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凤箫声动(上) 天朝圣清二十年的盛夏。 青山隐隐中,清凉寺绿荫如盖,梵唱悠远。那年的李盈袖十七岁。 在过去的十七年间,李盈袖是个比较标准的大家闺秀,跟姐姐一起读书,一起刺绣,一起嬉闹。想到姐姐,李盈袖微微叹口气:“姐姐,你还好吗?” 四年前,姐姐李嫣然进了宫,带全家人担忧的目光走进了九重宫阙,在重重紧锁的宫门后做了皇上的妃嫔。李盈袖把眼光投向远方,北方的天空在白云的掩映下朦朦胧胧,自从姐姐进了宫,红色的宫墙,红色的宫门就成全家人的隐痛。 十六岁的李嫣然是风都的才女,因为她的笑容美丽炫目,艳照四方,所以用“嫣然”做了闺名。那个一笑倾城的李嫣然,那个有着绝世才华的李嫣然,那个如浴火凤凰眩目的李嫣然,依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作为天朝的贵族女子,就要参加选秀。 那时她总是舞动长长的云袖,在月色下翩然起舞,像是仙子。每每看到她曼妙的身影,整个安定侯府一片寂然,都沉浸在她的美丽中。如今她的美丽一生都将锁在杀人不见血的深宫,更何况她陪伴的人是年近五十的皇帝。 当圣旨下来的时候,全家一片阴霾,与其他人家感恩戴德正好相反。姐姐是父亲的心头肉,因为她是兄妹三人中最像母亲的人。父亲在朝廷身居要职,又被封为“安定侯”,炽手可热,但偏偏对母亲常情,一辈子只有母亲一个妻子,母亲病故后也不再续弦。这在整个风都都传为佳话。李盈袖记得父亲当时哽咽地说了一句话:“嫣然,我们李家不要你光耀门楣,只要你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以前姐姐总是喜欢穿紫罗兰色的纱群,拉着李盈袖的手,两人像是快乐的蝴蝶,在花园里飞来飞去。长母如姐,虽然只大三岁,但姐姐把最好的都留给了唯一的妹妹。依稀间,还听到李嫣然说道:“阿离,你要替我照顾好父亲,照顾好家里,长大了,要勇敢地面对。” 李盈袖出神地望着远方,膝上的书卷被顽皮的风吹落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姑娘,风都来信了。”身后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秀丽的小丫鬟说道。 李盈袖并没有转身,只是点了点头,无意识的抚mo着起毛边的书面,缓缓说道:“我估摸着是时候了,我们来这里已经三个多月,哥哥想是急了,这是第几封信?” 小丫鬟恭恭敬敬地说:“这是本月的第六封信,昨儿个才收到一封,我猜爷也是没办法,谁让姑娘说好三个月回去,现在都眼看四个月了。” 李盈袖笑了笑,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抹云跑哪了?” 小丫鬟撇了撇嘴,不满道:“就抹云是姑娘的宝,才多会没见着就惦记着,看来我是惹人闲了,待回去后就跟爷说去,姑娘不需要含雪了。” 闻言,李盈袖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拧,笑骂道:“这几个月你们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我不过是问一句,你倒是说了一箩筐,和抹云争什么!”她边说边笑,这是三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真正地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多灿烂。 含雪怔怔地看着她,不由心酸起来,她记不起姑娘有多久没有笑过了,说道:“姑娘,你终于笑了,含雪真高兴。”顿了顿,又道:“抹云在收拾东西,这次爷是铁了心要接姑娘回去,派了十几个侍卫来,都在门口候着呢。” 李盈袖也是一阵心酸,却又强撑着,心里暗暗道:“父亲,盈袖要走了,你放心,我和哥哥一定会照顾好李家,照顾好姐姐。”半年前父亲突然去世,才有了如今的清凉寺之行,借着为父亲祈福,她远远地逃离风都,远远地离开伤心地,她常常在想,长大了为什么爱自己的人一个一个远走了?成长的代价太沉重了。她轻声道:“含雪,把信上的内容说给我听听。” 含雪一边拆信,一边说道:“爷的话还不是那些,有什么” 李盈袖正凝神听信上内容,等了片刻却没了下文,一回头,看到含雪脸色煞白,不由狐疑,说道:“你怎么了?” 含雪颤声道:“爷说十月天朝大选,姑娘在名册上,让姑娘速速回去备选。”她知道参加选秀意味着什么,从心底不愿意姑娘进那地方受苦,这样一个一直被捧在手心的姑娘到了皇宫能适应吗?自家的姑娘是最善良最美丽的,而皇上配不上。 李盈袖没有感到意外,出身天朝的贵族就有这样的义务,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早,姐姐进宫的情景就宛如昨日,现在就轮到自己了。她微微笑道:“看来咱们是该回去了,走吧,看看抹云忙什么呢。” 含雪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她觉得姑娘好象一下子长大了许多,老爷还在世的时候,姑娘可是十分顽皮,整个安定侯府都能听到姑娘开心的笑声。可是老爷去世了,姑娘的笑声也消失了,也成熟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在半路上她实在忍不住了,轻声开口说道:“姑娘难道就甘心吗?” 李盈袖微微一笑,掠起一缕被风吹散的头发,止住了脚步,说道:“不甘心又能怎样?”心里无限感伤,不甘心又能怎样?自己身为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呢?哥哥再疼爱,又能逆天意吗?在出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希望自己是男儿身了,那样至少可以选择想要的生活。 含雪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些亲密的动作平时也是时常有的,只是及笈以后就少了,含雪也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现下一时情急就握住了姑娘的手。含雪诚恳地说道:“姑娘,我好希望您能永远幸福,让含雪一辈子伏侍您。请姑娘带含雪进宫,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照顾,姑娘也可以少受点子苦。” “傻瓜!你当皇宫是好玩的地方吗?”李盈袖反手握住了含雪的手,轻声说道,“常言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可进了宫就更不是人呆的。我怎么舍得让你受苦?好好在家里伺候爷,等过两年,就让爷给你找户好人家嫁了,怎么也强过在皇宫里的生活。”她已经想好了安排,身边的两个丫鬟一定不能委屈了。 回到住处,门口是一列侍卫,看来哥哥这次无论如何要接自己回去的,李盈袖只好在心里偷偷苦笑。 傍晚时分,清凉寺的大殿里,李盈袖虔诚地跪在佛前,忽然门口传来含雪和抹云的声音:“这位公子请留步,我家姑娘在里面,请您稍后再来。” “放肆!你是那里的丫头,我们爷你也敢拦?”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李盈袖正待说话,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说道:“林风,不得无礼,我们呆会再来。”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声音也可以如此有感情,轻轻的,却又透出无形的威严。待离开时,她只看到隐在暮色里的背影,像山风,凉凉的,氤氲着青草的清香。 凉亭里,李盈袖倚柱远眺,就要离开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回头说道:“抹云你把我的琴拿来。” 含雪端过一杯茶,劝道:“姑娘,虽是盛夏,毕竟已经入夜了,还是不要劳神,早些睡吧。” 李盈袖笑道:“你们下去吧,我自己晓得,有你们在好好的情致都没了。” 抹云笑道:“好姑娘,现在嫌咱们啦?等以后进了宫,想见咱们也不容易了。”话一出口,就知道造次了,连忙住了口。 待四下里安静了,她才轻轻拨动琴弦,接着就是一串低沉的音符,在清凉寺跳动,在草丛间跳动,在夜色笼罩下的青山间跳动。像虫鸣,像风声,温柔地沉醉在夜幕里。忽然在隔壁的院落有笛子的声音加入,竟然十分合拍,她忽起顽皮之心,加快了速度,但无论她是缓是慢,笛子的声音总能从容不迫地跟上。于是,琴声、笛声天衣无缝地融合,时而如山泉过涧,丁丁咚咚,时而如雨落枯荷,凄凄哀哀,时而如清风拂面,细细低语。月光如水,琴声如水。 一曲终了,李盈袖还沉浸在音乐声中,吹笛之人似乎也有同感。沉默半晌,对方打破寂静:“闻君一曲,实是在下的莫大荣幸。” 对方一开口,李盈袖立即听出他就是在大殿门口那人,轻声说道:“阁下太谦虚了,笛声中饱含清风明月之意,就这一份情致,天下难有匹敌之人。” 对方“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位姑娘,在琴声中洋洋洒洒的逍遥,笑傲人间的快意,在下还以为是位男子,难得姑娘这份胸襟。” 李盈袖心头一震,连忙带着几分顽皮地说道:“阁下怎么知道我是姑娘?也许我是白发苍苍的老妪呢。” 她刚说完,就见眼前有一花,一条白影落在眼前,月光下的男子白衣胜雪,剑眉入鬓,眼睛如月,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整个清凉都一下子亮了起来。他说:“你就是姑娘,这下你不会说自己是白发苍苍的老妪了吧?而且是个小姑娘!” 她立即惊奇地叹道:“你会武功!我还以为是仙子落在我面前呢。” 那男子一挑眉,说道:“你的说法我不接受,我是男人!” 她笑了笑,那男子注视着她,接着说道:“看到你的一瞬间,我还以为你是仙子。”眼前的李盈袖长发轻挽,不着粉黛,笑容里都有茉莉的味道,在她单纯的笑容他看到雪融了,漫天的花开了,世间没有寒冷,没有血腥,没有黑暗,没有清凉寺,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李盈袖脸上一红,说道:“天色已晚,阁下请回吧!” 那男子说道:“我叫赵天凌,请你记好了。” 李盈袖点了点头,转身欲走,不料赵天凌身子一晃,拦住去路,说道:“你的名字?”语气虽然还很轻柔,但已透出天生的霸气。 她一扬眉,点点星光落入清澈的眼波里,晶灿灿,水盈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赵天凌沉思片刻,说道:“你想去山颠看夜景吗?条件是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凝视着对方,从他眼神里读出了坚持,只好说道:“好吧,不过我想见识一下你的功夫!” 不及回答,她只觉得身上一轻,一双有力的手臂揽着自己的肩,脸颊上凉凉的,凉亭已经远远地抛在脑后。耳边传来赵天凌的声音:“你很特别,换做是别人早吓坏了,跟一个陌生男人在山上很不安全。” 她笑道:“我觉得不会,看到你,感觉很熟悉,你就想我的哥哥一样,温文尔雅。”真是奇怪,在这样的深夜,在这样的男子身边,她没有觉得惊慌,心里很坦然,什么妇德、妇礼,她全抛在了脑后。 第一章 凤箫声动(中) 星光点点,远山如墨,夜风如水。 两人的落脚点是山崖边上,伸手可摘星辰。李盈袖张开双臂,感受着两翼生风的惬意,衣袂随风猎猎飞舞,长发在身后轻轻飘扬。月色下,她眉目如画,像是月儿一样,淡淡如梦。身边的赵天凌似是看痴了,不敢大声呼吸,怕惊动了她。 良久,她微笑道:“这是我十七年来第一次这么开心,没有任何的顾虑,在你带我飞起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用想,很轻松,很轻松。” 赵天凌说道:“那是你压抑太久了,像你这样的年龄,应该多笑一点。” 她长叹一声:“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常常觉得我应该随心所欲地过自己的生活,却让自己太累,过了今天,明天我还要做回那个规规矩矩的千金小姐。”她转过身,注视着他,轻声道:“很高兴能认识你,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像你这样的人陪我抚琴,吹风。” 赵天凌目光如炬,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声音温暖如春:“应该会的吧,我想人生何处不相逢,会见面的。我们是同类人,在你的琴声中我能触摸到你的不甘心,像我们这样的人常常身不由己,又或者言不由衷。我已经在期待再次见面呢。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阿离,”她轻声道,“我的父亲对母亲十分深情,母亲去世以后,就叫我阿离。”阿离是乳名,只有至亲的人才会这么叫她,现在世上只有哥哥能时常这么叫她。在赵天凌面前,她觉得亲切,所以才告诉他小名。 赵天凌喃喃道:“阿离,阿离……难怪你的眉头总是紧锁。” 李盈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舒展自己的双腿,一点没有侯门小姐该有的样子,可是就在这份随意中,竟是自然洒脱,不该出现在女子身上的随性、自在,有一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她捋了捋飘飞的长发,笑意盈盈说道:“赵大哥,我现在很开心,你不会觉得我很随便吧,没有半点规矩。其实这才是真的阿离。” 赵天凌说道:“今天在你面前的也是真的赵天凌。我有兄弟八人,但是没有可以交心的人,就是面对父亲时,总要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心思。我痴长二十六年,不知道亲情是什么,相比起来,你比我幸福多了。今次我来清凉寺呆十天,也是忙里偷闲,只怕回到家里,又要戴面具了。” 李盈袖侧头问道:“我来清凉寺是为家父祈福,大哥所为何事呢?听你的口音当时京城人士吧。” 赵天凌的眼睛里突然染上了感伤,让夜色也沉静起来:“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他的声调似乎隐藏了无数的痛楚,在漫漫黑夜里一点一点酝酿,又悄无声息地消散,山谷间只留下风声、虫鸣。 “我和你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李盈袖说道,抬头看向近在眼前的点点星光,“我们的家人一定在祝福着我们,所以,都要好好活着。” “是要好好活着,”赵天凌悄悄地握紧胸前的玉佩,“不仅活着,好要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这是对去世的娘亲的承诺。 风卷起两人的衣角,在空中纠缠。父亲也嘱咐过自己,为自己,为爱自己的所有人要开心每一天,可是开心为什么那样难?身边的这个男子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却好似认识很久,那些话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她用水晶般明澈的眼眸凝视着他,背后的星空忽然也黯淡了,只剩下静静的哀伤:“难怪我们的琴声笛声那么契合。” 夜凉如水。山间的清凉寺忽然骚动了起来,隐隐传来声音树林也不平静了。赵天凌苦笑道:“看来是林风发现我不见了,也许你的两个小丫头也找来了。” 果然,老远就听到抹云和含雪焦急的呼喊:“姑娘,你在哪儿?” 李盈袖说道:“这两丫头总是不放心我!”她摇了摇头,又道:“我们后会有期,愿君多珍重。”说完,向赵天凌弯了弯腰。 直到李盈袖一行人慢慢消失在山道中,赵天凌才缓缓说道:“还不出来!” “什么都瞒不过爷的耳朵,”一个劲装年轻人从树林中走出来,边走边抱怨,“我还以为能打听到些什么,回风都以后跟老周和孙子两人好好炫耀一番呢。爷的耳朵这么这样灵!” 赵天凌注视着山路的尽头,语气坚定道:“林风,你立即告诉黑风的人,替我查一下那位姑娘的所有信息,我要知道那位姑娘的身份,尽快!” 林风立即反驳:“爷,您不是当真的吧?以您的身份,这些事咱们做不了主。” 赵天凌转头扫了他一眼,林风吓了一跳,第一次他从主子的眼神里看到了伤痛,这还是他的永远波澜不惊的主子吗?“我自有分寸,回到风都,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过这位姑娘实在不同,一定帮我查出来。”不待回答,赵天凌长啸一声,肩膀微微一耸,像是临波而行,身子已掠过无数的树木。 林风呆呆地看着,为主子伤心,偏偏主子平时总把心思藏在心里,就是表达对自己人关心时,也总是淡淡的。 清晨的清凉寺曲径通幽,花木森森。在静谧、安详的木鱼声中,李盈袖回首看看大殿,直到抹云催道:“姑娘,我们走吧。” 坐在车子里,李盈袖喟叹:“我又要回去了。” 刚走到半山,李盈袖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凝神细听,笛声中能听出悠悠的离情,应该是一首送别曲,笛声与青青的野草相融,青翠欲滴,笛声也有了颜色。她掀起帘子的一角,山道边一道身影正按笛吹奏晨光的沐浴下,有花香弥漫。和着笛声,她轻轻吟唱:“长卷自舒展,清风半夜浓。笑看深山雨,闲听古刹钟。问君安在,转眼红尘一瞬空。且行且珍重。” 笛声缠mian悱恻,在最后的低声吟唱中慢慢回荡。同在马车里的抹云和含雪也听得如痴如醉,半晌才回过神来。首先开口的是抹云:“姑娘,昨天就是和这位公子出去的吧,如今姑娘是待选的身份,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啊。” 含雪却说:“我真替姑娘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倒觉得不如嫁入寻常百姓家。” 李盈袖低吟道:“笑看深山雨,闲听古刹钟……这是何等的人生快事啊。如果我可以选择,不要这些红尘纷扰倒也罢了。” 含雪握住她的手,急切地说道:“姑娘,咱们不要回风都了,一直向南走,离开这些地方。要不咱们去商国,或者去西边的燕国,我不想看到姑娘进宫,到那不见人的地方……” 抹云眼圈一红,哽咽道:“含雪,只有你心疼姑娘吗?爷也舍不得,大姑娘进宫四年,哪年元宵,爷不是偷偷爬上咱的抚烟阁,一个人对月长叹?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这是命啊,如果姑娘生得平凡些倒还罢了,偏偏这等模样,生得这样美丽。” 李盈袖出神地说道:“笑傲江湖,浪迹天涯可是含雪,如果我逃走了,哥哥怎么办?姐姐怎么办?商国的青山绿水,燕国的大漠孤烟,只怕我没有机会看到了。”她放下布帘,阻隔了悠悠白云,阻隔了送别人的目光。 车子继续前行,一路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过离风都越近,李盈袖的心就越是不安。这天傍晚时分来到了跃马镇,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喜庆。 李盈袖说道:“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含雪叫过一个小厮,低语一番,回头高兴地说:“姑娘,你猜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七夕,跃马镇晚上有花灯,还有舞狮,咱们也去凑个趣吧。” 抹云连忙道:“就你多事,还是早些安置的好。” 入夜,跃马镇人声鼎沸,鱼龙飞舞,随处灯火通明。天朝在七夕这一天是个大日子,平时不出门的女子也会上街赶会,猜灯谜,放花灯,向织女乞巧,是女子难得的盛会。整个跃马镇花枝招展,宝马雕车香满路,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清风吹开花千树,远处有人放起了烟花,点点如雨。凤箫声动。 李盈袖决定放纵下自己,早早打发两个丫头休息,自己收拾了一番,对着镜子忙乎了半天,仔细端详,镜中的人皮肤蜡黄,眉毛浓密,左脸上还有一块紫色的胎记。她满意地笑了笑,这一切要归功于哥哥和死党楚江阔,在风都时,常常三人行溜出府去,起初两人死活不答应,最后还是楚江阔帮她简单易容,才瞒过父亲的火眼金睛,因此她多少也会一点点。想到楚江阔,不由笑了笑:“不知他在边关的日子如何,是不是能让楚伯伯放心了?” 来到街上,李盈袖像出了笼子的鸟儿,一会儿看看花灯,一会儿猜猜灯谜。湘水河畔,月上柳梢头,不时有一对对年轻男女走过。她挑了四盏精致玲珑的花灯,先放下去的分别祝福哥哥、姐姐、楚江阔,她合掌,虔诚地说道:“请上苍保佑,让我爱的人关心的人获得幸福。”拿起最后一盏灯,上面还写有一首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回首看向喧闹的灯会,灯火阑珊,却没有那人在等待。她自嘲地笑笑:“李盈袖啊李盈袖,你还有机会众里寻他千百度吗?不是已经决定进宫了吗?” 她握着灯盏,轻轻地放入河面,正待飘向远方,不料背后一阵疾风,肩膀撞上了东西,身子控制不住向河面倾倒。“小心!”有人捏住她的肩,终于远离了落水的危险。她惊魂未定,正要回头指责,可是那人紧接着把她身子一旋,躲在了她的身后,急切地说道:“借我躲一下!” 她又好气又好笑,街上一片喧闹,一群打扮妖娆的女子冲了过来,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秦公子?”“有人见到一位穿青色衣衫的公子了吗?” 直到那群女子走远,背后才传来一声长吁:“好险好险!” 正面看到背后的人时,她忽然怔住了,虽然街上熙熙攘攘,但此人一出现,立即安静了,只剩下他的眉眼,清俊非凡,慵懒的嘴角却含着说不出的贵气,说不出的清新自然,简单的一袭青衫那么合适,闲适风liu。她敢打赌,无论他出现在哪,人们第一眼看到的人一定是他。 “呀!”她大叫了一声,无比懊恼。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连忙追问:“怎么了?” 李盈袖捞起已经散架的灯盏,水从灯上慢慢滴落,哪里还是盏花灯?她跺着脚,气呼呼道:“都是你毁了我的幸福。” 那青衫男子好笑着看她,嘴角轻扬,含笑道:“我承认我是比你英俊潇洒,比你风度翩翩,不过你也别太灰心,虽然一般女人都会选择我,但是你一定也可以找到幸福,我毁不了你的幸福。相信我,只要过几天我离开跃马镇,没有我的比较,幸福又会回到你的身边。” 这是人说的话吗?李盈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怒火平息下来,才说道:“你是我见过天下第二厚脸的人,你弄坏了我的花灯,这笔账怎么算?” “咦?天下第二?那天下第一是谁?”那个有着如明月清风气度的男子语气完全不符身份,十分的无赖。那个有着如明月清风气度的男子语气完全不符身份,十分的无赖。 第一章 凤箫声动(下) 李盈袖有种想尖叫的感觉,她揉揉发痛的额角,有种无力感,眼前的人似乎比楚江阔还让人头疼,为什么她总是遇上这样的人?她尽量扯出一抹微笑:“另外一个高手是我的一位朋友,他一直是公认的惹事精,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让你们会一会,不过眼下我更关心我的花灯。” 青衫男子爽快地笑了笑,说道:“没问题,我赔你十个八个。小兄弟十分有趣,为你感谢你的搭救之恩,我请客,咱们去喝一杯。”他说做就做,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扯着她的衣袖,直奔一家酒肆,一路嚷着:“大爷我饿坏了,快把你们的好酒好菜端上来,千万别给我省钱。” 酒菜一上来,那青衫男子斟了两杯酒,说道:“与小兄弟一见如故,咱们喝一杯。”刚喝一杯,他就立即埋头苦干,风卷残云般,不及眨眼,眼前已经空了两盘菜。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李盈袖忍不住问道:“我看你刚才被一群女子追赶,应该是刚从那种地方出来,怎么还没有好酒好菜招待?你现在怎么看起来好像饿了很久?” 青衫男子长叹一声,摆了一个自以为很酷的造型,说道:“谁叫我天生丽质,刚进了软香一丈红就被一群人围住,实在是没半点意思,好不容易脱身,结果那群姑娘穷追不舍,要不是你帮我挡了一下,只怕今天一晚上我也不会吃到饭。哎,长得帅有时也是种罪过。” “是吗?我怎么瞧你很享受别人*。“李盈袖压根就不信,冷嗤一声。“你还真是对得起天下第二的名头!” “那是!软香一丈红的姑娘一见到我,就让我脱不开身,还真是吃不消。”青衫男子微微一笑:“人不风liu枉少年!什么时候我介绍几个姑娘给你认识。来再喝一杯!” 以前楚江阔还没有去边关的时候,李盈袖经常和哥哥、楚江阔出入酒肆,再加上三人时常在李府自己捣鼓酿酒,连父亲都非常喜欢他们自酿的青玉酒,所以耳濡目染之下,李盈袖的酒量一直不错。还记得当时父亲问命名的由来,她俏皮地说:“色纯如青空,明澈似暖玉,是以叫青玉。”现在能一起喝酒的人越来越少,父亲已是阴阳相隔,而楚江阔也渐渐成熟,成为天朝重要的将领,至于哥哥,与他在一起的日子也不会多了,一朝入宫,想见上一面只怕也不容易了。想到这里,她不由悲从中来,心神俱痴。 对面的青衫男子注意到她的异常,问道:“怎么了?酒不合你口味吗?也是,这种小地方只有这些粗劣的水酒,等以后有机会了,你来风都,我请你去风都最好的酒楼‘醉不醉由你’,那里的百花酒,流云醉两种酒是招牌,常常订不到位子。哎,光是想一想我的馋虫就跑出来了。” 李盈袖说道:“好,我记住你欠我一顿酒,也许到时候我可以请你喝我们家自酿的青玉酒。” 青衫男子说道:“咱们也喝了半天酒了,算是朋友,还没有请教小兄弟的大名呢。我叫秦天歌,长啸对天歌,你呢?” 李盈袖迟疑了一下,蘸酒写了两个字。 秦天歌凑过去,念道:“李阔。好奇怪的名字。” 李盈袖淡淡一笑,她把楚江阔的名字借了过来,淡然道:“名字不过是个符号,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秦天歌注视着她,眼光中闪过一瞬的诧异,双眸如深海般澄明,远处的点点灯光竟一并掩映在眼睛深处,漫漫轻晕,一圈一圈。李盈袖几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这样的纯粹,这样的盈润,这样的清俊。“李兄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敬你一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李盈袖举杯,也是豪爽道:“干!”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喝了两小坛酒,神志还是无比清明。秦天歌说道:“很久没有这么酒逢对手,真是痛快!如果我不是还有要事在身,今天一定一醉方休。”他招手叫过小二,问问清一共是一两四钱因子,伸手到衣袖里,发现钱袋不见了,身子一僵,讪笑道:“李兄,我的钱袋丢了,你先垫上吧,赶明儿还给你。” “什么,你不会是诓我请你白吃白喝吧?”她去衣袋里找钱,只剩下七文钱,再也没有多余的了,苦笑一番,“我也只有七文了,怎么办?” 秦天歌使了个眼色,猛的将桌子上还剩的一盘花生米向小二劈头盖脸洒过去,同时大喝一声“快跑”,拉起李盈袖就是一阵狂奔,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一个劲地跑,一路上也不知道碰翻了多少摊位,挤倒了多少行人,总之一时间鸡飞狗跳,后面还有一群人大呼小叫地紧追不舍。 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音渐渐变小,两人才敢停下来,靠在墙角歇着。李盈袖拼命的喘气,浑身热得不透气,气喘吁吁道:“秦老大,我怎么觉得遇到你就没有好事?先是被一群莺莺燕燕围攻,然后是弄坏我的花灯,接着被人狂追,你的日子一直这么风生水起,这么精彩纷呈吗?” 秦天歌一脸的无辜,摊开双手:“我说过我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你不认为这样的一个七夕节很令人难忘吗?” 李盈袖奇怪地看着他,自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反观他气息平稳,好像根本没有经历刚才的生死逃亡,诧异地问道:“跑了这么久,你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 秦天歌一字一顿道:“我忘了告诉你,我会武功,尤其擅长轻功。” 李盈袖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秦天歌!你分明是在消遣我!” 秦天歌看着她一半因为剧烈运动,一半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笑道:“李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挺像个娘们的?” 李盈袖一惊,怕被他看出自己易容的破绽,连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恨道:“秦天歌,你给我好好记住了,你欠我的太多了,你简直就是扫把星。” 秦天歌食指在嘴唇上一按,凝神侧耳,神情十分严肃,这还是李盈袖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如此认真的神情,不由自主也安静了。他过了半晌,说道:“我怕大麻烦还在后头,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什么?”李盈袖明眸一圆,忍无可忍叫道。怎么就不能让自己消停一会儿呢?到底今天是撞了什么邪,眼前的人简直就是惹事精,她都感到头变成两个大了。 秦天歌闪电般伸出右手,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耳边低声说道:“如果你想早点去阎王那里报到,就尽管大声叫吧。来者非善类!” 李盈袖又是咿咿呀呀,又是双手比画,示意他放开右手,终于得到恩准,在用眼光狠狠地“厮杀”一番后,也压低声音道:“你究竟还有多少麻烦在身?可不可以给个痛快啊!”她快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了。 在这一方墙角里,李盈袖忽然感到极其压抑,四周的喧嚣在一瞬间消失了,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和心跳声。她打了个寒战,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芳菲落尽,风风扬扬,竟似花雨揉碎漫天,一地零落,自己和秦天歌的发上,衣褶间也染上了片片飞红。 秦天歌低头看了她一眼,深深道:“李兄,我很抱歉把你也卷了进来,过会我会冲出去,你乘机赶快走,到软香一丈红找一个黑衣年轻人,他会保你安全。” 他一挥衣袖,李盈袖觉得身上一轻,定神一看,自己已经被他用力送到了十丈之外,而秦天歌的面前伫立着一个灰衣人。秦天歌朗声一笑,说道:“阁下好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加上来去无踪影的轻功,应该就是江湖上人称无形的钟秋子吧?” “今天我的刀能尝到秦天歌的鲜血,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钟秋子冷冷道,几乎是眨眼间,他的刀已经出鞘,在夜色里划过一道亮弧,挟着劲风,直刺秦天歌的胸膛。 李盈袖忍不住提醒道:“小心!” 秦天歌轻盈地一个侧身,像是在踏波而行,翩然如仙,同时手若莲花,千朵万朵,飘忽不定。在与敌手过招的同时,他还好整以暇地问:“你怎么还不走?这里危险!” 李盈袖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李阔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们同进同退。” 转瞬间两人已经过了四十多招,秦天歌的衣袖像是舞起了无数的莲花,悄然绽放在宁静的夏夜。 那钟秋子见久战不下,不免有些着急,口中打了呼哨,顿时,四面涌出无数的攻弩手,齐刷刷对准了他们,冷笑道:“秦天歌,你得罪了我们主子,这次我看你还有没有命回风都。” 秦天歌转向李盈袖,一边对她使了个“速逃”的眼色,一边周旋:“钟秋子,你依靠的八皇子成不了气候,还是识实务些好。”猛的脚尖一挑,立即尘土飞扬,迷住弓弩手的眼睛。 钟秋子气急败坏地吼道:“放箭,放箭,追,给我射死他们!” 秦天歌挟着李盈袖,行动毕竟不够自如,闻得背后利箭破空,只得用自己身子护住她。在他的怀抱里,看他如此周到,李盈袖心头一热,正待开口说话,忽见他一咬牙,似乎在极力忍住疼痛,从他身上传来阵阵热流,忙伸出手,只觉得手上全是黏黏的,头皮一阵发麻,颤声道:“你受伤了。” 而秦天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步子也慢了下来,后面的呼喝声却越来越近,她灵机一动:“我们绕回原处,那个钟秋子一定想不到我们竟会回去。” 秦天歌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月色的笼罩下,虽然眼前的人其貌不扬,但一双眼睛闪着晶莹的光芒,像一块通透无瑕的水晶,闪着月色,闪着远山。他立即转身,又折回墙角处。 第二章 暗香盈袖(上) 等到风平浪静,两人对视一眼,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可能是触动了伤口,秦天歌“哎呦”一声,龇牙咧嘴说道:“这些人下手可真够重的。” 李盈袖长吁道:“我的七夕节啊,都被你这个扫把星搅混了,认识你真是我的不幸。” 秦天歌眼中光彩飞扬,映亮了夜空,像极了灿烂的春花,一点一点,氤氲在空气里。他微笑道:“我看你刚才不是挺关心我的吗?怎么不一个人逃走?” 李盈袖冷哼一声,说道:“我李阔是那样的人吗?那太瞧不起人了。”语气一顿,说道:“刚才你和钟秋子谈到了八皇子,你是不是惹上什么大麻烦了?” 秦天歌把目光投向远方,缓缓道:“所以今天你要把看到的,听到的全忘掉,我不想连累你卷入这些刀光剑影。” 李盈袖说道:“这时候才想起来是不是太迟了?” 秦天歌深吸一口气,不料牵动了箭伤,头上冷汗涔涔,这时李盈袖才发现他的右肩上插着一支箭,飘逸的青衫半边已被鲜血染红,她注视着箭伤,心头涌上感动,眼前这个人才初次相见,就能用身体为自己挡箭,在他嬉笑的面孔下究竟是怎样的铮铮傲骨呢?她极力强忍住颤抖,说道:“我们去找个医馆吧,你的伤很重,不及时医治你的胳膊保不住了。” “我们得赶快离开此地,我有些支持不住了,如果钟秋子折回来就麻烦了。”秦天歌说道,“我们去软香一丈红,那里有我的人。” 软香一丈红矗立在最繁华的地段,老远就能看到花团锦簇,尤其门前两株大垂丝海棠,袅袅娜娜,一红一白,轻绽芳菲,红似锦,白若云,微风过处,朦朦胧胧、轻轻扬扬的淡香弥漫在夏夜潮湿的空气里。 李盈袖暗暗赞叹,却在离软香一丈红不远处停了下来,迟疑不前,虽然自己胆大妄为,可是一个姑娘家进青楼实在是太惊世骇俗,心里不禁掂量起来。正在这时,秦天歌呻吟一声,身子一软,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上,她只好咬了咬牙,喃喃自语:“姑娘的名节可就全毁在你这个扫把星身上了。” 秦天歌模糊地听到她在嘀咕,问道:“你在说什么?” 李盈袖认命道:“我说咱们已经到了软香一丈红了,现下进去吧。” 一踏进门槛,两人就引起了一阵混乱,围了一群人,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围住了秦天歌,把李盈袖挤到一边凉快了,有请医生的,有大呼小叫的,有搬人的,有端水的,忙个不亦乐乎。 这下李盈袖才有点明白秦天歌的自信是怎么来的,看来他的一张好皮相是处处吃香。她有些无聊地看着人们忙作一团,四处打量了一下,软香一丈红绫罗委地,锦绣逶迤,却别有一番雅致,跟她想像的青楼不太一样,可以看出此间主人品味不俗。又等了不知多久,始终不见有人搭理自己,她暗忖:“我出来这么久了,应该回去了,可别让抹云和含雪发现我出来。” 她悄悄地挪动,想乘乱离开,不想就有两个女子叠声喊道:“哪位是李阔李爷,秦公子想当面致谢。” 无奈地叹息,她只好转身,跟着走进一间精致的厢房,却见里里外外围了几十个人,见她出现,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床上的秦天歌脸色苍白,却依然光芒四射,那么多的人中,他是唯一的风景,夺目照人。他示意李盈袖走上前,和声说道:“今日才与李兄相识,但秦天歌已是一见如故,时间仓促再加上还有事在身,不日就要起程回风都,不然一定留在跃马镇与李兄好好的把酒论英雄,不醉不罢休。” 李盈袖想到明天自己就要离开跃马镇,除了淡淡的不舍,还似乎有点解脱,离开这个扫把星也许会转运吧,不用这么惊险,才一个晚上就让她承受不了。她拱手道:“那么以后一定向秦兄讨会那一顿酒,实在太晚了,家里人一定挂心,先在此别过。” 秦天歌向身后一个黑衣年轻人说道:“任少,你帮我送送李兄,务必确保他的安全,我怕钟秋子对他不利。” 任少就是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三四岁,长得极是清俊,可惜站在秦天歌的身边,光芒全被掩盖。他打量了一下李盈袖,点点头,说道:“放心吧,不会少了他一根汗毛。” 李盈袖冷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稀罕呢,要不是遇到你这个麻烦精,怎么会有这些事?” “啧啧,这位大爷是怎么说话呢?”老鸨扭着细腰,说道:“能遇到咱们秦爷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盈袖深吸了口气,把一肚子火压在心底。看来秦天歌是块香馍馍,是说不得,她还不想被这些女子口水淹死。 回到客栈刚小憩片刻,天就亮了,抹云和含雪已经伺候李盈袖梳洗更衣,一直坐到了车上,李盈袖还是晕乎乎的,眼皮子直打架。 抹云柔声问道:“姑娘昨夜没休息好吗?要不要含一块桂花糖,在车上眯一会子?” 李盈袖心虚道:“我昨儿个想起哥哥了,一夜不曾合眼,上个月他来信说皇上刚让他袭了父亲安定侯的爵位,又封了个从二品兵部侍郎,我担心他不适合官场。” 抹云微笑道:“姑娘又说傻话了,什么适合不适合!爷那么一个聪明人,甭说侍郎,就是再高的官位也胜任。” 含雪立即掩嘴取笑她:“就你对爷的事最上心,你就忘了小时候爷装神弄鬼捉弄你的事了?” 李盈袖也被勾起了往事,想到哥哥最喜欢逗弄抹云的种种趣事,不由也跟着起哄:“抹云,你老实交代,你心里是不是有哥哥?反正我进宫了,你也眼看着一年大似一年,不如一回风都,我就跟哥哥提议,让他收了你。” 抹云顿时大窘,脸上绯红,笑骂道:“这也是未出阁姑娘该说的话吗?好姑娘,你不必取笑我,等到家了,我就对孙嬷嬷说你不学好,让她老人家教训你。”孙嬷嬷是李盈袖的奶娘,一向很是严厉。 含雪越发得意了,拍手说道:“抹云脸红了,我早就说你心里见到爷不自在,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抹云不敢对李盈袖怎样,但对含雪半点不留情,上前就拧她的腰,边拧边说:“叫你这小蹄子多嘴,今天定不饶你。” 含雪边躲边求饶:“好姐姐,含雪知道错了,请手下留情。”同时对李盈袖喊道:“姑娘救命!” 李盈袖一旁看着,笑意盈盈,不觉万水千山已在身后。 连日赶路,风都城门已经在望。 风都不愧是天朝的京城,整齐的街道,繁荣的店铺,热闹的人群,杂耍、吆喝,还有不时走过的巡逻士兵,除了本国人士,还有黄发碧眼的胡人,各国人士都会集与此,一切都昭显着它的雍容大度。 李盈袖悄悄掀起一角布帘,看着繁华一一闪过,心里近乡情怯,即想赶快见到哥哥,又想到十月的选秀,十分矛盾。自己在心底宽慰:“进了宫也未必是坏事,可以时常见到姐姐了。” 转念之间已经到了安定侯府,早有人在大门口候着,哥哥李春水亲自把她迎进府里,终于到家了,她兴奋地投入哥哥的怀抱,叠声说道:“哥哥,我快想死你了。” 李春水笑道:“一听就是假话,想我怎么还要我三催四请的?” 李盈袖撒娇道:“就哥哥会取笑人家,我还不是想多尽点孝心嘛!让我看看安定侯的风范,兵部侍郎的气派。” 才三个月不见李春水蜕变得成熟稳重,眉目间神采飞扬,宛然变了一个人,浑身散发着儒雅、高贵之气。 兄妹两人还没有好好说些体己话,就见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颤巍巍地走来还口中说着:“我的好姑娘,让嬷嬷看看,在外面是不是吃苦了?是不是瘦了?”孙嬷嬷摸索着李盈袖的手,叹道:“到底是偏远的地方,看把好好的人瘦成这副模样,让厨子多做些好吃的补一补。” 李盈袖搂住孙嬷嬷的手臂,撒娇不放,甜甜地说道:“我的好嬷嬷,我就知道您最疼阿离了在清凉寺的几个月,阿离没有一天不想着嬷嬷的。” 孙嬷嬷高兴起来,突然道:“就姑娘嘴甜,哄我老骨头开心,如果真是这么想我,怎么不带上我一起去?可见都是哄我的。” 李盈袖亲自端了一杯茶,说道:“阿离是担心嬷嬷不习惯长途跋涉,又掂着家里人和小勤。”小勤是孙嬷嬷的宝贝孙子,可是一天也离不开的。 就这样,一会是孙嬷嬷,一会是管家的媳妇,接着又是府上的大大小小的丫鬟,总是不停地来与李盈袖叙别后之情,一直到了晚间,李春水才得空与妹妹单独说话。 此时的李盈袖换上了家常衣服,一件烟霞流云般的轻绢锦衫,青烟雾笼,衬的人越发清丽不可方物,人似乎也玲珑在浅淡的绿意中,尤其捉襟绣着对翩跹蝴蝶,在她行动时竟像是也翩翩起舞,平添了几分灵动。她安静地吩咐抹云和含雪:“去把我们自己酿的青玉酒拿一瓶来,再去窖里将去年我和爷做的玫瑰青梅、水晶冰果取些来,然后你们就歇下吧,连日里辛苦你们了。” 艳红欲滴的玫瑰青梅,晶莹剔透的水晶冰果,青瓷杯里清醇如绿萍的青玉酒,望着熟悉的物件,兄妹二人不禁感慨万千,带着几分醉意落座。 李春水轻抿一口酒,刹时,唇齿留香,清甜中卷着一股温润慢慢滑入喉咙,注视着对面的妹妹,心里不由慨叹,妹妹是更加出色动人了,温婉的面孔下是细腻而多才情的心思,这青玉酒,这玫瑰青梅,还有水晶冰果主要是她的主意,自小她就是家里的鬼机灵,父亲在世时常说:“你们兄妹三人,哥哥最是稳重懂事,熟读诗书,胸怀大略,嫣然最是乖巧美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说到最聪明的人,却是阿离。可惜……”他明白父亲没说完的话,女子纵是有才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嫁作人妇,相夫教子。 后来府上请先生的时候,自己规规矩矩学诗书礼仪,学兵法,嫣然学女子的各种才能,只有这个小妹与众不同,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要学一点,其中学的最好的却是捣鼓制作各种美食。直到有一天父亲阻止:“女孩子家还是不要学这些男人的东西,你就专心弹弹琴,做些吃的给我尝尝就行。”从那天开始,父亲不让小妹接触杂书,并一再嘱咐自己不得让她靠近这些书籍,当时自己奇怪地问为什么,父亲只是凝视远方,丢下一句:“平凡是福!”便再也不肯多说。 第二章 暗香盈袖(中) 可是往事不待追忆,已在心头惘然成轻烟雾霭,一去不复返。 李春水笑了笑,说道:“阿离,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院子里摘青梅的事吗?你说你有了新的方法酿蜜饯,我们可是不假人手,一连摘了三天,才选了一罐子你中意的青梅。” 李盈袖也是笑了笑,好像酿梅子的事就在昨天,自己和哥哥忙乎了很长时间,又是选最新鲜的梅子,又是买最好的槐花蜜,还有采摘最鲜艳的玫瑰花,酿好后不敢独享,托人送进宫里一小罐,不几天姐姐就传旨出来,赏了还些东西,临了又讨了一罐。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哥哥,让你捎给楚江阔一罐子,送去了吗?那小子在边关没什么好吃的,一定会喜欢我们的梅子。” 李春水剑眉一敛,神情严肃起来:“前几天我收到江阔的紧急信件,他让我尽量阻止你参加秀女大选,我想这几日他就会赶回来。” 李盈袖微微一楞,问道:“为什么?” 看着她清澈无辜的眼神,李春水心头一滞,只得说道:“我想可能他不愿意你进宫受苦吧。” 李盈袖不以为意地浅笑,说道:“那也不用赶回来,都是将军了,怎么做事还是瞻前不顾后的?更何况参不参选又不是我所能决定的,只能顺应命运安排罢了。” 李春水说道:“阿离,哥哥也不愿意你进宫,咱们家有个嫣然已经被牺牲了,我不想你也步此后尘。你容我想个万全之策,一定不让你进宫。” 李盈袖眼睛湿湿的,喉咙酸酸的,哽咽道:“哥哥,别傻了,我想进宫,姐姐一个人在宫里多可怜哪,我进去了正好可以陪陪她。再说了,身为女子总要嫁人,怎么都是嫁,进宫也许没什么不好的。” 李春水叹息一声:“你正值青春年华,我实在不忍心你熟悉尔虞我诈,在步步为营的深宫失去你的本心,你又太过于单纯,只怕是不适合。” 李盈袖摇了摇头,说道:“人会长大的,谁能想到玩世不恭的楚江阔能做将军?哥哥不是也做了安定侯?再说了,我也不能一辈子在哥哥的保护下长大,反正我也没有心属之人,正好没有什么牵绊。反倒是哥哥如今既袭了爵位,授了侍郎,该娶个大嫂才是正事。“ 李春水目光凛然,说道:“如今朝中局势十分动乱,除了太子势力最为强盛之外,就数八皇子最被看好,上个月刚封了齐王,他的母亲也升为贤妃,炙手可热,很多朝臣依附他。我此时正是需小心谨慎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所以我现在根本没有那种闲情逸致考虑儿女情长。” 李盈袖心里一动,在跃马镇曾在秦天歌与钟秋子对话中听到八皇子,不由问道:“八皇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与太子争权的?皇上又是什么看法?” 李春水侧头看向她,说道:“你什么时候对朝政感兴趣了?八皇子有外戚的支持,母亲刘家,妻子王家,都是朝廷举足轻重的世臣,所以很多朝臣依附于他,太子虽名正言顺,却比不上他权势熏天。当今圣上毕竟年过五十,再加上商国燕国虎视眈眈,只能倚重手握兵权的王家。” 如今的太子是皇上先皇后唯一的孩子,皇上在他一出生就立为太子,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宠爱有加。再加上太子为人十分谦恭温和,满腹经纶,有不少人忠心辅佐他。 李盈袖说道:“那哥哥看好了谁?” 李春水知道这个妹妹极为聪慧,也想听听她的看法,反问道:“你怎么看呢?” 李盈袖浅浅一笑,说道:“哥哥自然是聪明人,一定不会这么早就下定论。除了太子和齐王还有哪些皇子深藏不露?” 李春水哈哈大笑,抚案说道:“阿离果然一语中的!不错,太子虽是皇上指定的继承人,但是毕竟势单力薄,而齐王又过于锋芒毕露,终不是常久的办法。除了他们还有二皇子赵问也是个厉害角色,手握兵权,却能虚怀若谷,不骄不躁,他的魏王府人才济济,都是些忠心耿耿身手不凡的人物,武有陆随风、郭啸,文有张平、欧阳如意。” “哥哥是认为魏王赵问也很有实力?那么现在的局势确实是扑朔迷离了。”李盈袖想了想,问道:“赵王除了有奇人异士帮助他,还有足以影响皇上决断的人吗?” 李春水眼光一闪,说道:“赵问的生母地位低,更重要的是已经亡故,所以不像齐王那样有那么多有影响力的人帮他。不过,他长袖善舞,六位皇子里,齐王人缘最差,而魏王最好,与兄弟相处最是融洽,就连太子也非常地倚重他,另外三皇子、四皇子更是他的左右臂。” 皇上共有八个皇子,五、六两个未及成年就已经夭折,排行却也算上了他们。 李盈袖沉吟片刻,说道:“看来哥哥目前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李春水一挥衣袖,端起酒杯,说道:“咱们不提这些事,跟我说说你在清凉寺的见闻感受吧。” 李盈袖笑道:“那可是说不完的故事,我打算闲下来的时候把这几年的事都整理写下来,也许以后进了宫,还可以打发日子。”她起身在行李里翻找一通,终于找到一本书,高兴地说道:“我这次的最大收获就是这个,我想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接过书来,古朴的封面似乎承载了岁月的变迁,满目沧桑,却是一本《南朝志》。随手翻看几页,却是记载南朝民俗风情、用兵之法,他说道:“你不是已经不再看这些书了吗?” 李盈袖说道:“可别小看这本书,我是在一个古董商那里磨来的,花了我四十两银子了。我是觉得这本书除了南朝的逸事有记载,关键是布兵打仗,我觉得对哥哥是有帮助的。” 李春水忍不住感慨地抚mo着她的头,叹道:“阿离,你是我的妹妹,更是我的知己,如果以后你进宫了,谁陪我一起喝酒?” 李盈袖偎倚着他,目光透向窗外,一株石榴已结了小小的果实,沉甸甸,煞是惹人喜爱。夜色已浓。 一连在家里闷了几日,李盈袖望着书稿上劲秀挺拔的字发呆,直到抹云走进来,才回过神来。 抹云说道:“姑娘歇一会吧,已经写了很长时间了,孙嬷嬷让厨房给炖了冰糖燕窝,说是怕你太劳神了。” 李盈袖拿起汤匙,想起了什么,问道:“爷说没说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抹云说道:“因为是齐王的千金满月宴会,所以要呆到很晚。” 李盈袖点点头,心想:“回来这么些天了,还没有出去好好玩一玩,今天哥哥不在家,正是好时机。”她借故支开众人,对着镜子又是一番打扮,左看右看,与上次在跃马镇的装扮相差无几,不禁高兴起来:“看来我的手法越来越妙了。” 顺利溜出府,正是傍晚,艳阳已西斜,恰好适合出行。她深深呼吸空气,这样自由的机会不会太多了,每想到选秀的事,她总是快乐不起来,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是怕哥哥担心。 风江是天朝第一大江,平时水平如镜,一到晚上就是点点灯火,画舫依稀。此时还没入夜,没有那么热闹,但是别有另一番风情。江上波光粼粼,映着夕阳,如梦似幻,青烟薄雾,隐隐绰绰间,有柔美的歌声传来。 吹着风,李盈袖站在江堤边,极目远眺,还能见到一两只晚归的鱼船,竟似画卷,两岸的湖光山色披着红霞,静谧,安详,所有的时世锋争全似是到了九霄云外。在空濛欲湿的江面上青罗迤俪,只余下烟波浩渺,一时忘了闲愁旧梦,只有眼前的画山绣水荡漾在心头。 她招来一叶渔舟,付了一两银子,让老渔翁随意撑撸,只是单纯地想感受江风拂面的惬意。伫立船头,衣袂翻飞,含黛的远山,潋滟的波光,竟也敌不过她潇洒的丰姿。在此时看着悠悠清碧的江水,听着船桨“哗哗”的声音,一时之间心往神驰。想到哥哥不让自己进宫的提议,她也有过迟疑,可是她又不能太自私,让整个家族承担后果,所以她只能选择认命。 她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要说逃避选秀也不是没有办法,例如多年前父亲的一个幕僚精通医术,喜欢专研奇特的事物,曾经告诉过她“睡美人”的配制方法。“睡美人”能让人假死,同时没有任何危险,只要过了三天,药性自然消失。还有易容,改变自己的容貌,等等。只是,如果真的做了,就意味着她要放弃李盈袖的身份,不能与哥哥姐姐相见,代价太大了。她放不下自己的亲人。 小时侯,她问过父亲,为什么叫盈袖,父亲抱着自己,慈爱地说:“东篱把酒黄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是多美的诗歌啊,我们的阿离也是暗香盈袖,才情出众呢。” 于是她第一首会背的诗词就是李清照的《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第二章 暗香盈袖(下) 李盈袖还沉浸在遐想中,只听“扑通”一声,水花飞溅,衣服已湿了大半,幸好还是夏天。正要寻问出了什么事,一个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声音陡然响起,还带着无比的惊喜:“李阔,我是秦天歌,好久不见啦!” 怎么今天如此倒霉,遇到这个扫把星呢?李盈袖无奈的转身,揉揉眼睛,希望是自己的幻听,可眼前光芒四射、玉树临风的男子不是秦天歌又能是谁呢?她哀叹运气太背,回来这么久只溜出来一次就遇到这个灾星,看来今年是凶年啊。收起苦笑,她只得尽量让自己面色正常地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一别多日,不想竟在风都相遇,真是缘分哪。”当然是孽缘,她心里嘀咕着。 秦天歌甩甩头上的水珠,抹了把脸,笑道:“刚才老远见到船头有一个人站着,我就在琢磨着,这么丰神俊秀的背影是谁,原来竟是李兄。” 李盈袖看向他的胳膊,问道:“秦兄的伤都好了?那日在跃马镇走得匆忙,不及辞行,今日能在风都遇到,实是有幸啊。” 秦天歌甩了甩胳膊,说道:“你看,都好了,想起七夕的事情,我还是记忆犹新。“ 李盈袖看他刚从水里出来,浑身水淋淋的,但依然掩不住丰姿卓越,他是无论走到哪都能光彩照人的那种人。她忍住笑,说道:“秦兄一向是过得风生水起,今天又惹了什么麻烦?” 秦天歌长叹一声:“我的麻烦永远都是一样,不过这次麻烦更大了,家里的老爷子逼着我成家,他说我再不决定人选,就自己帮我随便选一个,于是我今天只好在家老老实实呆着,挑选媒人送来的画卷,直看得我眼抽筋,腰打颤,实在忍受不了,我就避开家里人逃了出来。” “那也犯不着想不开跳江吧?”李盈袖听得直发笑。 “此言差矣!”秦天歌晃了晃食指,说道:“如果真的要我娶一个老爷子看中的姑娘,真是生不如死啊。你不了解我们家老爷子的眼光是什么样的,一定要够丰满,能吃,其他的另当别论。” 李盈袖笑道:“胖一点健康啊,我倒认为没什么。” 秦天歌仰天长啸,说道:“可能是我用词比较委婉,如果今天是李兄亲眼所见那些画像,一定会了解我的痛苦,我就是被老爷子逼着看了一整天,什么好心情都没了。这样吧,明天你陪我一起看看,开一下眼界。” 李盈袖迟疑道:“明天只怕我未必有空。” 秦天歌问道:“难道我们久别重逢,这点面子都不给?” 有什么面子?李盈袖干笑几声,心思转动,自己马上要进宫了,还是不要太招摇好,只能编道:“目前我在安定侯府,是长工,并不自由,所以不敢随便答应。” 秦天歌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小安定侯李春水我很熟,我去跟他说去,干脆以后你到我们家里好了。” 李盈袖急了,这要是让哥哥知道,还不知怎么死法呢,以后就再也没机会溜出来,连忙说道:“多谢秦兄抬爱,但是我在李府已经习惯了,这样吧,明天傍晚我跟管家请假,尽量出来吧。” 秦天歌大力地拍拍她的肩膀,她猛的受力,差点背过气去,咳了好几声才呼吸平稳。秦天歌说道:“你身子太弱了,看来安定侯府对下人太苛刻了,走,我请你去醉不醉由你,吃些好东西,你需要好好补一补。”他当先走上岸,李盈袖只好跟着。 “醉不醉由你”人声鼎沸,生意出奇的好,一进去闻到菜香,李盈袖发现自己确实饿了。 一个小二走上前来,热情的招呼:“秦爷可好久不来了,也不来尝尝我们从商国请来的新厨子的手艺。” 秦天歌很爽快地掷了一锭银子,说道:“还是老地方。” 于是小二眉开眼笑在前引领,绕过喧嚣的人声。古朴安闲的青岩间精致的嵌了一座石桥,穿过长长的游廊,只一转,眼前竟是一座姹紫嫣红的花园,边上就有一波碧水,雅洁的莲花摇曳生姿,在朦胧的夕照下,池鱼锦丽,密密丛丛,花阴中喁喁细语,让人顿时心旷神怡。 两人进了一间品位不俗的独立厢房,立即就有人端茶送水。 秦天歌对小二说:“酒还是流云醉,菜就来几道你们新厨子的拿手好菜吧,给我好好整治,别让我的客人笑话。”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绿的如空山翡翠,黄的似初春柳芽,红的像豆蔻少女裙子,白的若丝绢,清清爽爽。 李盈袖呷了口流云酒,赞叹道:“清醇若泉,似乎还带着山间的青岩流云的闲适,难怪叫做流云酒。” 秦天歌微笑道:“李兄果然是慧眼独到,这酒确实是用深山的清泉所酿,细细品味能感受到一股清泉的气息扑面而来,也只有李兄这样一位识情识趣的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真味,真是痛快。” 李盈袖说道:“看来秦兄也是好杯中之物了,选了这么个雅静的地方,喝这么诗意的酒,实在很会生活啊。” 秦天歌摇头叹息:“我这次回风都实是迫不得已,在外面潇洒惯了,都不能适应官场生活,可家里老爷子一个劲催我回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只能勉为其难涉足官场,天天摆一张虚伪的笑脸,痛苦啊!” 李盈袖说道:“也许在别人眼中,秦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那么秦兄本来有什么打算呢?” 秦天歌沉吟道:“也没什么大的志向,因为我虽然贪玩,但是我也知道迟早要继承家业,迟早会进入官场,因为这是一出身就注定的。” 李盈袖不禁好奇他的家世,听他的口气应该出身显贵,说不定也和自己一样,却又忍住没问,只是说道:“在下倒是向往跋山涉水,看商国的绮丽风光民族风情,看燕国的浩浩烟沙海市蜃楼,江湖泛舟,把酒临风,梅下抚琴,可惜在下身不由己,有一家老小等着揭锅吃饭,只能给人家做长工。” 两人对着苦笑,干了杯酒。秦天歌说道:“据我这几年在外游历的光景看来,商国虽偏安一隅,但商王励精图治,经过十多年的休养生息,目前国力正盛,我看是咱们天朝的头号敌人。可是近些年来,我朝只顾着防范西边的燕国,小看了商国,万一这两个国家联合起来,我们背腹受敌,十分凶险。前几天我和老爷子给皇上上了份奏章提到这种情况,三天下来了,什么说法也没有。” 李盈袖说道:“我倒是与秦兄看法有点不同,商国固然要防,但是目前头号敌人依然是燕国。商王才登基六年,今年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朝政大部分还掌握在太后的手中,他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夺权,等他完全掌握了朝政,才会有时间腾出手来对付咱们天朝,而这段时间至少要三年,因为商国规定王娶正妃要到二十三岁,那时他就可以借助外戚的势力与太后较量了。” 秦天歌边听边点头,问道:“如果这位商王实力强大,不需要借助外力,提前掌握了政权又该怎么办?难保那时对我们天朝不利。” 李盈袖轻轻一笑:“当然也有可能商王提前掌握了政权,但是他还要面临着安抚或是铲除太后这些年植下的势力,在臣子和百姓面前勤于朝政,树立仁君明君的形象,这些也够他忙上一段时间的。” 秦天歌支着头入神聆听,眼中闪过激赏的光芒,赞道:“李兄虽然出身低微,但是谈吐不凡,见解独到,让我豁然开朗。” 李盈袖语气一转,略带忧虑:“燕国一直以来狼子野心,在西边时时小规模挑起战争,边地人民苦不堪言,始终是咱们天朝的心头大患。如果咱们自己内部出现什么不安,很可能燕国乘机发难,到时候百姓又要生灵涂炭了。” 秦天歌沉默片刻,叹道:“不瞒李兄,目前政局是越来越不稳了,上次在跃马镇我遇刺的事就是一个重要的信号。”他一挥手,说道:“算了,李兄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我们不说这些,来喝酒!” 两人正在畅饮,小二走过来,垂手说道:“秦爷,兰心姑娘听说您来了,问您要不要听一曲。” 秦天歌看向李盈袖,询问道:“这里除了酒好,菜好,还有一绝,那就是兰心姑娘的琵琶和歌喉,李兄有没有这个兴致?” 李盈袖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有一个笼着轻纱,纤秀婉转的女子从珠帘后婀娜走来,细看那兰心的长相,黛眉如烟,樱唇含水,实在娇俏可人。兰心轻盈地福了福身子,声音清脆若珠玉之声:“兰心见过来两位爷,给爷请安了。” 秦天歌对李盈袖说道:“你看这位兰心姑娘如何?” 李盈袖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堪当兰心慧质四个字。” 兰心浅笑道:“这位爷过奖了,请问两位爷今儿个想听些什么曲子?” 秦天歌说道:“最近练了什么新曲子,就一并唱来,这位李阔李爷也是个高雅之人。” 兰心闻言轻拨琴弦,如水的琴声流泻了满室,轻缓、悦耳,一下子把人带进了音乐的梦幻世界。一会儿,李盈袖和秦天歌感觉到了已是深秋,白云流水,空山凝云颓不流。琵琶声一转,两人依稀来到潮平风净的江畔,只余下江水舔舐岩石的浅吟低唱,芙蓉泣露香兰笑。兰心手指忽的连连飞动,一声急似一声,石破天惊逗秋雨,老鱼跳波瘦蛟舞。 直到最后一声渐渐隐去,两人才如梦初醒,一齐击掌,赞道:“真是如闻仙乐啊。” 兰心敛容称谢,说道:“刚才弹琴时兰心注意到李爷手指一直在比画,一定也是此道中人,不知兰心有没有这个荣幸,也能听到爷的音乐?” 李盈袖忍不住说道:“兰心姑娘一手好琵琶,在下实在不敢献丑。不过不久前在下在清凉寺听了一首好曲子,是在下的一位朋友写的,意境疏朗开阔,若是两位不介意在下献丑,就凑合听一听吧。” 她从窗边案上取了一具琴,略一思索,当日赵天凌吹的送别曲就仿佛在耳边,手指轻扬,“铮”的一声,立即满目绿意,苍苍翠翠,郁郁葱葱。在琴声中,似乎把人带到了深山幽谷,泉水泠泠淙淙,越过岩石,越过古刹,越过鹅卵石。她边抚琴边吟道:“长卷自舒展,清风半夜浓。笑看深山雨,闲听古刹钟。问君安在,转眼红尘一瞬空。且行且珍重。” 在座两人良久没有回过神来,沉浸在侠骨柔肠中,久久不能自拔。这时忽听窗外有人诧异的“噫”了一声。 第三章 当时惘然(上) 就听窗外有人扬声说道:“在下有幸聆听 仙乐,十分景仰,不知能否一会?”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李盈袖心念飞转-赵天凌!暗想:“今天真是好事凑一块了,先是秦天歌,现下又是赵天凌。不过此时我着男装,应是认不出我来。” 她在想心思的时候,秦天歌已经大笑着迎了出去,说道:“是表哥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天歌当先引进三个人,最前面的正是赵天凌。就如在清凉寺所见,一件宽大的水蓝长袍,随风飘举,整个人像似一枚寒潭碧玉,温润而剔透,不含任何杂质。眉目清远,似远山含黛,一身的温和,与秦天歌夺目的帅气竟不分轩轾。另外两个年轻人也俱是风liu倜傥,一着淡紫袍子,一着银色袍子,举手投足间是逼人的贵气。秦天歌一一介绍:“表哥,你刚才听到就是我在跃马镇结交的朋友李阔所弹奏的。李兄,这位是我的表哥……” 赵天凌一摆手制止了他,微微一拱手,谦恭地说道:“在下赵天凌,刚才与三弟,四弟恰巧有幸聆听李兄的琴声,所以斗胆出声打搅,敢问这支曲子从哪听来?” 李盈袖当然不敢说就是听阁下吹过,见他没有识破自己的易容,心里松了口气,暗喜自己的水平越来越好了。她起身还礼,说道:“在下也是无意间在跃马镇听人弹奏,今天技痒,忍不住献丑,有辱清听。” 秦天歌说道:“如果说兰心姑娘琵琶精湛,滴水不漏,那么李兄的琴声就是意境清丽脱俗,闻着如入梦境,什么荣辱都在琴声中消逝了。” 一群人重新落座,又加了杯盏,酒过三巡,秦天歌对李盈袖举杯:“这支曲子本来并没有谱上歌词,刚才李兄吟唱的几句词,极有感情,平淡不饰雕琢,是李兄所做吗?” 李盈袖心想一个落魄长工实在不能再如此有才学了,否则就要引起怀疑,连忙说道:“赵兄错爱,歌词也是听来。” 赵天凌一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叹道:“李兄的眼睛让我想起一位友人,可是佳人已渺然。在下敬你一杯。” “赵公子好豪爽的人!”声到酒干,李盈袖心里嘟嘟直跳,就怕他认出自己,又想,认出就认出,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秦天歌这个老兄还会认自己这个朋友吗?看赵天凌没有认出自己,渐渐的也便放下心来。 这时,紫袍男子出声说道:“天歌,今天我们三人去找你,你家老爷子正气得跳脚,管家说你跑了,听说是在为挑选佳人烦恼,我看兰心姑娘就不错,不如我替你跟老爷子说去。” 兰心在一旁脸上绯红,啐道:“三爷又在取笑兰心了。” 三爷笑道:“你别不好意思,我也是观察许久才发现的,只要秦天歌来你们这里,你一定会主动要求唱歌,别人捧着千金求见你一面,你都不稀罕,我可没见到你对咱们也是这么热情。” 秦天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三,我怎么觉得闻到一股子酸味了?兰心姑娘太完美了,而我们家的老爷子的审美目光一向不怎么的,我看倒不如求皇上旨意,把兰心姑娘指给你好了。” 李盈袖注意到兰心眼神一暗,笑容也变得勉强,暗叹:“这位兰心姑娘多好的人啊,干嘛要喜欢秦天歌这种花心萝卜?” 兰心矜持地笑着说道:“几位爷就会拿兰心寻开心,兰心不过一个卖艺走江湖的女子,身份卑微,只会唱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曲,左不过是逗人开心罢了。” 三爷笑道:“好个伶牙利齿的兰心!说得这么可怜,让人心疼,快喝杯酒。” 秦天歌开口说道:“兰心一向不陪客人喝酒的,怕是坏了嗓子,你们就饶了她吧。” 三爷和四爷一起起哄道:“天歌开始心疼了不是,那你就替兰心姑娘喝了这杯酒吧!” 无奈之下秦天歌只好替兰心喝了酒,把杯子反过来绕了一圈,说道:“这下总行可以了吧。” 兰心欠身说道:“不打搅几位爷的雅兴了,兰心还有些事,先行告退了。”说完,匆匆忙忙抱着琵琶退了出去,只余下袅袅的清香。 赵天凌沉声说道:“你们的玩笑有些过分了,兰心姑娘伤心了。今后别当女孩子的面开这种玩笑。” 另一个银色衣服的男子说道:“不过说正经的,天歌,你的眼界是不是太高了?你比我们幸福多了,还可以为自己的婚事做主,有挑选的余地,不像我们半点做不了主。” 秦天歌收了满不在乎的神情,悠悠地说道:“你们知道的,老爷子对我亡故的娘亲有多痴情,别的王孙贵族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左拥右抱?可是老爷子一往情深,成婚后从来没有过半点不满或是不合,两人志趣相投,琴棋书画互相学习,多么令人羡慕。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我一定也要找个心意相通的女子相伴一生,否则我宁愿孤独终老。‘ 三爷问道:“难道你和兰心姑娘做不到吗?还是你嫌弃她出身低微?” 秦天歌摇头说道:“兰心固然不错,可是我没有那种心灵相属的感觉。” 李盈袖却奇怪的问道:“既然老爷子对令堂如此情深意重,他应该最了解你的,干吗还要逼着你成家呢?” “你说的太对了,”秦天歌一脸愤慨,“先慈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我成家娶妻,所以他才会如此着急逼着我挑选,他好向先慈交差。” 赵天凌说道:“你的奏章皇上今天看了,明日早朝可能就会批复。” 秦天歌拧眉道:“如果真要加强南方驻军,皇上会派谁去呢?” 银衣男子说道:“王家已经递上奏章了,依我看王启野心勃勃,对南方驻军势在必得。” 三爷沉吟道:“王家手握兵权,加上女儿嫁给了齐王,现在朝中他们家说话最有分量了,只怕皇上真的就准了王启。” 赵天凌淡淡一笑:“皇上自有他的打算,王启的兵权皇上一直惦记着,让他女儿嫁给齐王也许是拉拢的另一种手段罢了。他们已经在北方有驻军,皇上断不会再让他们坐大。” 银衣男子说道:“二哥,如果我们可以与齐王正面冲突,不如此时请求去南方,也许是个好时机。” 赵天凌把目光投向窗外,此时夜色渐浓,不知道平静的夜幕还能平静多久,心头怅然,说道:“现下还不是时候,齐王气焰正盛,我们不必硬碰硬。” 李盈袖知道他们谈论的事极其重要,考虑到自己的处境,笑着说道:“你们谈论什么王家、齐王,又是驻军,又是北方的,让人听了气闷,还是喝酒好了。”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李盈袖暗觉不妙,这时候家里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说道:“在下还有事,只能先行告辞了。” 秦天歌站起身来,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你初到风都,可别迷了路。你们三位继续吧。” 出了“醉不醉由你”酒楼,外面繁星满天,夏夜的凉风卷起两人的衣角,在如水的月光下,风都静谧,平息了一天的喧嚣,只偶尔听的一两声虫鸣。 很快到了安定侯府,李盈袖想了想,说道:“我从后门进去吧,这时候都安歇了,打搅了主人可不好。”她是担心给哥哥逮个正着。 转到后门,偏生后门当值的人走开,等了半晌,不见人影,她懊恼道:“看门的人一定是贪酒偷懒了,这下可怎么办?” 秦天歌笑道:“这又何难?”他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声说道:“小心了!”一个纵身,身影略起,轻轻地落在了后院。这处后院平时很少有人过来,小时侯倒是方便李盈袖和哥哥溜出去,现在也是她的秘密通道。 落到地面上,秦天歌惊奇地说道:“李兄,你身子实在是太瘦弱了,开玩笑的说,倒是有点像女孩子。”又打量了她一眼,皱起眉头,说道:“今天见到李兄总觉得怪怪的,与上次见到并不完全一致,不过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一定是我今天酒喝多了。” 李盈袖干笑两声,连忙说道:“那你赶快回去吧,明天再见!” 又用同样的方法秦天歌出了安定侯府,他看了看大门,正要举步离开,却闻到一丝混合着水果的清香,他把手凑到鼻子前嗅了两下,自言自语道:“怎么越看越是像女孩子呢?” 李盈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回到自己的落英小院,只见一个人正负手而立,不是李春水又会是谁?她只好认命地走上前,喊了一声:“哥哥,我回来了。“ 李春水看看她的装束,点点头,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又是改装出去疯了,都眼看就是你十七岁生辰了,还是没半点大姑娘的稳重。” 听他口气,似乎没有什么火yao味,李盈袖娇笑道:“哥哥怎么不生气?至少也该骂我几句才是呀。” 李春水摸摸她的头,也笑道:“怎么你还挺怀念我骂你是不是?” 李盈袖突然道:“哥哥,你觉不觉得我现在易容的手法越来越高明了?” 李春水说道:“我倒是认为你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出去玩倒也罢了,怎么一直疯到现在?一个女孩子家这么晚回来实在太危险了,记住下不为例。” 李盈袖俏皮地吐吐舌头,一连声地回答:“是是,小女子谨遵小侯爷的教诲。请问我可不可以休息了?” 一进房间,她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喃喃说道:“秦天歌不会已经有所怀疑了吧?就是这块胎记不好画,不是大了就是小了。”沐浴梳洗完毕,她躺在床上,想着与秦天歌的约定,如果明天自己不守约,只怕他真的会直接找上门向哥哥讨人,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夜色苍茫,赵天凌负手站在回廊上,想到在清凉寺见到的绝世容颜,心头荡漾,任微凉的风吹起衣袂,长身玉立,竟百转千回的画卷,悠远绵长。 身后转出一个人来,却是林风,他恭恭敬敬地说道:“主子,您交代的事属下已经查出来了。” 赵天凌闻言身子一颤,语气中早就没了平日的波澜不惊,回头说道:“是谁家的姑娘?” 林风说道:“回主子的话,那位姑娘的来头也不小,是安定侯的妹妹,小字阿离,大名叫做盈袖。” 赵天凌喃喃道:“盈袖……”抬眼眺望星空,忽觉无比愉悦,像是浑身都拥有了一股无穷的力量。 第三章 当时惘然(中) 第二天,空中飘起了空灵的细雨,烟波轻笼,落红缤纷,空气里酝酿着夏末的清新。到了秦天歌家里,饶是李盈袖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依然吃了一惊,门楣上御赐的匾额上书着金光灿灿的五个大字:“护国将军府”。护国将军秦万钧是天朝第一重臣,一生征战无数,从无败绩,是天朝不可缺少的顶梁柱。秦家也多与皇室联姻,当今的后宫因为后位虚悬,实际上都是秦贵妃掌权,而秦贵妃就是秦万钧的嫡亲妹子。 想到这里,她心中暗想,秦贵妃一直没有生育,所以收养了二皇子在身边,二十多年情若亲生母子。昨天在“醉不醉由你”,秦天歌称赵天凌为“表哥”,那么赵天凌就是赵问了,身边所谓的三爷四爷一定是三皇子四皇子,难怪他们总是有种与众不同的贵族之气。 秦府里全然没有她想象的那种将军府的森然,相反给人一种安详的感受。穿过前院的大厅,后面是一面湖,湖光掩映着垂柳,沐着细雨,温婉如少女。抬步走上湖心的回心阁,湖水澄明如镜,遥遥倒映着天高影淡,清澈见底的碧水间竟不时有鱼儿跳跃,四面开阔,心也跟着沉静下来。风微熏,花正红,雨如丝。 秦天歌命人奉上茶来,只见两个小丫鬟送上几份精致的小茶点,一个捧着贡窑冰纹青玉盏,正是上好的毛尖,袅绕的润着抹茶香。晶莹剔透的青瓷衬着澄明如碧的茶水,竟浑然天成。 李盈袖轻抿一口,顿觉唇齿间尽是芳香,说道:“多谢秦兄的好茶,不过家道没有衰落之前,我更喜欢搜集冬日红梅花蕊上的雪,然后储存起来。炒茶的时候先用当季最新鲜的花瓣热锅,例如现在海棠正好,也可以选用莲花,这样炒出来的茶就会带着花的清香,同时不会改变原来的茶香。” 秦天歌十分感兴趣,问道:“那如果是春天,选用桃花,岂不是春意盎然?” 李盈袖眼前一亮,拍手笑道:“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以前我和家人试着酿了青玉酒,如果用桃花入酒,应该色泽鲜艳,不同与青玉酒的清冽。” 秦天歌叹道:“原来李兄如此博学,在下实在是惭愧,交了你这样一位朋友,真是受益匪浅。” 李盈袖说道:“是在下高攀,秦兄是当朝数一数二的人物,岂能和我这等一介布衣相提并论?” 秦天歌连忙摆手,说道:“你这么说就是故意打击我了,说白了,我不过依靠家父的名头挂了个闲值,根本没有建功立业。” 李盈袖说道:“你不是想逃避太快成家吗?不如向皇上上书,请求出战,一来可以暂时躲避被逼婚,最重要的是可以建功立业。” 秦天歌大喜,一掌拍在桌上,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明天就给皇上上书去。你提到成婚的事实在让我头疼,如果真能去南方,真是一举多得。” 李盈袖笑道:“看你夸张的样子,我实在好奇秦老将军都给你安排了哪些姑娘。” 秦天歌回头吩咐两个丫鬟:“去把我书房里的画像全拿来。” 过了片刻,只见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上回心阁,每个人手上都是厚厚的一摞画卷。管家上前说道:“少爷,您终于想清楚了?这敢情好,也省得老爷天天为这事烦恼。” 秦天歌强忍住逃跑的感觉,再看李盈袖一脸的不可思议,无奈地说道:“你现在能明白我的苦处了吧?” 李盈袖乍舌地看着眼前浩若烟海的画像,同情地看着他,说道:“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了,老将军是把整个风都的女子都网罗过来了。” 秦天歌挥挥衣袖,无力的说了一声“把东西放下,都出去吧”,面前立即画像堆成小山。 李盈袖随手翻开一幅,画上的女子雍容,只是比较偏胖,又翻了几幅,差不多是一个类型,她不由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老将军偏爱胖胖的女子?因为你娘亲比较胖?”她直觉地认为秦万钧对妻子情深似海,因为妻子偏胖,所以爱屋及乌希望儿媳妇也能胖一点。 秦天歌脸上现出忸怩的神色,半天才说道:“他认为胖的女子好生养,希望早点抱孙子,然后可以在先慈的灵前邀功。” 蓦的,李盈袖脸上滚烫,她虽然性格比较开朗,但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听说,忍不住脸红,幸好自己改了男装,否则可真坐不住了。 秦天歌好笑地看着她,说道:“你可看清楚了?昨天我就是看着这些画像一整天,实在忍受不了,才逃出家门的。”他无力地摇头,从身后取出钓竿,笑道:“画也看了,烦心的事留到以后再说,咱们钓鱼。我们家这湖里的鱼可多了,新鲜美味,等钓好了咱们就烤着吃,喝点小酒,那是人生一大快事呢。” 吹着湖面上的清风,细雨在水面上激起点点涟漪,李盈袖不禁吟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若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需归。眼前虽然没有青山白鹭,但是情致是一样的。” 秦天歌一边注视着钓竿,一边说道:“我倒知道有个钓鱼的好去处,在青眉山的山谷里,那里风景如画,仰可以听松涛阵阵,俯可以看山下风江波涛汹涌,又有清泉古刹,我经常和表哥几人去那儿,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说的我心动了,”李盈袖说道,想起一事,问道:“你的表哥应该就是当今的魏王吧?” 秦天哥凝视着她,说道:“你怎么会知道?” 李盈袖目光淡然,注视着湖面,说道:“本来不知道,但今天看到府上护国将军府五个字就猜到了,因为秦兄的姑姑是魏王的养母,那一声‘表哥’该不是假的吧。昨天另外两个应该是三皇子、四皇子吧。” 秦天歌点了点头,声音中带着少见的严肃:“本来兄弟间不该有所隐瞒,只是我不愿意李兄也被卷入这些理不清的复杂关系中,那会给你带来麻烦。既然你已经知道也没什么,我相信李兄的为人。” 想到遇到他以后自己丰富的生活,李盈袖一阵苦笑,眼前这位大爷似乎天生有种惹事的能力。她喃喃说道:“真不知道遇上你是幸还是不幸,我最头疼的就是这些打打杀杀了。” 忽然她手中的钓竿猛地一沉,似乎有鱼上钩,她兴奋的大叫:“有鱼,有鱼!”她连忙拉起鱼竿,一条斤余重的红鲤,在鱼钩上翻腾,拼命地甩动着尾巴,还不住地往下沉,她惊呼:“秦兄,快来帮我,我快握不住鱼竿了,呀!鱼要跑了,你快点。” 一旁的秦天歌笑着看她手忙脚乱,一看就知道是个新手,只见鱼儿似乎与她作对,不停地下沉,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回心阁,直到她大喊“快点”,他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握住她的说,说道:“不要着急,猛地向上提!”握在手心的小手出奇地细腻,柔软,竟像是握住了一块暖玉,柔到了心底,激起了异样的感觉。 不容他多想,手中的小手忽然滑开,他一惊,李盈袖因为太得意忘形,不知不觉中大半个身子在回心阁之外,此时因为鱼的下坠,竟然整个人向湖里摔去。他大惊失色,身形闪动,越出回心阁,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袖,“扑通”一声,两人俱入水里。 李盈袖一连喝了好几口湖水,腰上一紧,一双手稳稳地握住她,两人出了水面。她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大口地喘气,说道:“鱼没钓到,自己反倒成差点喂了水中的鱼儿,秦兄,为什么遇到你的每一天都是这般精彩呢?” 秦天歌盯着她看了好久,才出声说道:“李兄,不对,应该是李姑娘,你好高超的易容术啊!” 李盈袖一摸脸,心中大呼不妙,原来经过湖水的浸泡,脸上的化装已经模糊了,终于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露出本来的面目,只得笑了笑:“让秦兄见笑了,也许你再也不想见到我,我先行告退了。”她不顾一切扭头就跑,只觉的脸丢大了,浑然不知自己眼下的样子有多狼狈,水还在不住地往下渗。 秦天歌在她身后闲闲地说道:“你不觉得这样冲出去很不雅观吗?先不说你脸上花花绿绿的,能吓死人,就是你身上的湿衣服,出去也没法见人啊。” 闻言脚下一滞,李盈袖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湿嗒嗒的,身上的曲线毕现,若隐若现确实没办法见人。她双手护在身前,可怜兮兮道:“那么敢问秦大爷可不可以行个方便,让我换下湿衣服呢?” 秦天歌叫来两个小丫鬟,吩咐道:“带这位姑娘沐浴一下,再让白管家去天丝坊取一套姑娘的服饰来。” 天丝坊的衣服每一件都千金难求,质地舒软,款式新鲜,就连皇宫里的娘娘们每年都要在天丝坊定做衣服。据说出自天丝坊的衣服从来没有一样的,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一听秦天歌出手这么阔绰,李盈袖顿觉不安,说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正说着,一阵吹来,她鼻子一痒,“哈欠”就是一个喷嚏。 秦天歌一皱眉头,说道:“你看着凉了吧,赶快去在热水里泡一泡,这事你就甭操心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秦天歌在回心歌上焦急地等着,直到远远的就闻到淡淡的茉莉清香,他猛的一回头,忘记了呼吸。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清华如月、绚丽如日的女子?湖畔吹来的风撩起青丝衣角,踏云逐风,那般的潇洒无拘。身着曳地长裙的李盈袖出现在回心歌,天地间为之一黯,湖光山色渐渐在眼前淡去,漫天的细雨也止步不前,披着一身烟雨,踏着一池清波,清莲临风,灵秀飘然,盈盈而立,长发轻舞,眉目如画。那一双眼眸清如水亮如星,似乎倒映着明净的湖水,一漾一漾,似水晶般晶莹明澈,又如深海黑珍珠般深邃。朦胧间岁月流转,似乎已是千年万载,硕大的回心阁只听到秦天歌的心跳声。 良久秦天歌才回过神来,终于又找到自己的声音。 第三章 当时惘然(下) 秦天歌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说道:“你究竟是谁?” 李盈袖浅浅一笑,云淡风清,却又优雅到极至:“我就是我,我的确姓李,不过我的名字是借用了好朋友楚江阔的,用了一个‘阔’字。” 秦天歌剑眉微微一挑,说道:“楚江阔?那个近年特别有劲头的年轻将军?” 李盈袖点点头:“正是!” 秦天歌略一沉思,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应该是安定侯府的姑娘吧。我就奇怪了,几次见到你,每次总觉得不一样,可是又说不上来,其实是你脸上的胎记时大时小,形状也不完全一致。我是被你骗惨了,哪里会有长工如此谈吐不凡?如此惊人的琴艺?” 李盈袖笑着说:“这只能说明我易容手段很高明啊啊。” 秦天歌瞪了她一眼,说道:“昨天我还在奇怪,你这么瘦弱,弱不禁风的样子哪像个男人?身上还有娘娘腔的味道。” 李盈袖把衣袖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诧异地说:“哪有什么味道?净是胡扯!” 秦天歌盯着她,看到她纯净无瑕的脸颊,有片刻的恍惚,静静地说道:“你的名字。” 李盈袖说道:“你猜一猜,‘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就是这首词中的两个字。” 秦天歌说道:“你就是喜欢为难我。让我想想,东篱把酒黄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啊,你该不会是叫‘李黄花’吧?这名字未免太老土了。” 李盈袖强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咬牙切齿道:“秦天歌!你想让我的脚印到你的脸上不成?” 秦天歌一脸捉狭的笑意,说道:“怎么就你会骗人,不可以我捉弄你吗?” 李盈袖跺了跺脚,气愤地说:“那你就一个人独自乐吧,小心眼的秦天歌!”她一转身,准备离开,就听秦天歌唤了声“李盈袖”,回过头来,见到秦天歌正抱臂在胸看着自己,笑了笑:“看来你不是太笨哦。” 秦天歌笑着说:“不过我个人认为黄花这个名字更适合你,你老爹那样一个博学多才的人,竟给你起错了名字。”话音未落,他飞快的冲出回心阁,因为李盈袖的眼睛正瞪着自己,如果不想死得太快,还是先逃命好了。 于是,花园里两个身影不顾细雨,一前一后玩的不亦乐乎。白管家看了,在一旁点头高兴的说道:“这下老爷不用担心了。” 正巧任少来了,看到这一幕,疑惑地问:“白管家,今天贵府怎么这么热闹。” 白管家乐呵呵地说:“以后会更热闹。任少,你先随我老人家去前厅喝茶,现在少爷可没有时间。” 任少看了看追逐中的秦天歌,刚要说些什么,白管家已经死命地拖着他往前厅去了,犹自不甘地问:“我看秦老大似乎很有空嘛……” 秦天歌求饶道:“好姑奶奶,你就饶你我吧!” 李盈袖拍拍手说道:“得了吧,就你这样,教训你我还嫌手疼了。” 秦天歌倚着栏杆,看着细雨蒙蒙,烟波浩淼,说道:“你可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我可是第一次认识你这样的女孩子!” 李盈袖轻哼了一声,嗤笑道:“那是当然,你都认识些什么样的姑娘,不是青楼的就是酒楼的……” “兰心不是那样的庸脂俗粉,”秦天歌沉声说道:“她本也是千金小姐,书香门第出身,后来父亲获罪权贵,才落到酒楼卖唱的境地。我们都非常敬重兰心洁身自好的为人,所以经常带上她一起玩,也是比较熟的。” “我也觉得兰心姑娘不错,那日三皇子说的是玩笑话,可是我旁观者清,觉得兰心姑娘对你有点意思,又是那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嫁给你也是挺冤的。”李盈袖说道。 秦天歌似笑非笑道:“我是配不上那样的好姑娘,你就省省心吧!” 等送走了李盈袖回到前厅,任少已经被白管家灌了好几壶茶水,正要喝第四壶水,一见他的身影,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高兴地扑上来,说道:“老大,你可终于出现了,你家的白管家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秦天歌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怎么回事?我们的白管家一向忠于职守,又哪得罪了任大少呢?” “我已经足足喝了三壶水了,厕所都跑了六趟,你们家的茶是不错,这样的喝法也要人命啊。”任少苦着脸,现在他是一看到茶水就犯恶心。“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堂堂风liu倜傥的任少就要香消玉陨在将军府上了,而且死因是三壶茶,你说冤不冤?” 两人说笑了一阵,摒退众人,转入正题。秦天歌问道:“看你行色匆匆,有什么事发生了?” 任少低声说道:“你上次在跃马镇遇袭,根据这条线索我查到齐王收罗了一大批江湖人士,咱们在各处的联络点都受到了一定的损坏,看来齐王越来越忍不住了。” 秦天歌说道:“有没有人员伤亡?” “那倒没有,”任少摇头说道,“因为对方也不知道我的联络点在什么地方,只能是全面撒网,我想齐王的目的不过是想敲山震虎罢了,倒不是想和咱们对上。” 回到安定侯府时,李盈袖见到全家上下一脸的喜气,正在犯疑时,含雪看到她,立即高兴地说:“姑娘你可回来了,可把咱们等急了,家里有天大的喜事呢。” 李盈袖走进大厅,只见合家有些体面的婆子媳妇,包括六七个大丫鬟围了一屋子,而哥哥李春水正坐在主位上。她含笑走过去,说道:“究竟是什么喜事?莫不是哥哥看上哪家的姑娘,准备办婚事了?” 李春水说道:“今天又跑哪疯了。是宫里的圣旨,咱们的娘娘大喜,由惠嫔升为惠妃了,圣旨上要我初一早上进宫探视,因娘娘指名要你一同前往,所以特许你也随我前去。” 李盈袖满脸笑容,兴奋地说:“太好了,我已经四年没见到姐姐了。那我该穿什么?还有什么规矩吗?” 李春水宠溺地拉她坐下,说道:“君臣之礼不可废,初一进宫见到娘娘可不能称姐姐了。你出去的时间里,我把你进宫要准备的东西都放在你屋里了,你再去看一看,还有什么缺的,赶快办来,耽误不得。” 李盈袖叹道:“偏偏什么皇家礼仪规范,把人的伦理道德都抛在了一边。” 李春水喝道:“休得胡说!让有心人听去了,你的脑袋还要不要?” 孙嬷嬷也附和着说:“姑娘都是被骄纵惯了,一点都没有大姑娘的样子,这是在家里,若是出了外头,可怎么是好?少爷也该好好管一管才是,不能再这么玩下去了。” 李春水点头称是,说道:“孙嬷嬷说的很是,我把姑娘交给你,你把她看紧些,抹云,含雪也帮着点,别竟是纵容。” 抹云笑道:“可知爷不是真心的,就我们三人怎么是姑娘的对手,再多十人也玩不过姑娘的心眼,这边还在跟咱们说话,一转身已经不见了人,否则从小到大,爷怎么和姑娘一次次逃过老爷的眼睛。” 李春水不禁也笑了说道:“那么依你们该怎么着?” 含雪立即说道:“除非把御林军请来,姑娘怎么也逃不过那么多人的眼睛吧?” 李春水哈哈大笑:“阿离,你听听,你好高明的手段啊,大家都知道你的本事过人。不过我猜就算把御林军请来,也未必看得住你,你是虽千万人也能来去自如啊。” 李盈袖作揖一圈,微微一笑:“多谢诸位抬爱,小女子受之有愧啊。”转身看着含雪,瞪着眼睛:“好你个含雪,我平时也待你不薄,这时候竟敢落井下石,吃里爬外,看我回屋里怎么收拾你!” 含雪立即躲到李春水身后,讨饶道:“好姑娘,看在含雪伏侍您十几年,就饶过这一回吧。” 李春水适时的制止了一场风波,出声道:“看看,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的丫头!好了,说说正经事吧,娘娘这次能升做惠妃,是因为她替皇上孕育了龙子,咱们想个办法帮帮娘娘。” 李盈袖一连串地问道:“是真的?那我不就是要做阿姨了吗?娘娘要生孩子,我们怎么帮她?自然有宫中的御医和宫女照看着,咱们能帮什么忙?” 李春水目光深沉,说道:“皇宫不是一般的地方,危机四伏,周围的各宫娘娘都虎视眈眈,我怕有人乘机使坏。”宫廷中一向不乏这样的阴险手段,很多皇嗣就在娘胎里就无辜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李盈袖本来对参加选秀的事还有点迟疑不决,此时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说道:“再等等我就进宫,也许能帮上点忙。” 李春水说道:“你需要凡事上心,尤其是娘娘的饮食起居,百般小心,身边的丫头更是要留意。娘娘身子弱,咱们家里人正该好好帮助她。”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赏了许多人,阖府上下一片喜气。 晚饭过后,因为在“护国将军府”落湖着了凉,李盈袖开始觉得头晕晕的,身上也软软的,使不力气,就很快回房休息。 正躺在床上想着以后进宫的事情,心里十分沉重,模模糊糊间清清亮亮的笛子声钻进耳朵,仔细一听,竟然是那首送别曲。她坐起身来,披上一件衣服走了出去,庭院的长廊尽头赫然立着一个人,月光在他的眉间、指间条约,披着一身月光,像谪仙误如人间。那人正在吹着笛子,不正是赵天凌。 听到脚步声,赵天凌猛然回头,夜色弥漫,他却感觉到春暖花开,黑夜过去,有漫天的芳菲在缤纷,漫漫的,熏熏的,空气里是铺天盖地的清香。他凝视着,半晌才缓缓说道:“我们又见面了,阿离。” 李盈袖淡淡笑道:“我该是叫你‘赵天凌’呢,还是尊称您一声‘魏王殿下’?” 赵天凌眼神陡然暗了下去,李盈袖几乎想走过去抚平他的瞬间忧伤,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失望,自己的心竟然也跟着尖锐地痛了一下,这样纯净温柔的眼眸实在不应该染上任何的悲伤。赵天凌沉声说道:“你在怪我没有告诉你本名吗?” 李盈袖张了口,却又停下,忍不住说道:“应该的,不是吗?你该提防小心的,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在清凉寺初遇你,你的眼中盛满了忧伤,原来你是这样的身不由己。” 赵天凌眼睛亮闪闪的,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激动:“你能明白?”顿了顿,平息了胸口的波涛汹涌,轻声说道:“其实我并没有骗你,‘天凌’是我的字,母妃给我起的,她希望我能壮志凌云,笑揽苍天,所以我的字是‘天凌’。我的本名叫赵问,那是我的生母起的。”提起生母,他的语气里有一丝颤抖,但也是一闪而过,很快掩饰。 李盈袖说道:“好沉重的希望啊,赵问!” 赵问深深的眼眸在夜里像点缀在蔚蓝天幕上的星星,无比闪亮,闪着动人的光辉。他猛地觉得心中有一种东西要冲出胸膛,这是他近二十六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血液里奔腾着喜悦,这一刻他终于觉得多年的寂寞努力也有人能明白,原来自己多渴望有人能默默关注,不是为了他的成功,不是为了他的身份地位,只是真正地明白“赵问”这个人。这些年为了别人活着,他已经习惯伪装成一个大家公认的优秀皇子,而不是他赵问本身。万人目光的中心,他却感觉不到温暖,只有猜忌。现在有一个人可以理解自己了,那种欣喜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抚mo着笛子,长发在夜色里轻轻飞舞,如诗如画。他依依说道:“我一直记得在清凉寺的那个夜晚,你的琴声像是有生命,我一步一步走近,我觉得终于在你的琴声中找到了知己的感觉。” 李盈袖想起什么,说道:“你等一下。”转身飞奔进屋里,再出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具简朴的古琴,满脸期待地说道:“我也一直想再和你合奏一曲。” 赵问微笑道:“好!”也并不问合奏什么曲子,笛声已经悠扬的响起。 李盈袖的琴声恰巧响起,竟不约而同选择的“有所思”。这是一首简单的古曲,音乐声似乎在表达着惆怅和追忆,依稀是青葱的清晨,伊人独徘徊。笛子,古琴久久低吟,是挥之不去的感伤。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也慢慢消散在清凉的夜里,两人才悠悠地叹道:“望望江山阻,悠悠道路长。” 李盈袖笑道:“我总感觉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阵风吹来,她感到鼻子酸痒,“哈欠”打了个喷嚏。 赵问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你脸色苍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去传个太医给你号个脉。” 李盈袖拉住他的衣角,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别惊动人家,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下午掉湖里了,可能是着凉,休息一下就好了。” 赵问说道:“那你赶快休息,我不打搅你了。”一直目送着她走回房间,他才施展轻功,身如凌波,轻灵地点了脚尖,衣袖飞舞在夜色中离开。 翌日清晨,李盈袖还是身体不舒服,刚喝了点姜茶躺下,对抹云说道:“抹云你去把桌上的书拿来,读几页我听听,这样躺着很是无聊。” 抹云说道:“姑娘,您还是好好躺着吧,喝了姜茶发发汗,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盈袖无力地说道:“让我在这里躺着简直就是要我的命,好抹云,你就依了我吧,等我身子全好了,买你最爱吃的糯米糕给你吃。” 抹云只得依她,刚读了几页,含雪就兴冲冲地跑进来嚷道:“姑娘,刚才有人送来很多珍贵药材,还是个公公呢?” 李盈袖问道:“是娘娘派来的?” 含雪说道:“今天爷才知道你不舒服,宫里哪有那么快知道?好象是王府里的公公。” 第四章 青玉醉 在两个丫鬟的催促下,李盈袖更衣,换了一件水蓝色宽大长裙,一根丝带束住纤纤细腰,衬得人袅袅娜娜。刚一进大厅,李盈袖被铺天盖地的珍贵补品药材吓了一跳,旁边垂手立着一个年轻公公,一见李盈袖来了,机灵地上前请安:“奴才给姑娘请安了。” 李盈袖抿嘴笑着说:“你是魏王殿下身边的公公?是我该向公公问好才是。” 那公公连忙躬身说:“姑娘折煞奴才了,奴才是负责主子衣食起居的卫树,您叫我小卫子就可以了。” 李盈袖说道:“回去跟你们家王爷说,多劳他费心了,等我身体好了,一定登门致谢。” 小卫子笑道:“姑娘太客气了,主子还传了太医院的郑太医,现在外面侯着,就让他给您把把脉吧。” 没想到昨天晚上的事赵问还记得,其实不过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事,竟然请来太医院赫赫有名的郑银河太医,这些年郑银河虽然只是正五品院使,但因为是皇上的专属太医,名满天下,平时轻易不出诊,还是魏王的面子大,能请动他移驾。李盈袖诧异地说:“可是郑院使?” 忙吩咐人备上好茶,先让夏管家招呼,不得怠慢,又在偏厅里放下帘子,一切收拾妥当才在帘子后静候。这郑太医不愧是太医院的院使,花白的胡子,却精神矍铄,满面红光,一股儒雅之气。 孙嬷嬷紧张地问道:“郑太医,我们家姑娘没什么大碍吧?” 郑银河把了会脉,起身笑道:“姑娘不过是受了凉,不妨事的。我给开张方子,用藿香,紫苏、白芷、大腹皮、茯苓,土炒白术、陈皮、增夏曲、厚朴(姜制)、桔梗,共为细末,每用一份,以生姜、大枣适量同煎热服,顶多两剂就全好了。” 李盈袖说道:“多谢郑太医,请到外面用些茶再走不迟。” 夏管家早备好了谢礼,引着郑银河出去,又亲自送到门外轿子上。 这里早拿了药方出去了,小卫子说道:“姑娘服药后就好生歇着吧,奴才赶回去了,估计着主子也下了早朝,还得回话呢。” 抹云早递过一锭银子,说道:“多谢公公跑腿了,留着喝茶吧。” 小卫子忙推开,说道:“这是份内事,再说了,见到姑娘这样的神仙模样,什么都值得。”又请了个安,匆匆退了出去。 李盈袖叹道:“魏王府的人好有规矩,平日里一定很会调教下人。” 含雪说道:“所以那个齐王本人嚣张跋扈,经常纵奴行凶,那些个奴才也是狗仗人势,前天还当街闹事,一直把事闹到官府,要不是权大势大能压下来吗?” 抹云说道:“姑娘,那魏王府的人怎么消息这么灵通?您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么有身份的人?” 孙嬷嬷也犯疑,问道:“是啊,今天咱们才知道的事,怎么就传魏王府了?姑娘是不是昨儿晚上你又偷溜出去了?” 眼看就要惨遭逼供,李盈袖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哎呦”一声,连连咳嗽两声,说道:“怎么药还没好?我头疼得厉害,实在撑不住了。” 抹云含雪立即扶着她,把她扶到锦榻上躺着,成功地转移了三个女人的注意力,她暗自得意偷笑。 模模糊糊她喝了药,发了一回汗,感到身子不是那么沉重,又睡了一会。再次睁眼时,已经误了午膳时间。午后的阳光慵懒,透过密密的芭蕉叶子,洒下点点光斑,交错成奇异的画面。一只翠绿色的小鸟落在窗台上,歪着脑袋,思索着什么。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小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走进屋里的是含雪,见姑娘醒来,说道:“姑娘觉着怎么样?身上是不是好很多了?” 李盈袖说道:“感觉好多了,我睡了很久吧?爷回来没有?” 含雪伸手摸摸她的手腕,点点头说道:“不愧的鼎鼎有名的郑太医,姑娘饿吗?厨房里准备了清淡的小粥,喝一点吧。” 两人正闲聊着,含雪伺候她吃饭,片刻抹云也进来,含笑说道:“姑娘,爷让我问问你好了没有,魏王殿下亲自探病来了。” 含雪比谁都激动,一连声地问:“魏王长什么样子?” 李盈袖好笑地看着她的样子,取笑道:“含雪,该稳重些,别丢了姑娘我的脸。” 含雪撇撇嘴,还击道:“这叫有其主必有其仆!” 李盈袖换上一件家常的十幅水蓝色襦裙,腰间有很多细褶,行动辄如水纹荡漾。每褶都有一种颜色,微风吹来,色如月华。腰带上悬着一根以丝带编成的“宫绦”。她走进会客用的大厅,只见哥哥正和上位的赵问谈天。 赵问一见她进来,立即起身,说道:“身体好些了吗?怎么不好好休息?” 李盈袖盈盈一拜,说道:“多谢魏王殿下关心,已经好多了。” 赵问注视着她:“不必和我多礼,如果这么见外我就再也不来了。” 李春水笑道:“阿离,你和魏王殿下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假装淑女了,我看着都不习惯。” 李盈袖狠狠瞪了他一眼,娇嗔道:“哥哥就是会拆我的台,人家好不容易想做一会大家闺秀呢。” 李春水向赵问拱了拱手,说道:“魏王殿下,让你见笑了,我这个妹子从小娇惯,没半点规矩。” 赵问笑了笑,感慨道:“我倒是十分羡慕你们的兄妹情深!” 李盈袖说道:“你不是应该日理万机的吗?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赵问看了眼李春水,见他正示意点头,也便不再迟疑,说道:“因为南方驻军的事,我向皇上递了请战书,但今天早朝时已被驳回,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自恃军功,结党营私,让我回府好好静思一个月。” 李盈袖叹息道:“天威难测,其实你只不过真心想为天朝做些事情,可皇上忌惮你的威望和手中的军权,他不想让任何人成为太子登基的障碍。这段时间齐王已经是惹怒了皇上,可是皇上缺少一个机会,正巧你撞了上来,好一个敲山震虎啊!” 赵问微笑道:“你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是亲眼所见,那么依你之见,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略一思索,李盈袖说道:“皇上让你好好静思,你就好好闭门思过,等到再上朝时,上书请缨修缮东城的皇陵,主动提出交出军权,打消皇上的戒心。” 赵问赞赏地点点头,说道:“我本来确实想交出军权,正在找借口,你的主意很好,东城附近发生水患,泥土松动,我正可以请求去东城,修缮皇陵也不算没事找事。” 李盈袖赞赏地说道:“难得你看得开,一下子就把别人梦寐以求的权力拱手相让,光是这份气度也是他人望尘莫及的。” 赵问说道:“有时权力太多也是会烦恼的。你怎么会想到修缮皇陵的方法?” 李盈袖笑着说道:“如果你没有任何理由就交出军权,皇上没法向群臣交待,尤其是你手下的各级将领,另外有与皇上赌气之嫌。从清凉寺回来路上,我就听到东城水患的事了,想必皇上一定很挂心,尤其是正在大力修建的孝陵。” 孝陵是当今皇上为自己修建的皇陵,从一登基到现在,整整修了二十年了,加上如今年纪大了,对皇陵的事更是上心。可是皇陵远离京城,皇上只能隔三差五让人汇报进展情况,如今泥土出现松动,一定不放心。 赵问说道:“你是我见过极有智慧的人,我府上的几个谋士正在为我筹划,不想你轻轻松松就想到了,看来今天我的登门拜访来对了。” 三人闲谈中,日已西斜,赵问起身道:“已经打扰半日了,我该告辞了。” 李春水忙说道:“难得殿下赏光,今天就在寒舍用些便饭吧,没什么好招呼的,不过有自己酿的酒,和自己做的蜜饯果子,吃个新鲜罢了。” 赵问听说也来了兴致,就留了下来。饭摆在凌霄轩,四面宽敞,鲜花绕径,环临着一池泉水,挑着几盏宫灯,极是雅致。风轻柔的从水上吹来,吹皱一池清辉。 桌上摆着四色甜点:翠玉豆糕、玫瑰青梅、水晶冰果、杏仁豆腐。颜色清清爽爽,像是各色的美丽玉石,盛在青花白瓷袖珍小碟子。另有几道家常小菜,不见名贵,但色泽鲜亮,精致可人。 酒自然是“青玉”。一入口,心也魂牵梦萦,似临了一碧万顷,吹了海上最酥软的风。 赵问惊喜地说道:“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换个口味,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这些都是你们府上自己做的吗?这么漂亮的外形,口感清爽,是哪里请的厨子。这酒也极好的,只是怎么会有人酿出这样玲珑的酒来?” 李春水说道:“这酒是我们兄妹和楚江阔的想法,阿离给它取名叫‘青玉’,因为它色泽青翠,通透如玉。这几样甜点也是阿离的主意。” 李盈袖俏皮地说道:“我不学无术,没有什么爱好,就喜欢捣鼓这些事儿,你可别见笑啊。” 赵问含笑说道:“这顿晚膳比我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舒心。” “那是王爷过奖了,”李春水又斟了杯酒,说道:“下官一直仰慕王爷的风采,今日能莅临寒舍,实是下官的荣幸!” 李盈袖搓搓手臂,扮了一个鬼脸,说道:“麻烦两位不要让我肉麻好不好?我的饭都没法吃了。”她转过头,对着李春水说道:“哥哥,魏王是个礼贤下士的人,他不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自在些好不好?”又把头偏向赵问:“还有你,今天是咱们的客人,所以要客随主便,不要拘束!” 赵问凝视着她,延长了声调说道:“有时候我在想,你究竟是不是个女人?” “此话怎讲?”李盈袖黛眉一挑。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讲礼教的一个人了。”赵问说道。 李春水连声附和道:“是啊,这个妹妹一直是咱们家的头疼事。” 李盈袖说道:“这样不好吗?我行我素,活得多自我啊!” 赵问一时语噎,是啊,活得自在不是每个人的追求吗?自己不是是被她身上的随性吸引的吗?那样一个活得真实的女子,不正是自己向往的吗? 饭后,李盈袖将赵问送到门口,他的侍卫林风正在轿子旁等着。赵问向她挥挥手,示意她回去:“赶快休息吧,身子还没有大好呢。” 赵问回到魏王府,议事大厅里灯火通明,只见他的几个最得力的侍卫周正、孙何、陆随风、郭啸,以及幕僚张平、欧阳如意都围在一起,争论着什么。直到小卫子报了声:“王爷回来了。”一群人才停了下来,纷纷见礼。 赵问说道:“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声音轻缓,却有不容质疑的威严。 郭啸看看其他人不发表意见,自己忍不住说道:“爷,属下听说您要交出军权,为什么?” 赵问沉声说道:“郭啸,你跟随我已经七八年了,还是那个毛躁脾气,将来成什么大事?” 郭啸抓抓头,说道:“爷教训的是,属下记住了。” 赵问说道:“今天下早朝时,我们的人回报说燕国正与突厥人联姻,我猜想他们一旦联姻成功,接着做的就是对我天朝用兵。老八正在兴头上,一定会请战,他从来只会纸上谈兵,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只要他请战成功,那么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我要皇上清楚地知道,除了我赵问,没有人可以担此大任,统帅三军,抗击燕国和突厥。” 郭啸笑道:“原来爷是在欲擒先纵啊,欧阳,老张,你们怎么不先说清楚?害得我白担心了一场。” 欧阳如意是个中年文士,气定神闲地说道:“是你自己先着急的,你有让我把话说完吗?咱们的爷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赵问微微一笑,看似平淡无波,那眼睛里的波纹却把他的心思透露,好似万水千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正站在山颠俯瞰芸芸众生。他身上的温文尔雅都不见了,只有天生的王者之气,伟岸傲然,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气吞山河。 张平笑道:“看爷满面春风,准有什么喜事瞒着咱们,林风,你一直跟在爷身边,快给说来听听。” 赵问笑着说道:“我看是你们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哪有当人面说是非的?天也不晚,明天你们全陪我在府里静思,抄写佛经,谁要是误了我的事,一个也不轻饶。” 林风第一个惨叫一声:“老天,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这一夜就在笑闹声中悄悄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