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松志在改天换地,小洁只求乐业安居 1946年初秋。 省工学院一角。 垂柳夹道,曲径通幽,轻风徐来,花香微微。青石小道两旁,绿草如茵,鲜花娇艳。树上,鸟啼婉转,蝉鸣阵阵。远处,传来同学们悠扬的歌声和节奏分明的口琴声。 周小洁和赵青松并肩走在柳荫小道上。小洁着天蓝色紧身旗袍,乌发如云,粉面桃花,目若流泉,顾盼生情,姿态窈窕,亭亭玉立。青松,一身洁净的白色学生装,身材高大挺拔,双目炯炯有神,口方鼻直,朝气蓬勃,气宇轩昂。二人缓缓而行,边走边谈,说说笑笑,十分融洽。 小洁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站住脚步问: “青松,明天是周末,晚上,武军邀请咱们淮北老乡到他府上跳舞聚餐,你可去?” “武军兄弟盛情邀请,一片真诚,岂可不去?” 青松朗声回答。 小洁摇摇头,上前挽住青松的臂弯,沉默良久说: “我有些不想去。” “怎么,武军得罪你了?” “他怎么会得罪我?我有些怕他爸,不想看他那张冰铁脸。” “这不行。刘师长是咱家乡滨淮县的名人,几百年才出一个,对咱们多有关照,又是长辈,岂可不见?”青松半开玩笑。 “他是长辈,按说该见一见,问声好;可是他太威严了,令人望而生畏,倒不想见他了。军人我也见过几个,人家也有温和的时候。关夫子英雄盖世,闲下来还读《春秋》,下象棋。哪像他,整天一身黄军装,一张冰铁脸,见我们也像见他的士兵,从来没有笑脸。怪怕人的。还讲什么滨淮老乡,乡亲乡情?听着好听,看着却让人害怕。” 青松止住笑容,打量着小洁: “这么说,你常去刘公馆?常见刘师长?” “也不是经常。有两次,武军邀请,我又找不着你,又不好推辞,就一个人去了;结果就是这种情况,很尴尬。我就想,与其看他的脸色,听他训话,倒不如去看电影看戏,红脸,白脸,青衣,花旦,古代的,现代的,什么样的脸谱没有?南腔,北调,粗声,细语,高低快慢,抑扬顿挫,诗词歌赋,村俗俚语,什么样的声调言词不闻?比他好看好听得多!” 青松听了忍不住大笑: “哈哈!你这人真幼稚得可笑,又很可爱!看人哪有只看脸谱声调、衣着穿戴的?电影明星脸色好看,服饰漂亮,播音员声音委婉动听,那只能饱个眼福,耳福,他们能帮你办事吗?我倒听说此人铁面佛心,为人忠介耿直,心地博大善良,乐于助人。尤其对咱淮北老乡,最能扶危解困,急人所难,帮人所需,关键时刻,见义勇为,侠肝义胆。告诉你,这才是真正好!至于他穿什么衣服,摆什么脸色,那是他的事,咱管不着,也无心管他这些小事。” 小洁说: “你笑什么?人各有好恶,我就不喜欢他嘛。” 青松开导她: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千人千面,千面千态,就像地球上,有高山,也有丘陵,有大河,也有小溪,有狮子老虎,也有狐狸野兔。人有千面,物有百种,各有性情,各具姿态,岂可统一?再说,他威武也罢,严肃也罢,只能对他手下那些丘八,于我们何?” 青松觉得刘师长是个重要人物,对他和小洁都至关重要,所以他极力劝说小洁消除对刘师长的畏惧感和厌恶感,树立起新时代青年襟怀博大,海纳百川,面向未来、面向社会,勇往直前、临危不惧的豪情壮志和自信心。 “我们是大学生,天之骄子,新时代的宠儿,立志高远,气薄云天。他已是日过正午,月过中旬,走下坡路了,与咱们是两代人。何必与他争一时之意气,论一日之短长?放眼未来,这锦绣中华,巍巍五千年文明古国,必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舞台;那些朽木粪土,必然败下阵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小洁听青松说人论事,目光远大,胸怀开阔,纵横捭阖,有理有据,满口珠玑,十分佩服。心想,有这样一个远见卓识的人陪在身边做终身伴侣,岂能不幸福?这么一想不觉依偎在青松怀里,情波涌动,神魂荡漾起来,顿时两靥生春,面色红润,像鲜花绽放,眼波流动,似九秋灵泉。她抬起头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青松:高大,魁伟,英俊,机智,又不乏幽默和温情,心里充满柔情蜜意。 一阵激情过去她慢慢冷静下来,就又想起他倔强任性、做事无所顾忌的一面来,不觉胆战心惊,毛骨悚然。青松秘密参加了共产党,活动频繁,他的所作所为常与时局相悖,为政府所不容,时刻都有被学校开除、被政府逮捕的危险。思想起来,又不免心有所感,情有所伤,胆有所畏,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既爱之如心必惜之如命。于是她道出自己的一番看法来以规劝于他: “你就这么有信心?有远见?像诸葛亮,未出茅庐,就知三分天下?太狂妄了吧!我倒不这么看。说到底,我们还是青年学生,一芥书生,一芥寒儒,一芥草民!如今一无所有,一无所长,靠着父母辛苦所得来到省城读书求学,吃饭穿衣,每天拜倒在古人洋人脚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学习他们留下的浩如烟海的书本知识,尚且一知半解,未能全懂,怎可狂妄自大,竟以天之骄子、时代宠儿自居,进而说世界是我们的?——除了身上衣服口中食,还有头脑里一点书本知识,我倒看不出还有哪些是属于我们的。我以为对于我们来说,目前所需要的是抓紧时间学习,尽快完成学业,以报答亲恩、师恩;是虚心,耐心,诚心,恒心,时局动乱,还要有点戒备之心,而不是野心。——野心是野心之人才需要的,岂是我等谦谦君子、文弱书生所应有?” 青松不以为然。他说: “你也太妄自菲薄了!青年学生怎么了?世界上许多大的革命、革新、发明、创造,都是社会青年和学生青年干出来的。中国的四大发明,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以及五四运动,辛亥革命,北伐战争,哪一桩不是青年人搞起来的?依靠那些道貌岸然、大腹便便的官员和孔孟老夫子行吗?同样,国外的资产阶级革命,社会主义革命,以及工业革命,依靠那些达官贵族、白发老朽也搞不成。他们只会照本宣科地讲那些自以为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只想保住旧制度,旧知识,旧的伦理道德,保住他们自己的名誉地位,既得利益,不思改革创新,社会进步。我们的目的恰恰与之相反,我们要革命,要创新,要推动社会进步。咱们学习,是为了继承发展的需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是兼收并蓄,不能迷信、生搬硬套。我们青年人目标远大,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以天下为己任,以明天为事业,立场坚定,矢志不渝,有能力,有气魄。你说,这传承文明、发展创新的任务舍我其谁?” 小洁鼓起掌来: “好一篇鼓吹革新革命、发明创造的战斗檄文!精辟!大胆!大约胡适和鲁迅两位先生也写不出来。” 青松摇摇头: “不要嘲笑我。其实这也不是我的思想,梁启超、李大钊先生都说过类似的话,我不过借题发挥而已;旨在鼓励你今后无论读书还是做事,都要有信心,有理想,有勇气,要明辨是非,对社会要有责任感,不要只看眼前,只看自己,进而妄自菲薄,自暴自弃。我这话有何不对?” 小洁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 “你这番话,从道理上是对的,我赞同;但是实际上却很难行得通,而且风险极大,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因此我不能赞成你去行动。——你也太理想化了,也不看看社会现实:现在的天下还是人家的。你以为人家是朽木粪土,不堪一击;人家却认为是铜墙铁壁,坚如磐石。你以为你是正确的,革命的,进步的;人家却认为你是异端邪说,是反动,是叛逆。双方针锋相对,冰铁相克,不打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难道人家会拱手把天下让给你?我是个弱女子,自幼受的是封建教育,只知道克己复礼,敬业守道、安分守己,为人做事,只有诚心、善心,谦卑之心,没有野心。我只想好好读书,等大学毕业,找一分工作,拿一分工资,上报答父母亲养育之恩,自己也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再找一个爱我的人,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中山先生说‘天下为公’。天下者,天下人所共有也,岂可个人夺而有之?” “你这只是一种美好善良的愿望。凡是上大学的同学和他们的家长都会这么想。我也这么想过。可是在现实情况下却实现不了。你想好好学习,可能吗?最近几年,我们学院有多少同学因为抗日、游行、反对暴政,被开除学籍,秘密逮捕,甚至被杀害?难道他们晨钟暮鼓、更鸡夜火地苦读,十年寒窗,一举成名,终于考取大学,就不想好好学习,将来拿一张大学文凭,找一分体面的工作,以报效国家,孝亲荫子?你以为勤奋好学,安分守己,谨小慎微,忍气吞声,熬到大学毕业就能找到工作吗?你也太天真了!对于一般同学来说,毕业即失业。国家连年战争,百业凋敝,每天都有人失业,极少有人找到工作;只有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那些官老爷,他们的公子小姐才可能找到合意的工作。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中山先生说天下为公。你想天下为公,我想天下为公,天下人都想天下为公。可现在天下为公吗?非也!现在的天下,是四大家族的天下,蒋某人一人的天下!这难道不是事实?” 小洁点点头,她不得不承认青松说的都是事实,是近年来发生在全国、全省,发生在省城、家乡,甚至发生在她身边,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实。 青松接着说: “巨石下的幼苗要想成长、壮大,委曲求全不行,因为石头从来不怜悯它身下的小苗。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巨石推翻!当然,一棵幼苗的力量是不足以推翻巨石的,必须千万棵幼苗团结起来,一起努力向上,才能把巨石推翻。——这决非危言耸听,科学家早已做过种子裂石的实验。社会生活中这种现象更是比比皆是,历朝历代农民起义军的胜利,就是最好证明。俗话说‘蚂蚁搬泰山’,就是这个道理。” 他突然想起自己写过的一首小诗,问小洁: “你还记得我写的那首《蚂蚁之歌》吗?” 于是两人一起朗诵起来: 因为我们太小太小, 常被人忽略不记, 因为我们太黑太丑, 常被人瞧不起; 终于有一天 我们搬动了泰山, 全世界都为之惊异: “咦!这些小东西?!” 其实道理很简单, 就因为你们太高太傲, 常常忽略弱小, 更忽略了我们 团结一致 坚强不屈 百折不挠 持之以恒的 意志和毅力。 两人朗诵完毕相视一笑,充满无限情意。 青松说: “一切被压迫的人民,就像这蚂蚁一样,只要团结起来,坚持斗争,持之以恒,就一定能够推翻压在他们头上的反动势力,取得最后的胜利!” 青松好象对群众讲演,声音由低而高,越来越大,铿锵有力,坚强不屈,坚定不移。 小洁微微一笑,却并不鼓掌。她笑得短促而勉强,谨慎而神秘。因为他的话使她想起了他散发的传单上的文字,如出一辙,还想起了他常常参加的那些秘密而危险的行动。这使他感到震惊和担心。 “你这套理论跟谁学习的?咱们课本上可从来没有。这几天没上课,又和那些人在一起?你不小心,捉住可不是儿戏!” “我知道。你别问这套理论跟谁学习的,你先说说,这套理论对不对?符不符合科学道理?鼓不鼓舞人心?广大被压迫的群众喜不喜欢、欢不欢迎?” 小洁听了一时爱痛交加,百感交集,越想越害怕,竟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脸急得通红,手也有些颤抖。许久她说: “你叫我怎么说呢?” “实事求是说。” “唉,刚才我不是说了,你这套理论是对的,也符合科学道理,确实鼓舞人心,穷人听了肯定欢迎。但是,学校不欢迎,政府不欢迎,蒋委员长不欢迎,它就成了异端邪说,危及党国的反动言论。说者危险,听者也危险。我劝你以后还是明哲保身,少说为佳。否则,你就成了危险分子,学校开除你,政府通缉你,你在省城就难以存身了!你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家庭的资助,父母的期望,一起尽付东流!” 她终于忍不住流出眼泪来。忍住哭泣又劝说道: “你只顾恣意所为,一点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你知道吗?你每出去一次,我都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担心你遇到不测,一去不回。现在的形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刀把子在人家手里,他们可不管你的理论对不对,符不符合科学道理,穷人多么欢迎;也不管你是大学生,多么有才华,经过多少艰苦才考取大学的,家庭寄予多么大希望,将来前途多么远大,能为国家人民做多大贡献;一刀下去,人头落地,你就彻底完了!学业,事业,个人前途,家庭希望,一切都完了!……我也跟着你一起完了!” 小洁呜呜咽咽,哭泣不止。 青松用强劲有力的胳臂紧紧拥着她,为她揩眼泪,轻轻抚mo她的秀发,耐心安慰她: “别怕,别怕。我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个集体,一个有组织、有纪律、有理想和行动纲领的战斗集体,很大很大!足可以保护我的安全。你看,我每次出去不都平安回来了吗?现在,我不是好好地和你在一起,拥着你,搂着你,在亲亲蜜蜜谈情说爱吗?暂时的些许损失不算什么,等我们打倒反动派,推翻反动政府,建立了新中国,一切都会十倍、百倍地赔偿我们的,我们的生活一定会阳光灿烂,更加美满幸福!” 他低头吻了她一下。小洁就势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生怕一松手失去他。 许久,小洁抬起头,一双泪眼死死盯住他: “你说的都是实话?不骗人?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家庭,还有我,你如果死了,家庭失去希望,我也不能活了!” “我何时骗过人?我赵青松是那种人吗?你要相信,正确的东西,符合科学的东西,人民大众需要和欢迎的东西,是不会被毁灭被打倒的,它只会愈来愈强大,最终战胜一切反动的、没落的、腐朽的东西,成为社会的主宰——这就是社会发展的规律。任何人也改变不了动摇不了的!” 他握紧拳头,以表明他的信心,他的信念,他的勇气,她的力量是坚不可摧的。 两个人相拥着慢慢地向前走。沉默了一会,青松想了想又说: “你不要过于相信武军的话,他并不了解我的实际情况,有些话是道听途说,夸大其词,不符合事实。你信以为真,就害怕起来了,以为我随时都会遭遇危险。其实并非就那么危险。他这个人过于相信他爸,相信老乡,喜欢意气用事,以为他爸的话都对,老乡都可靠。我曾经劝他要相信事实,相信真理,不要相信哪个人,可是他听不进,以为不亲不近就不可靠。这就不免有失偏颇……” 不料青松话还没说完,小洁就制止他说: “你不可用这些话来贬低武军,人家可没亏待过你我!我以为武军是绝对可以信赖的朋友。他为人真诚、善良、仗义,关键时候,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单就这一点就令人敬佩,能够相信。” 青松见小洁不悦,解释说: “你误会了。我何尝不知道武军的为人?想当初,我也曾是他的崇拜者之一,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做事没有主见,凡事听他父亲的安排,自己没有独立正确的见解,容易盲从。将来必然跟他父亲一起走。不可能和我走一条路。我们最终将分道扬镳。所以我不想太接近他,害怕彼此了解太多,又互不服气,我们的友谊会更短命,伤害会更深。” 小洁愕然,认真想想,又能理解。她无奈地叹息道: “最终是武军对,还是你对,我一时还分辨不清楚;但是就目前看,起码武军的路是安全的,你的路是危险的。松哥啊!世上道路千万条,你何以要走这条又艰又险又劳又远的路呢?你家生活虽不及武军家富有,有权有势,但在农村,三五顷土地,不愁吃,不愁穿,小康日月,也不致为此?” 青松听了一时悲愤填膺,他回忆往事说: “小洁,你还不真正了解我。我最终走上这条路,表明我对共产党的确认,和对国民党的绝望。作为我这样的家庭,培养一个大学生容易吗?父亲从小教导我,刻苦学习,出人头地,报效国家,光宗耀祖。我也一直这么想,这么做。中国人民经过八年抗战,死亡几千万同胞,损失无数财产,终于迎来胜利。多么不容易!谁不希望建设繁荣昌盛的国家,过和平安定的生活?你我都曾经发誓,好好读书,学好本领,为国家干一番事业。可是蒋介石不顾国家人民的利益,冒天下之大不韪,单方面撕毁自己亲手签定的和平协定,调兵遣将,发动内战。现在北方正打得激烈。战端一开,必然蔓延全国,何时得了?你我将如何安心读书?如何报效国家?” 小洁无语。青松沉默片刻又接着说: “我理解你的感情和心意;我们自幼青梅竹马,婚姻有约,一起读书至今,十年寒窗,朝夕相伴,感情深厚,希望有朝一日学成荣归,喜结良缘。我何偿不如此想?我是独子,父母早就希望抱孙子了。但是,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局势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不容许我们再有梦想,再沉醉于爱情之中!” 小洁不以为然,她摇摇头。 “你也考虑得太过!战争还在北方,咱们这里不还是一片歌舞升平?还有一年咱们就大学毕业了,难道一年之间就打到省城?” “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局势远非如此。广大人民群众对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已经忍无可忍,他们随时准备起来进行斗争,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 “有这么快吗?抗战是八年时间,内战怕是更长,这是有历史经验的。共产党的力量比抗战前强大多了,这是事实;但是,要在三五年打垮国民党,也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青松摇摇头: “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争不争的问题。你估计内战前景如何?是国民党胜,还是共产党胜?” “我估计不出。武军说,国军要在三个月内消灭共军,最多不出五个月。这似乎又是吹牛,因为国民党惯于吹牛。抗战前,蒋介石说两个月剿灭共军,又说三个月,结果打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剿灭。但是,以共产党的力量要打垮国民党,短期内,似乎也不可能。怕又是一场‘持久战’!” 青松摇摇头: “战争胜负,不决定于军队的一时强大,而决定于民心向背。国民党不顾全国人民要求和平的愿望,倒行逆施,重开内战,违背民心,最终必败。共产党以国家人民利益为重,呼吁和平,反对内战,顺应民心,最终必胜!” 小洁摇摇头: “未必。民心是一个方面,军队武器也是一个重要方面。国民党在军队数量、武器装备上都胜过共党军队,这也是事实。” “君不信?请拭目以待!” 小洁摆摆手: “咱们不要争——这岂是你我争论的事情?我相信一句俗话:‘天塌下来压大家,太阳出来暖大家。’天赐福,大家共享;天降祸,大家共担。我们争论有何用?我只希望赵青松不败,刘武军也不败。明年大学毕业,我们正当青春年华,每人都找到一分好工作,励精图治,发挥所学,报效国家,成我素志,将来衣锦还乡,不负此生。” 青松见小洁不是组织中人,不能理解他的志愿,激烈争论只会伤害感情,失去朋友,于事无益,笑着说: “但愿借你吉言,苍天赐福,化干戈为玉帛,明年大学毕业,每人都找到好工作,励精图治,发挥所长,成我素志,不负此生。” 小洁拉住青松: “这真的是你的愿望?” “真的!毕生愿望,毕生追求!世界上除了战争贩子,谁想打仗?谁不热爱和平?我一个乡巴佬,出身书香门第,孔孟之乡,自幼熟读诗书,克己复礼,闻鸡犬之声而不忍食其肉,只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岂愿屠戮生灵,灭绝人伦?你太把我想得不堪了,我要惩罚你!” 他抱起小洁转了一圈,放下说: “我恨不得立即和你结婚,洞房花烛,两情相悦,从此夫妻和谐,好好过日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夫唱妇随,亲亲密密,何其幸福!” 小洁高兴了,说: “那好,你肯听我的话,我也听你的话。武军那里,你既然去,我也陪你去;你若不肯去,我也就不去了。这事算我陪你。星期天,你好好陪我玩一天。你好久没有陪我开心地玩了。见面总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出生入死,血雨腥风,闻之亡魂丧胆,伤人感情。这个星期日咱们骑自行车郊游,看飞龙瀑布,游柳林碧溪,钓鱼野炊,享受美味,享受大自然,享受二人世界界。岂不美哉!” 青松说: “武军那里,我肯定要去的,他对我确实够兄弟,凡事有求必应,我若不去,拂他美意,却之不恭。你也该去,干么说陪我?其实武军对你也极不错,这么多年,追随前后,有情有义,从无二心,实在难能可贵!就凭这一点,你也该去——盛情难却啊!” 小洁嗔道: “怎么,吃醋了?都是同乡同学,一个地方出来的,亲不亲故乡人,就只许你对我好,不许别人也对我好?” “你怎么这般理解我的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譬如一朵鲜花,娇艳美丽,人见人爱;我称赞欣赏,爱之有加,难道不许别人称赞欣赏、同样爱护?对于你,我自幼深爱,视若同心,但也不能因此就夺人美意。再者,我赵青松有那么狭隘吗?” “去你的!”小洁推了青松一把,“难道我就只是一朵鲜花,供人欣赏而已?连你也这么看我?” “不,不。落花流水无情物,怎似人,天长地久情无限!花怎可比人?鲜艳一时,随之凋落,尽随清风liu水而去,无情无义。人是有感情的,无拒寒暑,不随流水,天长地久,绵绵无期!我素来不喜以花比女人,以为那是一种对女性的轻蔑和侮辱。今天违规,该打,该打!” 说着触动心事,不觉黯然,低头不语。 小洁见青松落泪,想想和他的爱情,近年来因他屡屡参加共产党的秘密活动,经常让她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劝说他不听,阻止更加阻止不了;展望前景,凶多吉少,让她忧虑重重,心胆俱裂。也不免伤心落泪,垂下头来。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到了岔路口,小洁说: “明晚去武军家,别忘了,又让我找不到你,一个人独去。到时我在楼下等你,咱们结伴同行。” “保证不忘!这回全听你的,结伴同行,齐头并进。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又贫嘴!” 得到青松的保证,小洁放心了,破涕为笑。两人彼此深情地望了望,分别而去。 第二章浪武军友爱聚同乡,严师长祝言存厚望 周六晚上,刘公馆灯火辉煌,人声喧哗,欢歌笑语,充斥屋宇。 刘武军一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桔红色领带,风度翩翩,笑容可掬。他站在大厅门前,不断迎接应邀前来的同乡同学、亲朋好友,热情地握手拥抱,大声说笑,气氛热烈融洽。 青松和小洁联袂而至。青松一身素色休闲装,白球鞋,高大挺拔的身材,显得英姿飒爽,气宇轩昻。小洁打扮得特别漂亮,婀娜的身姿,娇媚的容颜,紫罗兰高叉旗袍,红色高跟皮鞋,新做的时新发型,项间一围硕大圆润的白色珍珠项琏在电灯光下熠熠生辉。两人一刚一柔,相映生辉,相得益彰。 武军连忙上前迎接。他和青松一边握手一边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小子,好有福气!” 青松摇摇头,看着小洁: “别误会,我们是在大门外才碰见的。” 他丢下小洁,走过去回敬了武军一拳: “小子,别吃醋,待会让你第一个请小洁跳舞,行了吧?” 武军两眼发亮,一把拉住青松: “说话算数!待会不许反悔?” 青松拍拍胸脯: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可反悔?” 小洁不觉脸红,走过去一人一巴掌: “你们两个家伙,做什么私下交易?征得我同意了吗?” 青松摸着脸拉过武军: “兄弟,哥有心让你和她先跳第一支舞,却做不得主;今晚就看你的了!” 小洁又走过来扬起巴掌: “还敢胡说!” 武军哈哈大笑,一手拉着小洁,一手拉着青松: “开玩笑,开玩笑。同乡同学聚会,又都是青年才俊,才高八斗,风华正茂,不说不笑不热闹。小洁是小妹妹,当哥的自然应该尊重妹妹的意见。来的都是同乡同学,亲朋好友,情同手足,义薄云天,和谁先跳不一样?我请大家来只有一个目的:老乡聚会,交流交流思想感情,然后吃好喝好玩好,尽情尽兴。否则便是不给武军面子,看不起我这个小老乡了。” 小洁鼓掌,转嗔为喜: “到底刘大哥大人大量,慈悲为怀,不和小女子一般见识。我等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以后多有仰仗之处,还望念在同乡之谊,鼎力相助。小妹这里先谢了!” 武军含笑点头: “同乡之情,理所应当,小妹不必多礼。” 青松拉拉武军: “兄弟,有两下子!” 武军微微一笑。 在场的都笑了。一时欢声雷动。 看看天晚,武军拥着大家一起步入大厅。 大厅中间是舞场;一边的餐桌上摆着酒食饮料,供客人自由取食;另一边摆着沙发茶几,供客人休息聊天。年轻的女佣穿红着绿,穿梭其间,不断把酒食饮料送到客人手中,又把他们用过的杯盘拿走。客人尚未到齐,已到的或坐或站,自由结伴交谈。客厅一片嗡嗡声。 武军数数客人,见全数到齐,十分高兴。他满斟一杯高高举起,大声说: “同乡会的亲友们,大家听我一言。今晚来的,都是我刘武军的同乡同学,亲朋好友。情在知心,所言无忌。我们远离故乡,来到省城读书谋事,人地生疏,实属不易;今晚,大家看我薄面,放却冗繁,欢聚一堂,畅所欲言,美酒佳肴,轻歌漫舞,更为难得!家父常告诉我,淮北人来到省城,省城人称之为‘淮北老侉’,轻蔑之意溢于言表。他老人家每每觉得既屈辱又不甘心。说咱们淮北老乡要想不受人欺侮,活出个人样来,第一,要自立自强。读书人发奋读书,取得好成绩;谋事者努力工作,事业有成。第二,要团结一心。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同心协力,共谋发展。家父对咱们淮北同乡会的工作十分支持,中午他叫我转告大家,今晚,他将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望大家!” 大家听说刘师长忙中抽闲,亲来看望指教,一齐热烈鼓掌。 最后武军提议: “请大家举起酒杯,为我们淮北同乡的真诚友谊和光明前途,干杯!” 大家热烈响应,一饮而尽。 武军丢下酒杯,大声宣布: “老乡们,同学们,兄弟姐妹们,大家尽情地跳舞吧!舞出欢乐来,舞出激情来,舞出友谊来,舞出幸福来!” 随着一声宣布,大家自找舞伴,尽情舞蹈起来。大厅里音乐悠扬,俊男靓女,莺飞燕舞,人影翩跹。 武军来到小洁面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来,亲昵地说: “小洁小妹,哥能请你跳支舞吗?” 小洁看看青松,青松示意她跳舞,于是她牵住武军的手,一起步入舞场。 武军紧紧搂住小洁的纤腰,带着小洁,在人群中飞旋,他满面春风,神采飞扬。小洁面若桃花,眉目含情,随着武军旋转,裙裾飞扬,两条粉腿时隐时现。同乡同学一片欢呼: “英雄美人,一对绝配!” 这时,女同学朱碧玉来到青松面前,羞怯地说: “青松,能请你跳支舞吗?” 青松急忙答应起立: “一个人来的,没有带舞伴?” 她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 “武军答应做我舞伴的,可是他又邀请了小洁。” 青松心里明白,是自己让武军临时改变了主意。他立即牵起碧玉的手步入舞场。 武军和小洁跳完一曲回到座位休息,他连忙拿来饮料斟上,递给小洁,说: “你跳得真好!姿态优美,步法轻巧,如行云流水,舒展自如。” 小洁笑了笑说: “你跳得也不错,步法娴熟,急徐有度。就是,就是把我搂得太紧了,使我有些,有些喘不过气来。” 武军连忙道歉,说: “对不起,对不起。难得与小妹共舞,心情异常高兴且激动,难免不紧张。” 小洁莞尔一笑。 武军见青松正在和碧玉跳舞,坐下来打量着小洁说: “你这串项琏不错,珠子硕大圆润,只是光泽差些。” “这是我妈妈陪嫁的,我来省城上大学她特地给了我。” “我说呢。” 他拿出一个首饰合说: “我这里有一串铂金的,是专门请人打的,手工不错。你戴戴看,合适就留着?” 小洁摇摇头: “无功不受禄。如此重礼,何有求于我?” “没有,没有。我只是见你每天戴这串项琏,觉得有些单调,想叫你换个款式戴戴,人也换个精神,换种心情。” 小洁依然摇头: “家母所赐,示爱至深,不敢稍懈。何况我只爱珍珠项琏之珠圆玉润。” “那好,改日我送你一串南洋彩色大珍珠的,色彩鲜艳,晶莹圆润。你戴上一定漂亮!” “不。你还是送给碧玉吧,人家对你那么痴心,这些年一直等着你,不离不弃,你不要辜负人家!” “不,我给她说过,我另有所爱。” 两人正说着,青松和碧玉跳完一支曲回来休息。 青松看看武军和小洁的表情,笑着说: “为何事争执?” 武军不觉脸红。 小洁说: “我们在谈西洋舞和中国古典舞的优缺点,想互相借鉴,作些改良。” 青松说: “这是好事。外国的东西进入中国,也要结合中国的特点,否则国人难以接受。” 武军就势说: “青松也善舞,你也提个意见?” 青松连忙摆手: “抱歉!我的舞还在学习阶段,提不出什么。” 他回头看看碧玉对武军说: “碧玉请你跳舞。” 武军看见碧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拉着碧玉跳舞去了。 青松坐下来问小洁: “感觉怎么样?” “不错呀!你呢?” “也不错。我是替武军陪碧玉。他答应做人家舞伴,却先邀请了你,撇下碧玉孤单一人,只好来找我。” “都怪你,乱点鸳鸯谱!本来武军和碧玉一对,我俩一对,一直都是这样;今天,你偏叫我跟武军先跳。你叫碧玉怎么看我?不恨死我才怪呢!” “这怎能怪我?武军对你心仪已久,今天他是主人,首先邀请你,我怎么说?叫你不跟他跳?岂不彻底把他得罪了,记恨我一辈子?不就是跳个舞吗,同乡同学,情同手足,有何不可?” “别说得这么轻快!大约你早就看上碧玉了,把我推出去,正好找她做舞伴;否则,怎么能得手呢?” “你这是胡乱猜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是碧玉来邀请我的。大约也是故意做给武军看的,要气气他。” “是你故意做给我看吧?你们这些男同学,惯于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得到的不知珍惜,得不到的又拼命想得到,这个我还不知道?” “真是冤枉!” 青松站起来把手伸给小洁, “来,我也请你跳一曲,叫你心理平衡平衡。” “你感觉心理平衡就行了,我,无所谓。” 小洁说着莞尔一笑,站起来,牵着青松的手走进舞场。 突然,大门外边传来一声长长的汽车喇叭响。 武军立即丢下碧玉,向大家挥挥手,大声说: “我爸从百忙中来看望大家了!” 于是大家停止跳舞,随着武军一齐涌向外面迎接刘师长。 刘师长下了汽车,在众多青年同乡簇拥下走进大厅。他五十多岁,身材魁伟,体格健壮,一身黄军装,一脸严肃。他在大家面前站住,抬起头,威严地扫视全场,挥挥手说: “今晚,犬子武军,诚邀各位贵同乡来舍下一聚,真是蓬荜生辉,敝人深感荣幸!你们都是家乡的精英,凝聚着淮北大地山川河流之精华,承载着两千万家乡父老之希望重托,呕心沥血,苦读数年,终于脱颖而出,得来省城攻读大学,继续深造,实属难能可贵!这是你们的光荣,也是家乡的光荣;敝人作为家乡的一员,也深感光荣!” 他略作停顿,严肃地看着大家,继续说: “目前,正值戡乱时期,国家用人之际,尔等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可堪大用,前途无量!希望诸位谨以国家人民之利益前途为重,团结一心,殚精竭虑,励精图治,刻苦攻读,早日学业有成,以报效国家,造福桑梓。诚如是,则国家有幸,人民有幸,家乡有荣;老夫脸上也有光彩,不负我多年来一片痴心渴望!” 他停下话来,注视着大家,希望得到一个满意的回应。 人群中鼓起掌来,有人带头大声说: “感谢师长栽培。我们一定加倍努力,不负所望!” 刘师长点点头,十分高兴。 他接过一杯酒举在胸前: “希望大家早日心想事成,功成名就!今晚借此机会,愿与众同乡共饮一杯,以增乡谊!” 他喝干酒向大家拱拱手: “刘某是军人,军务在身,不能奉陪了,只好由犬子代劳。” 说完离开大厅,登车而去。 大家送至大门外,看着车去方回。 刘师长一身戎装深夜至家忽又匆匆离去,这让大家不禁想起当前的时局和北方的内战,虽然武军一再鼓劲助兴,劝大伙吃好喝好玩好,尽情尽兴,大家却都没了兴致,一个个停住舞步,放下酒杯,一齐谈论起时局来。 有的说,抗战结束了,内战又开始了,日本人没把中国人杀完,中国人自己又接着杀,老百姓又该倒霉了!看来中国是真的没希望了! 有的说,中国内战由来已久,可以上溯到清朝末年的太平天国起义。先是满清人杀中国人。满清一灭,军阀混战,接着,各路军阀杀中国人。北伐战争,消灭军阀,统一中国,可是,国共反目,又打起来,从抗战前打到抗战后,都说为了老百姓,其实,谁的枪不打老百姓? 有的说,要是中山先生健在就好了,他那个“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能把国共团结起来,消弭内战。 有人马上反驳,这种假设是不存在的,孙总理已去世多年。现在只能盼望内战速战速决,迅速恢复和平。如果再来个八年内战,大约中国就没有人种地做工的了! 又有人提出疑问:怎么个速战速决法?国共两军蓄势以待,不分出个高低胜负,战争大约停不下来;可是分出来又容易吗?不到山穷水尽,谁能言败?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有人马上问:你估计最终谁胜谁负? “无可奉告。” 对方摇摇头。其他也无人回答。 其实,在每个人心里几乎都有自己的答案,或者是期望。刘武军自然希望国民党胜,因为他父亲是国军师长。赵青松则希望共产党胜,因为他早已秘密参加了共产党。其余的人虽不像他两个态度明确,但是也各有倾向。不过大家都不肯明说,一来怕触及党国戡乱时期的政策,遭遇不测;二来他们了解每人的政治倾向,怕得罪老乡。 此时不但无人跳舞喝酒,连议论声也少了,一个个垂头丧气,或者唉声叹气。实在无聊,大家便起身告辞了。 武军再三挽留,青松、小洁、碧玉等几个他最要好的同学只得留下,默默饮下几杯闷酒,说几句客套话,也只好散了。 第三章厚谊深情何以酬之?青山秀水暂慰情思 (一)酬之以情 第二天是周日,青松还没有起床,小洁就兴致勃勃地来敲门了,她说已经准备好自行车,要他陪她骑车去郊游。 青松穿着睡衣打着哈气开了房门,拉过一把椅子叫小洁坐下,说: “你真的要去郊游?已到夏天了,是否有点不合时宜?我只听说春游踏青,秋游望远,哪有夏游的?夏游者,下游也。不吉利,不是我等青春勃发之人之所为。还是别去吧。” 小洁看着青松一身散漫、神情慵懒的样子,“咯咯”地笑起来,像一串清脆的银铃声响彻屋宇。然后她说: “懒猫倒有懒道理,其实是孤陋寡闻,少见多怪!现在时令上虽到夏季,却是初夏。天气不冷不热,空气湿润,草木繁茂,百花盛开,百鸟飞翔,春和景明,最是旅游好时节。再者,从古至今,旅游并无统一的季节要求,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皆有美景可赏,只在各人情趣喜好:或爱春之美丽,或爱夏之繁盛,或爱秋之丰硕,或爱冬之严肃。我独爱初夏之郁郁葱葱,山清水秀。阁下以为如何?” “你这是刘备取西川——没理由找理由。” “我可不做刘备,一生辛苦,只落得兵败零陵,托孤白帝城。我倒很欣赏徐霞客,‘朝碧海而暮苍梧’,一生云游天下,尽览祖国山川风光,然后寄情于文字,传示后人;同样风liu千古,永垂不朽!” “各有千秋!没有刘备,何来汉末三分天下?没有徐霞客,哪有《徐霞客游记》流传后世?” 青松赞叹道。他仔细打量小洁,一身洁净干练的短打:洁白的圆领短袖衬衫,束在天蓝色百折短裙里,弹墨丝袜,白球鞋,头上一顶鸭嘴白色遮阳旅游帽。素净得就像蓝天白云,和昨晚舞场上多姿多彩的装束判若两人。他知道她已经做好出游的准备了,只好奉陪。笑着说: “这身打扮真是游圣徐霞客,新时代的徐霞客!霞客先生,今天当怎么说?是我陪你去,还是结伴而行?” 小洁微微一笑: “当然是结伴而行。不过你说陪我,我也同意,最多赚我一声‘谢谢’。好,说话算数,现在就兑现:松哥,小洁谢谢了!” 青松大笑,指着小洁: “好!就凭这句谢语,不去也得去了。你稍坐片时,我去洗洗脸,到外面吃些早点便去。” 小洁递过一个包来,说: “快去洗脸吧,早餐我已给你准备好了,烧饼、酱肉、牛奶、饮料,足够你吃的。” 青松接过包摸了摸,还热乎乎的,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小洁瞥了他一眼, “你那臭脾气我还不知道?熬夜熬个通宵,睡觉睡到日高。” 青松摇摇头,感叹道: “真是知夫莫若……” “你说什么?又造次了!”小洁含笑嗔道。 “你看,我这大脑又不听指挥了,老是心口不一。我是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洁!” “又贫嘴!还不快洗脸吃饭,看天到什么时候了!” 青松连忙洗脸刷牙,然后对着镜子慢慢梳头,一边自言自语: “我本不想欠帐的,看来又要欠帐了!今后叫我如何偿还?” 小洁听了觉得好笑,随口说道: “这有何难?有钱还钱,无钱还命,难道赖帐不成?” 青松梳好头,一边穿衣服,一边叹息道: “青松岂是赖帐之人?只可惜这一生贫穷,又欠帐太多,怕是一条命不足以还的。” 小洁想起林黛玉还泪之说,道: “这也好办,一条命不足还,再用上一世的情也足够了。《红楼梦》说,林黛玉以一生的眼泪报答宝玉知遇之恩。其实,黛玉这眼泪便是情。生命诚可贵,情义更无价!” 青松说: “生命受之父母,仅此一条;情义是我自己的,无可限量。生命不足还,尽把我这一生的情义还你好了!” 口中说着,想起革命的艰险,生命不保,这一生的情义还不知有否机会偿还,不觉一阵酸痛涌上心头,眼眶湿润,怕小洁看见不雅,连忙低头不语。 小洁呆呆望着青松,想起他刚才的话,似有所悟,怕他难过,也不便说破,催促道: “尽说些痴话!快吃饭,吃饱喝足,好有力气骑车郊游!” 青松想想自己的表情甚觉无趣,自己笑了笑,打开小洁递来的包吃饭。看着满包食物,他不觉吃惊道: “买这么多?我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掉这些!” 小洁笑着说: “吃不了中午再吃。你若吃了咱们中午吃什么?指望你钓鱼?河里鱼可待不得客!我还是早作准备稳妥些。” 青松笑了,开玩笑说: “原来中餐也在这里。我还以为周家大小姐把我当叫花子,叫我吃一顿饱一天呢!” 小洁撇撇嘴: “你要是叫花子,那天下没有富人了。听赵伯父说,给你的钱并不少,也不知你怎么花的?” 青松说: “这还用问?女生钱花在身上;男生钱花在嘴上,都吃了呗。” 小洁走到他身边,小声说: “你经常和那些人在一起,出生入死,连口饭也没混上?” 青松摇摇头: “我管他们吃还差不多。他们比我更穷。富翁大亨谁干这个?” “你虽不是富翁大亨,家庭却不穷,何苦为此?” “我就是要讨个说法:为什么劳动者不得食,不劳动者却衣食有余,这是哪家道理?” “讨到了?” “天地圣明,自会还我公道。” “大约又是拭目以待?” 青松坚决地点点头。 小洁摇摇头: “唉!我这里拭目再四,望穿秋水,看到的却还是高山高山,平地平地,河流河流。大约天地造物就是如此,非人力可改变也!” “这话不对。古人尚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等新时代的青年,以天下为己任,难道不如古人?俗话说得好,人定胜天,事在人为。世界万物,瞬息万变,何结论太早?” “有道理。那就继续拭目以待?” 青松又点点头。 青松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瓶牛奶,说“饱了”,把剩下的食物包裹好,交给小洁。 “走,我也做一次徐霞客,陪你骑车郊游,好好看一看祖国江山如何多娇,大自然如何变化多端,造物主如何精心安排;完了,咱也提提意见,帮他重新安排安排,改造改造。” 小洁笑了: “你这是旅游,还是去勘探?考查?大约又要改造自然了!” “不了解何以改造?再说,改造自然的是人,如果人因陈循旧,不思进取,又何以改造自然?还是先了解了解为是;改造江山待后人!” “对,改造江山待后人,这话我赞成。趁此良辰美景,好好玩一玩,欣赏欣赏祖国大好山河,然后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写一篇游记,以记其事,记其景,抒发爱国思古之幽情,如郦道元之《三峡》,柳宗元之《永州八记》,传阅亲友,以示后人,岂非一件美事?” “江山依旧,古人不知留下多少文字,我等又能写出多少新意?不过对景伤怀,自责失职,无限感慨而已。待重头整顿旧山河,祖国旧貌换新颜,大地重光,日月更新,风景如画之时,我们再静下心来,写最新最美的文字,画最新最美的画图!” “好,你就去了解、勘探、考查,设计改造自然,重整山河的蓝图,待以后写最新最美的文字,画最新最美的画图;我去游山玩水,欣赏美景,然后写文章以记今日之游。咱们各行其是。古人说,人各有志,不可勉强,此话不虚。走吧,我的大改革家!” 两人拿好东西,锁了房门,拾级而下。 青松想着小洁的话,笑道: “你说我是大改革家?对,咱们工科的学生就要当大改革家。改革工具,改造自然,创造发明,提高生产力,让人类的生活大大提高。等和平安定下来,我还是要干老本行,发展工业,建设祖国,让中国重新崛起!这样才能学有所用,不致荒废学业。” “只怕又是拭目以待?” “有等待就有希望。” 两人向视一笑。 (二)寄情山水 来到楼下,果见有两辆自行车擦得铮亮,停在廊下。青松推过一辆,摇了摇车铃,铃声清脆悦耳。他回头看着小洁: “喂,大小姐,旅游何处?” “飞龙山!” 小洁脱口而出,又随口念道: “飞龙山,神仙山,上有玉女峰,下有黑龙潭,龙溪两岸是柳滩,蜿蜒百里到江边。” 青松说: “爬山就爬山,公交车直通山脚下,乘车得了,何必骑自行车,费时费力?” 小洁摇摇头: “咱们今天不爬山。以前爬过几次,累个半死——半途而废吧,不甘心,爬到山顶,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下山更是步履维艰,走一步挨一步,志气全消,心灰意懒。今天咱骑车看景,边走边看,轻车熟路,急徐自如;而且要走便走,要停便停,还可以钓鱼野炊,何其轻松悠闲、自由自在!” 青松称赞道: “好主意!我赞成。且说路线如何走?” 小洁笑了: “我到底还有一条意见得你赞同,何其荣幸乃尔!路线嘛,咱们先到飞龙山下,看看飞龙瀑,黑龙潭。然后,沿飞龙溪东去,有沿溪公路,百里柳阴,又清静又凉爽;而且,绿柳碧溪,风光如画,溪边可以垂钓,岸边柳荫,可供乘凉野炊。游览之余咱们就盘桓其间。大公子意下如何?” “好!这一条我更加赞成。飞龙山的美,一是山美,一是水美。我常恨到飞龙山游山玩水不能同日而得,你这么一安排,倒是同日而得了。此我夙愿也!今日得完,三生有幸!安排得好,将来一定请你当管家婆!” “去你的!家都没有,还想要管家婆?” “你放心,家一定会有的,一个很大很大的家,工农商学,百业兴旺。我聘请你当总理大管家,管家理财,振家兴业,家史留名,何其荣幸!” “又是拭目以待?” “有志者事竟成!” 两人骑上自行车出了省城,直奔飞龙山而去。一路上红日高照,白云飘飞,百鸟翔鸣,清风习习,车水马龙,汽笛声声,行人往来,不绝于途。 大约行了十几里路,来到飞龙山下。但见青山叠翠,巨石壁立,奇峰穿空,云遮雾绕。几股瀑流从高崖上飞泻而下,落入谷底,声如雷吼。面前一条清溪映着朝阳,波光粼粼,蜿蜒东去。 两人停下自行车,手搭凉棚,昂首山顶,远远张望,只见树随山高,山因树翠,层层叠叠,直入云霄。玉女峰高踞云端,烟雾缭绕,若隐若现。青松顿足道: “还是爬山看得真切。杜甫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登临山顶,鸟瞰天下,东海茫茫,长江如练,省城建筑,星罗棋布,尽收眼底,何其壮观!而今我们呆立山下,仰望山顶,云遮雾绕,难见其详。” 小洁说,“这有何难?下周陪你爬山。”她把自行车寄存起来,拉着青松去看飞龙瀑和黑龙潭。 黑龙潭边千头攒动,游人如织,波声人语,热闹嘈杂。人们拼命往潭边拥挤,都想亲眼目睹黑龙潭的飞波激浪。小洁和青松也跟着往里挤,游人太多,常常把他们分割开来。 游客中还穿插着几个衣装特别、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的外国人,他们胸前挂着照相机,四处游览拍照。一个美国佬看见小洁,立即追上来,用艰涩的中文说:“小姐,一起拍张照吧!”小洁连忙躲避,美国佬穷追不舍,小洁只好大呼青松。青松看见,拦住美国佬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三个一起照吧。”才把他敷衍过去。 支走美国佬,小洁不敢单独行动,她紧紧挽着青松的手臂,两人走出喧闹的人群,来到一个高处,昂首伫立,观看飞龙瀑。 迎着阳光,飞龙瀑像千百条闪光的银练,从悬崖峭壁上垂挂下来,飞花四溅,声如急雨,落入黑龙潭。潭中冲波击浪,雷霆万钧,震得山摇地动,空谷传响。奇峰、飞瀑、激湍、震响,使他们仿佛置身另一个神奇世界,耳鼓轰鸣,神魂飘荡,整个身心像飞向那万丈高崖,又随着飞泻的瀑布落入黑龙潭的激流之中。“啊,真是太神奇壮观了!”小洁不由得欢呼起来。 青松却想,这里水势落差这么大,如果安装一个小发电机组,发的电大约可供省城及周围人民使用;如今竟这么白白浪费掉,实在可惜!他一边观看,一边在设想怎么建设水电站。 青松正在遐想,小洁拉拉他,捂着耳朵说: “走吧,这里太嘈杂,耳膜快要震破了,想清静清静,说说话,也不能够。咱们去游飞龙溪,那里清幽安静,可以钓鱼,野炊,尽情享受绿荫,享受碧水,享受美味,享受二人世界,岂不比这里舒适快活?” 青松听小洁如此说,便转向飞龙溪。远远眺望,飞龙溪像一条青龙从飞龙山下奔腾东去,两岸烟柳如画,苍苍茫茫,宛如两条绿色长龙。北岸一条沿溪公路筑在堤坝上,十分突出,车辆行人来往不绝。果然绿树碧溪,风景幽美。他立即点头答应。 两人来到寄存处取出自行车,顺着沿溪公路一路东行,只见柳丝飘舞,清风迎面,凉爽清静。飞龙溪中,碧波荡漾,白帆点点,偶有渔人摇撸撒网,或放墨鸦捕鱼。 青松高兴非常,对小洁说: “这一带山清水秀,应该开发成风景区,供游人参观游览。” 小洁说: “现在这里已经是风景区了,自然风光,清水芙蓉,美不胜收。你看,那边那么多游人,游玩的,照相的,好不热闹!” 青松摇摇头: “那才多少人?与这么大的风景区相比,九牛一毛!问题是设施不够,景点不多。比如,上山的路就那么两条,可以再开辟两三条;沿途多建些景点和购物、餐饮、住宿、休息之处。还有这边,绿柳碧溪,清幽宜人,树林中,可以建些楼堂馆舍,溪流中,设些画舫游艇。总之,让游客有玩有吃有住的地方。旅游可是最赚钱的行业!这么个风景区,又近省会,可为国家赚多少钱!可现在,白白让中外游客玩玩,国家几无收入,实在可惜!” 小洁说: “快骑吧,等将来这省城的市长让你来干,你再规划实施吧。” 青松依然沉浸在风景区的规划设想中,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设法开发建设这片风景旅游区!” 小洁笑了: “你别一厢情愿了,蒋委员长还没有点头同意呢。” “他自然不会同意,留着钱好买枪炮子弹打内战。” 青松心里想,等解放了,省城回到人民手中,人民自会建设这片风景区,岂要他批准! 又走了十多里路,游人渐渐稀少。小洁说: “这里树深水清,咱们就在这里下车,到水边去钓鱼,中午烤鱼吃。” 两人下了公路,把自行车停在水边,拿出钓竿,放上鱼饵,开始垂钓。 小洁兴高采烈地说: “咱们比一比,看谁运气好,先钓上鱼来?” 青松摇摇头: “不敢与你相比。近年来我这运气坏得很,在学校,校长批评,在家庭,父母抱怨,真是糟糕透了!” “事在人为,时来运转。只要你一心向善,佛祖自会照顾你的。” “佛祖?他连那些达官贵人还照顾不过来,我又从来不曾给他烧香礼拜,他哪会想到照顾我?” “用心不诚,神弗福也!” “我不信佛,也不祈求他的恩赐。但求佛祖降福于你!” “心诚则灵。我一心向善,佛祖自会降幅与我的。” 不一会,小洁觉得渔钩下沉,连忙提竿,不想心情太急,用力太猛,一条柳叶鱼刚提出水面竟又挣脱渔钩跑掉了。她后悔莫及,顿足道: “好运气来了,却又跑了,叫我如何是好?” 青松安慰她说: “耐心再钓。是你的终是你的,跑不掉的。” “借你吉言!” 于是小洁重新放上渔饵再钓,可是鱼老是不上钩,急得她换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 这一次青松钓到一条两寸多长的白苗鱼,他把鱼取下放进水盆里,然后看着小洁得意地说: “我这运气虽然来得晚了点,却还是有的。” 小洁放下渔竿走过来看着青松钓的鱼,说: “看来你的厄运已经过去,真的要时来运转了。好,从此听你的话,唯你的马头是瞻。” 青松说; “这才对。俗话说,夫妻同心,黄土成金。” “奉承你两句,你又该胡扯了。不跟你一起钓了。” 她独自到一边去钓。不一会也钓到一条。 到中午时候,两人各钓了五六条鱼,只是不大。小洁收起渔竿说: “休息休息吧,够咱们吃的了。我看着车子,你到那边拣些干树枝来,好生火烤鱼。” 青松去了一会果然拣回一抱干树枝来。小洁在溪岸上一片平整的树阴下生起火来,她叫青松扳下两根柳枝,去掉树叶,把鱼串在柳枝上,每人一根,放在火上烤。柳枝不断翻动,鱼吱吱地冒着热气,不一会便呈现金黄色,飘散出诱人的鱼香味。 青松嗅了嗅鼻子说: “真香啊!比水煮鱼又别有风味。” 小洁也嗅了嗅鼻子: “确实香。这种香味,大约神仙闻了也要降下云头下凡来领受了。” 青松强烈反对: “他要领受,自己去捉,我们这鱼可没有他的分。他们不劳而获惯了,以为到哪里都有人贡献。我们可不做他的供奉者。” 小洁却另有想法,劝青松: “咱们就贡献他两条,叫他保佑咱们平安无事,心想事成。” “两条鱼就能感动他?那么多老百姓年年月月给他烧香磕头,还不是惨遭杀害,家破人亡?战争不消灭,求神仙也无用。” “那就咱自己享受?” “对,自己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岂甘他人剥削?咱们不相信神仙皇帝,只相信自己!” 两人一边烤鱼剥鱼吃,一边拿过包,取出烧饼酱肉一起烤着吃。吃饱食物又来喝饮料。吃饱喝足,两人互相看看,不禁大笑:每人十指沾黑,两唇油污,青松脸上还有一块黑灰。小洁说帮他擦拭,又抹了他一脸油黑。青松力大,捉住小洁同样抹了她一脸。两人笑着一起到溪边清洗干净。 回到树阴下休息,青松看着小洁说: “今天玩得尽兴,吃得也满意,要是再有瓶酒就更好了,那就是四美齐全了!” 小洁不解,问道: “何谓四美齐全?” 青松指着飞龙山飞龙溪说,“这里山清水秀,是第一美:风景美。”又指着烤鱼和诸食物说,“第二美是美食。”他突然停住不说了。 “第三美谓何?”小洁不禁问。 青松微微一笑,指着小洁: “美人!” 小洁明白了,笑着说: “再加上美酒,就是四美俱全。看着美景,品着美食,陪着美人,饮着美酒,你就陶醉吧!好,成全你,下周爬山,我一定带酒来,叫你四美齐全,毫无遗憾。” 青松摇摇头说: “还是留点遗憾吧。下周我未必有时间陪你。人生哪能十全十美?总会有缺陷,有遗憾。但是,从另一方面说,有缺陷,有遗憾,人生才会有追求,有进步。” “我倒不以为然。曹孟德的诗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若朝露,去日苦多。’现成的美酒不饮,却要另外苦苦追求,岂非古人不如?” “不。我只是不愿饮现成的酒,我要自己酿酒。” “如果自己酿的酒竟是苦酒,那也叫美?” “自己酿的酒,苦也是美的,因为那毕竟是自己酿的;何况我是努力酿造美酒的。” “好,那你就等着喝自己酿的美酒吧!” “你不等着喝一杯?” “只怕我有没有这份福气。” “福气人人都有的,只在自己努力创造。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酿造人生的琼浆玉液!” 青松看着小洁,小洁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休息了一会,站起身来,相拥着,在柳荫下、清溪边缓缓散步。他们想起家乡的小河,于是回忆起家乡,回忆起小时候的许多故事来。他们不再有争论,你讲一段,我讲一段,十分温馨融洽,言来语去,无尽无休。直到红日西沉,鸟雀归林,才说笑着骑车返校。 第四章炸武库青松遭通缉,救同乡父子尽忘危 周三上午,第一节课刚下。周小洁慌慌张张来找刘武军。 武军问:“何事?” 小洁不说话,拉着他就走,一直走到工学院后面的小树林边,看看四面无人,她才气喘吁吁地说: “青松被警备司令部通缉了!军警特务正在到处抓他。你快想个办法,把他送出城去,晚了就没命了!” 武军大吃一惊: “他,怎么会被通缉!?” 小洁急得又摇头又摆手: “你啥也别问了,我也说不清楚。通缉令说,青松和其他三个人共同策划制造了城北武器库的爆炸案。警备司令部发出通缉令,正满城搜捕他们。你赶快想想办法,生命攸关,早一步得生,迟一步得死。求求你了!” “这怎么可能?难道青松真的是共……” “我也不知道。真的也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这一回他非得到那边去不行了。你快快想办法去吧!干问有什么用?” “好,我就去找人托关系。青松现在在哪里?怎么联系?” “在我姨妈家,上海路和平里72号。我马上也到那里去。军警特务到处搜查,很快就会到那里。火烧眉毛了!你快把他送出去吧!” “那地方我知道。一有办法,我就过去。” 武军走后,小洁立即赶回姨妈家去看青松。 这时,大街上警车、军用摩托车鸣着汽笛横冲直撞,一队队军警特务荷枪实弹在挨门逐户搜查,叫门声、摔东西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惊得鸡飞狗叫,小孩哭爹叫娘,街巷骚乱,四邻不安。人们瞪大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不知省城又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人又要倒大霉。 小洁急急忙忙来到姨妈家门前,回头看看并不见有人跟踪,便上前叫门。姨妈急忙开门让她进去。问: “找到武军了?” 小洁点点头。 “他肯帮忙吗?” “已经去想办法了。” “我就说武军最肯帮助人——他爹是师长,人家也有这个本事。” 小洁也不答话,径直走进室内,上了阁楼,小声喊: “青松!” 青松从衣柜后面走出来,一身农民短打,一脸警惕。 小洁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武军答应帮忙,已经去想办法了。一有办法,他就会直接来这里接你出去。” “外面情况怎么样?” “紧急得很!满街贴着通缉令,军警特务正逐户搜查,到处抓人。这里偏僻,估计一时还搜查不到。” 青松在椅子上坐下来,往身后的窗户看了看,似乎随时准备跳窗而去。 小洁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两只大眼看着青松,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来,哽咽道: “你不好好读书也就算了,凭你的能力,大学毕业,何愁找不到工作?实在不行,咱们一起回家乡教书,干么非要参加它,搞这些危险行动?” 看见小洁流泪,青松心里也不好受,沉默良久,他叹息道: “找到工作又怎么样?这种社会,黑暗,动乱,能让你好好工作吗?过去,我一直都是好好读书的,决心大学毕业,投身国家工业建设。可是蒋介石硬是不叫你好好读书,他不顾全国人民的和平愿望,不顾中国的光明前途,公然撕毁和平协定,发动内战。有这样一个政党,一个政府,一个总统,中国能安定吗?中国还有希望吗?我们又怎么能够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全国人民会有好日子过吗?唯一的办法,就是坚决推翻它!打倒它!” “青松,你的想法是好的,善良的,不过,你觉得可能吗?” “可能,完全可能。怎么不可能呢?小洁,你看,全国那么多人拥护共产党的主张,拥护共产党,即使我牺牲了,我们的党会继续领导我们的同志和全国人民进行战斗,这一天终会到来的!” “可是,青松,你不在了,这一天到来,与你何益?还有,青松,你有没有考虑过小洁?我从小就跟着你,那么爱你,没有你,叫我如何活下去?” “不,小洁,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我们应该考虑全国人民,考虑中国的前途;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值得为之战斗并献出生命的!与之相比,青松轻如鸿毛,为青松而死不值得。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女孩,有着金子一般的心灵;即使我不在了,你也应该坚强地活下去,你会看到中国的光明前途,人民的幸福生活。你替我好好看一看新中国,好好享受享受新中国光明幸福的美好生活。看到你幸福,青松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高兴!” “不!青松,小洁不能没有你而独活于世上,即使活着,也是寂寞的,痛苦的,生不如死!” 小洁哭了,哭得很伤心。 “当当当!”有人敲门。青松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拔出手枪。 小洁说: “可能是武军来了。你且躲一躲,我下楼去看看。” 来人果然是武军。小洁立即带他来见青松。双方见面,谁也没有说话,四目相视,紧紧拥抱在一起。 小洁拉住武军问: “怎么样?可有办法?” 武军摇摇头,喘着粗气: “现在全城大搜查,挨门逐户,四面城门都有军警把守,盘查森严,稍有差错就抓人。听说已经抓了十几个人了。出城的人必须有警备司令部的通行证。我托了几个关系,想搞一张;由于审查严格,又没有正当理由,结果都没搞到。下面只好求我爸了。” “你爸!他能答应吗?” “你别管了。现在,只有这一步棋了。” 青松猛地拔出手枪,说: “武军,算了。好汉做事好汉当,现在,形势紧张,极其危险,我哪个都不连累了;我冲出去,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俩赚一个!” 说着就往外冲。 武军一把拉住他: “不要冲动!现在还没到拼命的时候。我爸答应,更好;不答应,再拼命不迟。你知道,我爸最重家乡观念;我会千方百计劝他答应的。” 他转向小洁: “这里呆不住了,军警马上就会搜查到这里,青松必须立即转移!” “去哪里?” “我家。” 小洁大惊: “你爸同意?” “现在管不了许多,情况太紧急,迟一步就完了!只能先斩后奏。” “你爸他,要是不------?” 两人一起看着武军。 “你们都别管,一切有我呢,我自有办法。他不会枪毙我的。” 武军挥挥手: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你们都听我的:小洁,你去叫两辆新些的黄包车来;看清楚,车夫一定要老实可靠的。青松,你去化装一下,就装成我爷爷摸样。分头行动吧!” 小洁站起来说: “我叫姨妈去叫车,这里的车夫她都熟悉。我来帮青松化装。这个最重要,千万别出问题。” 武军点点头。 三人立即分头行动。 二十分钟后,一前一后两辆黄包车在刘公馆门外停下,武军搀出“爷爷”,小洁提着一包包“中药”,似乎刚看病回来。 武军安排好青松,立即去找他父亲刘师长。 刘师长办公室,威严,肃穆。 刘师长一身笔挺的黄军装,威风凛凛。他看见儿子此时进来,觉得很诧异,问道: “武军?你不在学校上课,这时候跑来干什么?” “爸,青松出事了!” “哪个青松?” “就是那个我最好的同学,咱们的滨淮老乡,赵青松。” “出啥事了?” 武军拿出一张通缉令递给父亲。 刘师长看了大惊失色: “武库爆炸案!赵青松是共党?!” “你别管他是什么了,对于咱们,他只有一个身份:淮北同乡会的老乡!他若被抓到,杀了头,你这个同乡会会长还怎么当?你对同乡会老乡怎么交代?趁现在还没抓住,你快把他送出城去!” “这事,不好办,我没有办法;弄不好,我这颗头也保不住!” “爸,你即使不救他,这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怎么?难道你也参加了爆炸案?你也是共党?” “青松现在就在咱家。” “唉!你怎么叫他躲到咱们家?” “不躲到咱们家,他早被抓走了!” “你叫他赶快走,趁着混乱。这事非同小可,我实在没办法。” 武军“扑通“跪在父亲面前: “爸,你不救他,就把我捉去报案吧,我也参与了爆炸案。” “你?真的?” “千真万确。青松是我的上线。你不救他,他必生忌恨,万一供出我,一切都完了!“ “唉!......” 刘师长跌倒在座椅里。 许久,他站起来,到柜子里翻找东西,拿出一套军官服来,装进一个布袋里,抛在桌上,然后小声对武军说: “我们师正在城外演习,我马上出城。这套军服你拿给他,化装成四十多岁的上校军官,跟我的车一起出去。要快!十分钟后我回家接他。” 武军给父亲磕了一个头,接过衣袋,立即回家。 小洁见武军回来,连忙跟着一起来见青松。 武军拿出军官服交给青松催促说: “赶快化装!国民党上校军官,四十多岁。一切我都恳求父亲安排好了,他的汽车马上来接你。”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青松接过军官服不禁热泪盈眶,他紧紧抓住武军的手: “武军,我的好兄弟,谢谢你!谢谢刘叔!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情在同乡,义在知己,理所应当,无须言谢。今日一别,兄弟见面困难,望多保重!事情紧急,快快化装去吧!" 武军一句话引起小洁伤心,不觉泪如雨下,伏在桌上啜泣起来。 青松见此止住脚步,对武军说: “小洁是我同乡,从小一起长大,视若胞妹。我这一去,生死未卜,不能照顾她了,今后拜托贤弟多多关照!” 小洁听了此话,更加痛哭不已。青松过去为她拭泪。又说: “小洁是个好姑娘,心地善良,柔情似水,希望贤弟好好照顾她!” 不觉自己也流下泪来,连忙进去化装。 小洁泪如泉涌,不能自已。武军过来安慰她说: “无须多虑。青松走了,还有我,有我们同乡会的众多老乡!大家情在同乡,休戚与共,生死相依,我们都会关心帮助你的。”掏出手绢为她拭泪。小洁拉住更加泪流不止,泣不成声。 “你放心,只要你相信我,我会,我会比青松更加周到地关心你,爱护你,帮助你,照顾你,让你生活无忧,一切如常!” 小洁不说话,只是痛哭不止。 十分钟后,刘师长的轿车家门前停下,司机按了按喇叭,他大声喊: “武军!” 武军推了推小洁: “你快上去看看青松,我爸来接他了!” 小洁擦干眼泪,连忙上楼去。不一会,拥着一位国民党中年军官下来,一身黄军装,上校军衔,军帽压得略低,双目炯炯,一字型黑胡,显得端庄儒雅。 武军接住,一起跟着往外走,嘱咐青松说: “到了那边,一安顿下来,立即写信来。” 小洁含泪说: “我会天天盼你来信!” 青松默默答应。 到了门外,刘师长打开车门。青松坐进汽车,向武军、小洁分别拱拱手,不觉泪下,急忙转过脸。汽车急驰而去。 小洁忍不住泪流满面,失声痛哭。武军怕惹出事来,连忙拥着她走回家去。 五分钟后,刘师长的轿车出现在西城门前,守门警卫立即涌上来检查。司机拿出通行证,警卫人员见是刘师长和他的属下军官,知道他们是到城外参加军事演习的,每天这时准时出城,立即放行。 青松着实捏了一把汗,他轻轻嘘了一口气,放下腰间握枪的手。 刘师长的汽车出了城又行了十多里路,看看行人稀少,营房渐近,他叫司机停下,和青松一起下了车,打发汽车回去公干。汽车渐远,他站住脚步对青松说:“去吧,多保重!”仍然一脸严肃。 青松说了声“谢谢刘叔”,转身走了。 看看四周无人,他迅速下了公路,沿着小路走进一片高粱地。他脱下军装,扯去胡子,换上一身农民服装,然后走出高粱地。他回头看着一片高楼林立鳞次栉比烟雾升腾弥漫的省城,长长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再见了省城!再见了工学院!再见了飞龙山!再见了小洁!再见了武军!再见了我的各位朝夕相伴的老乡和同学!”不觉泪眼朦胧。 他很快警惕起来,擦去眼泪,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束,然后辨了辨方向,向着地下党约定的联络地点走去。 厚谊深情何所寄,青山秀水慰情思 第三章厚谊深情何以酬之?青山秀水暂慰情思 (一)酬之以情 第二天是周日,青松还没有起床,小洁就兴致勃勃地来敲门了,她说已经准备好自行车,要他陪她骑车去郊游。 青松穿着睡衣打着哈气开了房门,拉过一把椅子叫小洁坐下,说: “你真的要去郊游?已到夏天了,是否有点不合时宜?我只听说春游踏青,秋游望远,哪有夏游的?夏游者,下游也。不吉利,不是我等青春勃发之人之所为。还是别去吧。” 小洁看着青松一身散漫、神情慵懒的样子,“咯咯”地笑起来,像一串清脆的银铃声响彻屋宇。然后她说: “懒猫倒有懒道理,其实是孤陋寡闻,少见多怪!现在时令上虽到夏季,却是初夏。天气不冷不热,空气湿润,草木繁茂,百花盛开,百鸟飞翔,春和景明,最是旅游好时节。再者,从古至今,旅游并无统一的季节要求,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皆有美景可赏,只在各人情趣喜好:或爱春之美丽,或爱夏之繁盛,或爱秋之丰硕,或爱冬之严肃。我独爱初夏之郁郁葱葱,山清水秀。阁下以为如何?” “你这是刘备取西川——没理由找理由。” “我可不做刘备,一生辛苦,只落得兵败零陵,托孤白帝城。我倒很欣赏徐霞客,‘朝碧海而暮苍梧’,一生云游天下,尽览祖国山川风光,然后寄情于文字,传示后人;同样风liu千古,永垂不朽!” “各有千秋!没有刘备,何来汉末三分天下?没有徐霞客,哪有《徐霞客游记》流传后世?” 青松赞叹道。他仔细打量小洁,一身洁净干练的短打:洁白的圆领短袖衬衫,束在天蓝色百折短裙里,弹墨丝袜,白球鞋,头上一顶鸭嘴白色遮阳旅游帽。素净得就像蓝天白云,和昨晚舞场上多姿多彩的装束判若两人。他知道她已经做好出游的准备了,只好奉陪。笑着说: “这身打扮真是游圣徐霞客,新时代的徐霞客!霞客先生,今天当怎么说?是我陪你去,还是结伴而行?” 小洁微微一笑: “当然是结伴而行。不过你说陪我,我也同意,最多赚我一声‘谢谢’。好,说话算数,现在就兑现:松哥,小洁谢谢了!” 青松大笑,指着小洁: “好!就凭这句谢语,不去也得去了。你稍坐片时,我去洗洗脸,到外面吃些早点便去。” 小洁递过一个包来,说: “快去洗脸吧,早餐我已给你准备好了,烧饼、酱肉、牛奶、饮料,足够你吃的。” 青松接过包摸了摸,还热乎乎的,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小洁瞥了他一眼, “你那臭脾气我还不知道?熬夜熬个通宵,睡觉睡到日高。” 青松摇摇头,感叹道: “真是知夫莫若……” “你说什么?又造次了!”小洁含笑嗔道。 “你看,我这大脑又不听指挥了,老是心口不一。我是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洁!” “又贫嘴!还不快洗脸吃饭,看天到什么时候了!” 青松连忙洗脸刷牙,然后对着镜子慢慢梳头,一边自言自语: “我本不想欠帐的,看来又要欠帐了!今后叫我如何偿还?” 小洁听了觉得好笑,随口说道: “这有何难?有钱还钱,无钱还命,难道赖帐不成?” 青松梳好头,一边穿衣服,一边叹息道: “青松岂是赖帐之人?只可惜这一生贫穷,又欠帐太多,怕是一条命不足以还的。” 小洁想起林黛玉还泪之说,道: “这也好办,一条命不足还,再用上一世的情也足够了。《红楼梦》说,林黛玉以一生的眼泪报答宝玉知遇之恩。其实,黛玉这眼泪便是情。生命诚可贵,情义更无价!” 青松说: “生命受之父母,仅此一条;情义是我自己的,无可限量。生命不足还,尽把我这一生的情义还你好了!” 口中说着,想起革命的艰险,生命不保,这一生的情义还不知有否机会偿还,不觉一阵酸痛涌上心头,眼眶湿润,怕小洁看见不雅,连忙低头不语。 小洁呆呆望着青松,想起他刚才的话,似有所悟,怕他难过,也不便说破,催促道: “尽说些痴话!快吃饭,吃饱喝足,好有力气骑车郊游!” 青松想想自己的表情甚觉无趣,自己笑了笑,打开小洁递来的包吃饭。看着满包食物,他不觉吃惊道: “买这么多?我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掉这些!” 小洁笑着说: “吃不了中午再吃。你若吃了咱们中午吃什么?指望你钓鱼?河里鱼可待不得客!我还是早作准备稳妥些。” 青松笑了,开玩笑说: “原来中餐也在这里。我还以为周家大小姐把我当叫花子,叫我吃一顿饱一天呢!” 小洁撇撇嘴: “你要是叫花子,那天下没有富人了。听赵伯父说,给你的钱并不少,也不知你怎么花的?” 青松说: “这还用问?女生钱花在身上;男生钱花在嘴上,都吃了呗。” 小洁走到他身边,小声说: “你经常和那些人在一起,出生入死,连口饭也没混上?” 青松摇摇头: “我管他们吃还差不多。他们比我更穷。富翁大亨谁干这个?” “你虽不是富翁大亨,家庭却不穷,何苦为此?” “我就是要讨个说法:为什么劳动者不得食,不劳动者却衣食有余,这是哪家道理?” “讨到了?” “天地圣明,自会还我公道。” “大约又是拭目以待?” 青松坚决地点点头。 小洁摇摇头: “唉!我这里拭目再四,望穿秋水,看到的却还是高山高山,平地平地,河流河流。大约天地造物就是如此,非人力可改变也!” “这话不对。古人尚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等新时代的青年,以天下为己任,难道不如古人?俗话说得好,人定胜天,事在人为。世界万物,瞬息万变,何结论太早?” “有道理。那就继续拭目以待?” 青松又点点头。 青松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瓶牛奶,说“饱了”,把剩下的食物包裹好,交给小洁。 “走,我也做一次徐霞客,陪你骑车郊游,好好看一看祖国江山如何多娇,大自然如何变化多端,造物主如何精心安排;完了,咱也提提意见,帮他重新安排安排,改造改造。” 小洁笑了: “你这是旅游,还是去勘探?考查?大约又要改造自然了!” “不了解何以改造?再说,改造自然的是人,如果人因陈循旧,不思进取,又何以改造自然?还是先了解了解为是;改造江山待后人!” “对,改造江山待后人,这话我赞成。趁此良辰美景,好好玩一玩,欣赏欣赏祖国大好山河,然后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写一篇游记,以记其事,记其景,抒发爱国思古之幽情,如郦道元之《三峡》,柳宗元之《永州八记》,传阅亲友,以示后人,岂非一件美事?” “江山依旧,古人不知留下多少文字,我等又能写出多少新意?不过对景伤怀,自责失职,无限感慨而已。待重头整顿旧山河,祖国旧貌换新颜,大地重光,日月更新,风景如画之时,我们再静下心来,写最新最美的文字,画最新最美的画图!” “好,你就去了解、勘探、考查,设计改造自然,重整山河的蓝图,待以后写最新最美的文字,画最新最美的画图;我去游山玩水,欣赏美景,然后写文章以记今日之游。咱们各行其是。古人说,人各有志,不可勉强,此话不虚。走吧,我的大改革家!” 两人拿好东西,锁了房门,拾级而下。 青松想着小洁的话,笑道: “你说我是大改革家?对,咱们工科的学生就要当大改革家。改革工具,改造自然,创造发明,提高生产力,让人类的生活大大提高。等和平安定下来,我还是要干老本行,发展工业,建设祖国,让中国重新崛起!这样才能学有所用,不致荒废学业。” “只怕又是拭目以待?” “有等待就有希望。” 两人向视一笑。 (二)寄情山水 来到楼下,果见有两辆自行车擦得铮亮,停在廊下。青松推过一辆,摇了摇车铃,铃声清脆悦耳。他回头看着小洁: “喂,大小姐,旅游何处?” “飞龙山!” 小洁脱口而出,又随口念道: “飞龙山,神仙山,上有玉女峰,下有黑龙潭,龙溪两岸是柳滩,蜿蜒百里到江边。” 青松说: “爬山就爬山,公交车直通山脚下,乘车得了,何必骑自行车,费时费力?” 小洁摇摇头: “咱们今天不爬山。以前爬过几次,累个半死——半途而废吧,不甘心,爬到山顶,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下山更是步履维艰,走一步挨一步,志气全消,心灰意懒。今天咱骑车看景,边走边看,轻车熟路,急徐自如;而且要走便走,要停便停,还可以钓鱼野炊,何其轻松悠闲、自由自在!” 青松称赞道: “好主意!我赞成。且说路线如何走?” 小洁笑了: “我到底还有一条意见得你赞同,何其荣幸乃尔!路线嘛,咱们先到飞龙山下,看看飞龙瀑,黑龙潭。然后,沿飞龙溪东去,有沿溪公路,百里柳阴,又清静又凉爽;而且,绿柳碧溪,风光如画,溪边可以垂钓,岸边柳荫,可供乘凉野炊。游览之余咱们就盘桓其间。大公子意下如何?” “好!这一条我更加赞成。飞龙山的美,一是山美,一是水美。我常恨到飞龙山游山玩水不能同日而得,你这么一安排,倒是同日而得了。此我夙愿也!今日得完,三生有幸!安排得好,将来一定请你当管家婆!” “去你的!家都没有,还想要管家婆?” “你放心,家一定会有的,一个很大很大的家,工农商学,百业兴旺。我聘请你当总理大管家,管家理财,振家兴业,家史留名,何其荣幸!” “又是拭目以待?” “有志者事竟成!” 两人骑上自行车出了省城,直奔飞龙山而去。一路上红日高照,白云飘飞,百鸟翔鸣,清风习习,车水马龙,汽笛声声,行人往来,不绝于途。 大约行了十几里路,来到飞龙山下。但见青山叠翠,巨石壁立,奇峰穿空,云遮雾绕。几股瀑流从高崖上飞泻而下,落入谷底,声如雷吼。面前一条清溪映着朝阳,波光粼粼,蜿蜒东去。 两人停下自行车,手搭凉棚,昂首山顶,远远张望,只见树随山高,山因树翠,层层叠叠,直入云霄。玉女峰高踞云端,烟雾缭绕,若隐若现。青松顿足道: “还是爬山看得真切。杜甫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登临山顶,鸟瞰天下,东海茫茫,长江如练,省城建筑,星罗棋布,尽收眼底,何其壮观!而今我们呆立山下,仰望山顶,云遮雾绕,难见其详。” 小洁说,“这有何难?下周陪你爬山。”她把自行车寄存起来,拉着青松去看飞龙瀑和黑龙潭。 黑龙潭边千头攒动,游人如织,波声人语,热闹嘈杂。人们拼命往潭边拥挤,都想亲眼目睹黑龙潭的飞波激浪。小洁和青松也跟着往里挤,游人太多,常常把他们分割开来。 游客中还穿插着几个衣装特别、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的外国人,他们胸前挂着照相机,四处游览拍照。一个美国佬看见小洁,立即追上来,用艰涩的中文说:“小姐,一起拍张照吧!”小洁连忙躲避,美国佬穷追不舍,小洁只好大呼青松。青松看见,拦住美国佬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三个一起照吧。”才把他敷衍过去。 支走美国佬,小洁不敢单独行动,她紧紧挽着青松的手臂,两人走出喧闹的人群,来到一个高处,昂首伫立,观看飞龙瀑。 迎着阳光,飞龙瀑像千百条闪光的银练,从悬崖峭壁上垂挂下来,飞花四溅,声如急雨,落入黑龙潭。潭中冲波击浪,雷霆万钧,震得山摇地动,空谷传响。奇峰、飞瀑、激湍、震响,使他们仿佛置身另一个神奇世界,耳鼓轰鸣,神魂飘荡,整个身心像飞向那万丈高崖,又随着飞泻的瀑布落入黑龙潭的激流之中。“啊,真是太神奇壮观了!”小洁不由得欢呼起来。 青松却想,这里水势落差这么大,如果安装一个小发电机组,发的电大约可供省城及周围人民使用;如今竟这么白白浪费掉,实在可惜!他一边观看,一边在设想怎么建设水电站。 青松正在遐想,小洁拉拉他,捂着耳朵说: “走吧,这里太嘈杂,耳膜快要震破了,想清静清静,说说话,也不能够。咱们去游飞龙溪,那里清幽安静,可以钓鱼,野炊,尽情享受绿荫,享受碧水,享受美味,享受二人世界,岂不比这里舒适快活?” 青松听小洁如此说,便转向飞龙溪。远远眺望,飞龙溪像一条青龙从飞龙山下奔腾东去,两岸烟柳如画,苍苍茫茫,宛如两条绿色长龙。北岸一条沿溪公路筑在堤坝上,十分突出,车辆行人来往不绝。果然绿树碧溪,风景幽美。他立即点头答应。 两人来到寄存处取出自行车,顺着沿溪公路一路东行,只见柳丝飘舞,清风迎面,凉爽清静。飞龙溪中,碧波荡漾,白帆点点,偶有渔人摇撸撒网,或放墨鸦捕鱼。 青松高兴非常,对小洁说: “这一带山清水秀,应该开发成风景区,供游人参观游览。” 小洁说: “现在这里已经是风景区了,自然风光,清水芙蓉,美不胜收。你看,那边那么多游人,游玩的,照相的,好不热闹!” 青松摇摇头: “那才多少人?与这么大的风景区相比,九牛一毛!问题是设施不够,景点不多。比如,上山的路就那么两条,可以再开辟两三条;沿途多建些景点和购物、餐饮、住宿、休息之处。还有这边,绿柳碧溪,清幽宜人,树林中,可以建些楼堂馆舍,溪流中,设些画舫游艇。总之,让游客有玩有吃有住的地方。旅游可是最赚钱的行业!这么个风景区,又近省会,可为国家赚多少钱!可现在,白白让中外游客玩玩,国家几无收入,实在可惜!” 小洁说: “快骑吧,等将来这省城的市长让你来干,你再规划实施吧。” 青松依然沉浸在风景区的规划设想中,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设法开发建设这片风景旅游区!” 小洁笑了: “你别一厢情愿了,蒋委员长还没有点头同意呢。” “他自然不会同意,留着钱好买枪炮子弹打内战。” 青松心里想,等解放了,省城回到人民手中,人民自会建设这片风景区,岂要他批准! 又走了十多里路,游人渐渐稀少。小洁说: “这里树深水清,咱们就在这里下车,到水边去钓鱼,中午烤鱼吃。” 两人下了公路,把自行车停在水边,拿出钓竿,放上鱼饵,开始垂钓。 小洁兴高采烈地说: “咱们比一比,看谁运气好,先钓上鱼来?” 青松摇摇头: “不敢与你相比。近年来我这运气坏得很,在学校,校长批评,在家庭,父母抱怨,真是糟糕透了!” “事在人为,时来运转。只要你一心向善,佛祖自会照顾你的。” “佛祖?他连那些达官贵人还照顾不过来,我又从来不曾给他烧香礼拜,他哪会想到照顾我?” “用心不诚,神弗福也!” “我不信佛,也不祈求他的恩赐。但求佛祖降福于你!” “心诚则灵。我一心向善,佛祖自会降幅与我的。” 不一会,小洁觉得渔钩下沉,连忙提竿,不想心情太急,用力太猛,一条柳叶鱼刚提出水面竟又挣脱渔钩跑掉了。她后悔莫及,顿足道: “好运气来了,却又跑了,叫我如何是好?” 青松安慰她说: “耐心再钓。是你的终是你的,跑不掉的。” “借你吉言!” 于是小洁重新放上渔饵再钓,可是鱼老是不上钩,急得她换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 这一次青松钓到一条两寸多长的白苗鱼,他把鱼取下放进水盆里,然后看着小洁得意地说: “我这运气虽然来得晚了点,却还是有的。” 小洁放下渔竿走过来看着青松钓的鱼,说: “看来你的厄运已经过去,真的要时来运转了。好,从此听你的话,唯你的马头是瞻。” 青松说; “这才对。俗话说,夫妻同心,黄土成金。” “奉承你两句,你又该胡扯了。不跟你一起钓了。” 她独自到一边去钓。不一会也钓到一条。 到中午时候,两人各钓了五六条鱼,只是不大。小洁收起渔竿说: “休息休息吧,够咱们吃的了。我看着车子,你到那边拣些干树枝来,好生火烤鱼。” 青松去了一会果然拣回一抱干树枝来。小洁在溪岸上一片平整的树阴下生起火来,她叫青松扳下两根柳枝,去掉树叶,把鱼串在柳枝上,每人一根,放在火上烤。柳枝不断翻动,鱼吱吱地冒着热气,不一会便呈现金黄色,飘散出诱人的鱼香味。 青松嗅了嗅鼻子说: “真香啊!比水煮鱼又别有风味。” 小洁也嗅了嗅鼻子: “确实香。这种香味,大约神仙闻了也要降下云头下凡来领受了。” 青松强烈反对: “他要领受,自己去捉,我们这鱼可没有他的分。他们不劳而获惯了,以为到哪里都有人贡献。我们可不做他的供奉者。” 小洁却另有想法,劝青松: “咱们就贡献他两条,叫他保佑咱们平安无事,心想事成。” “两条鱼就能感动他?那么多老百姓年年月月给他烧香磕头,还不是惨遭杀害,家破人亡?战争不消灭,求神仙也无用。” “那就咱自己享受?” “对,自己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岂甘他人剥削?咱们不相信神仙皇帝,只相信自己!” 两人一边烤鱼剥鱼吃,一边拿过包,取出烧饼酱肉一起烤着吃。吃饱食物又来喝饮料。吃饱喝足,两人互相看看,不禁大笑:每人十指沾黑,两唇油污,青松脸上还有一块黑灰。小洁说帮他擦拭,又抹了他一脸油黑。青松力大,捉住小洁同样抹了她一脸。两人笑着一起到溪边清洗干净。 回到树阴下休息,青松看着小洁说: “今天玩得尽兴,吃得也满意,要是再有瓶酒就更好了,那就是四美齐全了!” 小洁不解,问道: “何谓四美齐全?” 青松指着飞龙山飞龙溪说,“这里山清水秀,是第一美:风景美。”又指着烤鱼和诸食物说,“第二美是美食。”他突然停住不说了。 “第三美谓何?”小洁不禁问。 青松微微一笑,指着小洁: “美人!” 小洁明白了,笑着说: “再加上美酒,就是四美俱全。看着美景,品着美食,陪着美人,饮着美酒,你就陶醉吧!好,成全你,下周爬山,我一定带酒来,叫你四美齐全,毫无遗憾。” 青松摇摇头说: “还是留点遗憾吧。下周我未必有时间陪你。人生哪能十全十美?总会有缺陷,有遗憾。但是,从另一方面说,有缺陷,有遗憾,人生才会有追求,有进步。” “我倒不以为然。曹孟德的诗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若朝露,去日苦多。’现成的美酒不饮,却要另外苦苦追求,岂非古人不如?” “不。我只是不愿饮现成的酒,我要自己酿酒。” “如果自己酿的酒竟是苦酒,那也叫美?” “自己酿的酒,苦也是美的,因为那毕竟是自己酿的;何况我是努力酿造美酒的。” “好,那你就等着喝自己酿的美酒吧!” “你不等着喝一杯?” “只怕我有没有这份福气。” “福气人人都有的,只在自己努力创造。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酿造人生的琼浆玉液!” 青松看着小洁,小洁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休息了一会,站起身来,相拥着,在柳荫下、清溪边缓缓散步。他们想起家乡的小河,于是回忆起家乡,回忆起小时候的许多故事来。他们不再有争论,你讲一段,我讲一段,十分温馨融洽,言来语去,无尽无休。直到红日西沉,鸟雀归林,才说笑着骑车返校。 第四章炸武库青松遭通缉,救同乡父子尽忘危 周三上午,第一节课刚下。周小洁慌慌张张来找刘武军。 武军问:“何事?” 小洁不说话,拉着他就走,一直走到工学院后面的小树林边,看看四面无人,她才气喘吁吁地说: “青松被警备司令部通缉了!军警特务正在到处抓他。你快想个办法,把他送出城去,晚了就没命了!” 武军大吃一惊: “他,怎么会被通缉!?” 小洁急得又摇头又摆手: “你啥也别问了,我也说不清楚。通缉令说,青松和其他三个人共同策划制造了城北武器库的爆炸案。警备司令部发出通缉令,正满城搜捕他们。你赶快想想办法,生命攸关,早一步得生,迟一步得死。求求你了!” “这怎么可能?难道青松真的是共……” “我也不知道。真的也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这一回他非得到那边去不行了。你快快想办法去吧!干问有什么用?” “好,我就去找人托关系。青松现在在哪里?怎么联系?” “在我姨妈家,上海路和平里72号。我马上也到那里去。军警特务到处搜查,很快就会到那里。火烧眉毛了!你快把他送出去吧!” “那地方我知道。一有办法,我就过去。” 武军走后,小洁立即赶回姨妈家去看青松。 这时,大街上警车、军用摩托车鸣着汽笛横冲直撞,一队队军警特务荷枪实弹在挨门逐户搜查,叫门声、摔东西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惊得鸡飞狗叫,小孩哭爹叫娘,街巷骚乱,四邻不安。人们瞪大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不知省城又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人又要倒大霉。 小洁急急忙忙来到姨妈家门前,回头看看并不见有人跟踪,便上前叫门。姨妈急忙开门让她进去。问: “找到武军了?” 小洁点点头。 “他肯帮忙吗?” “已经去想办法了。” “我就说武军最肯帮助人——他爹是师长,人家也有这个本事。” 小洁也不答话,径直走进室内,上了阁楼,小声喊: “青松!” 青松从衣柜后面走出来,一身农民短打,一脸警惕。 小洁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武军答应帮忙,已经去想办法了。一有办法,他就会直接来这里接你出去。” “外面情况怎么样?” “紧急得很!满街贴着通缉令,军警特务正逐户搜查,到处抓人。这里偏僻,估计一时还搜查不到。” 青松在椅子上坐下来,往身后的窗户看了看,似乎随时准备跳窗而去。 小洁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两只大眼看着青松,鼻子一酸,掉下眼泪来,哽咽道: “你不好好读书也就算了,凭你的能力,大学毕业,何愁找不到工作?实在不行,咱们一起回家乡教书,干么非要参加它,搞这些危险行动?” 看见小洁流泪,青松心里也不好受,沉默良久,他叹息道: “找到工作又怎么样?这种社会,黑暗,动乱,能让你好好工作吗?过去,我一直都是好好读书的,决心大学毕业,投身国家工业建设。可是蒋介石硬是不叫你好好读书,他不顾全国人民的和平愿望,不顾中国的光明前途,公然撕毁和平协定,发动内战。有这样一个政党,一个政府,一个总统,中国能安定吗?中国还有希望吗?我们又怎么能够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全国人民会有好日子过吗?唯一的办法,就是坚决推翻它!打倒它!” “青松,你的想法是好的,善良的,不过,你觉得可能吗?” “可能,完全可能。怎么不可能呢?小洁,你看,全国那么多人拥护共产党的主张,拥护共产党,即使我牺牲了,我们的党会继续领导我们的同志和全国人民进行战斗,这一天终会到来的!” “可是,青松,你不在了,这一天到来,与你何益?还有,青松,你有没有考虑过小洁?我从小就跟着你,那么爱你,没有你,叫我如何活下去?” “不,小洁,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我们应该考虑全国人民,考虑中国的前途;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值得为之战斗并献出生命的!与之相比,青松轻如鸿毛,为青松而死不值得。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女孩,有着金子一般的心灵;即使我不在了,你也应该坚强地活下去,你会看到中国的光明前途,人民的幸福生活。你替我好好看一看新中国,好好享受享受新中国光明幸福的美好生活。看到你幸福,青松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高兴!” “不!青松,小洁不能没有你而独活于世上,即使活着,也是寂寞的,痛苦的,生不如死!” 小洁哭了,哭得很伤心。 “当当当!”有人敲门。青松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拔出手枪。 小洁说: “可能是武军来了。你且躲一躲,我下楼去看看。” 来人果然是武军。小洁立即带他来见青松。双方见面,谁也没有说话,四目相视,紧紧拥抱在一起。 小洁拉住武军问: “怎么样?可有办法?” 武军摇摇头,喘着粗气: “现在全城大搜查,挨门逐户,四面城门都有军警把守,盘查森严,稍有差错就抓人。听说已经抓了十几个人了。出城的人必须有警备司令部的通行证。我托了几个关系,想搞一张;由于审查严格,又没有正当理由,结果都没搞到。下面只好求我爸了。” “你爸!他能答应吗?” “你别管了。现在,只有这一步棋了。” 青松猛地拔出手枪,说: “武军,算了。好汉做事好汉当,现在,形势紧张,极其危险,我哪个都不连累了;我冲出去,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俩赚一个!” 说着就往外冲。 武军一把拉住他: “不要冲动!现在还没到拼命的时候。我爸答应,更好;不答应,再拼命不迟。你知道,我爸最重家乡观念;我会千方百计劝他答应的。” 他转向小洁: “这里呆不住了,军警马上就会搜查到这里,青松必须立即转移!” “去哪里?” “我家。” 小洁大惊: “你爸同意?” “现在管不了许多,情况太紧急,迟一步就完了!只能先斩后奏。” “你爸他,要是不------?” 两人一起看着武军。 “你们都别管,一切有我呢,我自有办法。他不会枪毙我的。” 武军挥挥手: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你们都听我的:小洁,你去叫两辆新些的黄包车来;看清楚,车夫一定要老实可靠的。青松,你去化装一下,就装成我爷爷摸样。分头行动吧!” 小洁站起来说: “我叫姨妈去叫车,这里的车夫她都熟悉。我来帮青松化装。这个最重要,千万别出问题。” 武军点点头。 三人立即分头行动。 二十分钟后,一前一后两辆黄包车在刘公馆门外停下,武军搀出“爷爷”,小洁提着一包包“中药”,似乎刚看病回来。 武军安排好青松,立即去找他父亲刘师长。 刘师长办公室,威严,肃穆。 刘师长一身笔挺的黄军装,威风凛凛。他看见儿子此时进来,觉得很诧异,问道: “武军?你不在学校上课,这时候跑来干什么?” “爸,青松出事了!” “哪个青松?” “就是那个我最好的同学,咱们的滨淮老乡,赵青松。” “出啥事了?” 武军拿出一张通缉令递给父亲。 刘师长看了大惊失色: “武库爆炸案!赵青松是共党?!” “你别管他是什么了,对于咱们,他只有一个身份:淮北同乡会的老乡!他若被抓到,杀了头,你这个同乡会会长还怎么当?你对同乡会老乡怎么交代?趁现在还没抓住,你快把他送出城去!” “这事,不好办,我没有办法;弄不好,我这颗头也保不住!” “爸,你即使不救他,这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怎么?难道你也参加了爆炸案?你也是共党?” “青松现在就在咱家。” “唉!你怎么叫他躲到咱们家?” “不躲到咱们家,他早被抓走了!” “你叫他赶快走,趁着混乱。这事非同小可,我实在没办法。” 武军“扑通“跪在父亲面前: “爸,你不救他,就把我捉去报案吧,我也参与了爆炸案。” “你?真的?” “千真万确。青松是我的上线。你不救他,他必生忌恨,万一供出我,一切都完了!“ “唉!......” 刘师长跌倒在座椅里。 许久,他站起来,到柜子里翻找东西,拿出一套军官服来,装进一个布袋里,抛在桌上,然后小声对武军说: “我们师正在城外演习,我马上出城。这套军服你拿给他,化装成四十多岁的上校军官,跟我的车一起出去。要快!十分钟后我回家接他。” 武军给父亲磕了一个头,接过衣袋,立即回家。 小洁见武军回来,连忙跟着一起来见青松。 武军拿出军官服交给青松催促说: “赶快化装!国民党上校军官,四十多岁。一切我都恳求父亲安排好了,他的汽车马上来接你。”把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青松接过军官服不禁热泪盈眶,他紧紧抓住武军的手: “武军,我的好兄弟,谢谢你!谢谢刘叔!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情在同乡,义在知己,理所应当,无须言谢。今日一别,兄弟见面困难,望多保重!事情紧急,快快化装去吧!" 武军一句话引起小洁伤心,不觉泪如雨下,伏在桌上啜泣起来。 青松见此止住脚步,对武军说: “小洁是我同乡,从小一起长大,视若胞妹。我这一去,生死未卜,不能照顾她了,今后拜托贤弟多多关照!” 小洁听了此话,更加痛哭不已。青松过去为她拭泪。又说: “小洁是个好姑娘,心地善良,柔情似水,希望贤弟好好照顾她!” 不觉自己也流下泪来,连忙进去化装。 小洁泪如泉涌,不能自已。武军过来安慰她说: “无须多虑。青松走了,还有我,有我们同乡会的众多老乡!大家情在同乡,休戚与共,生死相依,我们都会关心帮助你的。”掏出手绢为她拭泪。小洁拉住更加泪流不止,泣不成声。 “你放心,只要你相信我,我会,我会比青松更加周到地关心你,爱护你,帮助你,照顾你,让你生活无忧,一切如常!” 小洁不说话,只是痛哭不止。 十分钟后,刘师长的轿车家门前停下,司机按了按喇叭,他大声喊: “武军!” 武军推了推小洁: “你快上去看看青松,我爸来接他了!” 小洁擦干眼泪,连忙上楼去。不一会,拥着一位国民党中年军官下来,一身黄军装,上校军衔,军帽压得略低,双目炯炯,一字型黑胡,显得端庄儒雅。 武军接住,一起跟着往外走,嘱咐青松说: “到了那边,一安顿下来,立即写信来。” 小洁含泪说: “我会天天盼你来信!” 青松默默答应。 到了门外,刘师长打开车门。青松坐进汽车,向武军、小洁分别拱拱手,不觉泪下,急忙转过脸。汽车急驰而去。 小洁忍不住泪流满面,失声痛哭。武军怕惹出事来,连忙拥着她走回家去。 五分钟后,刘师长的轿车出现在西城门前,守门警卫立即涌上来检查。司机拿出通行证,警卫人员见是刘师长和他的属下军官,知道他们是到城外参加军事演习的,每天这时准时出城,立即放行。 青松着实捏了一把汗,他轻轻嘘了一口气,放下腰间握枪的手。 刘师长的汽车出了城又行了十多里路,看看行人稀少,营房渐近,他叫司机停下,和青松一起下了车,打发汽车回去公干。汽车渐远,他站住脚步对青松说:“去吧,多保重!”仍然一脸严肃。 青松说了声“谢谢刘叔”,转身走了。 看看四周无人,他迅速下了公路,沿着小路走进一片高粱地。他脱下军装,扯去胡子,换上一身农民服装,然后走出高粱地。他回头看着一片高楼林立鳞次栉比烟雾升腾弥漫的省城,长长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再见了省城!再见了工学院!再见了飞龙山!再见了小洁!再见了武军!再见了我的各位朝夕相伴的老乡和同学!”不觉泪眼朦胧。 他很快警惕起来,擦去眼泪,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束,然后辨了辨方向,向着地下党约定的联络地点走去。 第五章赵青松一去不回头,周小洁百思难解痛 青松一去杳无音信。小洁天天盼望总是不见来信。时间一久,她不免猜疑种种,每天夜里噩梦缠mian,总梦见青松遭遇不测,惊醒后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姨妈劝她说: “他是警局的通缉犯,避之不及,怎敢轻易来信?万一警方知道,追查起来,岂不危险?他不是不想来信,是不敢来信。” 初始,小洁还相信姨妈的话,可是后来她想:他若化名写信来,我自然心中有数,别人怎会知道?如此一想又不免哭泣起来。 姨妈百般劝说不听,生气说: “他不以你为念,去干那种不要命的事,心中还有你吗?还差点害了你和武军,多危险!你送他出去,救了他一条性命,也算对得起他了。他不来信也罢,免得走漏风声,连累你和武军跟着倒霉。” 小洁哭着说: “只要能接到他的来信,确知他平安无事,受连累,倒霉,我也心甘情愿!” “接到来信又能怎么样?如今政府通缉他,他不能抛头露面,更不敢来省城,也只好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了此一生。你想着他,念着他,有什么用?只会让你难过,担惊受怕。依我看,你还是忘了他,好好读你的书,作你自己的打算。” 小洁听了更加痛哭起来,大声说: “不!我和青松自幼青梅竹马,婚姻有约,他一直对我很好,从不曾负我;现在他避难他乡,正是最困难、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知道了,也能寄点钱,帮帮他,岂能落井下石,背信弃义?” “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他一走音信全无,生死未卜,你等到驴年马月?何时是头?” “只要未确知他不在人世,我就会一直等下去;有等待就有希望,也许,我们还有重新见面的那一天!” “你既然这么想,就耐心等吧。只是不要经常哭泣,影响了你的身体和学习,叫你爹妈埋怨我。” 姨妈见她意志坚决,也不便深劝。 小洁得不到青松的消息,百般无奈,只好去找武军。 武军说: “我也不得他的消息。现在警方仍在通缉他们,有两个已经被抓到,我去打听了,不是青松;大约他已经逃出去了。” 小洁听了,心里稍安。但他又问: “你估计他可能逃到哪里去?” 武军笑了,说: “你真痴情!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事我可估计不到——出门千条路,我知道他会走哪一条?” 小洁仍不甘心: “你外面知道的情况多,认真分析分析,根据青松的性格特点和当前的时局形势,他可能到哪里去?” 武军被纠缠不过,认真想了想说: “据我分析,他有两个地方可去:一是城郊农村。因为城内搜查严密,共产党的地下人员很难存身,必然设法转移到农村躲避——农村地域广大,不易搜查。二是解放区。青松被通缉,通缉令遍布城乡,到处都有他的相片,即使城郊农村,他也很难存身,最安全是转移到解放区去。” “到解放区就没有危险了?” “如果到了解放区,自然安全得多;只是沿途搜查严密,仍会有危险。” “这么说,他仍然生死未卜?” 小洁又忧愁起来。 武军连忙说: “你也不要光往坏的方面想。青松精明强干,自有他脱身的办法。比如,沿途搜查严密,他可以因时因地化装成各种各样的人,走小路,走山区。这个,我们就难以估计了。我想,他会有办法的。” 小洁将信将疑,每天愁眉苦脸,学习无心,茶饭不思。武军只得经常设法开导她,安慰她。 周日,武军亲自到小洁姨妈家看望她,说他搞了个同乡小聚会,都是知心好友,请她过去散散心。 小洁想起上次武军搞的同乡聚会,她和青松结伴同往,舞会上两个人幽默说笑,尽情跳舞,何其快乐!如今青松避难他乡,生死未卜,剩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凄凄惨惨,每日里以泪洗面,便不肯去。 武军说: “你老闷在家里,姨妈的话又听不进去,时间一长必生疾病,如何得了?说实话,我搞这次聚会,只为给你解闷;你若不去,大家都会很失望的。” 小洁说: “谢谢你的美意!只是我去了,大家问起青松,我该怎么回答?岂不叫我尴尬、伤心!”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大家都是知心好友,对青松的事心知肚明,他们不会明知故问让你伤心尴尬,只会设法说些高兴的事让你开心。” 武军一再解释宽慰,竭力邀请,盛情难却,她只好答应跟随武军前去。果然大家对她十分热情,聚会中只谈同学友爱,乡情乡谊,然后伴她一齐唱歌跳舞,没有一人提起青松的事。她也觉得开心许多。 看看一个月过去了,青松杳如黄鹤,无影无踪,信息全无。小洁又悲伤起来:一个月时间,整整三十天!到哪里也该安顿下来了,他怎么就不来信呢?难道他不想她,不爱她,不要她了?决不可能。她了解他,他是个一诺千金、不会见异思迁的人。只有一种解释: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又悲伤起来,每天以泪洗面,精神恍惚,无论上学上街,只关注报纸和广播,看有无共党分子被捕或处决的消息。 一天她去姨妈家,走到街上,一个报童大声喊叫着兜售报纸: “快请看,特大新闻:省警部破获共党分子阴谋爆炸军车案!” 小洁一惊,连忙喊住报童,买了一张报纸。她第一眼就看到这则消息: “日前,省警备司令部破获一起共党地下组织阴谋爆炸军用列车案,为首的张勇、李为民、赵青松等五人全部落网------” 她大惊失色,顿时觉得两耳轰鸣,头脑发晕。她不敢相信,又把这则消息看了一遍,“赵青松等五人全部落网”,一点不错。多日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青松并没有去解放区,他果然留在郊区农村,仍然搞他的阴谋爆炸活动。 她又悲又痛,心中不由抱怨起他来: “青松啊!你怎么就不思悔改,不知危险?难道非把你这条小命彻底送掉不甘心?难道非叫我陪你一起去死?” 她来不及多悲多怨多想,立即收起报纸去找武军,设法营救青松。 武军看了报纸手指不禁颤抖起来,连连叹息: “青松啊,你果真不要命了!省城到处通缉你,抓捕你,你怎么还敢留在这里?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以为营救你那么容易?每次我和父亲可都是拼着性命!难道你也要我们陪你一起去死?我们为你着想,你也该为我们想想啊!” 小洁见武军为难,哀求道: “求求你救他出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这次若能救他出来,我也不读书了,陪他一起回家,交给他爹妈一齐看管着他,决不让他再参加任何活动!” “只怕他爹妈也管他不住。人一加入这组织,就像着了魔,什么爹妈、夫妻、亲友,全都不顾了;一个心眼只想进忠于他的组织,把亲情、友情、生死,一切的一切,都置之度外。比如青松,以前和我关系最好,简直无话不可同说,无事不可同做。后来就变了,做事躲着我,说话避着我,见面打哈哈,很少再说知心话。我就猜测他加入那组织了。——果真不错!” “你别管他加入什么组织了,他还是赵青松,还是咱们滨淮老乡。希望你看在老乡情义,救他一命——小洁拜求你了!”说着向刘武军跪下去。 武军连忙拉住。 “你放心,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救他出来!否则,无脸再见淮北老乡。” 武军别了小洁,立即四处托人打探消息,设法营救;不久都有了回话,而且所言一致:军车爆炸案所获五人,已于两天前全部秘密处决。他震惊异常,一身冷汗:怎么这么快?报纸刚刚登出,就已经处决了!叫我如何设法营救?如何向淮北老乡解释? 他立即想到小洁——他这个美丽、多情、善良,又多愁善感的小同乡。怎么对她说呢?如实说,她承受得了吗?说假话骗她,说什么呢?说没打听到消息,说赵青松不是老乡赵青松,说已押往外地……这么说,小洁能相信吗?能死心吗?她以后再问又怎么办?再求他营救又怎么办?继续骗她?最终怎么了结? 这对她和他都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她承受着无穷无尽的思念、忧虑、悲痛、担心害怕等心理煎熬;而他承受着无穷无尽的欺骗、羞愧、耻辱等良心谴责。日日夜夜,岁岁年年,她和他,又如何承受得了?最终她必然得知实情,能不怨恨他吗?今后叫他如何面对她?如何面对淮北老乡?好心办坏事,他不冤枉吗? 思之再三,他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如实告诉她,让她一痛之后,心中再无所思念了,一切从头开始。 小洁听到青松被秘密处决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几乎晕厥过去。他们正处校园一角,不远处就有同学看着。武军害怕被人发现秘密,拉住她再三劝说安慰,反复警以厉害,她才强忍悲痛,低声含泪饮泣。无奈,他只好陪着她离开学校,护送到她姨妈家。小洁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倒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高一阵,低一阵,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只要寻死,跟了青松去。 见此情状,武军大惊,后悔不该把实情告诉她。他想:万一小洁殉情死了,岂不是他的罪过?他将怎么向她的父母姨妈,向淮北老乡,向学校师生领导交代?因此他不敢离开半步,和姨妈一起,百般劝说安慰。小洁哭了一天一夜,他们也整整陪伴了一天一夜。 姨妈说: “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跟了他去,他也不知道了,也不会感谢你。” 小洁哭着说: “我不求他感谢,只求与他同生共死,生死一处,永不分离!” “你这都是些傻话。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你这么日里夜里想着他,念着他,他死了恨不得跟了他去。可他对你怎么样?好好的舍你而去,竟连一个招呼也不打,一封信也不给你;而且他并未走远,就猫在城郊。你说,他心里还有没有你?如今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他想过与你生死一处,永不分离吗?他对得起谁?连武军也对不起。无情无义,你犯不着为他悲伤,更不值得为他而死。” “不!姨妈,你不了解情况,他是时局所逼,不得已而如此。其实,他一直都很关心我,心里时时想着我,想着我们的将来。你们不知道,只有我心里有数。是时局逼他走上这条路的。你不能怪他。” “我不怪他怪谁?如今他一走了之,害得你寻死觅活。我这么大年纪,说你不听,劝你不回。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爹妈交代?” 小洁听了更加痛哭不止。 “你只顾想他,也不想想你自己,想想你爹妈。你爹妈培养你上大学容易吗?从小到大,费了那么多事,花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你爹妈,你也该好好读书,好好活下去,将来大学毕业,寻个好工作,好好孝敬孝敬你那在农村的爹妈!” 她见小洁不说话,站起来对武军说: “一天一夜,我也撑不住了,去打个盹。你陪陪小洁,好好劝劝她。你们年轻人,话能说到一起去。” 武军连忙起立说: “姨妈尽管去休息,千万别熬损了身体。这里有我呢。小洁只是一时想不开,我会好好劝说她的。” 姨妈见武军知情懂礼,虽是师长的公子,却并无骄慢之气,心里感动。她边往外走边感叹道: “小洁,不是我说你,你有眼不识金香玉。你只恋着青松,可他是个不安份的孩子,就是躲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迟早会有这一天。依我看,武军才是最好的孩子,人又忠厚本分,知书达理,家境又好,又靠得住。你上哪里去找这样的人,这样的家?” 小洁听了更加忍受不住,又大哭起来: “姨妈,求求你老人家别再说他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上路吧,到了那边也能安下心来,不致觉得委屈,死不瞑目!” 武军见状连忙过去劝说姨妈去休息: “你老人家去休息吧。快别说这些话,小洁会不高兴的。我哪里比得上青松精明强干?我是个傻忠厚,无用之人。” 姨妈听了越加不服气: “他那叫精明强干?地道的傻老帽!明明前面是堵墙,他偏要往上撞,撞破头,吃了亏,还不认错,不思悔改;直到撞得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你见过这样的傻子吗?” 小洁不能忍受,更加哭得厉害。 武军送走姨妈又连忙回来安慰她: “你不要听姨妈乱说,她年纪大了,还是老思想,老脑筋,未必就对。青松这次出事,也有些怪我。我要老早知道他留在郊区,就设法通知他远走高飞了;即使被捕,也好及早设法营救。谁知他竟一直留在郊区,也不设法带个信回来,直到出事了,报纸都登出来了,我们才知道;让我措手不及,悔之恨晚!” 任凭武军如何劝说,小洁也不答话,只是啼哭不止。 武军急得没有办法,哀求道: “小洁,求求你,别哭了!我知道这事情我做得不对,以为把青松送出城就万事大吉了,没有进一步关心他,帮助他。我现在后悔莫及!求求你,别哭了!你要再哭,我只好陪着你一起哭。” 说着也去抹眼泪。 小洁终于停止哭泣,擦干眼泪说: “这事怎么能怪你?只怪他顽固不化、不知反省、不思悔改所致。谁也不怪。只是我们自幼的感情,根深蒂固,见他死得如此凄惨,情犹不忍。” 眼泪不觉又落下来。 武军也跟着难过,他叹息道: “一个好青年,生龙活虎的,就这么消失了,谁不痛惜?但事已至此,你也要想开些。逝者已矣,来着可追。你还年轻,还有自己的学业,事业,前途;还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你一时想不开,死了,自己解脱了,可知,给国家造成多大损失?给父母家人亲友造成多大痛苦?你想过吗?” 小洁又哭泣起来。许久她说: “道理虽是如此,感情却割舍不下。自幼自今,我们一直相与为伴,一起玩耍,一起上学读书,小学、中学、大学,从没有长期分开过。如今青松一个走了,我像天塌地陷,万念俱灰。学业、事业、个人前途,再不敢想象,好象那是上辈子的事,别人的事,都与我无关。” 她叹了口气, “我唯一感觉对不起的,就是你和刘叔。上次,我拜托你父子冒着生命危险救出青松来,然而我却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没能劝止他停止破坏活动。如今,他连招呼也没打就走了;我再这么走了,怎么对得起你和刘叔?不遭世人唾骂吗?我所以如此悲痛,不光为青松,也为自己内心的歉疚。如今我是生也悲痛,死也悲痛啊!” 说着又哭,抽抽搭搭,不能自已。 武军连忙说: “小洁,何出此言?青松是我同乡,又是我最好的同学和朋友,救他危难,是我父子的责任和义务,也是我们对同乡会乡亲们的承诺;这次,我们没尽到责任,使他惨遭杀害,是我们的羞辱。青松已经走了,我对不起他,除了表示痛惜和遗憾,毫无办法。唯一可以补救的,就是照顾好你。青松离开省城时,再三托我照顾你;现在他走了,我更加感觉责任重大。今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保护你,爱惜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不让你再有痛苦。我要让你好好活着,有快乐,有幸福,有前途,有尊严!” 他紧紧抓住小洁的手, “小洁,请相信我,我一定说到做到,决不会让你失望!” 小洁听了,感动得泪如雨下。她猛地扑进武军怀里,紧紧抱住他,无限感激地说: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我相信你,理解你的心情。你和刘叔都是大好人,行侠仗义,义薄云天,是我和青松的大恩人,你们的恩情,我一辈子报答不了!我现在想通了,不死了,我要活下去,报答你和刘叔的恩情,替青松还帐!” 她把脸埋在武军怀里,痛哭不止。 武军只觉得浑身颤栗,热血涌动,不觉抱紧了小洁。 可是他又把手放开了,推开小洁说: “你千万别这么说,武军再粗鲁,也懂得‘义、利’二字的意义。你和青松都是我的同乡,帮助你们,是我应该做的,从不敢奢望报答。你这么说,还是不理解我,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小洁大哭起来: “武军,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理解我的心呢?还是让我去死吧!”说着把头往墙上撞。武军连忙抱住她。 武军也哭起来,他掏出手绢擦眼泪,又去给小洁擦眼泪。 “我什么也不要你做,只求你能听我一句话——可以吗?” 他眼泪汪汪地看着小洁。 小洁点点头, “说吧,我听。” 武军高兴起来,擦干眼泪说: “你已经哭了一天一夜,茶饭未进,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青松?怎么向同乡会的老乡交代?我只求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小洁点点头,不觉又溢出眼泪来。 “武军,我真想答应你,可是我实在做不到。我只能答应你,尽量做到,想哭的时候,尽量想你劝我的话。” “你能做到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谢谢你,小洁。你是个心口如一的好姑娘,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他走到桌子边端来一杯牛奶。 “这是姨妈刚才冲的牛奶,已经凉了,看我的薄面,你就喝一点吧,也好润润喉咙,你的喉咙已经嘶哑了。” 说着把牛奶送到小洁嘴边,用渴求的目光看着她。 小洁想推辞,但是看看武军诚恳殷切的眼神,只好含着眼泪喝了一口。随之,泪水扑簌簌落下来,自己连忙擦掉。 武军笑了,夸赞道: “这样才对!在咱们这些同乡同学中,我最佩服、最相信的就是你:言必行,行必果,说到做到。你的心,像金子一样纯洁,像水晶一样透明,不含一丝杂尘,晶莹剔透,让人敬慕!” 他拿手绢擦掉小洁嘴角的余奶,又把奶杯送到她嘴边。 “再喝一些。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一口奶怎么行?多喝一点,补补身子。算我求你了!” 小洁只好又喝了一口。 武军又把奶杯送过去,这一次小洁摇摇头推辞了: “我已经尽力了。你不要逼我,再喝我就要吐了。” 她两眼看着武军,像在乞求。 武军连忙端过杯子,拿水给小洁漱了口,说: “睡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什么也别想,一睡解千愁。明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你将会开始新的生活!” 小洁叹了口气,看着武军说: “你也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叫你陪着我受罪,真是不好意思。桌上有奶粉,你也冲一杯喝吧。” “不用。这里还有大半杯,我喝了就够了。” 他喝了牛奶,收起杯子,然后走到小洁床边,帮她放好枕头,拉开被子,扶她躺下。 小洁忍不住又流下眼泪来,她怕武军看见,连忙拉被子蒙住头。 武军安慰她: “睡吧,一切都过去了。记住你刚才的话,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他去关了电灯。 小洁大喊: “别关灯,我怕!黑暗中有魔鬼。” 他只好重新打开电灯。 “别怕。我们是唯物主义者,世上根本没有魔鬼。安心睡吧。” 他退出卧室,轻轻掩上房门,到客厅休息。 已经是下半夜,中秋的天气凉飕飕的,周围一片寂静;远处,偶尔有警车鸣着汽笛驶过。 他下意识裹了裹上衣,在一张椅子上半躺着,闭上眼睛休息。 刚要入睡,就听小洁大叫起来: “啊!青松!青松!我来看你,你别吓我,我怕!” 接着就是急呼他: “武军,武军!你快来呀!” 他连忙推开房门,只见小洁已经坐起来,两手抱着头,头发散乱,眼睛瞪大得可怕。 他走到床边,小洁一把抱住他,浑身战栗不知。 他把她搂在怀里,抚mo着她的头,安慰她: “别怕,别怕,有我呢。做噩梦了?” 小洁坐起来,理了理头发,瞪着眼睛说: “我梦见青松了,他躺在一个山坡下,头朝下,脚朝上;脚上戴着铁镣,头上有血,瞪着眼睛看我。我喊他,他也不理我。我突然想起来他已经死了,我看见的是他的尸体,害怕极了,就惊醒了。” “这是因为你想他想得太多,太苦。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脑子里老想着他,他还能不入梦?听我的话,什么都别想,安心睡觉,就不会做梦了。睡吧,我就在外边,不怕。” 武军刚要走,小洁一把拉住他: “别走!你一走,我又会做噩梦。” “好,好,我看着你,安心睡吧!” 他重新扶她睡好,盖好被子,然后把椅子搬进卧室,坐在床前看着她。 小洁渐渐入睡了。 他坐在椅子上,也慢慢入睡了。 姨妈突然醒来,拉开窗帘,见外面已经蒙蒙亮,她连忙来看小洁。 只见她房间里电灯还亮着,小洁和武军,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椅子上,都睡着了。她想,也许他们刚入睡,没敢惊醒他们,又回到自己房间。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翻腾着小洁的事情,一直到天大亮。她起来,又去看小洁,见他们仍然睡着。心想,两个可怜的孩子,都这么痴情,实在令人感动!就自己洗漱了,然后到街上买早点。 姨妈买早点回来,武军已经起来了,正在洗脸;小洁仍在床上睡着。 武军洗了脸,对姨妈说: “我上学校了。等小洁醒了,您老对她说,学校那边我给她请假了,叫她安心在家休息一两天再上学。” 姨妈说: “早点我已经买来了,吃了再去吧。昨天被小洁闹的,也没好好吃饭。” 武军看了看手表,说: “时间来不及了,下次吧。” 武军刚要走,小洁喊住他: “你迟走一会,我跟你一起上学校。” 武军吃惊地看着她,转回来安慰她说: “你还是在家休息一天吧。一天一夜没有休息,都有黑眼圈了。” “不!既然决定活下去,就要活出个人样来。躲在家里哭哭泣泣,像什么?反会遭人议论。到学校里有事做,有人说话,反倒好些。” 武军想了想说: “这样也好。就装着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大家反而不议论。愈躲得时间长,议论就愈多,反而不好。” 姨妈听了高兴地说: “武军说得对,还是这样好。他归他,你归你,你只管好好上你的学,念你的书。” 又催促小洁: “还不赶快洗脸吃饭,好和武军一起上学!” 武军看着小洁洗了脸,为了掩盖泪痕,又稍稍化了妆,一起吃了饭,然后一起上学。 路上武军还是不放心,交代小洁说: “青松的事,报纸上既然登了,学校、学生中间势必都会有些反应。你只装作不知道,什么也不说,不流露,也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议论。千万千万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别再惹出事来,使你受到牵连。背后,我会找一些同学做些工作,使事情尽快平息下去。” 小洁点点头,随即又叹息道: “人已经死了,盖棺论定,是好是坏,由他们说去吧!也算是对青松的一种纪念吧。” “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事已如此,也只好这样。” 第六章刘武军抚慰痴情女周小洁巧开追悼会 从此,小洁便和武军在一起,上学一起去,放学一起回。在学校,两人一起散步聊天,参加文体活动,进图书馆看书看报;放学,两人便一起或上小洁姨妈家,或到刘公馆,听他们多方劝解开导。姨妈一向喜欢武军忠厚知礼,如今见小洁和武军在一起,十分称愿,每次去都笑脸相迎,不断做些好吃的食物招待他。武军出手阔绰,每次去都带很多礼物;不久恰逢姨妈五十大寿,他又送了一份厚礼,喜欢得老人家逢人就夸赞武军。武军父母早就喜欢小洁聪明温柔漂亮,只是碍于她和青松自幼婚姻有约,且是同乡,不便提出;如今青松不在了,小洁和武军在一起,正合心愿,自然高兴。所以,他们到两处都很受欢迎,小洁的心情也渐渐开朗。 以前,小洁和青松在一起,青松的博大胸怀、凌云壮志、满口珠玑、诙谐幽默,使她感觉快乐和钦佩,但是,他的危言耸听、诡秘行动,又常常使她感到恐惧,提心吊胆,生活没有安全感。如今和武军在一起,虽然少了钦敬之情和诙谐幽默的快乐,但是,武军的忠厚善良、体贴入微、曲意逢迎,以及强大的家庭实力,又使她感到可靠和安全。她常常在心里默默地把两个人、两种处境作着比较,有时甚至想,如果把两个人的优点结合成一个人,那该多好啊!也许是她太贪心了,老天爷惩罚她,让青松早早离开了她;但是老天爷还是宽大为怀,让她在悲痛之余又得到另一份慰籍。 武军是个喜欢热闹场面的人,又喜欢炫耀自己的本领和实力。他自从和小洁在一起,以为江山美人俱得,此生称愿,心神振奋,豪情倍增,每有热闹场面或朋友聚会,必带小洁一起去,对小洁百般赞美,曲意逢迎,体贴入微。但他又是个善良的人,富有爱心爱情的人,除了标榜自己,还希望借此医治小洁心灵的创伤,让她迅速从伤痛中解脱出来,苏醒过来,心情振奋起来,愉悦起来,感受他的真诚关爱,适应新的生活,忘记青松,忘记过去,忘记烦恼和痛苦,然后投入他的怀抱,心悦诚服地和他在一起。但是这只是他的想法,小洁并没有那样的希望和要求。她是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小家碧玉,过惯了安闲幽静、自适自如的生活,对这种浮华热闹的场面,纨绔阔少之风,一时还不习惯,不适应。然而武军的热情真诚、煞费苦心地设计安排,屡屡婉转相邀,又使她觉得盛情难却,不能推辞。所以,每次她虽然去了,心情却高兴不起来。倒是更加怀念和青松在一起独处的悠闲自在的日子,觉得那才是她的生活。 小洁心里仍然忘不了青松,无人处,仍不免忧思绵绵,流泪叹息——这也难免。她和青松自幼青梅竹马,继而十年寒窗,相与为伴,休戚与共,日子太久,感情太深,青松留给她的记忆太多,一时怎能忘记?何况她是个多情善感决意从一而终的封建家庭出身的女孩。现在她和武军在一起,虽然觉得安全可靠,但又觉得违背了家教,背叛了青松,心里不免有些惶恐不安之感。因此对待武军就不能像对待青松那样全心全意,尽心尽力,有时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漠然置之。这使武军常常感到迷惘和痛苦。他问自己:我哪里做的不对?哪里做的不到、不好?到底怎么做才能使她忘掉青松,开心高兴起来? 经过一段观察,他发现小洁除了不喜欢热闹场面,也不喜欢在他家多呆,因为每次朋友聚会或在他家,她总显得很拘谨,也很少说话。他终于想通了:小洁和青松家都是农村的小户人家,她很少见过大世面,聚会场面上的虚伪应酬,他父亲的军人威仪,母亲的繁礼缛节,她都不适应,不习惯,怎么能叫她开心呢?所以拘谨不安也就在所难免了。于是他就改变生活方式,多带她出外游玩,或看戏看电影,或游山玩水。这么一来,小洁虽然心情好了些,却仍然高兴不起来;他们游玩飞龙山水时,她想起和青松一起游玩的情景,竟然哭了,而且哭得很悲伤,他费了好多口舌才劝止。 武军重新陷入迷惘和痛苦之中,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向小洁说出自己的痛苦和疑问来。 小洁听了,摇摇头说: “都不是。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真的,很感谢你。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青松,对不起两家父母——毕竟我们自幼婚姻有约,自己满意,父母赞同的。现在他走了,而且死得那么悲惨;而我不能守节,很快就另寻新欢,和你同出同进,东游西逛,悠乎乐哉,我心中有愧啊!常常觉得青松在指责我,两家父母在指责我,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武军听了,不觉面有愧色。许久他说: “我也觉得对不起青松。但是他已经走了,无法补救了。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力照顾好你——这是我对青松的承诺。我只有加倍关心帮助你,使你安全、幸福、快乐,不再痛苦,我这份愧疚之心才略感安慰些。请你相信我,武军是个正人君子,决不会做乘人之危、强人所难的事。今后,我该怎么做,做什么,全听你的。” “不,你对我的关心帮助实在太多太好了,这使我常常感觉内心不安。以后,请你不要在我身上花太多的时间、钱财和精力,我承受不起,会感觉羞愧不安。——我这么说决不是不需要你的帮助,只是不要你为了我的欢心太多劳力费心。如果你要我说,我正有一件大事要请你帮助完成——” “什么事?回家告知青松父母?大约他们也看到报纸了。” “不。我想请你为青松做一件事。也许这件事完成了我的心才能略感安静些,减少些愧疚。” “做什么?造墓?造个衣冠冢?我也曾经想过。只是墓碑上不好刻上青松的名字,否则,警方追查起来会有麻烦的。可是不刻上青松的名字,又是衣冠冢,还有什么意义?” “不,这里不是青松的故乡,而且也不确知他的殉葬地,造衣冠冢只好以后回家再造。我是想给他开个追悼会,以祭奠他的亡灵,寄托我的哀思。” “给青松开追悼会?!——” 武军惊呆了,他不敢想,也不敢回答。青松是警方通缉的爆炸武库的要犯,又是阴谋爆炸军车被政府处决的要犯。给这样一个党国罪犯公开召开追悼会,那还得了?政府肯定要追查,被学校开除是小事,弄不好要坐大狱,甚至杀头!但是不答应,小洁肯定会生气,说他对青松没有同情心,对她好,是为了笼络她,最终zhan有她;他们的爱情关系就彻底完了!他呆呆地看着小洁,不答应也不拒绝,像在乞求她自己取消这个决定。 小洁看出他的意思,解释说: “你别误会。我说的追悼会,不是那种公开的,大型的,号召人们纪念学习死者的追悼会,只是一种小型的,秘密的,只有亲近之人心领神会,别人却无法知道理解的追悼会。目的是要寄托我的哀思,给青松一个安慰,一个交待。” 武军像突然明白理解了小洁的意思,说: “这行!你写一篇祭文,写好后,工笔誊出,然后准备一个香炉,一炷香,和少量祭品。周日,我陪你去。咱们雇一辆黄包车,来到荒郊野外,寂静无人之处,选一块干净平整之地,放好香炉,点上香,摆好祭品,你我立正站好,面对浩浩长空,茫茫大地,把祭文一读,然后一边焚烧纸钱,一边向青松说说心里话,最后磕个头,即礼毕。你准备吧,好了,招呼我一声,礼拜天,我一定陪你去。” 他看着小洁。 小洁摇摇头, “这样太草率了。如果这样,也无须跑到荒郊野外,我一个人在卧室里就进行了,又何必求助于你?” 武军又愣住了: “那怎么办?这事千万要秘密,不能叫外人发现!否则,追悼完青松,家里人又该追悼我们了。” “看把你吓的!这一点你就不如青松果敢稳健。” “我自然不如青松。但你也不能这么说。上次救青松,那么危险,我不是照样干吗?问题在于现在没有必要那么拼命冒险。如果青松还活着,我拼了命也要把他救出来——那时这么做才值得!” 小洁见武军着急,笑着说: “你说得对。我开玩笑,故意激你。我是想开一个小型的,但不是一两个人,最少也要二十来人;秘密的,但也无须跑到荒郊野外;不提名的,我们也要心领神会,这样一个追悼会。你看怎样?” 武军仍不明白: “你说得具体些,让我考虑考虑。” 小洁便详细讲述了一遍。 武军听了,思考了一会,点点头说: “这样开,行!别人以为我们召开诗歌朗诵会,或者歌咏会呢。就这样吧。咱们分头准备:你筹划追悼会内容,我安排参加追悼会的人员。开会时间,等我通知吧。” 一周后,武军对小洁说: “我找了二十个老乡,都是知心好友,绝对志同道合,安全可靠的。你如果准备好了,就这个周日开吧。” 小洁欣然答应。 周日上午,小洁姨妈客厅。 洁白的窗帘,周围挽结着黑纱,窗台上摆满青松翠柏。窗下一张长桌,铺着洁白的台布,上面一只铜香炉,香炉里燃烧着大大的一炷芸香,烟雾缭绕,满室氤氲。香炉前一排素色磁盘,摆放着各色新鲜瓜果。 武军和二十个知心好友,分两排坐在长桌前,手捧祭奠青松需要诵读或歌唱的诗歌和歌曲的簿册,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小洁一身黑色衣裙,胸前佩带一朵小白花,一脸哀伤,两眼含泪。她款款走到众好友面前,深深一躬,介绍说: 几天前,家兄来信告知,表姐青云因反抗封建包办婚姻,追求爱情自由,拼命一搏,不幸弃世而去。噩耗传来,天地昏暗,日月无光。吾一时疾痛攻心,几乎晕厥;幸姨妈及时抢救得免。 忆表姐曩生之日,聪慧高洁,天生丽质,刚柔并济;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冰雪不足喻其洁,花月不足喻其貌,星日不足喻其神。姊妹悉慕淑娴,兄弟咸仰慧德。一旦去世,红褪香枯,冰消玉碎,仙云既散,芳趾难寻,惜哉!哀哉!其亲人友爱,悲痛何极! 表姐长我一岁,自幼一起耍玩,既长一起学习,意气相投,情同手足,休戚与共。忽闻噩耗,言姊已逝,痛惜之余,昼夜涕泣,幽思缠mian,噩梦惊扰,难得一夕安宁;然囿于学规,不得亲往祭奠,送姊长行,哀思之情,淤积于心,难以释怀,常思一形式以寄托之。偶谋于武军兄,得获襄助,终于有成。谢谢武军兄!谢谢诸位同乡好友! 表姐一生志气高洁,行为脱俗,又为争取爱情自由而逝,绝非凡尘女子可比。窃思,相物以配才,此祭不可遵循俗念,谨以清香一束,苍松翠柏数枝,时新瓜果数盘,清歌雅韵数十首,以哀其志,颂其德,寄我悲伤幽思之情也! 请诸君齐颂《江城子.离人映月》: “望断烟茫人不回,夜难寐,梦成灰。雨落梧桐,点点相思泪。窗外树影随风曳,情泛处,疑当归。杨花凋尽千点碎,漫天飞,逐流水。离人映月,怎倚独栏醉?萋草不堪别离苦,行痕处,犹低垂。” 屈原《橘颂》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为终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象兮。”…… 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想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李白《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帏望月空长叹……长相思,摧心肝。”…… 小洁泪眼朦胧,和大家一起高声诵读,渐渐,声音嘶哑,泪如雨下,最后,只有眼泪,没了声音。她跪倒在香炉前,叩头不止。 武军流着眼泪,上前扶起: “姊妹之情,尽心尽意而已,莫要伤了身体!” 大家一起相劝,方止。 第七章刘师长奉命赴前线,周小洁连夜嫁武军 给青松开过追悼会,小洁像完成了人生一件大事,心情好多了。她觉得她已经对得起青松了:他活着的时候,她关心他,照顾他,规劝他,挂念他,营救他,苦苦等待他。他死了,她哭他,想他,念他,恨不得随他而去;现在又冒着危险,千方百计给他开了追悼会,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慰,同时也带去她对他的无限哀思和纪念。她所想到的都做到了,她对他已经尽心尽意尽到责任了。她倒觉得他有些对不起她:活着的时候,虽然深爱着她,却不听规劝,恣性所为,常叫她担惊受怕。死了叫她悲痛欲绝;然而近在咫尺,就这么抛下她走了,一句话也不说,连声招呼也不打,悲痛之余,岂无怨言?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今小洁觉得对青松没有愧疚之心了,渐渐对他的思念追悔也就少了,所以夜晚很少再做噩梦。白天她和武军在一起,也不再担心对不起青松而生愧疚之情了。而且武军对她的百般抚慰、颂扬溢美、体贴入微,也使她应接不暇,无暇再去他顾他想。现在她倒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愉快,自由幸福。 小洁也有着一般女人的共同弱点,就是对男人的依附性。以前她和青松在一起,依附青松,每天跟着他,看着他,一会不见就喊他,找他;青松有事出去了,她就想着他,盼着他,直到看见他平安回来。现在跟武军在一起,就依附武军,每天同来同往,不离左右。 武军和青松不同。青松是未来派,他认为现实不好,黑暗、反动、腐朽,必须彻底推翻打倒。未来才是好的,自由、进步、繁荣、富强。为了推翻现实,建设未来,他无私无畏,不断拼搏奋斗,最终献出了生命。武军是现实派,他认为现实就好,即使有缺点也是暂时的,随着社会进步,也会逐渐变好。人生苦短,转眼百年,因此要及时行乐。他和他心爱的人,他的亲朋好友,经常聚会欢宴,尽情享受现实生活的美好,唱歌跳舞,粉饰太平。他不断告诉小洁,哪个电影院又来了美国大片,带她去看电影,哪个戏剧院来了名角,带她去看戏,哪个歌剧院来了外国著名乐团,带她去听音乐;或者,哪个饭馆的中餐好,哪个饭馆的西餐好,哪个地方的小吃好,带她去品尝美味。 最近他的兴趣爱好又有了转移,在他的诱惑下,小洁的兴趣爱好也有了改变。他父亲一个同事的女儿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穿着一套美国最新流行的时装,戴一些洋饰物,他看了称赏不已,非要小洁去看,小洁只好去看了,也认为不错,他高兴了,千方百计托人从美国买回来一套,送给小洁。开始小洁不愿穿,说太洋气,她是农村人,穿不出去,可他说好看,一定要她穿,她只得穿了。谁知小洁竟是衣裳架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穿旗袍、唐装,显得高贵典雅,如今穿外国时装,又显得时尚风liu。武军赞不绝口,每出席大型聚会宴会,必要她穿着此装。一套衣服自然不够,之后,他又到外国成衣店给她订做了两套类似的时装,使小洁平时的衣服几乎从中装变成了洋装,人也从中国淑女变成了外国洋小姐。什么马配什么鞍,什么人什么打扮。武军认定小洁穿洋装好看,不仅给她买了洋装,还买了与之相配的洋礼帽和彩色高筒皮靴,买了洋小姐佩带的大耳环和款式新颖的项链。 小洁初和武军在一起时,不愿接受他的馈赠,百般推辞,甚至自己掏钱去买,然而经不住武军一而再、再而三地馈赠,百般劝说;再说,她一个滨淮农村小地主的女儿,能有多少钱?盛情难却,既然推辞不掉,只得接受下来。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最后无话可说,全数接受下来。 不过这时她又有了新的想法:迟早我是他的人,他给我买东西,也就是给他自己买东西。女为悦己者容。既然他认为我这么穿戴漂亮,他看了喜欢,我就这么穿戴,衣服穿在我身上,陪他出入人场,给他增光添彩,长他身价,高他声望,我这也是为了他。 小洁一这么想,对武军就没有了戒备之心,像以前对待青松一样,视作自己人,说话做事不分彼此,凡武军邀请,一概接受,凡武军馈赠,一概收下——自己人会害自己吗?自己的东西需要推辞吗? 一个周日,武军穿戴整齐,先来到花店,买了一大束红玫瑰花,然后乘车来到小洁姨妈家。他看见小洁,单膝跪地,手捧玫瑰花,目光注视着她说: “小洁,请嫁给我吧?” 小洁看着他,咯咯地笑: “这一套,又是跟洋鬼子学的?” 武军不笑也不起,又恳求道: “请嫁给我吧?” 姨妈在一旁着急了: “只顾傻笑,快把花接过来!” 小洁接过花,伸过一只手来。武军拉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搂着她,又在额上吻了一下,说: “谢谢你接受我的求婚!” 姨妈高兴地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去买菜,中午,你们都在这里吃饭!” 武军说: “今天不劳累您老人家破费,我在饭店订好了,中午,我请您老吃饭!” 姨妈说: “既然订好了,你就同小洁去吧。我老态龙钟的,就不去了。” “不,今天你老人家一定要去,给我们当个见证人。” “怎么?是订婚喜宴?” “不是,是我感谢你老人家。订婚宴,哪能这么随便?我爸说了,等我们大学毕业,把两家老人请到一起,搞隆重一点。到时一定邀请您老人家参加——您老就做我们的介绍人吧?” 姨妈高兴得满脸堆笑: “好,好!看到你们两个年轻人终于走到一起,我打心眼里高兴!我老早对小洁说,你们这些同学中,武军最好,最忠厚,最可靠。我小老这双眼是不会看错人的!——当然,我们小洁也是最好的,要人材有人材,要学问有学问,情深意重,心眼又好,是百里也难得挑出一个的好姑娘!” 小洁见武军和姨妈说得高兴,开玩笑说: “看你们说得高兴劲,好象老早就计划好了,我同意了吗?” 武军转向她: “难道刚才的求婚不算数,还要我再来一次?” 小洁故意说: “你看呢?” 武军走到小洁面前,又要下跪求婚。 小洁笑了,说: “可怜你,就免了吧!” 三个人高高兴兴说笑了一阵,然后一起到饭店吃饭。 转眼到了1947年暑假,小洁和武军在省工学院读完四年大学,终于毕业了。 按说青年人应该先立业,后成家,大学毕业,先找一分合适的工作,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干它几年,在事业上打下基础,人也成熟起来,然后再结婚成家过日子。然而,眼下的中国,经历了八年抗战,接着又打内战,弄得国家穷困疲惫不堪,百业凋敝,人浮于事,民不聊生,学生毕业即失业,到哪里去找工作?既然找不到工作,小洁在省城一不读书,二不做事,她父母来信要她立即回家,说以后在省城找到工作就回省城,在县城找到工作就留在县城。她和武军正在热恋之中,如胶似漆,难舍难分,都不愿分开;然而父命难违,小洁和武军缠mian了几天,最终还是回家了。 小洁一回家,武军如同失恋一般,日思夜想,百事无绪,天天给她写信,诉说思念之苦,分离之痛,要她立即回省城。小洁接到信,自然心疼武军,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但是女孩子羞涩,不便向父母亲说明。她想,即使说了,没有正当理由,父母思想封建,也不会同意她回省城去见武军;便回信说明情况,要他在省城尽快帮助她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信寄出后只得闷在家里,同样忍受相思之苦。 武军等不见小洁回来,却等到这么一封信,十分失望。百般无奈,只好谋于父母,说明思念之苦和各种担心,要他们尽快给小洁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刘师长夫妇也有同感。他们想:儿子倾心于小洁久矣,虽然小洁已经答应,但在一个封建地主家庭,女孩自己答应根本不算数;如果小洁在滨淮找到工作,她父母必在当地为她选配人家,和武军的事就算黄了。以他们两个的感情,已到难舍难分之地,父母强令分开,势必又有一场梁祝之悲。然而给小洁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谈何容易?条件好待遇好的工作难找,找条件差的工作给未来的儿媳妇,又有失他们的身份脸面,他们也只好暂时答应下来,等待机会。可是近来战事紧张,他的部队虽是城防部队,也难免调往前线打仗,因为有的城防部队已经参战了。考虑再三,他们决定叫武军和小洁尽快订婚,先把他们的关系以一种正式手续决定下来。小洁不是叫给她在省城找工作吗,就给她父母亲说明,只有订了婚,与武军的关系确定了,他们才好名正言顺地出面帮助小洁找工作。 订婚是男女两家都同意的事,必须先协商好;既然小洁姨妈同意做介绍人,刘家就请她从中协调。刘夫人屈尊亲往小洁姨妈家,说明情况,拜托此事。 姨妈听了十分高兴。这些年小洁在省城读书,一直住在她家,虽是姨侄女儿,却也是女儿一般看待。小洁能和武军相爱结婚,也是她的心愿。姨妈当即表示,亲往滨淮老家一趟,极力说成此事。 刘夫人送上礼物表示感谢,并亲自为她饯行,还叫武军开车送到车站,祝她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果然姨妈来到周家,一说便成。刘家在滨淮也是大户人家,由于刘师长顾怜家乡人,许多人受到过他的照顾,所以在地方声誉颇佳。现今他又做着国军师长,正是烈火烹油,鼎盛之时,小洁父母早有了解。况且又是小洁姨妈亲自保媒,又说了武军许多好处,他们自然相信。亲家条件,女婿条件,都很满意,于是当即答应。当下双方说好,一旦刘家订婚日期确定,喜期送达,周家父母即亲送女儿前往省城参加订婚仪式。 刘师长得知周家应允的消息,十分高兴,立即选定吉日订婚,请姨妈通知周家。 武军小洁听了更是高兴,日夜盼望订婚,两人重新见面,再得亲近。 中秋节一过,武军小洁订婚日期临近,小洁父母陪同小洁先期来到省城,住在小洁姨妈家。刘师长在省城豪华大酒店订了订婚宴席,邀请军中同僚,省城亲友参加儿子的订婚仪式。武军和小洁也邀请了在省城的同学和要好朋友参加。订婚仪式十分隆重热闹。小洁父母和姨妈都很满意。 订婚仪式一过,小洁父母就回家了。小洁借故同学聚会,又留下和武军玩了几天;毕竟尚未结婚,随后也只好回家了。武军亲自送往车站,两人恋恋不舍。小洁催促武军叫他父亲尽快为她找到工作,说如果她来省城上班,他们就能经常在一起了。武军答应回去再次催促父亲;但是他也说了时局动乱,求职艰难的实情。两个人不免叹息,依依惜别。 不久刘师长探听到消息,因为前线战事吃紧,国军伤亡惨重,需要补充兵员,他的城防部队也将开赴前线作战。战场是凶险之地,没有长胜的将军,也没有打仗不死人的军队。此去前景如何,难以预料。他和夫人商量,趁着命令尚未下达,他尚在省城,抓紧把武军和小洁的婚事操办了,这样他到前线打仗也就放心了;因为儿子结婚成家后就是大人了,即使他不在家,儿子也会担负起照顾家庭的责任,家里家外,可以独当一面。 刘夫人听了虽然难过,但认真想想也是实情,只得点头答应。当下夫妇商定喜期就定在四八年元旦,希望一年复始,给儿子,也给这个家庭带来好运气。 刘夫人请来小洁姨妈,说明了实际情况,请她说服周家同意元旦结婚。 小洁父母听到消息,虽然觉得时间有些紧迫,但是迫于时局,他们也能理解。因为近来他们也陆续听到一些战场前线传来的消息,知道国军战事失利,多有伤亡。相信刘家说的都是实情。既然女儿已经订婚,就是人家人了,人家在这种情况下提出结婚,也是出于家庭需要,他们也只得答应。另外,国家战争,兵荒马乱,女儿留在家里既找不到工作可做,人身也不安全,结婚走了,他们也了却一分心事,完成一分责任。 武军小洁听了自然高兴,他们多日的两地思念,鸿雁传书,望月兴叹,终于要结束了。结婚后他们就可以朝夕相伴,鱼水合huan,两情相悦,何其快乐!这是他们的人生大事,许久的期盼和渴望。然而,日以迫近的战争阴云,战争的凶险和残酷,又使他们感到压抑、苦闷、担惊害怕,欣喜之余,又有不尽的忧虑和惆怅。 小洁不再提出要武军父母帮助她找工作的事,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提也是白提。她的耳边又飘过青松的话:国家战乱,百业凋敝,工人失业,民不聊生,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工作,大学生毕业即是失业。果然不错。以前她还不完全相信,今天她彻底相信了:眼下,连国民党师长的儿子都找不到工作,何况平民百姓的子女?此刻,她又想起了青松,想起了他曾经给她讲过的那些当时她认为不可能、如今却即将变为现实的事情,心里袭上隐隐约约的疼痛和不安。 喜期既定,刘周两家立即忙碌起来,因为时间紧促,满打满算,不足一个月。刘家忙着购买家具,布置新房,订定喜宴,发送请贴,邀请亲友。小洁父母见刘家远在省城,相距甚远,干脆带上钱,带上小洁,来到小洁姨妈家,和姨妈一起商量给小洁购买嫁妆、首饰,待喜期一到,小洁即从姨妈家出嫁。姨妈也乐为此事,每天带着姐姐姐夫跑商店,为小洁挑选陪嫁之物。 武军听说小洁及其父母来到省城住在她姨妈家,立即前来拜见岳父母,看望小洁,然后带着小洁选购结婚用品,挑选试穿婚纱,拍摄结婚照,从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暂时把日益迫近的战争的阴云抛在脑后。 城市就有这个好处,百货齐全,应有尽有,家具、服装、首饰都是现成的,只要有钱,数日之内即可购买齐备,只是用个挑选论价的时间而已。不像农村,家具要请木匠打,衣服要请裁缝做,首饰要请金匠打制,颇费时日。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地忙碌,两家嫁娶诸事基本筹备就绪,只待喜期来到,迎来送往,成就小洁武军终身大事。 刘师长尽管对时局早有预料,对儿子的婚事及早作了筹划安排,但是还是晚了一步,时局的发展比他预料得更快。12月27日,就在儿子结婚的前三天,他接到上方命令,他的部队于28日凌晨渡江北上,开赴淮海战役前线。他一生身经百战,对打仗临危不惧,指挥若定;可是这一次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乱了方寸:怎么就这么巧?命令好像针对他来的,叫他十分惊讶难堪,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军令如山倒,不论他心里如何不愿和难过,也只好领命执行,不得有误。 回到家里,他把上方的命令告诉了家人,全家无不瞠目结舌,震惊异常,刘夫人忍不住竟流出眼泪来。 他有些心烦意乱,挥挥手,大声喝道: “哭什么!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令既下,必须坚决执行。对于军人来说,打仗就是职业,命令就是使命。有什么好哭的?” 见丈夫发脾气,刘夫人知道他心里同样难过,不敢再哭,她只是垂头叹息。 全家人见状更不敢说话,一个个屏息凝神,沉默不语。 刘师长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悲伤,他拍了拍胸脯,无限感慨地说: “打仗我倒不怕,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只可惜我这条老命没有死在抗日的战场上,如今却要领兵去打自己的同胞,既非保家,又非卫国。这叫我于心何忍?怎么能不问心有愧?” 他燃着一支烟,慢慢地抽起来。烟雾袅袅,满室氤氲,遮盖了他那张盛怒悲伤的冰铁大脸。 刘夫人见丈夫沉默不语,知道他在考虑问题,便擦干眼泪说: “儿子的喜期在即,这是儿子的终身大事,一生只此一次!你能否跟上峰请两天假,等过了喜事,随后赶去?” 刘师长听了此话,又盛怒起来,大声吼道: “胡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岂可为儿女私情耽误国家军机大事?妇人之见,一派胡言!无需再言。” 刘夫人无奈,又哭泣起来。 刘师长看见此情此景,心里也难过,他摇摇头说: “你以为我不难过?筹划多日,忙碌多日,没有看到迎娶儿媳过门,喝一杯喜酒,实为终生憾事,终身难忘!” 他猛地站起身,把半截香烟狠狠摔在地板上,对刘夫人说: “你去把我的衣服整理好,装进箱子里,叫勤务兵送到军营。今天晚上我就住到军营,明天凌晨好随军出发。” 刘夫人擦干眼泪说: “不忙。衣服都是现成的,一会就可装好。” 她叫过武军来,吩咐道: “你快去小洁姨妈家,向她父母说明你爸的情况,带小洁过来,当着你爸的面,你们拜堂成亲,捧一杯喜酒给你爸喝了,好让他明日凌晨领兵出征,没有后顾之忧。快去快回!” 刘师长摆摆手: “这样不好。喜期既定,双方都要遵守,不可因我而改变。现在诸事齐备,我不在家,婚礼照常举行。” “不!情况突变,人所未料,不可遵循俗礼;周家通情达理,自会理解我们的苦衷。” 刘夫人仍然坚持,打发武军去了。 刘师长坐回沙发上等待,又拿出香烟来抽。 不多一会,武军带着小洁来了。随后她父母和姨妈也来了。双方见礼落座,说明情况。刘师长表示歉意,小洁父母和姨妈表示理解。 刘夫人吩咐摆设香案,点上红烛,铺设红毡,即令武军小洁穿戴起来,当着双方父母的面拜堂成亲,然后向两方父母敬酒致谢。 刘师长喝过儿子儿媳共同捧来的的喜酒,又同小洁父母姨妈同喝了一杯,便吩咐收拾行装,然后和家人亲戚告别: “军情紧急,不敢耽搁,就此告别!” 拱拱手,向外走去。 大家一齐起立,送到大门外,嘱咐“保重”。 刘师长挥挥手,登车而去。——没想到他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这个家。此是后话。 武军小洁既已拜堂就算夫妻了,新婚之夜不能空房,所以全家人送走刘师长,即来布置新房,然后拥着一对新人进入洞房。 两人坐在新床上,想想刚刚发生的一幕,两家大人的无可奈何,看着仓促布置起来的新房,虽然物物崭新,流光溢彩,不失富贵豪华,但是家庭冷清哀伤的气氛,让他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小洁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武军坐了一会甚觉无聊,对小洁说:“忙了一天,都累了,咱们睡觉吧。” 小洁依然坐着不动。武军靠近她劝说道:“事情办成这样,谁都始料未及,也不愿看到。我和父母亲都很难过,尤其觉得对不起你和你家,只好请你和岳父母大人谅解!” 小洁摇摇头:“只怪小洁命运不好,凡事总不顺利。想当初许配青松,以为青梅竹马,自幼相爱,必然百事和谐;不想青松来到省城参加了共产党,遭遇不测之难。后来应允了你,以为家庭实力雄厚,靠山牢固,从此平安无忧,百事顺心;不想如今你家又有此变。唉!此皆小洁命运不佳,应有之数,想逃也逃脱不掉!” “你怎能这么想?天欲堕,地受其害,地欲陷,人受其害。我家目前的变故是当前的时局所致,你我都是受害者,罪在时局,怎能责怪于你?千万别这么想。”他把小洁揽在怀里,安慰她说,“时局是可以变的,苦尽甘来,转危为安,也是常有的事。希望战争早日结束,父亲凯旋归来,阖家团圆,共享太平!” 小洁点点头,她马上又问道:“你说会吗?” “会的。国共内战由来已久,互有胜负。现在共军虽锐,也只在北方一些地方。国军除了北方,还有南方半壁江山,地广人稠,物产丰富,且有长江天堑,固若金汤。从长久看,国军仍然胜算在握。” 小洁听了又点点头,她似乎相信了他的话。 武军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说:“别担心,父亲是国军的长胜将军,自北伐以来打了许多胜仗,战功卓著;相信这一次他仍然会凯旋而归的。睡吧,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我一定要让你幸福快乐。” 小洁再点点头。她看着武军,一脸红晕,充满幸福和激动。 武军得到应允,立即站起身来帮助小洁脱衣。先脱去新婚礼服,扶她上chuang,又来帮她脱内衣。很快小洁身上只剩下葱绿的紧身抹胸和桃红色的压裆内裤,在融融的红烛光下熠熠生辉。武军两眼发亮。往上看,乌发如云,粉面桃花,目如点墨,樱口红颜;往下看,遍体凝脂,凹凸有致,体香微微,浸人肺腑。他一时激情难抑,抱起小洁平放在床上,拉锦被覆住身体。自己也迅速脱去衣服,上chuang放下罗帐,进入被窝,把小洁紧紧搂住,然后埋下头去,从上至下,吻了个遍。两个人互相欣赏了一会,抚mo逗笑了一会,终于忍受不住性欲的强烈要求,扯去内衣裤,让*官暴露出来,立即肉体交融,进入极致,尽情享受鱼水之欢。 武军几次翻云覆雨之后,身体渐渐疲软,只得躺下来休息。他想想父亲此次领军出征,开赴淮海战场,两军对垒,枪林弹雨,日夜厮杀,血肉横飞,哪有什么长胜将军?父亲能否凯旋归来,实在难于预料。如果没有了父亲,家庭失去依靠,自己失去依靠,他又拿什么兑现答应给与小洁的幸福?不免愁苦起来。想着想着,由于疲劳,竟然朦胧入睡,做起噩梦来。梦中父亲兵败阵亡,举家悲伤,失去依靠,一如他所想象。 武军虽然几次翻云覆雨,由于心情太急,动作过速,高潮来得太快,小洁尚未感到痛快就结束了,所以她还在希望武军能再来一次让她达到高潮;可是听听武军竟打起酣来,她失望了,又不好意思喊醒他,只好平静一下心情,打消此念,闭上眼睛,依偎着武军睡了。 小洁刚要入睡,却听见武军说:“小洁,原谅我,不能给你幸福了。小洁,原谅我------”小洁听了以为武军并未睡着,只是由于身体疲劳不能继续进行了,便说:“没什么,夫妻合huan,天长地久,岂在一时?你今天太疲劳了,睡吧,养精蓄锐,明晚再给我幸福也是一样。”再听听武军又打起酣来,她才知道他是在做梦,说梦话;连忙叫醒他。 武军醒来出了一身汗,见小洁叫他,定了定神,说:“你还没睡?” 小洁一边帮他擦汗,一边说:“刚要入睡又被你吵醒了。怎么,你做梦了?”武军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小洁一再追问,他只好说出梦境来。小洁听了也以为不祥,新婚之夜又不便说出来,只好说“梦都是假的”,劝他不要胡思乱想。武军叹了口气,搂着小洁睡了。 武军小洁虽然拜堂成亲入了洞房,但喜期定在元旦,并已发送了请柬,订定了喜宴,所以元旦这天婚礼照常举行。只是刘师长正在前线领兵打仗,枪林弹雨,生死未卜,刘家人忧心忡忡,其喜庆气氛自然就减少了几分。亲友中有知道此情况者,互相传说,不多时大家都知道了。所以,虽是结婚喜宴,也极少有肆意喝酒划拳、说笑戏闹的。武军小洁的同学,大学毕业后皆找不到工作,或闲居在家,或不忍继续花费父母的钱财,到处打零工,干粗活的,一肚子苦水怨恨,如今同学见面,互诉苦衷,何来欢乐?加之知悉战局紧张,武军小洁结婚,他父亲刘师长却受命去领兵打仗的情况,更加埋怨政府不体恤民情,弄得国家动乱连连,民不聊生。喜宴上,大家议论了一阵时局,默默喝下几杯水酒,就各自散了。 第八章刘武军应征到部队,周小洁分娩生丹青 武军小洁盼望结婚已久,婚前,他们兴高采烈地共同研究制定了婚期活动计划,即在省城举行婚礼后,两人就外出度蜜月,遍游祖国名山大川,拍照留念,充分享受二人世界;蜜月回来,立即举办同学聚会,舞会,充分展示新婚甜蜜生活。如今婚期来到,不想竟是这样仓促敷衍,混乱不堪。双方都不满意,满腹怨气。但是,想想战乱之中的时局,父亲远在战场,正冒着枪林弹雨领兵打仗,胜负难料,生死未卜;再看看母亲,白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夜晚忧思难眠,每每垂泪,又不忍流露出不满来让母亲更加难过。也只好把一切都归罪于时局不好,然后互相安慰,把所有不满都闷在心里。 武军知道小洁不满,安慰她说: “待战争结束,天下太平,父亲凯旋归来,我请求父母亲给我们补办一次婚礼,我们再出外旅游度蜜月,一切按我们的蜜月计划进行,保证叫你满意。” 小洁摇摇头,叹息道: “一切都等战争结束后再说吧!” 武军虽然喜好外务,由于自幼受封建传统教育,却是个至忠至孝之人,他见父亲不在家就主动担负起家庭的责任。母亲难过,每每垂泪;他就每天陪伴母亲,百般劝慰,不离左右。小洁见武军殷勤侍奉母亲,也不好意思叫他陪自己外出游玩,每天或坐或睡,盘桓家中。新婚生活像一潭死水,毫无生趣。 刘夫人有时看不过,对武军说:“这种事我早已习惯了,我没事。你们小两口出去玩玩吧。”武军得到母亲允许才带着小洁出去玩一玩。如今战局紧张,百业凋敝,省城也看出萧条来。不少店铺货物卖不出,又怕土匪抢东西,只好关门大吉。那些小摊小贩和打零工的,既怕流氓买东西不给钱,又怕被抓壮丁的绑了去,只要家里还有一口饭吃,也极少出来。所以大街上的人也减少了许多。所幸电影院和剧院还照常营业,武军和小洁出来也不敢走远,他们或者看一场电影,或者听一场戏,散场后赶忙回家陪伴母亲。 自从刘师长率部参战,刘夫人倒关心起国家大事来,每天不是看报纸,就是听收音机,看看国家有什么新闻大事,战场有什么好消息。可是每天都叫她失望。市场上,物价飞涨,通货膨胀,工人失业,土匪流寇横行,民不聊生。战场上,国军连连失利,不断调兵遣将,增兵增款,甚至乞求美国援助,却还是毫无转机。有时也会有一两条打胜仗的好消息,让她高兴,似乎看到丈夫凯旋归来的希望;但是第二天又被另一条坏消息否定了,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她多么希望内战能迅速结束,天下太平,丈夫凯旋归来,阖家团圆。但是内战似乎愈打愈大,愈打愈激烈,无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没有休兵罢战的迹象,而且双方都在调兵遣将,聚集力量,大有决一死战的架势。以前,共产党多是打游击战、运动战,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国民党剿共,到处追着打,找着打,不怕和共产党打仗,就怕找不到共产党的军队。如今形势大变了,共产党也打起阵地战来,有时还主动出击打国军,甚至整师整团地消灭国军。看来双方要决一死战了,不拼出个你死我活,战争不能结束,天下不能太平。 刘夫人原是女子师范学校毕业,也是读过书的人,学习过中国历史,懂得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道理。她感叹道: “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英雄不可并立。如今,一个天两个日头,一个国家两个皇帝,岂可长久?看来天要择日、国要择主了!将来的中国是国民党的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就看这最后一战了!” 刘夫人的想法虽然有些封建迷信色彩,但中国时局的发展竟被她言中了。 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经过两年作战,共消灭国军260多万人,国民党的军事优势受到严重打击,国共兵力渐趋平衡。果然从1948年9月起,国共军队在辽沈、淮海、平津地区展开了战略决战。 刘夫人每天看报纸,听收音机,她怕国民党的新闻报道不准确,夜深人静的时候,还偷听“*”和共产党电台的报道。她把各方面的报道综合起来进行分析比较,很快得出了结论:国军在战场上损失惨重,正在节节败退;共军在节节胜利,逐渐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她盼望丈夫凯旋归来阖家团圆的希望破灭了,渐渐报纸也不想看了,收音机也不想听了,每天只是唉声叹气。 刘夫人的结论一点不错,国民党军队是在节节败退,人民解放军在节节胜利。单辽沈战役一仗,解放军就消灭国军47万多人,解放了东北全境,人民解放军第一次在数量上超过了国民党军队。 由于国民党军队损失惨重,急需补充兵员,所以要大量征兵。他们把征兵数额分配到各县、区、乡、保,限期完成。战争年代征兵是最困难的事,因为新兵一到部队发根枪就打仗,根本没有学习训练的机会,有的枪还没有学会打,人就被敌人打死了。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人志愿当兵。不自愿就强迫,反正征兵任务一定要完成。不完成,县区乡保长就别想干,弄不好,命都不保。上级压下级,下级压老百姓。于是到处抓壮丁。老百姓不想当兵,就到处躲藏。当官的白天抓不到,就夜晚抓;家里抓不到,就家外抓,路上抓,集市上抓;年轻人不够,就抓中年人,甚至老年人,残疾人。总之,有一个人抵一个数,完成任务就行。有的想逃跑,干脆绑起来送去。电影《抓壮丁》,就描写的这种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武军也被应征入伍了,因为他也在征兵名册。他不能藏,也不能躲,因为他父亲是国军有名的忠义派师长,“常胜将军”,他不能给父亲丢脸抹黑,就只好硬着头皮去当兵了。他和小洁结婚还不足一个月,新婚燕尔,难舍难分。小洁哭了。刘夫人哭了。武军也哭了。然而,谁也阻挡不了,他还是参军走了,和许多新兵一起渡过长江,开赴战争前线。 武军毕竟是将门之后,血管里流淌着刘师长的血,又是工学院大学生,来到部队很受重用,被分配到工兵营服役,一仗下来就提拔排长,又一仗提拔连长,不久就当上了营长。然而升官加爵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喜悦,他仍然忘不了小洁,忘不了父母亲,夜深人静、战斗间隙,仍不免思念他们。但是他现在是军官了,重任在身,上边下边都有人看着他,他不能像在家里任其所为,自由自在了。天天打仗,没日没夜,苦不堪言,甚至连给小洁和家人写封信的机会都没有。虽然他的仗打得还不错,但是整个战局却在节节败退,他也只好跟着退却。他不敢想象,不知何时何地,一粒子弹飞来,一颗炮弹打来,命就没了,想和父母亲及小洁说句话、见个面也不可能了,更别企望有人给他收尸了!所以他又后悔被提拔当了军官,不如当士兵自由,瞅准机会还能开小差溜回家。 小洁每天思念武军,盼望他来信,盼望他的任何一点消息,可是如同青松走了一样,一去无消息。她难过,悲伤,埋怨,愤愤地想:所有男人都一样,不论平时对你多么好,多么亲密,对你有多少承诺,多么信誓旦旦,一旦离开你,有了工作和事业,就把自己的承诺全忘了,像抛弃一件旧衣服一样把你丢开。难怪世人说,“妻子如衣服”,一点不错! 她无心做事,也无心打扮自己。尽管她有许多好看时髦的衣服、首饰,中式的,西式的,以前她多么喜欢它们,穿戴上,就像换了一个人,换了一个角色,精神振奋,飘飘欲仙;如今却无心穿戴,而且看见它们,就会想起武军来,想起跟随他的许多快乐,让她更加难过,甚至会无端地发脾气,进而糟蹋这些美好的东西。 以前,她喜欢游玩,逛街,逛商场,游山玩水,还喜欢写一点记游的文章;如今也无心游玩,更无心写作了。那些地方,那些文字,都成了她的伤心处,伤心的眼泪。 她每天无所事事,无所爱好、寄托,茫茫然不知所为,不知所向。 她甚至埋怨不该嫁给武军,不该嫁进刘家这样的军人家庭。如果嫁一个不是军人的家庭,甚至小家庭,丈夫也不致去当兵。如今当兵是最危险的,每天枪林弹雨,出生入死,九死一生,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因此她又怀疑武军已遭遇不测,每天泪雨迷蒙。 刘夫人见小洁每天百事无绪,愁眉不展,以泪洗面,知道她小夫妻感情好,思念武军所致,十分心疼,倒是把自己思念丈夫的心暂时放一放,关心照顾起儿媳来,劝她说: “嫁了军人,就难免分离思念之苦,因为军人就是打仗的人,战场不是游乐场,不能带着妻儿老小。等战争结束就好了,武军和你公公凯旋归来,父子母子夫妻相见,阖家团圆,另有一番欢乐。” 小洁自然明白婆婆的心意在于安慰她,逗她开心。其实,婆婆何尝不是每天思念丈夫,思念儿子,忧心如焚?同为苦命人,只好互相怜惜。她不能让婆婆再为她忧虑,操心,否则她会承受不了的。因此她尽量克制自己,轻易不在婆婆面前流泪。 小洁是个温厚善良的人,自幼学习孔孟之道,懂得“恕”。最后她谁都不埋怨了,都原谅了,只怨恨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她想,难道我是扫帚星转世?——因为她听奶奶说过,扫帚星是灾星,会给亲人带来灾难。否则,为什么我跟谁在一起,谁就倒霉,遭受灾难?青松是小户人家的孩子,淳朴善良,聪明上进,两家门当户对,自幼婚姻有约,他爱她,她也爱他;但是青松最终参加了共产党,走上了不归路。武军忠厚诚实,乐于助人,义薄云天,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一直倾心于她,多次关心她,帮助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为了她舍生忘死,甘冒矢石,她终于在青松去世后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嫁给了他。可是他自从娶了她,他和他的家庭就屡遭灾难。先是公公在她即将结婚之时受命率军打仗,一去没有消息,婆婆昼夜思念愁苦;接着武军在他们新婚未满一月之际又应征入伍,开赴前线,同样一去没有音讯,全家思虑愁苦。唉!为什么我和谁好,接近谁,谁就遭噩运,该倒霉? 更让小洁痛苦的是她怀孕了。前段时间妊娠反应,每天不时作呕,浑身酸懒,不想吃饭。婆婆似乎从她身上看到刘家的希望,丢下自己的忧虑痛苦,千方百计做好吃的给她吃,买各种水果给她吃,可是她还是吃不下。婆婆说,她怀武军的时候,也是呕吐,难受,但是想吃什么,只要能吃到,就能吃下去,就不难受了。她竟什么不想吃,什么也吃不下,真要命!由于吃不下饭,身体虚弱,经常头晕目眩,不想活动,只想睡觉。好容易度过反应期,想吃饭了,能走动了,肚子又渐渐大起来,原来的漂亮衣服穿在身上,又小又瘦,丑怪难看,只好另买孕妇服穿。孕妇服又肥又大,穿是好穿了,可是她那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身材却不见了,快成水桶冬瓜了,她就更不愿出门了。 怀孕后,小洁更加想念武军。想着他是个体贴入微的人,一定比婆婆更会照顾她。可是如今他在哪里呢?仗打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知不知道她怀孕了?能不能请假回来看看她?反应期过去了,她又想,如今怀孕了,不久就要生小孩;生孩子时一定很痛苦,他能不能回来陪她,亲眼看着他的孩子降生,她也好有信心、有勇气生产?那时候,如果他还不能回来,真就难说了!说不定他已经------想到此她心惊胆战,害怕极了,不敢再想下去,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来。 她也像婆婆一样十分关心起国家大事和战局情况来,每天看报纸,听收音机,收听敌台报道,还和婆婆一起讨论分析。她得到的情况更加严重,也更加明确,简直让她心惊肉颤,目瞪口呆: 1948年9月至11月,东北人民解放军取得了辽沈战役的胜利,然后,挥师入关,同华北解放军合力发起平津战役,先以神速动作把国军分割包围在北平、天津、张家口等孤立据点,截断国军南逃西窜之通路;然后攻克了张家口和天津,使北平守军更加孤立。 1948年11月,共军将领刘伯承、陈毅、*统一指挥中原、华东解放军,在徐州地区,向国民党军队发起了淮海战役,两次战斗,歼敌两个兵团,国军弃城逃窜,解放军解放徐州后,在河南东部全歼逃敌。 现在,她和婆婆不单是担心,忧虑,而且是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她们估计下一个消息,就是解放军打过长江,攻克省城,他们父子或被捉、或阵亡的消息。她们不敢再看报纸,再听收音机,惶恐不安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就在这个时候小洁要分娩了,肚子一阵阵疼痛难忍。武军不在家,刘夫人只好和佣人张妈一起把她送往医院。 医院里一片混乱,大家都在传说解放军要渡江了,医生护士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病人在一旁叫喊求告,他们才勉强过来应付一下,然后又去议论。 刘夫人陪小洁来到医院,却找不到妇产科医生,后来终于找到一个又不愿意接受住院,说晚上没有医生值班。没办法,她只好去找以前熟识的院长,请院长出面商量,她又送了些小费,才勉强接受下来。 小洁肚子疼一阵停一阵,直到下半夜才疼得厉害频繁起来。她疼痛难忍,想起远在淮北老家的父母亲,想起仍在战场浴血战斗的丈夫,喊一声“爹妈”,喊一声“武军”,直到黎明前才生下个女孩来。由于她怀孕期间忧虑少食,身体虚弱,生下小孩竟晕了过去,经过医生抢救才复活过来。婴儿瘦小,还不足五斤,需要精心护理。 第二天,医生便叫出院,说留在医院遭遇强盗抢劫,他们不能负责。刘夫人只好叫张妈抱着婴儿,自己搀扶着小洁,找了两辆黄包车送回家里。小洁躺在床上,愈想愈难过,不觉流下辛酸的泪水。 三天过去了,小洁还是没有奶水,婴儿饿得哇哇直哭。小洁和刘夫人都很着急。刘夫人一边请医生看视服药,一边多煮鱼汤鸡汤给她喝。市场上物价飞涨,鸡和鱼都很难买到,遇到一份,很多人一起来抢,刘夫人只好出高价购买。直到一周后小洁才渐渐有了一些奶水,只是仍不够孩子吃,需要另外喂些奶粉补充。 婴儿满月那天,刘家在省城的亲友数人前来贺喜。如今的时局和家境也难以讲究排场,刘夫人叫张妈多烧了几个菜招待客人。客人们知道刘师长父子均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生死未卜,也不便多待,送上贺礼,看看孩子,吃了饭就回去了。 小洁的娘家人,远在淮北农村,那里正在打仗,不通音信,所以也没有人来。孩子满月,丈夫不在家,娘家人不能来,小洁又不免流泪难过。 客人走后,小洁对婆婆说: “孩子一个月了,还没有名字;请奶奶给起个名吧!” 刘夫人摇摇头: “还是等她爷爷爸爸回来再起吧。” 小洁见婆婆的心都在公公和武军身上,无心给孩子起名,也不便再说。夜里,她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丹青”。她不知道为什么起这个名字,也许心里还想着青松,因此也没好意思对婆婆说。 又过了一天,武军不知从哪里打来电话,气喘吁吁地询问孩子可降生了。 她一听就哭了,说: “孩子都满月了,你怎么才打电话来呀?” “仗打得紧急啊!抽不出时间。男孩女孩?” “女孩。” “女孩好。叫什么名?” “还没起呢。你给起个名吧!” “子弹横飞,我哪有时间考虑这个?请妈给孩子起吧!” “妈说了,叫你起,或爸起。” “我们都没功夫。不行就你起吧!” “我给女儿想了个名,叫丹青!” “担心?好,就担心好。” “是丹青!妙笔丹青!” ------ 电话挂断了。 小洁哭了。 刘夫人也哭了。她哭着说: “武军也不知从哪里打的电话,我还没有说话,就挂断了。他那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是电话线炸断了?还是敌人攻上来了?唉!真是揪心啊!------”老人说不下去了。 婆媳俩越想越恐惧,忍不住都流出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