台上的一张桌子,正好可以欣赏到下面人来人往的大街。他已经将长发用布带高高束起,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因为是周围唯一一个翘着腿坐在凳子上饮酒的人,所以招来不少侧目。而其余客人一律采取“跪坐”的姿势,即双膝前脆,臀部坐在脚后跟上的坐姿。像许洋这样垂脚高坐椅子的“胡坐”被世家大族的人视为不敬和没有文化修养。 许洋大概也猜到自己的坐姿在当时属于不雅的举止,只是他喜欢随心所欲,因而对旁人轻视的目光毫不在意,待看到陆易姚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连忙高兴的向他挥手。 相对与许洋的悠闲,是陆易姚的奔波劳顿。 陆易姚怎么也想不到,老天会从现代派个像许洋这样的糊涂蛋捣蛋鬼来给他作伴。此人好吃懒做,油嘴滑舌,唯一的本领就是惹事生非。第一次见面时,许洋被人追打至跳河逃生,在船上更是对刘裕胡言乱语,丝毫不考虑泄露天机的后果,陆易姚对他的第一印象已经颇为不佳。谁知这只是麻烦的开始,第二天许洋非要拉他去参观什么北府兵驻寿阳的水师,结果被人当奸细抓住,差点受到严刑逼供,幸好刘裕及时赶到解围。岂知他一点教训也不长,晚上又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溜出去体验古代的夜生活,害得陆易姚一通好找,最后两个人都被执行宵禁的士兵赶回客栈。 许洋不仅身无分文,而且身无一物,他说自己的东西全部在逃难时掉了。陆易姚尤记得许洋回忆起淝水之战前夕的大逃亡时,神情无比的黯然,只是寥寥几句话匆匆带过,显然不愿意多提。陆易姚可以想象刚来到一个陌生世界的许洋,还没有搞清状况,便被迫卷入一场刀光血影的逃亡中,那肯定是场惨痛的遭遇。从时间上推断他要比陆易姚早来十几天,对自己如何回到古代同样没有任何线索。 无论心中对许洋有多么的不以为然,陆易姚不得不承认现在两人已经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想不一起行动都不行。他叹了口气,来到许洋的对面坐下,一股酒香扑鼻。 “怎么大白天就喝起酒来!忘了我们一会还要赶路吗?” 许洋依旧一幅慵懒的神情,淡淡道:“我好像和你说过我以前是酒吧里的小混混,自然无酒不欢了。” 陆易姚是不得不跟他计较:“你以为自己是有钱的大爷吗?一会儿别指望我付账。” 许洋放下酒杯:“罢了罢了,喝酒的兴致已经被你骂跑了。”接着又嘻嘻一笑,问道:“怎么样,当了多少钱啊?” “二百多两。” 许洋伸出大拇指赞道:“不愧是CEO,大老板,就算在古代你也是大爷,而我这小跟班也跟着沾光了。” 陆易姚已习惯了许洋的油嘴滑舌,苦笑道:“我已经把能当的都当了,只值这二百多两,是我的全部身家,所以我们一定要省吃俭用,同时还要想些其他谋生的办法,这方面你也要多动脑筋。” 许洋没有答话,凝视着楼下的街道,心神似乎被什么吸引。 陆易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辆豪华马车在大队人马的前呼后拥下,正驶过酒楼下方的大街,看样子是往南城门的方向去,而街上的百姓,均已经闪躲到路边让出中间的街道来。 陆易姚推测道:“这一队大约有近百个随从,且一多半是执着武器的士兵,可见马车中载的应该是位官爷。” 许洋笑着摇头道:“未必吧,你仔细看看那车窗处。” 马车窗帘一角微微卷起,一只纤纤细手搭在窗框上,却似带出春guang一片,勾起人对车内的无限联想。 许洋突然伸了个懒腰,霍然站起身道:“老陆,结帐启程!” 第七章 救美 淮南的古驿道上,两名骑士一前一后,策马奔驰,身后扬起一片尘风。此二人正是陆易姚和许洋,两人一路南下,终点站是东晋的都城建康。 “老陆,停下来歇会儿吧,我和马儿都快不行了!”许洋扯着沙哑的嗓子乞求道。 行在前方的陆易姚叹了口气,引马拐到驿道一旁的草地上,说道:“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今晚恐怕赶不到驿站了。” “赶不上就拉倒,第一天我们不也是在野外露营的吗?”许洋牵着马扶着背缓缓走过来,“我可不像你,本少爷我是第一次骑马,还一骑便是三天,晃得身体都散架了。” 陆易姚何尝不感到辛苦,只不过不发牢骚而已,便点头道:“我们先歇会再继续赶路。” 许洋马上乐得四肢摊开躺在草地上,目光似投向遥远的天际,自言自语的说:“看来我们与在寿阳见到的那辆大马车无缘了。” 陆易姚正坐在一边拿着地图研究路线,闻言讶道:“你怎么还念念不忘呀。” 许洋一下子侧过身,望着陆易姚道:“难道你就一点不好奇吗?” 只可惜陆易姚根本没有听见这个问题,他拿着地图站起来,向四面八方眺望了一番,道:“去建康的路可能不止一条,山那边还有个旧驿道,是条近路。” 许洋一脸疑惑的表情道:“那又如何?” “就是我们可以提前一两天到建康。”陆易姚继续解释道:“根据地图上的标示和沿路的观察,我推测旧驿道的北段可能因为打仗而废弃了,但南段却是好的,如果我们能够设法穿过东南方几十里外两山之间的谷地,就能到达旧驿道。” “山谷间可有路?”许洋问了个关键问题。 陆易姚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地图道:“只要这张我花高价买的地图没有骗人的话,应该有条百姓走的山路。” 许洋奇道:“看不出你比我还急着到建康?” 陆易姚已经翻身上马,不答反问:“你可知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许洋摇摇头,也牵来自己的马。 陆易姚扬鞭一挥,大笑道:“我只想痛痛快快泡个热水澡而已!” “正是!”许洋会意的一笑,不禁怀念起以前家中的大浴缸。 天色转黯,已届日落西山的时分,两个人牵马沿着谷中小径一路向东行,令人惊喜的是路旁伴着一条清澈的小溪,陆易姚马上提议晚上就在东边的谷口露营,这样第二天早上可以让马儿喝饱了水再上路。 “老陆,你猜建康是不是真如刘裕所说般车水马龙、喧嚣繁华,而乌衣巷中的高门大族天天过着诗酒风liu、钟鸣鼎食的潇洒日子,秦淮河两岸则布满了水榭歌台、雕栏画楼,美女云集?”许洋突然问道。 陆易姚苦笑道:“我既没去过古代的建康城,也无缘现代的南京城,你说我能告诉你什么。” “那你干吗一定要去建康呢?肯定不是像我一样是因为好奇吧,你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有特定的目的。”许洋道出心中疑问。 “让我先问你个问题,”陆易姚不急不缓的道:“你以前为什么要从老家跑到北京去打工呢?” 见到许洋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目光,他继续道:“我们两个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任何能回到未来的办法,所以为今之计只有接受现实,在这个时代好好的生活下去,这样也许有一天,当我们一觉醒来,发现又回到了自家的床上。” “没错!”许洋拍腿大声应和,“要混当然去大城市混了,以咱俩的英明神武和超卓智慧,再加上拥有古人无法比拟的见识,没准能混个出人头地,名垂千史呢。” 许洋说得是眉飞色舞,陆易姚听得却是头痛不已,他一脸严肃的道:“我可要警告你,管好你的嘴巴,注意你的行为举止,我们尽量不要扰乱历史,否则可能再无回去的可能。” 许洋还是首次见识陆易姚如此严厉的神情,不禁一怔,突然捂着肚子大笑道:“老陆,才几句玩笑话,你不至于就怒发冲冠了吧!” 陆易姚这才发现自己的假发髻不知道何时松动了,和小冠一起垂到了脑后。他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扶正“义髻”系好小冠,叹道:“我最羡慕你的地方就是那头长发了。” 许洋此时已经跑到溪边喝水,闻言哈哈一笑道:“这头发还是我当年玩乐队的时候蓄的,已经有三年了。” 夜幕徐徐降临,谷口已隐约可见,陆易姚觉得这块地方环境不错,而且溪边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岩石,可以用来抵挡寒冷的夜风,便道:“趁着还有点光,待我骑马到前面探探路,如果能看到驿道,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扎营休息,明日天亮再启程。” 许洋笑着伸出手,指向身边的几块大石道:“何劳将军出马,不如让我这小卒爬上去望望风,也许什么都一目了然了。”说完便手脚并用,三下两下爬到最高的石头上,举目四处张望。 陆易姚刚要上马,见状便快步走到岩石下,仰头问道:“怎么样?”许洋先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面色凝重地望着东南方的树林上空,沉思不语。 “怎么了?”陆易姚随即也攀上岩石,循着许洋的目光望去,只见远方驿道旁的树林上空陆续有受惊的鸟儿冲出林梢,脸上顿时也变了颜色,低声道:“定是受了什么大规模地惊扰。” 四周很静,两个人均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和飞鸟的惊鸣声,再没有其他特别的响动。 这个发现让他们觉得林中危机四伏,哪还敢在这里扎营枕眠。陆易姚天生小心谨慎,而许洋则胆大心细,两人当机立断地拉着马进入林中藏好。 “一群野兽,或者是一群人,刚才离我们至少一两公里”陆易姚推断道。 许洋已经恢复了一贯轻松洒脱的本色,摸着头轻声问道:“哪一种更好一些呢?” 陆易姚想了想,沉声道:“野兽比较危险,尤其是成群结队捕食的狼群,即使我们现在逃离树林,也未必能避过他们灵敏的嗅觉,或者我们可以出林休息,点篝火轮流守夜,但是也有不怕火的野兽。如果是人的话,只要他们不是一群山贼劫匪,我们就应该没事,即使不幸中彩,也可以设法躲避。”。 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幸好我们发现的早,能即时应对。” “老陆,你可有听见野兽的吼叫声?”许洋问道。 陆易姚摇摇头,讶然地看着已经在磨拳擦掌的许洋,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紧接着道:“野兽捕食的时候会潜行,听不到叫声很正常。” 许洋双目一亮,沉声道:“总之是军情第一了!我这就出去再瞧一眼。”说完,也不等陆易姚的回应,飞快地奔出他们藏身的地点。 陆易姚一个人在林中等着,闭着眼睛又将所有可能性与相应的对策想了一遍。过了许久,都没有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也未见许洋回来,心里越来越担心,想到这个家伙一向胆大妄为,兼且爱惹事生非,这会儿一定是自作主张深入“敌”后去了。 正当他犹豫着是坚守阵地还是出去寻找时,一道身影像幽灵般闪进林中,迅速地来到他面前。来者正是许洋,此君一脸兴奋,气喘吁吁的道:“不虚此行!” 陆易姚连忙问道:“探到什么?” “情况紧急,赶快多拿些布将马蹄包上,路上我再详细解释。”许洋催促道。 陆易姚见他虽紧张却不慌张,便不再多问,依言行事。 许洋领路,二人二马穿过树林,奔往东北方向的驿道,马蹄隔着软布,踏在地上只发出很小的声音,即使在寂静的夜里,也不虞被一里以外的人听到。 顷刻间他们已经出了树林,却不上驿道,只是贴着林子外侧沿驿道向北疾驰。 “果然是人。”许洋终于开口解释,“且是帮恶人,足有二百人,从南边过来,现埋伏在距溪谷一公里左右的密林中,藏得极其隐蔽,人人不是手持长弓就是刀剑。” 陆易姚未料到是这种情况,不由动容道:“他们准备袭击谁?” 许洋侧头望向陆易姚,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问道:“你猜呢?” “正是我们要去通知的对象。”陆易姚笑着答道,实际上他现在根本没有闲情去猜谜语,只想赶快知道所有情况,以决定自己要不要陪着许洋去发疯。 许洋双眼闪现出异彩,声音微颤,有些紧张的道:“据我猜测正是我们在寿阳酒楼上看到的那辆由大队人马护送的马车……恩,马车里面的人。” 陆易姚听得心里也是一惊,目光投向许洋,后者接着道:“整个情况是这样的,我出林子后便爬上石头,根据惊鸟的痕迹判断出对方推进到距溪谷大约一公里处就不再前进,而后隐约见该处闪现一两处火光,于是肯定是人群而非野兽。我当即决定趁着夜色偷偷潜过去看个究竟,因此得知那帮蒙面恶徒的阴谋。他们对马车和队伍的形容,与我们在寿阳所见的非常吻合。” 许洋不紧不慢地将情报道来,神情颇为兴奋,似乎不是在说一件像杀人放火这般严重的事情。 “火光是怎么回事?”陆易姚冷静的问道。 “火光只闪现了很短的时间,有可能是部署藏身地点时照明的火把,但更有可能是用来指引归队的侦骑己方现在的位置。因为我正是远远看到那侦察兵,遂跟踪他到营地,听其报告目标已经在一个时辰的路程之内,没有任何异常。 陆易姚不由得对许洋刮目相看,奇道:“你竟然没有被他们发现?”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好歹也是个小混混,且耳聪目明,身手灵活,更别提看了那么多小说,打了这么多游戏,现在终于能一显身手。”许洋越说越得意,别过头瞥了眼陆易姚,笑道:“虽然你以前是什么CEO,大老板,但在古代混,你老兄可能就不灵光了。” 陆易姚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之色,只是淡淡的说:“你怎知我不如你?” 两人似有心一较高低,均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已经隐隐听到前方传来的车马声。 车队见前方突然冒出两骑,立刻停下,摆出戒备的姿态。陆易姚和许洋马上摊开双手,以示没有恶意。只见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领带着三五个士兵驱马来到队伍前方,朗声喝道:“来者何人?” 许洋微微一笑,答道:“自是你们的贵人,我两兄弟有要紧的事情禀报。请问阁下又是何人?” 那将领面有不悦,冷然道:“本人曾仲,乃兖州刺史郗昙之大人的家将,请二位说明来意。” 陆易姚见其神态虽倨傲,但语气坦荡,遂不怀疑对方身份,双手抱拳道:“在下陆易姚,另一位姓许名洋,我们”哪知话刚说了一半,便硬生生被许洋打断。 “此事关系重大,请唤你们家主人出来见面,大家一起商榷。”许洋话虽是对着曾仲说的,双眼却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陆易姚忙用手臂碰了碰许洋,暗示他在这紧要关头务要胡闹,耳边果然传来曾仲的怒斥:“休得无理,我家小姐岂是你说见便见的,这里一切由我负责。” 许洋倒也不生气,以戏谑的口吻道:“可是那帮匪徒要杀的是你家小姐,而非曾大人你呀!” 曾仲先是一怔,旋又露出不信的神情。陆易姚见状哪敢再犹豫,赶快将所知情况详细道出,只说得对方面色越来越沉重。 “何人如此大胆,敢冒犯郗大人,又为何要对小姐下毒手?”曾仲目光茫然,忧心忡忡的继续道:“那确实是个伏击的好地方,该段驿道非常狭窄,又年久失修,凹凸不平,我们大队人马不得不拉开缓慢行进。对方肯定是要利用地形优势,趁着夜黑,骤然发动袭击,杀车队个措手不及,最糟糕的是敌方多达二百人,而我们还要护着小姐,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 许洋摇了摇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道:“非也,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即知道敌人具体伏击的地点,我们何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过来伏击对方。” “最好先来个诱敌之策,我们分为两队行动。大队人马依旧照原定路线,装作无防备地走向对方埋伏地点,另组一小队士兵,挑选最能攻善射,长于突击之人先一步潜行往敌人身后埋伏。待大队人马快要进入敌方攻击范围内时,突然从旁袭击敌人。要知道敌人那时候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栈道上,哪料得到自己已成了别人的猎物,突然遭到袭击,一时间必然大乱,这时大队人马可上来一起夹击敌人。”陆易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将计策徐徐道来。 曾仲一直默默的听着,最后点头道:“只好如此。”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许洋问道。 “我们有兵将72人,再加奴婢从人25名,而婢仆中大约有一半可勉强上阵。”曾仲答道,“我可挑选15名最棒的士兵组成突击队。” “对方如果发现人数不对,会否警觉?”问话的是曾仲身边的一员副将张宏元。 陆易姚早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好整以暇的道:“对方的攻击目标是马车,兼且车队人数又少不了太多,在夜色掩护下未必能令人察觉。最重要的是,就算敌人发现不对劲,也已经晚了,我们的突击队会拿捏好时机,在最佳时刻发动突袭。” 曾仲在旁边听得频频点头,显然是同意陆易姚的分析。 许洋忽然在一边拍手问道:“各位可知今夜刮的是什么风?”他也不待人回答,接着道:“正是西北风,我们既然会在敌人的上风口突袭,干脆再放把火,让他们体会一下烟熏火燎的滋味。” “又是条好计策!”陆易姚立刻赞道。 曾仲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道:“在这种情况下,火攻比较难控制,一个不好只会提早暴露我们的伏兵。幸运的是,我们这趟携带了一些火yao弹,投向敌人定能造成混乱,弥补我们突击队人数的不足。” “一切既定,让我们赶快行动,否则只会让久候的敌人生疑。”陆易姚催道。 “最后一件事情,小姐当然不能坐在车中等着挨打。”许洋心里一直惦念着佳人,目光流连在车厢上,笑嘻嘻的道:“我们是否应先请小姐下车,妥当安置。” 曾仲的眼中闪过厌恶之色,然后平静的道:“这方面本将自有安排,不劳阁下费心。许兄请立刻挑些趁手兵器,等张副将选好突击队员后,立即上路。” 陆易姚笑瞅着碰了钉子的许洋,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会跟随大队行动,替你看着你的美眉,保证她一根毛发也不会少。” 许洋还能说什么呢,心里暗暗叹气,转身便准备去选武器,却听见陆易姚低沉的声音在背后轻轻响起:“小洋,万事小心,记得我们还要去建康闯天下。” 许洋顿觉心头一暖,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颤,却没有止步,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八章 佳人才子 车队已经过了谷口,走上起伏狭窄的驿道。刻下是最危险的时刻,敌人正潜于不远处山麓的密林中,而己方突击队员会随时发动突袭。车队里人人暗自戒备,准备一遇到攻击,立马以最快的速度结成盾阵,再伺机与突击队配合进行夹击。能武者和马车均集中在前方,婢仆从人较弱者则集中在后方,六个精壮的兵士混杂在后方贴身保护着小姐和其随身侍女。 陆易姚腰挎一轻便短剑,跟在曾仲的身边,心情不免有点紧张。他并不害怕即将到来的大战,因为他对整个计划信心十足;他也不担心个人的安危,在国外读书时他学过拳击,回国后又迷上跆拳道,期间对西方的击剑术和日本的剑道都稍有涉猎,他自信自己不仅有防身的能力,且是搏击的高手。他的紧张来源于一种莫名的兴奋,返回古代后,一次次的危险奇遇已经不知不觉激起了他的热血和斗志,让他渐渐放开怀抱,全身心地投入到这种新鲜又刺激的生活中。 这时,一声清脆的鸟鸣声从林中传来,正是己方突击队员准备动手的信号,车队立即进入最高战备状态。陆易姚右手悄悄扶在剑柄上,飞快地扫视四周,将左右持盾士兵的位置看个清楚,然后便全神贯注地盯着驿道,准备应付任何突发的情况。 潜伏在林中的贼人,由一个蹲伏在树干上的瘦高男子负责,他已经给出挽弓搭箭的指示,手下众人马上摆好姿势,箭尖锁定自己的目标,就等车队进入射程,立刻发箭,其中一队弩箭手专门负责马车上的人物和车旁的侍卫。瘦高男子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猎物,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手中之弓已拉得如满月般。 箭未离弦,破风之声却先响起,任谁都不禁心中一颤,贼人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一阵箭雨便迎面而来。领头的瘦高男子应变奇快,大喝道:“有埋伏!”便飞身跳下树,打个手势让弩箭手立刻攻击车队,然后招呼其余人向箭矢来的方向迎敌。 此时,许洋这边的战士已经射了两轮箭矢,对方有十余人应声倒下。许洋见其首领欲组织反击,冷笑道:“迟了。”说罢和左右三人往敌阵最密集处投出七、八个火yao弹,对方刚组织好的阵型立即大乱。 那瘦高男子已经判断出许洋的突击队不足二十人,本想以优势兵力冲过去逐一击杀,却未料到对方有厉害的火器助阵,扭头又见到栈道中的车队已经迅速结成盾阵,以致己方弩箭几乎全部射空。他心知中了计,却想不通这趟岔子出在了哪里。 陆易姚还是首次使弓,他和其他弓箭手躲在盾牌兵后方,伺机反击对方的弩箭队。曾仲虽然只是个家将,但临场指挥井井有条,相反敌人因为遭到突袭,信心和士气大落,此消彼长之下,敌方弩队已成溃败之势,再也无法阻止曾仲这方人马的推进。 两队人马已成夹击之势,敌人虽仍有能力解决掉许洋的突击队,但之后必损失惨重,绝挡不住陆易姚和曾仲这队人马随之而来的猛攻。瘦高男子知事情再不可为,恶狠狠地望了一眼探身投着火yao弹的许洋,转身狂喝道:“撤退,盾手殿后!” 突击队战士刚用完最后一批剩余火器,最怕敌人不顾一切的打近身战,此时见对方准备撤退,无不舒了口气。许洋随手抄起一把大弓,身体从树后倾出,喝道:“跑得了吗!”说话间,箭已离弦,飞快地从两盾间穿过,直奔向那瘦高男子的背后。男子听风声急忙闪身,却还是慢了一步,箭中左肩。此人也是了得,转头一把拔出箭矢,脚步不停,领着手下继续撤退。” “这箭又快又准,就是力道小了。”副将张宏元从树丛中冒出来,拍了拍许洋的肩膀道。 许洋将大弓在手上把玩,像是小孩子发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般兴奋,忽道:“这是我第一次射箭!” 张宏元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陆易姚见敌人抬着伤员迅速往林中撤退,心中喜悦,望向曾仲,后者向全队大声发出了停止前进,继续维持阵型的命令。 所谓穷寇莫追,对方至少折损了一半人马,再无反攻的能力,己方的目的已经达到。 突击队撤出了林中,与车队会合。许洋高举着大弓,兴高采烈地跑在最前面,直奔到陆易姚身前道:“贼人全撤了,这一仗打得真痛快!”说完便开始探头探脑,左顾右盼。 陆易姚心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却没有说话。 曾仲已经点了几个士兵,回头对两人道:“我这就带人去清理战场,看看贼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两位请先在原地歇息。” 许洋待曾仲走后,立刻低声问陆易姚:“那小姐人呢,是不是个美女?” 陆易姚摇摇头低声道:“我只远远看到,天太黑,似乎像恐龙多些,不然这小姐也不会总躲在马车里面。” 许洋显然不信,反笑道:“你的心情似乎很好,竟然开起玩笑来。” 整个车队停在原地休息,张宏元正派人到四周放哨,并命人点起火把,驿道逐渐亮了起来,借着火光,陆易姚见到一名女子在几个侍卫的护送下缓缓走来,心中一动,笑道:“是美女还是恐龙,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说完,用手指了指他的身后。 许洋马上转身,这一看禁不住魂为之销,心里一阵狂跳,嘴里念道:“仙子!” 陆易姚也看得目不转睛,那郗小姐确有一番清新脱俗的典雅气质。乌亮的青丝向上挽成高髻,衬着一对如明月般静谧动人的眼睛,两道细眉精致淡雅,面颊如玉,晶莹剔透,鼻梁挺直高贵,两片丹唇如春天里的花蕾。一身纯白的衣裙,银带束腰,更凸现她的玉质冰肌。举手间有暗香盈袖,莲步轻移似流莺出谷,宛如一位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郗家小姐名道茂,是兖州刺史郗昙大人的掌上明珠,一派名门望族的风范,温文淡雅,神态端庄,仿佛丝毫没有被今晚的恶战所惊吓,走上前后,也没有刻意打量陆易姚和许洋,只是淡淡的道:“道茂在此诚心谢过两位公子的好心相助。” 声音自是轻柔悦耳,可是陆易姚却感到其中透着冷淡的客气,使人感到她是高不可攀的。他心里为许洋叫惨,后者使尽浑身解术施英雄救美之计来换人家小姐以身相许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许洋倒不以为意,美女大都矜持,古今皆如此。他心下更加欢喜,以自己认为最潇洒的姿势上前半步,又使出他最动听的声音道:“在下许洋,这位是陆易姚。”顿了一下接着又道:“道茂唤我小洋就可以了。道茂不用客气,能为道茂出点薄力,本人高兴还来不及。” 许洋左一句道茂,右一句道茂的亲切叫着人家小姐的闺名,大献殷勤,听得陆易姚毛骨悚然,果然见到郗道茂黛眉轻蹙,神态却益发冷然。 “小姐,末将已经查过贼人的情况。”此时曾仲从密林回来向郗道茂报告情况。他先施一礼,神态非常之尊敬,说话时目光下垂,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郗道茂面容平静,点了点头,示意曾仲继续。 “他们均黑衣蒙面,武器和衣服上没有任何标记,死者中找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不过看其行动和装备绝非来打劫的山贼,只可惜我们没有擒获任何活口。” 曾仲说到这里,面露羞愧之色,沉声道:“末将无能,就目前情况,实在猜测不出这帮贼人的身份和袭击我们的目的。” “请小姐仔细想想自己或家里人近日有无与人结怨。”一直在旁聆听的陆易姚突然插口道。 郗道茂很快摇了摇头,脸上稍有疲倦之色,轻轻道:“这件事就此结束,曾将军,我们依旧照原定计划赶路。” “道茂请放心,在下可向你保证,有我在此,再无匪徒敢来骚扰。”许洋见机立刻又献上殷勤。 郗道茂瞧也未瞧许洋一眼,反对着陆易姚道:“两位公子今晚辛苦了,有什么事可与曾将军商议,他自会为我酬谢二位,请恕道茂就此告退。”说罢便翩翩离去,留下依依不舍的许洋和若有所思的陆易姚。 他不会看错的,在曾仲汇报情况时,那美女的目光中闪过的无奈和忧郁。陆易姚隐隐感到郗道茂对贼人的来历并非真的一无所知,她表面虽然镇定,其实满怀心事,只是不愿向外人道而已。 两人跟随马队继续前进,据曾仲说前方十里处有一个旧驿站,虽已被官方遗弃,但仍可作为扎营休息之地,也是他们今晚的目的地。曾仲再不敢马虎,每段路都先派出侦骑探路以策万全。 自从马队重新上路一直到往驿站落脚再到第二天清晨的启程,许洋再没能找到机会一亲芳泽,他无精打采地骑在马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并骑在旁聊兴正佳的曾仲和陆易姚。 经过昨晚一番死里逃生的遭遇,曾仲早已将两人当作救命恩人来看。他一直在高门大户中作家将,心底不太瞧得起庶族百姓,但此时对陆易姚和许洋这两个布衣小子却是大有好感,对他们的才智和气魄更是欣赏。 曾仲感慨道:“两位真侠义之士也,若非你们及时拔刀相助,昨晚我们必落入贼人的暗算中,我曾某人这条贱命倒无所谓,若小姐受到任何一点伤害,我真是万死不能辞其咎也。” 陆易姚忙谦虚的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曾仲满怀敬佩的道:“昨晚一战,短短一刻钟,便使得对方折损近半,而我方只有九人受伤,三人战死,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成绩。更难得的是两位丝毫没有居功自满,又不肯接受我们的任何谢礼,怎能不令在下敬佩!” 陆易姚暗自苦笑,昨晚亲身经历了战争和死亡,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哪还有什么心情大声炫耀。至于不图回报,全是许洋的意思,当然是为了讨好郗大小姐。 曾仲扬起马鞭指着前方叹道:“以我们目前的行进速度,日落前应可抵达建康,到时候就要和两位分开了。” 陆易姚好奇地问道:“你们因何事急着赶路去建康?” 曾仲微微一笑,环顾了一下左右压低声音道:“我当两位是好兄弟,不妨悄悄透露给你们,我家小姐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啊!”一直默不作声的许洋忍不住一声惊呼。 曾仲皱眉望过去,刚要说什么,只听前方传来马蹄声,一名侦骑伴随身后扬起的尘烟飞奔至三人面前,一勒缰绳翻身下马,跪地朗声道:“曾爷,大好消息,王大人正带人前来迎接,片刻便能到达。” 曾仲闻言喜上眉梢,笑道:“我立刻去禀报小姐。” 陆易姚和许洋自然是一头雾水,心里都在寻思着这个王大人是何方神圣。许洋本欲追问郗道茂的终身大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见曾仲已掉头匆匆往马车方向奔去,只得一个人在马上继续发呆。 果然不到片刻,前方出现了一队骑士的身影,正快马加鞭的朝他们驰来。曾仲和张宏元从后方赶了上来,大声喝令车队停下。 陆易姚和许洋也勒住马,好奇地望过去。只见来者个个身着华衣丽服,骑高头大马,其中尤以一贵族公子模样的年轻男子最为耀眼。此人双腿一夹跨下的纯白骏马,领头来到已下马迎接他的曾仲等人面前。 男子的容颜俊美无匹,两眼秀气而有神,双眉带彩,面如冠玉,头戴卷梁金丝冠,身穿光泽鲜丽的宽衫,腰悬长剑。虽长途奔波,面容却没有一丝倦怠,长袖翩翩的高踞于马上,自有一番俊逸潇洒的风采。 车队所有的随从均躬身向那男子毕恭毕敬地施礼,男子既不下马也不回礼,神态倨傲自若,只瞥了曾仲一眼,目光便投向马车,柔声道:“表姐她一路可好?” 曾仲马上面有愧色,头低得不能再低道:“一言难尽,让小将立刻领大人去见我家小姐。” 曾仲领那男子去后,许洋立刻凑到张宏元身边问道:“这王大人是谁呀,怎么那么拽。” 张宏元一怔,道:“你竟不识琅琊王氏,风liu为江左之冠的长史大人王献之。” 这回轮到许洋和陆易姚目瞪口呆了,两人均神情古怪,互相望了一眼。许洋结结巴巴的道:“你说的可是王羲之的儿子,书法也很棒的王献之。” 张宏元用力的点点头,似乎在说难道还有另一个王献之吗。 “我还以为王献之是个留着一把胡子,只会写字的老头子呢!”许洋低声嘀咕着。 张宏元有些不满许洋的态度,好言劝道:“许老弟,你从北方来可能不知道,王家是我东晋的第一高门大族,能与之匹敌的只有以中书令谢安为首的谢家。这些年,王、谢两家声名尤盛过司马皇氏,两家子弟在朝廷均担当要职,深得朝廷倚重和世人尊敬。老弟你可不要糊里糊涂的失言得罪了王大人。” 陆易姚望向许洋,见他两眼迷离地盯着马车的方向,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张宏元的话。 郗道茂听说王献之到了,心中大喜,在小婢的搀扶下步出马车。王献之从小婢手中牵过她,两人轻语了几句,郗道茂便纵体投入王献之的怀抱,身躯微颤。王献之则温柔地拍着她的姣背,似乎在好言安慰,原本守护在旁的士兵均识相地背过身走开。 许洋将这一幅悱恻缠mian的画面收入眼底,内心酸溜溜地很不是滋味,一拍马直奔向马车,未到便被侍卫拦住。郗道茂和王献之已经分开,前者脸颊上的红霞还未完全退去,甚是娇艳迷人,后者则双手负在背后,冷淡平静地望着许洋,刚要开口,却被许洋抢先。 “既然小姐已有了护花使者王大人,我们两兄弟便功成身退,先一步赶路去了。”说罢,许洋便勒转马头,一扬鞭,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陆易姚只得双手抱拳向众人道别,心中叹了口气,拍马追着许洋去了。 第九章 初到建康 “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 东晋都城建康,即现在南京市的前身,位于长江下游南岸,背靠宁镇山脉,滨临滚滚长江,是名副其实的“负山带江”,形势险要,有虎踞龙蟠的优越地理形势。建康城近郊既有钟山(紫金山)、覆舟山、鸡笼山、栖霞山等,又有秦淮河、金川河等流经建康城内而注入长江的两条支流,玄武湖、莫愁湖就像两颗明珠布列在其北面和东面,正是“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早在三国时建康城便已经成为众所公认的江南中心。 晋室南迁之后,为表明自己是正统王朝西晋的延续,东晋在都城建设上按魏晋洛阳模式改造建康。改造后建康城内形成宫室在北,宫前有南北主街,即为御街,御街向南延伸出宫门外,跨过秦淮河上的朱雀航浮桥,直抵南面祭天的南郊,形成贯穿建康城区的中轴线。重要商市、大臣豪族的宅舍别馆,均分布于宫城外到秦淮河之间的御街两侧,南端临秦淮河左右分建太庙、太社。城门共十二座,均沿用洛阳旧名。 为安置大量南迁士民以及保卫建康城,其四周陆续建了一系列小城镇和军事堡垒,如东府、西州、丹阳郡、石头城等,它们的周围也陆续发展出居民区和商业区,并逐渐连成一片,形成以建康都城为核心的大规模城市组群。 建康城不仅是东晋当时的政治军事中心,其籍长江和诸水网航运之便,日益繁荣,更成为经济文化中心和重要的水路交通枢纽。市区内高楼大宅,粉墙黛瓦,毗邻交错;店堂林立,铺席遍布,商贾云集。最有特色处是水道四通八达,舟楫往来不绝;御道驰道纵横交织,人来车往,川流不息,其繁荣兴旺居当时中原之首。 淝水之战前建康曾有短暂的萧条,但捷报传来之后,举城欢腾,北方继之而来的混乱局势反创造出南方的繁华稳定,生机盎然更胜从前。 陆易姚立于秦淮河接通御道的朱雀桥上,欣赏着这古老而又生动的城市,心中不禁生出似幻似真的感觉,仿佛自己不经意地走进了《清明上河图》,而图上的一切在他闯入的那一刻霎时有了生命。 秦淮河畔,离自己所在的朱雀桥不远处,一条朱阁夹道、楼宇园林参差可见的笔直街巷,就是王、谢等东晋世家贵族的居所乌衣巷。它对寻常百姓而言,是难以进入的禁街重地。望着乌衣巷,陆易姚就想起了风采出众的风liu名士王献之,想起了高贵典雅的名门闺秀郗道茂,想起了暗恋着郗道茂的许洋。这小子完全失掉了往日悠闲自得的神采,就算是昨日第一次逛建康城时,他也是兴趣寥寥,现在本约定好在朱雀桥见面,却迟迟不见人影。 许洋依照陆易姚的吩咐,将秦淮河南岸的商业区大体转了一圈,累得四肢发软地回到朱雀桥,刚要大吐苦水,便见到前方一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豪华马车,沿着御道向东拐入了乌衣巷。 “怎么,还忘不了人家小姐呀!”陆易姚走上前笑道。 “喜欢就是喜欢,我干吗要忘掉。”许洋振振有词的道。 陆易姚讶道:“你这小子不会是想要和王献之抢女朋友吧?” 许洋摸着下巴笑道:“你怎知我想法。” 陆易姚叹了口气说:“你也太自不量力了,看看人家要摸样有摸样,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要文化有文化,加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再看看你有什么?” 许洋还真的摆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说道:“本少爷已经想通了。”他顿了一下,看着陆易姚继续道:“我有的是一颗赤诚的心。” 陆易姚哑然失笑道:“你这算哪门子想通了。” 许洋得意的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就是因为我真心地爱着道茂,所以才决定放手,便宜那绣花枕头王献之。想想吧,假如道茂跟了我,而我在某天突然消失回现代去了,那她岂不是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古代难过死,这我怎么忍心呢。” 陆易姚张口结舌地望着许洋,也不知他是在说笑还是真的放下了对郗道茂的爱恋,只觉得自己以前熟悉的那个嬉皮笑脸,整天没个正经样的许洋似乎又回来了。 许洋依旧笑呵呵的,拉着他走进秦淮河北岸的一家酒楼,道:“让我们喝酒庆祝一番,当然是老陆你请客了。” 陆易姚心忖许洋真是变着方地骗酒喝,遂笑道:“你过你的酒瘾,我祭我的五脏庙。” 两人走上酒楼二层,可能是因为过了午饭的时间,楼上只有三两个客人,他们于靠窗处随便挑了一张空桌子。 “建康好一点的酒楼都没凳子,真要命。”许洋抱怨着,一屁股坐在席子上。 陆易姚可没有那么多牢骚,他按照士族的姿势跪坐下,笑道:“所谓入乡随俗,看看日本人到了现代都不用凳子呢!” 陆易姚点了菜,许洋要了一壶酒。 “如何,有没有找到什么谋生的好办法?”许洋一脸期待的问道。 陆易姚尝了一口小菜,缓缓道:“我看这建康城内,主要可分为三类职业,第一是做官,这是最好的职业,而且你只需具备一个条件即可。” 许洋立刻打断道:“那就去做官了好了,老陆你脑子好使,而本人最会拍马屁。” 陆易姚无奈地笑了笑,道:“虽然只是一个条件,咱俩却都不具备。” 许洋似想到了什么,失望的问道:“一定要是士族吗?” 陆易姚点头道:“我听来一个有趣的说法,是用来形容士族子弟的,“举车不落为著作,体中如何则秘书。”也就是说,只要是能坐在车上而不掉下来的,就可以当著作郎,只要能写信问人家:“身体是怎么样?”就可以当秘书郎。而且这两个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官,只要干上几个月,就能升职。” “原来当士族这么好,怪不得刘裕这个庶族出身之人一提起做官便愤愤不平,说到高门大族又一副羡慕向往的神态。”许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接着笑道:“看来王献之那家伙也没有什么本事,他能做那么大官,混得如此得意,还不是因为是顶着贵族的帽子出生的,他不过靠着祖荫,其实……” 许洋还未说完,两人只听“嗖”的一声,一只酒杯突然从对面的厢房掷出,正好打在他们的桌沿上,“哐”地弹开,滚落在地。 陆易姚和许洋立刻警觉地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厢房,却未见有人出来,只有厢房的门帘还在轻轻地晃动着,帘内寂静无声。两人虽然纳闷,倒不敢贸然过去,要知道二楼席坐的厢间全部只供高门大族的宾客使用。何况喝醉酒的人偶尔摔个酒杯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们也就一笑了之,只是将说话的音量放低。 “第二类职业是做生意当老板,”陆易姚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做生意要有本钱,不仅如此,在建康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还需要有个靠山,否则很难站稳脚跟;最后就是给别人打工,比如当伙计,打手或者苦力什么的。” 许洋笑嘻嘻的道:“那还不简单,老陆你以前是CEO,现在当然还做老板,而小子我就是是你的伙计,兼且充当打手,我们身上的银两自然是资本,至于靠山,等我过两天就帮你找一个。” 许洋是属于见一步行一步的天生乐观之人,而陆易姚则习惯大事小事都预先计划周密。 “我们身上的钱恐怕连租个店面都不够!”陆易姚叹道。 许洋一怔,问道:“我们不是将马儿卖了吗?昨天你还高兴地说南方缺战马,卖的价比咱们在寿阳买的价还高。” 陆易姚瞪着许洋道:“你是不知道这建康城的物价有多贵,就说这顿便饭吧,我看起码要二三两银子,再过十天半个月我们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许洋丝毫没把陆易姚的忧虑当回事,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连饮三杯高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老陆,你干脆也陪我喝一杯,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噔噔噔噔!” 许洋的话音刚落,一阵杂乱响亮地脚步声从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两人转头瞧去,只见一穿着武官服的中年男人领着一群官吏和侍从,怒气冲冲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陆易姚和许洋迅速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站了起来,心中暗自防范。 跟随中年武官的大约有十来人,这群人来势汹汹,大声喝斥着许洋和陆易姚让路,最后停在了他们对面厢房的门前。武官一挥手,立刻有随从上前掀开了厢房的帘子,避在一边的陆易姚和许洋好奇地探头往厢间内瞅去,均是一呆。 厢房大约五步见方,满铺地席,面对秦淮河的墙上开有一扇雕花小窗。房内陈设简单,除了置于墙角处的松竹盆栽外,房间正中只摆放在了一张四方茶几,几上放着一壶酒。 厢间是普通的厢间,但令两人暗暗称奇的是躺在几边地席上的男子。此人身着异常华丽的轻裘,头上却插个绿竹枝作笄,腰佩女性饰物绣花香袋,赤着双脚,两只高跟木屐散落在旁边的地席上,衣襟大敞,露出胸膛,胸口放着一只酒杯,双目紧闭,神态自若,也不知是醉倒了还是睡着了,仿若对不速之客的到来和周围的喧杂丝毫不知。 立在门口的武官已经怒不可遏,双目圆瞪,似要随时发难。两人不由得为这男子担心起来。 一名随从忙站出来朗声道:“车骑将军到!” 男子听闻只是微微睁眼,既不发一言,也不起身迎接,神态极其傲慢无礼。 车骑将军见状,再也压不住满腔怒火,大声斥道:“参军此时本该当值,为何又跑来喝酒?” 男子望着厢顶,语调慵懒的问道:“何来值可当?” 车骑将军怒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官署办公?” 男子回答道:“不知是什么官署,只是时常见到有人牵马进来,似是马曹吧。” 车骑将军一愣,当时东晋军中并无马曹一职,男子显然完全无心于公务,故意说成马曹。将军冷哼一声,有意刁难道:“那你这官署里共有多少匹马呢?” 男子轻笑了一声,奇道:“不去问马,怎知马的数目?” 车骑将军此时已落在下风,但仍决定周旋到底,又问道:“那参军可知近来马死了多少?” 男子斜睨了将军一眼,轻狂的大笑道:“未知生,又焉知死?” 车骑将军登时无话可说,随行官吏中更有人默默点头称妙。原来男子虽然句句答非所问,但每句均有来历,例如最后两句便是出自《论语》,此人应变之妙,学问之深,实令人佩服。 两人虽不知道这一问一答中藏着这么多奥妙,却觉得这个男子不仅外表放荡不羁,且行事怪诞而不拘礼节,骨子里透着狂妄任性,同时又不失风雅,令人不禁心生倾慕。陆易姚暗叹这样的奇人也只有在魏晋这个隐士异人辈出的特殊年代中才能孕育出来,现代的世俗社会里绝对难得一见。 许洋对这个男子更是大有好感,觉得此人甚对他的口味,简直比自己还要任意妄为,立刻生出结识之心,遂走上前,拍手大赞:“妙哉,妙哉!”然后笑望着那车骑将军道:“大将军不如改日再来。” 车骑将军脸色当然不好看,却也无可奈何,对着仍旧躺在席子上的男子苦笑道:“子猷,你生性放达不拘,既然无心于俗务,还不如辞官算了,从此饮酒作乐,岂不更风liu快意。”言罢一甩手,即带人离开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男子悠然地举起胸口上的酒杯,嘴中念着的竟然是许洋方才无意间吟出的李白名句,似还在回味。 许洋忙笑着走上前去,双手抱拳道:“在下许洋,很羡慕兄台的风度气质,敢问高姓大名?” 男子轻轻起身,踏上高跟木屐,也不整理衣襟,淡淡道:“不知也罢。” 许洋对其无礼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兴奋的道:“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果然没令我失望。” 男子竟也没有生气,似生出兴趣,问道:“趣之何在?” 许洋笑着回敬道:“不知也罢。” 男子拍手称快,不再多言,大笑着拂袖而去。 陆易姚一直默然立在原地,此时摇头叹道:“老弟,我看你也快变成东晋人了。” 许洋凑过来道:“不好么,所谓入乡随俗,这还是你教的呢。” 陆易姚猛地拍了一下他肩膀,笑道:“我可不希望你小子变得更狂更疯,那我可就真有得受了。” 两人说笑着结帐出了酒楼,缓缓走上秦淮河北岸蜿蜒曲折的长街上,欣赏着这生机勃勃、风景如画的江南古都,感受着从水面吹来的温润凉爽的微风,只觉得对这建康城又生出一分亲感。 第十章 秦淮夜宴 许洋双手各端一大碗面条,一脚踹在木门上,就这样大摇大摆地闯进了陆易姚的房间。 陆易姚早已经适应了他大大咧咧的个性,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旧平静地做着手里的工作。 “老陆,你这么快就开始练起毛笔字啦!”许洋将两碗面条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拉了张椅子便坐了下来。 陆易姚放下毛笔,说道:“我正在汇总和整理我们所收集的建康城内的各种情况,包括城市环境布局,水路交通概况,街市分布和各种商业活动等,以此为基础,研究出以后的谋生大计。”他端过面条,又道:“小洋,明天我们还要分别行动,继续收集所需的信息。” 许洋点点头,看着纸上那些张牙舞爪的大字,心想也真难为陆易姚这使惯了电脑的CEO此刻要执着毛笔办公,更感念他三天来的辛苦工作,心念一转,笑道:“老陆,不如我们今晚出去放松放松,建康还有很多好东西你没见识过呢。据说这里的夜生活也非常丰富,秦淮河两岸更是灯红酒绿,歌舞声不绝,各色美女争奇斗艳,热闹非凡,为公为私,我们都该走一趟。” 陆易姚光看许洋贼兮兮地笑容,就知道他心里打得是什么鬼主意,无奈也被他说得心痒痒,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当时天下最著名的胭花胜地。 两人吃完饭后,迅速出门。他们因价钱的关系住在城南近郊的一家客栈,快走也要将近半个时辰才能到达秦淮河的中心地带。 入夜后的秦淮河两岸比起白天更为热闹,河道中舟艇画舫络绎不绝,沿岸街道上车马人流不息,骚人墨客,达官贵人,甚至布衣百姓都像赶集一样涌向这个地带。华灯下秦淮河水波光粼粼,悦耳悠扬的管弦丝竹之声飘荡于两岸,更有雕栏画栋,舞榭歌台,珠帘美人应接不暇,使人感觉其夜色既绚丽无比同时又另有一番撩人的风情。 其中以朱雀桥两边总长两里左右的河段最为繁华热闹,是青楼画舫的云集之地,岸边外围则布满酒家夜市,灯火通明,笙箫达旦,展现着其风华烟月,金粉荟萃的本色。 许洋逛得兴高彩烈,手里捧着蟹黄烧卖,眼睛盯着水榭楼台上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姑娘,陶醉的道:“老陆,真没想到这比三里屯的酒吧街还热闹,你说我们是否也进去风liu快活一番,试试古代的姑娘是否真的那么销魂?” 陆易姚虽然也颇享受眼前这番迷人的景象,心智却一直非常清醒,皱眉道:“也不想想你有几个大洋,还想去喝花酒找姑娘?” 许洋委屈的道:“我只不过是想进去瞧瞧,能坐一下当然最好,绝没有想干别的事情。“ 陆易姚拉着他,取笑道:“这还不够,原来你这么快就忘了郗大小姐啦!” 许洋听到郗道茂的名字,果然神情一黯,再不提逛青楼的事情。 陆易姚遥指着泊在朱雀桥旁的一座三层画舫道:“这家似乎是我们一路所见最豪华高雅的画舫,楼台上不见招摇的妓女,只闻曲乐声传出,但却门前若市,车马不息。” 许洋望过去后也生出兴趣,接口道:“还陆续有马车人流从御道上赶过去。”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近朱雀桥,陆易姚忽然拉住许洋道:“客人均为达官贵人,他们衣着华丽,且人人有大批从人侍卫跟随,可见这家画舫非同一般。” 许洋点头道:“确实非同一般,画舫周围的河面上游弋着数艘载有兵士的小艇,似乎在巡逻戒备。 “看来不仅这座画舫特别,来的客人也都大有来头,今晚这里必有特殊的活动举行。”陆易姚推断道。 许洋的目光扫巡着画舫左右,突然惊呼一声,盯着一道被众人簇拥着的身影道:“王献之!” 陆易姚瞧过去,果然见到与他们有一面之缘的风采绝伦的贵族公子王献之正欲步入大门。 “好小子,竟然背着道茂逛青楼!”许洋抡起袖子就要冲过去。 陆易姚急忙拉住他。 许洋瞪着陆易姚斩钉截铁的道:“我定要跟过去瞧一瞧。” 陆易姚叹了口气。 “你到底去不去?”许洋急声问道。 陆易姚见他如此执着,想到一场兄弟,只得点了点头。 两人飞快地奔向画舫,准备夹在王献之的随从中混进去,却还是慢了一步,刚进外厅大门便被人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献之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五六个门卫将他俩团团围住,其中一名喝道:“你两个小子哪来的?” 许洋早想好说辞,神情自若的道:“我们是王大人的朋友,和他一起来的,还不快放我们过去。” 那些门卫上下打量着陆易姚和许洋,均露出轻蔑不屑的神情。 陆易姚不用想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光看他二人寒酸的衣着也知道是两介布衣,怎可能和高门大族中最显赫的王家扯上任何关系。 “不信你可将王大人请出来,他自会证明我们的身份。”许洋语气坚定,丝毫没有放弃之意,暗忖王献之那小子好歹是个名人应该不会抵赖的。 “凭你们!”,“哪来的两只疯狗。”,“找打呢。”门卫们皆磨拳擦掌,口出污言,大声嘲笑着,有两人已经拔出刀来,凶巴巴地指着他们。 陆易姚瞥了眼一脸怒气的许洋,心知不妙,就怕他真与对方打起来。其实受到这样的侮辱,他心里实比许洋还愤怒,恨不得将这几个狗眼看人低的爪牙一口气打倒。但是在这种环境下,实不宜闹事,否则再惹出官兵来,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权衡之下,他只得拽起许洋,打了个走人的眼色。 “还不快滚!”一名门卫举着拳头骂道,其他人也随之呵斥着。 许洋无奈地低声骂了几句,转身刚要和陆易姚离开,便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的道:“该滚的是你们几个混帐奴才!” 两人心中大喜,立刻迎向声音来源。 步入大门的正是他们昨日在酒楼遇见的那个“不知也罢”的狂人异士,身后只跟着一名亲随。 六个门卫早已吓得噤若寒蝉,此刻见到那男子慌忙上前行礼,齐声道:“小的见过王大人。” 陆易姚和许洋听闻均一愣,后者向前者打了个古怪眼色,似乎在说,怎么这么巧,又一个王大人。 男子对几个门卫瞧都没瞧上一眼,径自走到他们跟前,欣喜的道:“子猷与二位真有缘也!” 许洋认准了这个救星,急忙低声问道:“可否带我们进去?” 男子但笑不语,瞅着众门卫问道:“王大人的两位朋友可否入内呢?” 门卫们的表情异常尴尬,连连称是,向陆易姚和许洋躬身赔罪后立刻让开路来。 两人心呼幸运,跟着男子穿过外厅上楼。许洋早就好奇得要死,忙问道:“兄台此刻可否将姓名告知?” 男子不答反问:“你们真的是子敬的朋友吗?” 陆易姚和许洋愕然以对,后者轻轻念道:“哪个子敬?” 男子也是一怔,想了想终于说道:“子敬是我的七弟王献之,我是他的三哥,王徽之,字子猷。” 两人这才将事情搞个明白,回想起那时在酒楼里王徽之掷出的杯子,当与许洋说的冒犯王献之的话有关。更想到这些高门士族的子弟彼此都喜欢以字代替名字称呼,就像王徽之称呼王献之子敬,称呼自己子猷一样。 此刻再看这王徽之,与其弟的外貌确实有几分相似,虽不及弟弟秀美俊逸,却多了分清朗洒脱,两人均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风雅气质,但王献之较为沉静内敛,而徽之狂妄任性。 王徽之今晚的衣着与昨日酒楼中大不相同,外穿时下士族中最流行的宽袖大衫,用料非常上等,但色彩却较为柔和,腰间佩着一把外形非常古朴的长剑,只有脚下依旧踩着高跟木屐。 陆易姚特意打量了一下王徽之的亲随袁觉,此人三十岁左右,身形朔长,穿白色翻领长袍,背负一巨型方剑,脸容冷峻,目光深邃,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情绪,紧紧跟在三人身后一言不发。 三人又多聊了几句,从王徽之口中得知此舫名为流芳舫,号称天下第一雅舫,是秦淮河一带最负盛名的青楼画舫,很受贵族们欢迎,是他们最喜爱的一处聚集享乐场所。 他们之前没有猜错,今晚此地确有一场盛大的歌舞宴会,是当今皇上的胞弟琅琊王司马道子主持,主要目的是为了款待入京觐见的荆州桓氏南郡公桓玄,整个画舫均被司马道子包下,只有受邀者方可入内。 然而这场宴会最惹人注目的并非是主客的显贵,而是流芳舫新晋花魁秦小熙的出台献艺。 若说近日秦淮河最炙手可热的美女非秦小熙莫属,一时也成建康城内谈论最多话题,热门程度甚至压倒淝水大捷。她以神秘的姿态进驻流芳舫,每次献艺均远远的在舞台之上,从不陪客陪酒;所唱词曲闻所未闻,清新悦耳,绝妙无双;所表演的舞蹈更是匪夷所思,大胆奔放,美妙绝伦。其倾国倾城的容颜,妙嫚婀娜的身段,即使远远观之,也令人黯然魂销。但最令人赞绝的是她那与众不同的气质,既不似风尘女子的妩媚娇柔,也不能单单用高雅大方来形容,而是一种似乎不属于这个俗世的空灵和神秘感,使得人人为之着迷痴狂。 陆易姚和许洋两人听着王徽之徐徐道来,都心叫不得了,没想到因缘巧合下竟有幸参加皇室贵族的盛会,岂非如同到人民大会堂参加国宴般荣耀非凡。 流芳舫的装潢以三楼最为讲究,格调高雅,历来只招待建康最有地位和最显赫的权贵。东西翼各有一个大厅,通常被客人包来举行大型宴会或者进行歌舞表演,南北有数间厢房小厅可供客人娱乐和清谈。楼梯居中,贯穿三层,梯井围以雕花木栏干,四周三丈见方的空间连接起通往各厅房的廊道。 四人从中央的楼梯步上三楼,流芳舫的主人越黛香亲自上前迎接,此女尚未到三十岁,艳美而不腻,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撩人的风韵,通达人情世故,八年前便因美貌才情并具而红透秦淮河。近三年才当上流芳舫的老板,还未曾嫁人,客人多称呼她为越娘。因流芳舫在秦淮河地位超然,即使高门贵族的客人来到越黛香的地盘,都要给她几分面子,王徽之对她也颇为客气。 陆易姚和许洋是生面孔,所以越黛香不禁多打量了他们两眼。她的态度亲切有礼,并未因二人朴素的衣着而有所怠慢,陆易姚直觉次女是胸有城府且深谙世故之人。 越黛香将他们引到位于东翼的大厅揽月厅,路上主动将今晚已到的宾客名字向王徽之道来,然后笑道:“客人已陆续上座,再过一刻钟晚宴便要开始,王大人真是姗姗迟来呀。” 王徽之面容平静,淡然道:“桓玄不是还未到吗?” 越黛香点点头,不经意的说道:“南郡公自然是架子大,可琅琊王的面上有点挂不住了。” 王徽之听后笑道:“子猷前来只为了听秦姑娘一曲,其他又与我何干。”说完便领头进了大厅。 揽月厅呈长方形,宽敞明亮。南面临秦淮河的墙上开有四扇大型花格窗,窗框雕有各式精致地花鸟图案,透过窗隙可隐见秦淮河迷人的夜景。北面沿墙是一排摆有各种鲜花盆栽的花架,令厅内顿时有了一股自然的灵气。东面尽头是半米高的长方形平台,为歌舞表演之用,两扇绘有山水画的大屏风将平台和厅隔开。 厅内左右两排清一色红木雕纹案几上已摆满酒菜,案几周围满铺地席,根据其排列的空隙可数出共设有十二个大小客席。厅中央空出宽约四丈的空地,一队身穿霓裳彩衣的歌女正在合奏着一首婉转悠扬的江南小曲。 正如越黛香所说,大多数客人均已入席。一路走来,不少人上前问候王徽之,他只是微微颔首回礼,却不与之寒暄。陆易姚和许洋跟在王徽之身后,因穿着打扮与宴会格格不入,引来不少侧目,但多数带有轻蔑之意。两人心里早有准备,故神情平静自然,昂首阔步,一展气定悠闲的本色。 光是这座席的排位就可以看出各家的地位尊卑,左上方的首席自然是宴会主人琅琊王司马道子和其从人,对面为主客荆州桓玄的坐席,此时却仍空着。左右依次往下为谢家和王家,之后是地位低一级的高门大族或达官贵人。 王徽之看也不看斜对面的司马道子,只向对面谢家众人点头致意,便径自领着三人来到王家座席入座。 王献之依旧风采如故,高雅矜持地坐在席上,见到四人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待王徽之在身边坐定后,愉快的道:“三哥也来凑热闹啦!”。 陆易姚和许洋不愿太张扬,便坐在了王徽之身后的席上。袁觉并未向王献之行礼,只是神情恭敬的望了其一眼,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解下背上的巨剑坐在众人之后,默默地闭目养神起来。 王献之优雅地转过身子,凝视了二人片刻,目光柔和的道:“当日子敬大意,未及向两位侠士道谢,还好三哥今天替我弥补了这个机会。” 王徽之在一边讶道:“原来当日义救郗家表妹的是你们二人!怪不得你们认识子敬。”他显然曾听说过此事,所以此刻立即明白过来。 王献之面有敬佩之色,正容道:“两位甚至没向三哥提及此事,让子敬见识到了真正的侠义本色!” 两人连忙谦虚一番。许洋原本对王献之颇有微词,但此刻见其态度友善,语气诚恳,心想原来王献之也不是那么倨傲难处之人。 乐声歇止,宴会开始的时辰已到,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首席的司马道子,陆易姚和许洋也借机打量着这个显赫的皇亲——当今孝武帝司马曜的嫡亲弟弟。司马道子不过二十岁左右,一身皇族的华贵打扮,皮肤细腻白嫩,鼻梁挺而笔直,显示着其高贵的血统,但他长而窄的眼睛和鼻下的薄唇,又给人一种自私寡义的感觉。 司马道子绷着张脸,皱眉望着对面的空席,抬起手,也不知是应该让歌姬继续演奏还是着她们退下开始宴会。 “南郡公到!”越黛香娇嫩悦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及时打破了司马道子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