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海边,一幢白色的别墅,此时却不复往日的宁静惬意。 刺耳的警笛,闪动的警灯,严肃的探员,房子外围的黄色隔离带,这一切,都在告诉人们,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Sir,法医已经初步鉴定完尸体了,现在请您过去一下。”一位身着制服的探员小跑至屋外,附耳在另一位男子耳边说道。 那男子正在和另一名探员说着什么,听到报告后,立刻疾步走进了屋中。 进入玄关,穿过客厅,直走到二楼右侧的一个房间。步入房中,他不禁再次皱了皱眉头。 四溅的血液,凌乱的办公桌和室内陈设,一把沾了血的锯子横在地毯上,被害者是倒在地毯上的,双眼暴睁,嘴巴大张,流出的血液顺着嘴角流到地毯上,竟把红色的地毯浸染得更为艳上几分。除此之外,他的全身都已被锯子锯得残破不堪,背部、双臂、双腿更是插满了钢棍,放眼望去,满目皆是血色,空气中也到处弥漫着一股黏稠的血腥味。这让办案多年的张警官也暗自感到震惊。 记得刚进来时,门窗都是从里反锁的,就连窗帘都被拉得紧实,几乎看不到什么光线,整个屋子俨然成了一间完全的密室。 但就是在这么一间屋子里,居然有另外一名被害者,一个年仅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当发现时,她正靠在角落里,经医护人员诊断,已昏迷多时,奇的是这孩子身上却没什么大伤,只是晕过去了,现在她已被送往医院,并被作为重要证人而保护了起来。 十五年后 厨房中,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正在用汤勺轻轻搅拌着锅里的汤,嘴里哼着些小调,橙色的围裙衬着米色的毛衣,更凸显出几分俏皮。 客厅中,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沙发上翻看着订阅的报纸,一张国字脸给人以刚正不阿的感觉,身上的家居服适度地柔化了那份严肃感,让他看起来多了份亲和的味道。 “爸,汤快好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吧。”女孩从厨房中探出头,对着客厅的男子说道。 男子听罢便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看向厨房,想象着女儿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的,对这个女儿,他是应该感到欣慰的,从小到大,女儿几乎没让自己操过心。不管是哪方面,她都很优秀。算起来,今年女儿就要大学毕业了,那是一所很有名的军事院校。思及此,他开始考虑该买什么毕业礼物给她,毕竟自己因为公事繁忙,常常忽略了这些。 翌日,坐在办公室的他突然接到属下的一份报告,当看到资料的内容时,他一贯严肃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惊诧。不会错的,是那个人!十五年前那个案件的重要目击者!一直以来,他都未曾放弃过这个案件。虽然上头将它定为悬案扔到了一边,但他一直都在做着暗中调查。 踱步至窗前,将余下的部分百叶窗拉至顶,他看向窗外,焦点放得很远,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十五年了,那个案件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当年那个小女孩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不,如今,她已经是自己的女儿,跟着自己姓颜,名夕。 当年在医院醒来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看任何人都是一脸的迷茫,医生说那是心因性失忆症,而且是全盘性的失忆。更让警方头疼的是,完全联系不到女孩的家人,她就像是凭空出现在那幢别墅中似的,没人查得出她是谁,寻亲广告登了半年,也是杳无音讯。 于是,他决定要收养这个女孩。不是为了案件,而是一种本能的父性。起初,孩子对他的关怀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旧整天木木讷讷的,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但终于有一天,她开始喊他“爸爸”了,也会对着他笑了,自此,他们父女相伴生活了整整十五年。 视线转至桌上的文件,那是一名惯犯的资料,也是那个案件的关键人物。据现场留下的指纹样本和周围邻居的证词,那天这家伙的确有进过别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仓皇地跑了出来。这让警方确信,这家伙很可能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是凶手。只是,当年无论他们怎么查,就是没法追踪到那名惯犯的行踪。现在终于有点眉目了。想到这,他不禁轻吐了口气。 晚上颜夕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父亲的房门微开着,淡淡的灯光透了出来。看来父亲又在熬夜审查案件了。她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地推开了门,父亲正趴在书桌上,似是睡着了,旁边零星地放着一些文件。颜夕走到书桌前,动手整理了一下杂乱的资料,突然,一份文件吸引了她的目光…… 飞机场。 数十名便衣警察正隐匿在人群中,暗暗地观察着来往的乘客,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前几天他们收到情报,十几年前那个逃至国外的犯罪嫌疑人今晚会出现在这个机场。可一早埋伏在周围的他们却没发现什么相似的可疑分子。难道是情报错误?不可能啊,情报组的那帮人也不是吃干饭的。为今之计,他们只有继续耐心地等下去了。 另一处,一位花白头发的老爷爷正拄着拐杖准备坐上一辆出租车,就在他想关上车门的时候,一把直柄伞突然从外面伸了进来,硬生生地卡住了车门。紧接着,一位扎着马尾的女孩坐了进来,未等老爷爷开口,便吩咐道:“司机先生,麻烦到XX公园。”说罢便转头对着老爷爷露出了一个微笑,接下来,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车内异常的沉默。 下车时,那位本该拄着拐杖的老爷爷却将拐杖忘在了车里。等车开走后,他便冷着声音说道:“你是谁?”声音中完全没有苍老的意味。 女孩冷笑了一声,“进去吧,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说着,抵在他腰间的折叠式瑞士军刀便往上移了些许。于是,一老一少就这么“相互搀扶”着进了这座郊区公园。 公园中,一处僻静的地方。 “小姑娘,我不知道你这是为了什么,但敢对我动手,下场可不会那么简单的。”被刀抵住的男子冷冷地开口道。同时,身上也开始泛起杀气。 女孩并未因此感到害怕,脸上的冷意反而更添几分,她抬起脚就往男人的小腿踢去,力道不大,却十分精准,让他猝不及防地跪了下去。“放心,我抓你来是有事问你,只要你老实地回答,我暂时是不会动你的。”但警察们要怎么处理你就不关我的事了,颜夕心里面暗自补充道。 没错,这名女孩正是颜夕,而这名中年男子,就是警察们在机场苦苦寻觅却不得的犯罪嫌疑人,也是十五年前那件案件的关键人物。 男人也倒识趣,并未多做挣扎,只是沉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颜夕将刀移至了他的脖子,缓缓说道:“十五年前,那幢白色的海边别墅,还记得吗?” 听完这句,男人平静的脸开始变得慌乱,慢慢地,眼底也闪过了一丝惊惧。当颜夕说到“我就是那个幸存的女孩时”,男人整张脸已经布满了恐惧,眼神闪烁不定,嘴唇发颤,身体也开始不住地打颤。 颜夕不禁感到纳闷,眼前这个人是怎么了?为什么神情突然就变了?难道是跟十五年前的事有关?还没等到颜夕再次开口提问,这个男人便突然身体侧转,抓住了她的手腕,想要劈掉她手中的刀。 哼,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颜夕冷笑了一声,松手扔了刀,被抓住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沿着男人被抓住的手腕一路滑到他的手臂,脚轻扫过地面,一个转身,腰略微用力,一个完美的过肩摔。 男人被摔倒后,企图抓起地上的刀,还没抓住刀柄,手就被皮靴踩住了,而且是极其具有技巧地将施力点放在手背中间靠近指关节的部分。 看着地上企图爬起来的男人,颜夕冷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讥讽,“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我呐,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你到底是说呢,还是不说?” 男人不答话,只是喃喃道:“怪物……怪物……你这个怪物……”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呵”,颜夕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她低估了老爸的办案能力啊,原本以为还可以再拖一会儿的。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不过,她迟早会亲自调查清楚的,这个困扰了她十五年的身世之谜。 颜夕弯下腰,抽出压在男人手掌底下的刀,并收好放于衣服的口袋中。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地上的男人掏出了怀中的枪,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左胸传来一阵几乎可以让人晕厥的疼痛。 男人就像痴傻了一样,脸部扭曲地笑着,吐出残破不堪的字句:“你个怪物……哈哈……我杀死了怪物……” 没等他说完,警察便赶了过来。 当颜正其赶到时,见到的就是女儿倒在地上的景象,他二话不说立刻亲自陪同前往医院,反而将疑犯交给了属下处理。 急救室外,颜正其如坐针毡,盯着门上方的红色手术灯,他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间屋子,也是这种刺目的红,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在他心间弥漫开来。 三个小时后,手术灯终于熄了。颜正其立刻站了起来,迎上开门的医生,急急询问道:“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医生叹了口气,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颜夕知道,自己这次是死定了。但是,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她还是会选择去见那个男人的,是的,她很想知道自己是谁,八岁以前的事她一点也记不清楚了。她知道自己不是老爸的亲身女儿,也知道爸因为自己,错过了好几段姻缘,毕竟没有几个女人会慷慨地接受一个拖油瓶的存在的。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或许对爸也是一种好事吧。呵,背部中枪?不知道当初教搏击的老师知道后会怎么样?他反复强调的不能以背对敌,居然被学生抛诸脑后了,而且还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就连颜夕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不觉想要笑出声,心脏处却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一股液体冲破胸腔,直抵咽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从舌尖蔓延开,满嘴的血液终是不受控制的滑下嘴角。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自心脏处传来,终于,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当最后一波疼痛来临时,她笑了,笑得如三月春风,明媚和煦。 “爸,我到底是谁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 南楚,宰相府 年仅十岁的宰相府五小姐卫湘,此时正挣扎在生死边缘。这位千金小姐从小便体弱多病,平日里多走几步就会气喘,也因此甚少离开自己的庭院。偏生宰相夫人甚是宠爱这个女儿,故总是命人用上好的药材调理着,可愣是这样,也无甚起色。 近来又正值春夏交替之时,前几日这位小姐突然心情大好,让丫鬟陪着去了相府的后花园,但这相府哪能是那寻常府邸能比得上的,光从她的湘院走到花园,那也得花上半个多时辰的。而这位娇贵的小姐也就因为吹了些微寒的风,便感染了风寒,一病就是好几天,病情也愈加的严重起来,昨天甚至出现了神志不清的状况,就连皇帝派来的御医也是束手无策。 幸好,宰相府的大公子也是颇有些手段的人,昨日打探到了神医的下落。说到这位神医,也可谓是世外隐士了,他医术高明,却偏偏淡泊名利,一心钻研医术,所以常常是行踪飘忽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江湖的盛名,甚至连朝廷的不少官员也是对他有所耳闻的。 被请至府中的无衡子搭着卫湘的脉门,略有所思。须臾,捋着胡须说道:“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令千金怕是不足天月而生的吧。” 宰相夫人心中诧异,只道是神,看来湘儿这次是有救了。她用绢帕拭了拭微红的眼眶,对无衡子说道:“神医,无论如何,都要救救我们湘儿啊,不管是需要什么药材都只管说,我立刻派人去取。” 无衡子收回搭脉的手,微微摇了摇头,道:“就是平时用药过于频繁了。现在我这儿有瓶药丸,每日早晚就着温水服下。另外,平日膳食要注意做得清淡些。如此调理月余,风寒方可痊愈。” 宰相夫人一听可以痊愈,立即喜上眉梢,但还未等她开口称谢,无衡子便接着说道:“只是,令千金的身体底子过于孱弱,依老夫之见,不如习些武吧,对她的身体应该是有所裨益的。” 这一说可让宰相夫人犯难了,一个女孩子家的,不在闺房中做些女红,跑去习什么武呢。但神医说了,这对湘儿的身体是有所帮助。要是果真如此,她也只能试试。可这偌大的相府人多口杂,要是请了人回来教,肯定会被传闲话,对女儿的名声终究是不好,这可如何是好呢? 虽心中犯难,但她还是笑着对无衡子说道:“真是有劳神医了,不如今晚留下来一起用膳吧,也好让我略表一下谢意。” 无衡子只是摆了摆手道:“老夫四海为家惯了,最不喜这些排场,夫人的好意心领了,天色不早,老夫还是先走了。”说罢就朝门外走去。 宰相夫人连忙吩咐了身边的丫鬟红玉:“快,好生送神医出去,切不可怠慢了。”红玉领命而出。 接着,她又向赵管家吩咐了些事宜,大体无非是关乎卫湘的饮食起居,顺带也交代了些琐事,这才得了空坐下来。看着尚处于昏迷状态的女儿,卫秦氏不禁叹了口气,伸出手抚上了女儿的脸:“湘儿,快点醒来吧,可别再让娘操心了。”突然,她眼神一凛,低咒道:“都是那个死贱人,要不是她当年耍手段,我又怎么会过早临盆!要是湘儿有什么不测,我绝不会饶了她!”转而,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继续轻抚着女儿的脸。 想她秦蕙兰也就生了一男一女,分别是宰相府的大公子和五小姐,大的那个还好,也算是同辈中出类拔萃的了,可小的这个,硬是没让她省过心。这么娇弱的一个孩子,将来怎么在这复杂的相府生活呢?出嫁后又怎么与夫家的小妾们周旋呢? “习武么……”蕙兰若有所思地轻呓着,突然,她有了不错的主意…… 晚上,蕙兰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卫宗文听:“老爷,如今那神医都说了,湘儿的身体确实弱得紧,不如就让她习武吧,不求学有所成,权当练练身子。老爷,您看如何?” 宗文一向不怎么逆夫人的意思,何况蕙兰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要把女儿送到归月岛……这让他有点犯难,毕竟也是堂堂相府的五小姐,怎么可以与江湖沾上边呢?而且还是那么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仿佛看透他的顾虑,蕙兰接着说道:“老爷您放心,这归月岛外人无法进入你也是知道的,况且我妹妹馨兰乃是那儿的岛主夫人,有她照看着,您还有什么好忧虑的呢?” 原来这归月岛不同于一般的岛,它位于一片特殊的海域——荒海。世人皆知,荒海中的生物凶残奇异,有的甚至令人毛骨悚然,也因此,船只或普通鱼类一般都不会进入,凡是误闯荒海的船只,再也没有出来过的。荒海虽然也与普通海域相连,但它却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归月岛与外界隔绝,整个归月岛及其周边的附属岛屿,俨然成了另一个小国家,岛上的人多半习武,岛主所住的归月庄更是收了不少武功显赫的弟子。但这些人不轻易与外界来往,加上外人又无法进入,所以倒与几大国相安无事。也就在十几年前,年轻的岛主出外游历之时,与秦家三小姐相恋,并不顾女方父母反对,毅然喜结连理,倒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似是还有所顾忌,宗文开口问道“可素传荒海中的生物凶猛异常,要怎么把湘儿送过去呢?” 蕙兰笑道:“这老爷就勿需操心了,待我修书一封,自会有人前来接应的。对外,就称湘儿是离了皇城,去别院静养了,也可少些闲言碎语的。” 宗文又思索了会儿,方才点头应道:“既是如此,那就依夫人的意思吧。” 颜夕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头顶那粉色的床幔,接着她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坐了起来,手按上自己的胸口,可奇怪的是,分明没有疼痛的感觉,反倒是觉得头有点晕。用手撑着额头,颜夕开始打量这个房间,木制的门窗,木制的桌椅,木制的橱柜与屏风,就连自己睡的这张床,也是檀香木做的,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自己身上盖得这条也是百分之百的丝绸被,这是怎么回事?如此全木制的家具,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周围?而且细看屋中的摆设,尽是些古董似的物件。心中有所疑惑,她便走下了床,在屋中转了转,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便走到门边,打开了那扇浅棕色雕花木门,这一看,更让她讶异了。小巧的假山,修剪得整齐的绿色草坪,一颗高大的梧桐,满园的不知名花草,这还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这石砌的小路,周围亭台楼阁的建筑,分明就是古时才有的景象,一丝惊惶渐渐从心中升起。 “小姐!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呀!”还未等颜夕有时间细细思考,一道焦急的喊声便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转头看向声源处,是一个穿着浅绿色罗衣的少女,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头上梳着两个圆髻,俨然一副古代人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矮了对方一截的身体,颜夕立刻跑回房中找到了梳妆台上的那面铜镜,镜中少女十岁左右,也是梳了两个小髻,柳眉杏眼,小巧的琼鼻,嘴唇丰润,但这并不是颜夕自己的脸!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做了相同的动作,脸上被捏痛的感觉,让颜夕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变成镜中的模样了,这无疑对她是更大的冲击。古色古香的家具,古式的亭台楼阁,穿罗衣梳圆髻的少女,以及镜中这张陌生的脸,这一切,让颜夕彻底懵了。也不知道是这副身体本来就羸弱,还是颜夕受到的巨大冲击,突然,眼前一黑,她就这么晕过去了。 ☆、相府五小姐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颜夕便看到了一位穿着华丽古装的中年妇女,这让颜夕想起了之前的事,看来,自己可能到了古代,这个认识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从没想过自己会遭遇这种事,是该哭呢还是该笑呢?自己有了新的生命,可以继续活下去,但却离开了那个自己生活了23年的世界,上天真是爱开玩笑啊。 转头看向那位妇女,头上挽着精致的发髻,额上贴着花黄,皮肤白皙,柳眉杏眼,玉鼻朱唇,一身金丝压边的红色缎袍衬得整个人愈发的雍容华贵。不用说,年轻时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还没等颜夕打量完,对方便开口了:“湘儿,你总算是醒了,醒了也不在床上躺着,居然就跑出房门去了,这病才刚有些起色的,再折腾几下,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你叫娘如何是好啊……”说着,眼眶便有些微红了,连忙拿绢帕拭了拭。 颜夕静静地听着,当看到她红了眼眶时,便抬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着女儿的笑容,蕙兰脸上多了几分慈祥,反握住颜夕的手,继续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话了些家常。大多数时间,颜夕都只是静静地听着,因为她对这些实在不是很清楚,而且,眼前这位半路冒出来的母亲对她来说,无疑是新鲜的,从来没有享受过母爱的她,却能感觉出她对自己的疼爱,心间不觉划过几丝暖流。 在相府生活了几天的颜夕终于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初步的了解,这还要多亏身边的这位丫鬟碧玺,自从自己病后,娘便派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之一——也就是碧玺亲自来照顾自己。碧玺为人沉着冷静,又懂分寸、知进退,所以甚受娘的喜爱。颜夕因为大病初愈,所以也不能随意走动,故总是拉着碧玺说话,碧玺也总是温言相答,久而久之,两人之间也就熟络了起来。 颜夕知道自己是相府的五小姐,但这个朝代却不属于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上下五千年。莫名的朝代,莫名的身份,更莫名的,恐怕是自己的遭遇吧,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进几道笑声,这让颜夕不禁感到纳闷,碧玺则立刻反应过来,迎到门口,对着进来的那些人福了福身,道:“奴婢见过二姨太、五姨太、八姨太和二小姐、六小姐。” 这一串报下来已经让颜夕感到头疼了,没想到自己的爹居然有这么多女人,这让她又想起了前世的父亲,只希望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而祝福也是现在她仅能为他做的,十五年的羁绊突然就这么断了,让她内心总会生出份惆怅。她敬爱父亲,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未能好好尽孝将成为她心中永远的遗憾,但她却无力改变事实、回到父亲的身边去。 未等颜夕有多余的时间感叹,手就被人抓住了,一个打扮浓艳的妇人笑着对她说道:“前几日听说湘儿醒了,本寻思着来看看的,可又怕扰了你养病,所以拖到今天才来。来,让二姨好好瞧瞧。”说着就将颜夕从头到脚看了遍,接着说道:“瞧这瘦的,改明儿二姨让人炖些补品给你补补。” 颜夕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位妇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薄唇含笑,头上插了好几支金钗,脖子上戴着几串金项链,手上则是金镯子和碧玉戒指,身上穿着件粉色缀花缎袍,越看越发觉得艳,可也不觉得庸俗,倒是很衬金的女人呐。 颜夕不禁莞尔,对着这位二姨娘说道:“姨娘莫要担忧,湘儿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久病初愈,人难免显得有点憔悴,过些时日自会好的。” 看到颜夕的应答,沈玫心中暗自诧异,这孩子向来懦弱得很,从来不改正视自己,如今,不但不怕自己,谈吐间更是显得大方得体,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思索的档儿,一边的五姨太就笑着开口了:“湘儿倒是越来越懂事了。姐姐,既然湘儿都这么说了,依妹妹看,你也就别瞎操心了,省得忙坏了自己。” 八姨太也接口道:“是啊,姐姐这厢倒是好心,只怕有些人就会乱起疑心,到头来反倒说是姐姐的不是了。”说完,还露出了讽刺的笑。 二姨太听到后立刻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八姨太似是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闭了嘴。 眼见气氛有点僵,二姨太连忙拉过身边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女孩,对着湘儿道:“你二姐不放心你,特地跟过来看看呢。” 五姨太一听,也忙拉过另一个只有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笑道:“沁儿也是,这丫头想你想得紧呢。” 听罢,颜夕的笑意更深了,怎么看,这两个小女孩都不像是对自己忧心思念的,看来,大户人家的,场面话是少不了的。想到这儿,便也学着碧玺的样子,给众人福了福身,笑道:“各位姨娘心中挂念着湘儿,湘儿甚是感激,在这儿先谢过了。”说着,又牵起那两个女孩的手,继续说道:“姐姐和妹妹的好意,便也放在心上了。” 刚说完,门外就又传来一阵响动,碧玺则又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对着来人行了一礼,温声道:“见过夫人。” 其她姨娘的丫鬟们也纷纷行了礼,紧跟着,姨太太们也欠了欠身。 蕙兰面上带笑,微微点了点头,由丫鬟红玉搀扶着跨过门槛,双眼慢慢地扫过众人,最终停在了沈玫身上,语调平淡道:“妹妹们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都争着往这湘院来了?” 沈玫立刻堆笑道:“妹妹我们这不是担心湘儿的病吗,所以才来看看的。” 蕙兰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复道:“是吗?这看也看过了,妹妹们还是早点回吧,湘儿的病也才刚好,许多地方可是得多注意着的。” 沈玫的表情略微变了变,才应道:“姐姐说的是,倒是我们疏忽了。” 旁边的五姨太也跟着说道:“是啊,二姐,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免得打扰了湘儿的静养。” “妹妹说的是,那姐姐,我们就先走了。”说着对蕙兰欠了欠身。 其余人该行礼的也都行了礼,然后便跟着沈玫出去了。 等人都散了,蕙兰才笑着拉过颜夕的手,柔声道:“怎么样,身体都好些了吗?” 颜夕笑答:“娘,都好的差不多了。倒是你,平时就少操点心吧,看,这都长皱纹了。” 蕙兰被她说得直想笑:“病好了就跟娘耍贫嘴。”说完还半俯身捏了捏她的脸,但随即又像想到了些什么,转身对碧玺吩咐道:“下次这些人要是再来,就通报我一声。” 碧玺低声答道:“奴婢知道了。” 蕙兰又接着吩咐:“我命厨房炖了些蜜汁燕窝,你去看看好了没,好了的话就端来吧。” 碧玺领命而出,临走时不忘将门轻轻掩上。 这下,屋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了,蕙兰拉着颜夕坐下,将颜夕细细地端详了遍,含笑不语,半晌才说道:“湘儿,前几日你身体不好,有些事我也就没有跟你说,现在看你好得差不多了,我就把那件事告诉你吧。” 颜夕依旧是微笑着,问道:“娘,什么事啊?” 听罢蕙兰的话,颜夕并未表现出过多的震惊,这让蕙兰感到意外,她以为女儿定会吵着说不去的,毕竟,没有哪个千金小姐会想去习什么武的,而且还要离开家乡去那几乎与世隔绝的归月岛。 仿佛知道蕙兰心中所想,颜夕笑着说道:“娘这是为湘儿好吧?再说,离开相府,又何尝不是远离那些个勾心斗角呢。” 女儿这么小,居然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蕙兰眼中除了讶异便是欣慰,摸着颜夕的头,道:“湘儿能明白就好,在外面先住个几年,把身体养好了,到时候娘自然会接你回来。至于生活起居方面,自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颜夕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啊,娘的妹妹就是湘儿的表姨,表姨又怎么会对湘儿不好呢?至于与世隔绝,这倒也让人落得清静。” 蕙兰满嘴掩不住的笑意:“湘儿能这么想当然最好。对了,需不需要娘拨几个丫鬟跟你一起去?”蕙兰询问道。 虽然这些事她不准备,到了那儿妹妹自会料理,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指派的丫鬟比较放心,做起事来也更为妥帖。 可颜夕却不这么想,听娘说归月岛与世隔绝,那么自然不是人人想去的地方,自己喜欢清静,又何苦拖着别人一起呢,那便不带丫鬟好了,反正表姨自会准备的。于是,便回道:“不用了,路途遥远,人多反倒不方便。” 蕙兰觉得有理,也就没有反对,接着又交代了些以后需要注意的事,方才离开。 ☆、初遇花朝节 花朝节,南楚特有的节日。在暮春时节,年轻的男女们聚于城中花苑自由赏花,男子需要戴着面具,女子则要蒙面纱,表面上是赏花,实则是变相的联谊大会。 本来颜夕,不,应该称她卫湘了,卫湘这副身体才十岁,是不需要参加这类活动的,但蕙兰说她再过几天就要去归月岛了,这一去就是好几年的,不如就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去玩玩。 卫湘到了花苑才知道,这个无疑是现代版的公园,只是比现代的那些公园更大更精致罢了。整个花苑以一片湖泊为中心,周围错落分布着各种树林和花林,湖中则种着许多睡莲。湖中心有一八角飞檐亭,周围由数条回廊连着,通向岸上不同的地方。几条主线回廊又有数条分支,分支再生分支,于是就形成了四通八达的局面。不管在岸上哪个方向,都可以走到湖中的亭子,走任何一条路也都可以回到岸上。各条回廊交接处也会有些规模较小的亭子,每个亭子周围都有可以关上的纱窗。这样就使得人群不至于过于拥挤,又增添了几分情趣,可以给看对眼的情侣们一点私人空间。当然,岸边也分布着三三两两的石桌石倚,供游人休息。 因为花朝节的缘故,整个花苑都灯火通明,湖面竟也倒映出星星点点的光,与湖中的亭子、回廊相映衬,倒也别具风致。 到了这个世界后,卫湘还是第一次看到相府以外的地方,而且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古朴,和这些古代人走在一起,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中顿生一种浩然之情,只顾着看眼前的景色,不知不觉竟和仆人走散了,等发觉的时候,已到了林中。这可让她犯愁了,她对这儿可是一点都不熟的,何况自己现在的外貌也就十来岁,一个人走是很不安全的。正想着,突然脚下一个不慎摔了一跤,这一摔不仅把手蹭破了,还折了脚。卫湘坐在地上,无奈地掀开裙摆,脱下鞋子,查看着肿起的脚踝。 “女子是不可以随便露出脚的,你爹娘没跟你说过吗?”冷不防的,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龙涎香。 卫湘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约摸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头上随意地绾了个髻,插了根白玉簪,脸上戴着半截的银色面具,身穿一件月白色龙纹长衫,腰间是白底压金线的细锦带,右侧佩了快成色上佳的玉佩,脚下则是一双黑底文龙靴。此时,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手中把玩着一柄小巧的玉扇。 卫湘收回了打量的视线,低喃道:“说的也是,在这里,这么做的确有点不合规矩。”随即又对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当做没看见不就行了,反正这儿也没别人。不是吗?” 看着桃色面纱下隐约可见的明媚笑脸,云羲并没有接话。 湘儿也未等他回答,重新穿上鞋子,放下裙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刚想离开,却发现自己好像迷路,只能礼貌地问道:“请问这位公子,可知道如何出去?” 云羲略微侧了侧身,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答道:“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你自然会看见出口。” 湘儿再次笑了笑,道:“多谢。” 然后便一瘸一拐地朝云羲站着的方向走去。当经过他身边时,一阵风吹来,许是刚刚摔了一跤,使得固定面纱的小珠锭松动了不少。走路的时候因身体不平衡,珠锭更是不断滑出,终是被这阵风吹落,连带着面纱也一起被吹掉了。 于是湘儿本能地想伸手去抓,却因脚上有伤,硬是重心不稳地再次往前跌去。本以为会再次摔倒,谁知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接着整个人便被带到了一个宽广的怀抱中。还没反应过来的她,就这么愣愣地呆在了云羲的怀中,手还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嘴中轻喘着气。 “没事吧?”头顶上方传来的清冷声音唤回了湘儿的思绪,她连忙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出来,而云羲也就顺势放开了她。 湘儿稍稍站定后,便对他福了福身,道:“多谢公子了。” 云羲还是淡淡地看着她,半晌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湘儿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才缓缓道:“卫湘。”但是她忘了,这是古代,女子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而且还是一位陌生男子。 云羲若有思索,继续问道:“卫宗文是你什么人?” 湘儿丝毫没留意到眼前这个人刚刚直呼了爹的名讳只是感到诧异,这个人怎么会知道爹的名字的?虽是心中有惑,但面上依旧不改颜色地回道:“正是家父。” 略一思忖,云羲方走到湘儿面前,还未等湘儿反应过来,便打横抱起她,淡道:“卫小姐的脚既然受伤了,不如就让在下送你出去吧。” 想想也对,湘儿便默不作声地任由他抱着。一路上,只听得他有力的心跳,闻到那淡淡的龙涎香,甚是觉得舒服。以至于快到门口了也没注意,直到云羲放下她,才反应过来。 刚想开口道谢,云羲便说道:“就送到这儿吧,前面人多,也着实有些不便。” 湘儿此时才意识到这点,不禁讶异他的细致,随即朝他微微颔首,道:“今日多谢公子了。” 云羲只淡淡道:“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这时,相府中随行而来的家丁已经发现了湘儿,立刻喊了几个人上前来,为首的那个喘着气对她说道:“五小姐,终于找到你了。” 湘儿笑道:“林子大,不小心迷路了,多亏了这位……”刚想介绍云羲,却发现身边早已没人了,居然走得这么快,湘儿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道:“没什么,回去吧。哦,对了,这种小事就别和娘说了,省得她操心。” 家丁点头应道:“小的明白。” 于是,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等人走远后,一人从树上轻跃而下,白衣飘动,银色面具,一柄玉扇在手中打了个转,看着远处离去的车马,嘴中喃喃道:“相府吗……” 回到府中,看了湘儿被扭伤的脚踝,碧玺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取了药替她抹上。 看着替自己上药的碧玺,湘儿拽了拽她的衣袖,低低道:“碧玺姐姐,这事别告诉娘好么?” 碧玺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应道:“好。” 见碧玺一板一眼的样子,湘儿突然起了玩笑之心,问道:“碧玺姐姐今年几岁了?” “十五了。”说完便盖上药瓶,将药收了起来。 “啧啧,看来也快了呀。”湘儿故作惋惜道。 这下倒是轮到碧玺露出疑惑的表情了,问道:“什么快了?” 湘儿见她上钩了,便调皮地笑了笑:“快嫁人了呗。” 碧玺顿时微红了脸,低斥了声:“小姐!怎么尽说这种事!女孩子家的,羞不羞啊!” 湘儿见状,连忙赔笑道:“好碧玺,我知错了,你就别恼了。”说完,依旧拽了拽她的衣袖。 碧玺叹了口气:“就你最不正经。” ☆、金妆银妆 几日后,湘儿一行人便出发去归月岛了,因为湘儿的坚持,所以只带了个教礼仪的嬷嬷,连个丫鬟也没带。出发的时候也甚是低调,并未惊动府中其他人。湘儿和王嬷嬷两个人就坐着马车,由一行侍卫护送着前往淇州,据说对方会派船来接。 马车中,湘儿正百无聊赖地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声,便问了身旁的王嬷嬷:“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王嬷嬷掀开窗帘,看向窗外,细细瞅了会儿,才回道:“小姐,是人贩子在卖小孩呢。” 听罢,湘儿才睁开眼坐了起来,未等王嬷嬷开口,便掀开门帘,也不等小厮递上踏梯,自行跳下了车,只留下王嬷嬷在背后急唤着“小姐、小姐”的。 下了车,湘儿向人群聚拢处走去。近了才看清,被贩卖的孩子是一对双胞胎女孩,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只是脖子上拴着铁圈,铁圈上连着铁链,而铁链的另一头被攥在贩子的手中。 看到这种情景,湘儿没来由的心一紧,眼前的景象仿佛似曾相识似的,却又无从想起。于是,她便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归为自己的恻隐之心,所以当下便决定买下她们。唤了王嬷嬷,吩咐了一下,湘儿便转身回车上了。 没过多久,车帘外便响起了嬷嬷的声音:“小姐,人已经带来了。” “都上来吧。” 听到小姐的吩咐,王嬷嬷立刻带了两个孩子上车。两个孩子缩在车门边,胆怯地看着湘儿,愣是什么话都没说。王嬷嬷一见两个孩子呆呆的,立刻低斥她们:“还不快喊‘小姐’!” 两个孩子立刻跪在车板上叩着头喊了声“小姐”,眼中的恐惧更盛了。 湘儿笑着扶起了她们,温言道:“在我面前,这些虚礼就都免了吧。”再看看她们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和满身遮不住的伤痕,便转身对王嬷嬷说道:“晚上落脚的时候,给她们置办些衣物吧,这身上也得好好地清洗清洗。”转身复对她们微笑道:“女孩子家的,总不能邋邋遢遢的。” 谁知一看到她笑,两个孩子就立刻哭了出来,让湘儿满腹疑惑,难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吓人的事吗?好像没有啊。 殊不知这两个孩子自小命苦,爹娘死后便更是过得凄惨,还从没哪个人这么善待过她们,内心感动之下,也就哭了出来。 晚上,湘儿帮洗好澡的她们涂药膏,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你们叫什么?” 两个孩子摇了摇头,回道:“没名字。” 湘儿涂药的手不觉顿了顿,随即继续微笑着问道:“我给你们取个怎么样?” 两个孩子又是异口同声道:“嗯!” 涂好药,把药膏递给嬷嬷收好,湘儿整了整两个孩子的衣服。这两个孩子均是荔枝眼,人显得很机灵,嘴唇丰润小巧,便道:“这么漂亮的两个孩子,若上了妆,不知迷倒多少小公子呢。”略一思忖,心下便有了想法,“金妆,银妆,如何?姐姐是金妆,妹妹是银妆。” 两个孩子反复念着,脸上慢慢绽开了笑容,回道:“嗯!这名字真好听!” 车上多了两个人,也就不那么无聊了,几日后,便到了南海边的淇州——南楚重要的海港所在之地,也是被南楚几大河之一的淇河贯穿的州。淇河入南海,过了淇河,入了南海,再行数十日,便可到达荒海的海域。 此时,淇河河畔早已有归月岛的船在等着了。那是艘浅咖啡色的巨型三桅纵帆船。船头的形状很奇怪,似鱼似蛇,让湘儿完全猜不出是什么东西,更怪的是,这动物的嘴中还叼着只黑色的大圆珠。 虽是心中奇怪,湘儿终是什么都没问,告别随行的侍卫,带着王嬷嬷和金妆银妆上了船。负责接洽的是名年近四十的瘦削男子,目光精明,面容严肃。一问之下,方知是归月庄的三管家,姓周,名不详。 这管家对湘儿她们几个安排得倒也周到,许多细致的地方都想到了。房间采光度很好,而且通风不错,不易积湿。船舱不大,但梳妆镜什么的女人用物却摆得齐整。看得出来,办事的确实很稳妥。 晚上,周管家支了人来喊湘儿她们吃饭,于是湘儿便跟着小厮来到了位于船正中间的船厅。船厅颇为宽敞,湘儿注意到,下人们也是于此处吃的。只是分了两桌,一桌是她们,一桌是仆役。想来岛上民风也算开放,并不计较这些俗礼。在众人打量的眼光中,湘儿一行人不分主仆,也入了座。 桌上菜肴与南楚所食颇有差异,烹调方法多为清煮,这让吃惯了锅炒菜的湘儿她们一时有所不适,所幸湘儿并不挑食,金妆银妆、王嬷嬷她们也不是矜贵的人,所以吃得也不少。 几日后,船便行到了荒海,管家让湘儿她们别出船舱,这让湘儿很是纳闷,却也没多说什么。 时至正午,这初夏时节的,虽说是在海上,但关着窗也稍显闷热。于是便开了窗,风自外面吹了进来。 湘儿百无聊赖地看着海面。突然,她注意到海面上有不少的黑色漂浮物,形状像一团团的海藻,四周像发丝一般地向外延伸着。转瞬,她的眼神就变了,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凑到窗边仔细地瞅着海面。 金妆刚想上前询问,不料湘儿毫无预警地关了窗,便疑惑道:“小姐,这窗是你让开的,怎么现在又给关上了?” 湘儿笑了笑,道:“有些倦了,想睡会儿,怕吹了风又要得病。” 银妆应道:“原来是这样呀,我还以为外面有什么呢。小姐,你说,那三管家做什么不让我们几个离开船舱啊?真是古古怪怪的。” 湘儿复道:“人家自是有道理的,你只管听着便是,别总是好奇这个稀奇那个的。” 银妆只好扁了扁嘴保持沉默。 湘儿虽面上沉静,但心中却也是忐忑不安的。刚刚她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一团团黑的并不是什么海藻,而是一只只莫名的生物。漂浮在海面的估计是它们的毛发,毛发下是一双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船的方向,仿佛一直在窥视着这里的动静。她还看了看其它地方,也尽是些看着让人心里发怵的东西。她居然看到了好几条有大锅那么粗的蛇类生物在海中游动着,时不时露出一小截青褐色的身体。看来,这片海域确实像娘所说的那样暗藏玄机,也无怪管家让她们别出去走动了。但既然归月岛的人有办法去南楚接她们,自然是有方法对付这些东西的,所以只要听他们的吩咐,倒也不用怕出什么岔子。 就这样,船又行了数日,终于平安抵达归月岛了。湘儿对归月岛的第一印象便是——恬静。岛很大,地貌以平原为主,但也有几座山,不是特别大,起了些点缀作用。海岸边没什么人,估计是因为海里面那些怪物的原因。 管家让人从船上取下了马车和马匹,这无疑是再次让湘儿感叹这艘船的巨大。接着,管家又吩咐人将船停进后山的船坞。 后山毗邻荒海,其山体有相当一部分是没入海中的,与海水相接的那一面,人工凿了数个山洞,并改造成了船坞,用来停放岛上所用船只。 ☆、归月庄 踩着踏梯,湘儿入了马车,王嬷嬷和金妆银妆也跟着坐了上来。一路上,越来越热闹,从三三两两的农家小舍,渐渐出现了村落,行了大半日,总算是进城了。 说是城,它又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城,因为它外围是没有城墙的。但是,因为有许多砖瓦构造的房屋集中在一起,让人感觉那就是一座城。 马车继续前行,约摸行至城中央的时候,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府邸,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漆金匾额,上书“归月庄”三字,字体雄劲有力,笔角略微勾连,倒也透出几分飘逸。 进得大门,早已有仆役候着了,不等管家吩咐,便自行接过了行李去安置。湘儿则由管家领着,穿过前院,到了主厅。 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主位上坐着的应该就是表姨夫和表姨了。两边的应该是庄内的一些弟子之类的,因为娘说过,表姨夫未曾娶妾,表姨也只有一个儿子。 打湘儿跨进主厅门槛之时,在场的人便也开始打量起她来。双鬟髻,柳眉杏眼,琼鼻朱唇,好一个美人胚子,小小年纪,便已可看出些许韵致。 湘儿记得娘说过,在南楚,初见长辈是要行平额礼的。在临行的时候,娘又特地嘱咐过一遍。于是,便学着碧玺教的样子,温言道:“湘儿给表姨夫、表姨请安。” 边说边双膝跪地,双手指尖相对,双掌与地面平行,掌心朝下,置于胸前,并缓慢抬至眉上额头处,再半屈身,颔首以示敬意。 馨兰打从第一眼看见这个侄女,便喜欢上了。如今瞧见这孩子是这般乖巧,心下甚喜,便连忙起身扶起湘儿,笑道:“你这丫头,可总算是来了,自从你娘她写了信过来,我呀,便早晚盼着你来呢。来,让表姨好生瞧瞧。哟!这脸蛋,简直跟你娘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旁的楼璟也开口道:“路上下人们可有怠慢之处?” 湘儿答道:“表姨夫多虑了,周管家安排得甚是稳妥,未曾感到不适。” 这下湘儿才得以近看表姨夫和表姨的长相。表姨夫约摸三十中旬,别的不说,一张脸倒甚是好看。从额头,眉毛,眼睛,到鼻子,嘴唇,下巴,都有着完美的线条感。可想而知,年轻的时候该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虽然现在已不复青春年少,却也多了分男人该有的韵味。 再看表姨,同样的柳眉杏眼,和娘倒有几分相像,只是娘比她多了分魄力,她比娘多了分灵动。 “小师妹倒是知书识礼,让你杜师兄我好生佩服。”随着一道故作谦和的声音响起,湘儿方看清,来人约摸十七八岁,玉衫长立,面色白皙,双目清润。 还未等湘儿开口询问,另一个清脆的声音便响起了:“什么师妹呀,人家又还没入师门。就是入了师门,也不会认你作师兄的,你就做梦去吧。” 看过去,方知是一位稚龄少女。也和自己一样,梳着双鬟髻。一身淡粉的罗衫,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小鼻薄唇,煞是可爱。 杜环惋惜地叹了口气:“人家小湘儿是娴静温婉,某些人怎么就……啧啧,我也不多说了。” 白琇莹怎么经得起这般挑衅,平日里本就和这大师兄看不对眼,奈何自己进门最晚,资历最浅,也就处处忍耐着。谁知这家伙居然还就蹬鼻子上脸了,当众给她难堪。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指着杜环大声道:“姓杜的你说什么!有种你就再说一遍。”本来应该是要指着对方鼻子的,无奈琇莹也就跟湘儿差不多的年纪,自然是够不到杜环的鼻子的,只能扬着手尽量往上指。 杜环轻轻拂开了琇莹的手,语带戏谑地说道:“这么快就生气了,真是没趣得紧。” 这话无疑是雪上加霜,正待琇莹要拳脚相加之时,楼璟发话了:“环儿,琇莹,不得无礼!” 馨兰也接过话茬儿道:“唉,你们两个,平时吵吵闹闹也就算了,现在有湘儿在,也不怕让人笑话了去。” 杜环连忙半拱手笑道:“师父,师母,环儿知错了。” 馨兰睨了他一眼,也笑道:“没个正经。”复又拉起湘儿的手,介绍道:“这是老大杜环,你要是愿意,便喊他一声‘师兄’,不愿意也没关系,反正这孩子就是脸皮厚。” 听了馨兰的介绍,杜环只得无奈地干笑了两声。 馨兰接着介绍道:“这是老二安菱,性格较为内敛沉稳,年长你五年,喊她一声‘师姐’倒是无妨。另外,这边的这位,就是比你早进门一年的琇莹,你们年纪相仿,便以平辈之礼相待吧。还有几个孩子碰巧都不在,你表哥也去了樱岛。改日见着了自会为你介绍的。” 湘儿这才注意到从刚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安菱。头发只是简单地用缎带束了起来,有点马尾的味道。眼睛细长,鼻子挺翘,嘴唇丰润,眸中暗波流动,一看便是沉稳内敛之人。 楼璟看着妻子那喜笑颜开的样子,虽不忍,终还是打断了她:“夫人,湘儿她一路舟车劳顿,你就先让她下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馨兰这才觉察过来,笑意更深了,说道:“也对,瞧我,光顾着自个儿高兴了,竟忘了这事。”连忙唤了身旁名叫“阿福”的男子,吩咐领着湘儿她们去休息。 “湘儿,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打点一下,房间我都已经提前命下人们收拾过了,你且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要是需要添甚物什的,传了人来跟我说一声,或者跟福管家说也是一样的。你一路下来,恐怕也是极其倦怠了,晚饭就别特地赶到前厅来吃了,先睡会儿,我让人把饭菜送到你屋里去。你看如何?” 湘儿笑答:“表姨安排得如此周到,湘儿又岂会有异议呢?那么,就先别过表姨夫、表姨,还有师兄师姐了。”说罢微微欠了欠身。 听竹苑——专门打理出来给湘儿住的地方。其外围种植着一圈竹子,内围再辅以一圈常青灌木,这样就成了一道天然的围墙,颇为雅致。而且竹苑临湖,盛夏时节有不错的降暑功效。 另外,因为它并非坐落于整座府邸的主轴附近,所以十分幽静。风吹过,竹子的声音听得真切。如此安宁的环境,是十分适合需要静养的人居住的。湘儿不禁再次感叹表姨的细致,连自己身体素来孱弱这点都考虑到了。 把行李交给嬷嬷打理,湘儿踱至窗前,趴在窗台上看着眼前的湖。湖是人工的,不大,现在已可以看到些许零星漂浮的荷叶。如此景致,倒也能使人放松一下心情。 一路奔波,确实是累了,看着看着湘儿便睡着了。王嬷嬷看见了,便嘱咐正在收拾行李的金妆银妆,手脚轻些。自个儿则把熟睡的湘儿安置妥了,才到外屋继续去收拾行李。 ☆、樱岛 次日,湘儿早早起了床。梳洗齐整后,便去主厅奉了茶,行了简单的拜师礼。 接着,一行人一起用起了早膳。当然,杜环和琇莹这两个人又是处于相看两生厌的状态。 “对了,小湘儿,要不要跟师兄我去樱岛看看,这时候樱岛的红樱开得最是时候,很漂亮的。”吃着吃着,杜环冷不防地冒出来一句。 不等湘儿开口,琇莹便接道:“你那哪是带湘儿去看红樱啊,分明是去找月师兄。就你这点心思,我还会不清楚吗?嘴上倒是说得好听。” 杜环咽下嘴里的粥,回道:“唉,我说小白妹子,你就非得揭你师兄的短吗?谁叫月那家伙一直野在外面,都不回来,我这不是闲无聊吗。” 琇莹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去去去,什么闲得无聊?你是手痒了,想找月师兄比试武艺吧?倒尽会说些好听的。” 杜环听罢便摆出一副斯文样,说道:“什么比试武艺,你师兄我一向喜欢文斗,文斗你懂吗?说了你也不懂。平日连朵花都不会绣的孩子,你师兄我,也不指望你懂这些。”说完还不忘露出一副惋惜样。 琇莹到底是年轻阅历浅,被这么一激就急了,腾地一下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湘儿见状,连忙拉住了她,劝道:“杜师兄就是这样的性子,你犯不着跟他一般计较。” 一边的馨兰反倒是一脸从容道:“他们这对冤家呀,没哪天不吵的。湘儿你甭管他们,让他们闹去,反正也闹不出什么新花样。” 琇莹听了便一跺脚,语带几分委屈道:“师母!” 馨兰笑道:“怎么?师母我说错了吗?你这孩子呀,就是脾气躁,好好地给我收敛收敛吧。” 一直笑而不语的楼璟此刻也接道:“我也有些时日没见到月儿了。这孩子,就是性子野,没几天是安分呆在庄里的。环儿你就替我把他逮回来吧,也好顺道领着湘儿去樱岛赏赏那红樱。” 杜环听罢便笑着问湘儿:“小湘儿,去不去?” 湘儿掩嘴偷笑,答道:“去,杜师兄你这么想去,湘儿当然是舍命陪君子啦。” 一边的琇莹不依,拉着湘儿说道:“湘儿,你可千万不能单独跟他走,这家伙心眼坏着呢。不行,我也要去。有我陪着,你就可以放心了。” 杜环被她说得一时语塞,半晌才驳道:“我说小白妹子,你这丫头怎么就老不省心呢?你瞧你师兄我,像是那种心怀鬼胎的登徒子吗?”说完还特地指了指自己的脸。 琇莹不理他,径自拉过用完早膳的湘儿,像楼璟和馨兰告别道:“师父师母,我和湘儿去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动身,你们慢用。” “嗯,去吧。”楼璟笑道。 回听竹苑的路上,琇莹向湘儿介绍起了归月岛。从岛上的地形风貌,到特色小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突然,琇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湘儿说道:“你还不知道月师兄的事吧?” 湘儿答道:“只听你和杜师兄谈过,娘亲也提过点,但都只是只言片语,所以也不甚清楚。” 琇莹听罢,便露出了自豪和向往的神情,对湘儿说道:“月师兄他啊,可是师父众多弟子中最出色的。同时也是归月庄的少庄主,将来是要继承这个岛的。” 湘儿问道:“一直听你们喊他月儿或月师兄的,还不曾知晓他的名姓。” 琇莹顿悟道:“对哦,你瞧我,连这都给忘了。师兄姓楼名月。” “楼……月?” “嗯,是个像月亮一样好看的人呢!人长得好看不说,武学修为高,又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几乎都找不出他不会的东西了。”琇莹一脸崇拜地说道。 湘儿复问道:“那么字呢?月师兄的字是什么?” 琇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道:“湘儿,我看你是糊涂了吧。字怎么可以随便示人呢?这东西可是很重要的!有了它,甚至是可以启巫术改变命格的!” 关于这点,湘儿之前也是略有耳闻的。一开始她还不相信,在自己原来生存的世界,字是再普遍不过的东西了。像李白字太白,杜甫字子美,这都是世人皆知的东西。怎么到了这儿,反倒成了不能告知他人的秘密了? 本以为归月岛与世隔绝,应该是不会受俗世想法影响的,故才有此一问。没想到竟是有如此渊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进到听竹苑,琇莹便眼放光彩地对湘儿说道:“真是羡慕死你了!你可知道,这听竹苑就在月楼旁边?” “月楼?” “对啊,那是月师兄住的地方,很高的一座楼。因为月师兄他喜欢清静,喜欢高的地方,所以才特地建的。站在月楼上眺望远处,可壮观了!” 湘儿笑道:“好啦好啦,别总是‘月师兄’、‘月师兄’的,知道你的月师兄最优秀了。快点准备出发需要的东西吧,别让杜师兄等了。” 不同于上次乘坐的船,这次坐的是艘小型双桅纵帆船。船体同样是浅咖啡色的,船头也同样似鱼似蛇,嘴中还是叼着只黑色的大圆珠。 坐在船上,喝着茶,湘儿问琇莹:“不知船头这奇形怪状的是什么呢?” 琇莹笑答:“这可是荒海的海神,可以庇佑船只的。” “那这黑色的珠子呢?” “啊,你说这个呀,这珠子叫魂香珠,是归月岛特有的一种矿石。单独使用的话,就跟普通石子差不多,无非就是黑亮了点。但如果跟土魂木一起用的话,就有驱散邪物的功效。当然啦,对人是没什么效果的,但对荒海里的那些家伙,可是相当有效的。” “土魂木?” “没错,魂香珠和土魂木都是归月所特有的。我们用土魂木造船,用魂香珠震船,这才能够在荒海上来去自如的。外面的人没有这两样东西,所以根本就进不来。” 看来真是一物降一物,荒海虽然将归月岛与外界隔绝了,但岛上却有克它之物。 杜环这次倒是破天荒的没有插话。此时他正一个人待在一边,用绢帕擦着他那柄雪柳剑。 没有杜环的打扰,琇莹也乐得耳根子清静,话匣子一开便停不了,又是拉着湘儿说这说那的。 船行半日,终于到了樱岛。这是个小岛,一路走过去,都没什么人。 杜环将湘儿和琇莹带到了镇中的一家酒楼,说道:“我去找那家伙,你们先在这酒楼里休息休息,吃个饭。小湘儿,师兄我等会儿就带你去赏红樱。”说完还摸了摸湘儿的头。 但那手立刻就被琇莹打了下来。琇莹嫌恶道:“要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湘儿我自会带她去玩的。倒是你,别找不到月师兄,到时候害我们等。” 杜环正处于心情好的状态,也就没和琇莹磨下去。轻身一跃,上了屋顶,几个起跳,便不见了踪影。 ☆、楼月 樱山,漫山遍野的红樱。那梦幻般的色泽,增之一分则艳,减之一分则素。风吹过,无数红樱浮动,绵延起伏,说是花海,倒也不为过。 红樱特有的甘甜之味弥漫在空气中,有一种醉人的芬芳。坠落的花瓣在地上铺就了一层薄薄的花毯,踩在上面,软软的。 在这片花海中,有位少年,就那么躺在樱树的枝桠上。双目微闭,一手执着酒壶,另一只手则随意地垂在身侧。在如此高的枝桠上,也能保持平衡,并安然浅眠,可见其内力修为实不一般。 少年的发丝也如这红樱一般,随着微风轻轻浮动。一身玄色罩衫,红线压边,衣摆绣云纹图以作点缀。脚上则是一双黑底皮质长靴。 如果你走近,还可以看到他那长长的睫毛,直挺的鼻子,弧度优美的唇,如玉般的白皙皮肤。 一切美得仿佛不是世间之物。花映人,人如画。 而在山脚处,杜环则露出了笑容:“不会错,这是微醺的味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会在这里。” 微醺——一种用红樱酿制而成的酒。红樱醉人,其酒更是透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似有若无。饮其者会染上它的气息,就如其名一般,微微醺人,醉了自己的同时也醉了别人。 普天之下,只有归月有红樱。不,应该说,红樱选择了归月,但凡被移植至它处的红樱,都是存活不下来的。所以,这种微醺也只有归月有。而因为归月的与世隔绝,与外界往来的贫乏,所以世间的微醺乃酒中之宝。 它与南楚的云殇,东齐的品蝶,北漠的清炙,西诏的夜桃,圣地——乌特其拉的醉忧,并称酒中“六珍”。其中又以微醺和醉忧数量最为稀少,所以这二者又被称为酒中“双绝”。 又是一阵清风,正在休憩的少年却突然睁开了双眼,垂于身侧的手迅速抬了起来,稳稳地接住了一枚水柳形飞镖。双眉微扬,眼角略抬,淡淡扫过树下之人,那眸中划过浅浅的流光。 “师兄,你都让这酒变味了。” 杜环嘴角微微抽搐:“死小子,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 楼月轻轻一跳,便落到了地面,拂了拂肩上的花瓣,淡道:“谁让师兄你没事总爱缠着我,像只麻雀一样,烦。” 如果说杜环能轻易惹恼琇莹,那么楼月就是杜环的克星。素来嬉皮笑脸的杜环,总是能被楼月那冷淡的语调、犀利的话语激到。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臭小子,师兄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说完便立刻拔剑。 但剑未出鞘之时,楼月已闪身至他面前,单手托住剑鞘尾端,硬生生地把剑鞘原路托回,直至重新套住剑身。 随即又淡道:“师兄,我今天没心情。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杜环见楼月无心比试,便也觉得无趣,回道:“师父师母让你回去。” “回去做什么?庄里甚是无趣,还不如这里来得逍遥自在。” “你这小子,每年都是这样。暮春来樱岛,盛夏去氓岛,秋天又跑去岩岛,冬天,也就过年的时候回庄里住上段时日。你倒是说说,你一年到头有几天是在家好好呆着的?我跟你说,这次不一样,你那表妹来了,你娘让我一定要带你回去的。” 楼月没有答话,径自喝了口酒,看着远处道:“是她吗?” “谁?”杜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湘儿?她怎么来了?我不是让她在酒楼等我的吗?” 琇莹大老远就看到了杜环,指着他大声道:“姓杜的,我就知道你是来找月师兄比试的!什么文斗!去你的!死性不改的家伙!我白琇莹今天就好好替月师兄出口气!”说着便拔剑朝杜环砍去。 看着处处放水、未认真动手的杜环,湘儿不禁觉得好笑,这两个人真是一对活宝。随即便转眼看向一边的楼月,不料,楼月也正在看自己。 湘儿最先看到的,便是楼月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是装着一汪清泉,内里波光流动,闪着异样的光彩,非常吸引人。 而楼月想的却恰恰相反。因为湘儿和馨兰是有血缘关系的,那么自然也和馨兰有神似之处,尤其是那对杏眼。所以,楼月看湘儿第一眼,便觉得烦。这女孩眉眼长得和自己的娘有点相像,便肯定也是个烦人的家伙。 出于礼貌,湘儿对月欠了欠身,道:“湘儿见过表哥。” 月只是淡淡地应了声,便执着酒壶,下山去了。经过湘儿身边的时候,眼角余光轻轻带过,并未多做停留。 ☆、巫咒? 三天了,自从湘儿开始吐血,便已过了三天。 这事还要说到三天前,当时,湘儿正跟着楼璟练习简单的内功心法。可不管怎么试,总觉得体内气息不顺。不仅未出现楼璟所描述的气盈全身的状态,反倒是总有一股气在体内乱窜,撞得她浑身难受不说,连带血脉也出现了问题,气血变得不畅。 怪只怪湘儿前世是军校出身,所以对于艰苦的训练颇有耐力,只当这是必经的过程,硬咬牙忍了下来。可纵使毅力再好,这真气游走也不是常人能熬过来的,结果便是吐了血,加之昏迷不醒。 楼璟亲自替其把脉,却发现并无异样。如果是因为内力不调,通过脉象应该就能诊断出来。但脉象平常,看来并不是内力失控的原因。那又为何会吐血呢? 请了好几个大夫来,也都说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就是失了血,需要适当进补调理。 如此,也便只好等湘儿醒来,方能问清缘由了。可她偏偏就是昏睡不醒。这睡了三天,也把人急了三天。可急又能怎样呢?也只能是继续等下去。 馨兰为此自责了很久,虽不是自己的过错,但始终是在自己这里出的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可如何是好?她怎么像姐姐交代呀?于是,便不辞辛劳地陪护了整整三天。今晚终是在楼璟的劝说下,回屋休息去了。 时至夜半,嬷嬷和金妆、银妆也都睡了。倒难为她们了,这三天一直陪在旁边,确实是疲劳过度,所以今晚便各自去睡了。 一阵风吹过,窗户发出了轻轻的“吱呀”声。眨眼间,床边已多了个人。衬着月光,可以看出约摸是个少年。 楼月在床边站了很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湘儿。 自那日从樱岛回来后,他便被馨兰逼着,当了湘儿的琴师。因为在归月之中,楼月的琴技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所以,即便他今年也就十三岁,年长湘儿三年,最终也是做了湘儿的老师。 不过,楼月虽然年仅十三,但任谁都是无法看出来的。首先是身高,现今的他,也只不过比杜环矮了一点。其次,就个人气质来讲,他无疑也是相当成熟的。 在这几天的相处中,楼月渐渐对湘儿改观了。他发现,这个表妹并不像娘那样烦人,大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的,嘴角更是经常含着浅浅的笑意。而且她也不笨,所教的东西都能迅速掌握,让他省事不少。就是练习得过于频繁了,这对于手指是极大的负荷,容易伤手。 想着想着,他便已坐到了床边,执起湘儿的手,仔细地察看了起来。她的手很漂亮,白白净净,指甲也修得齐整,可指尖却已经磨出了薄薄的茧。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湘儿的鼻尖,很自然,仿佛以前一直是这么做的,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这个举动。而他身上固有的微醺酒香,也通过指尖缓缓地弥散开来,萦绕在湘儿的鼻尖。似有若无,甘甜清冽,更带有一股醉人感。 奇的是,湘儿被他这么一碰,还真眨了眨睫毛,有苏醒的趋势。不消片刻,便睁开了眼睛。 待她睁开双眼后,首先看到的便是床顶的幔帐。渐渐地,才忆起之前的事。 刚醒过来,只觉口渴,于是就起身披了件衣服,给自己倒了杯水。 兀的,一阵风吹来。晚上风凉,不禁让湘儿打了个寒颤。看向窗户,居然是开着的。难道嬷嬷忘了关了?还是风大给吹开的?想着便走到了窗前,准备给关上。 但不觉被外面的景色给吸引住了。湖面平静,微风徐徐,伴随着夏虫的低鸣,树叶沙沙作响。最美的,莫过于星空。没有污染气体的遮蔽,星星便得意地炫耀着自身的光芒。月成半弦,光色柔和,自上而下披洒在大地之上,仿佛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纱。 伊人是凭窗而倚,君子却屋上独坐。 此时的楼月,正坐在屋顶,双手撑在身侧,也仰头望着星空。发丝飘动,衣袂轻浮,眸中流光浅浅。因着这夜色,人也显得愈发清冷如玉。 不如说,人非月,却胜似月。 如果你站在远处,便可看到这样一幅画卷:画中有对璧人,虽一人于屋中,一人于屋顶,却都看着同一个方向,欣赏着同一片景色。 翌日 楼璟、馨兰、安菱和琇莹,一起到了竹苑。 楼璟向湘儿询问起了事发缘由,湘儿也都如实回答。 “真气游走?可当时替你把脉时,并无发现有此现象。大夫也说,你的身体并无异常。” 湘儿补充道:“当时,就觉得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股气在体内乱撞,也不知是不是所谓的真气。” 楼璟继续说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理应是如此。但偏生你的身体未曾出现任何异状。这种情况,倒也是少见的。” 馨兰在一旁急道:“那可如何是好,病因都不知,这病要如何治呢?” 楼璟抚上她的手背,安慰道:“你先别急,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病。” “这怎么会不是病呢?” 此时素来沉默寡言的安菱却开口道:“巫咒。”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便都看向了她,但也似有了顿悟。 巫咒,包罗万千,不单单只是表面意义上的用咒术害人,它还有其它更广泛的用途。 安菱接着说道:“不能断定,只有去了圣地才可知晓。” 圣地——乌特其拉,位于复杂的祈山山脉腹地,整座城都被冰雪包围。但城外虽是寒风厚雪,城内却四季如春,毫无一丝寒意,恍若人间仙境。 而其被称为圣地的原因,此为其一,另有其二。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此神奇的地方,也就孕育出了一个奇异的种族——赫连族,取意“赫赫与天连接”。赫连族族人擅卜术,晓通灵,精巫咒,被誉为“最接近神的种族”。其平均寿命也多达一百余年。故此,乌特其拉被称为圣地。 楼璟思索道:“说是去圣地,可它位于东齐和北漠的交界处,本就距南楚远。而归月又在南楚以南,真要去,怕也是需要些时日的。” 湘儿却觉得事情并没那么严重,她此刻既没感到不适,也没感到不妥,和平常无甚两样。既然如此,便也没需要去那个什么圣地了。 于是,便对楼璟说道:“表姨夫,不必如此麻烦,湘儿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也许只是我资质愚钝,不适合修炼内力。” 馨兰却不依:“你这孩子,有没有事岂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听表姨的,打点打点,准备去祁山。” 湘儿笑道:“表姨真是的,这爱操心的性子,和娘是一模一样。湘儿自己的身体,自己又怎么会不清楚呢?既然我说没事,那便是真的没事。表姨莫不是不相信湘儿?” 馨兰被她这么一说,不禁也笑道:“你这丫头,倒尽会耍嘴皮子。” 一旁的琇莹也跟着插道:“师母,依琇莹看,也的确没什么大事,不如就听湘儿的吧。” 楼璟问一旁的安菱:“菱儿觉得如何?” 安菱略一思忖,答道:“如不动用真气,应无大碍。” 说起安菱,她那沉稳的气质和月有点相似。但月是那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没什么欲念的人,所以有时候难免表现得有点不羁。而相比之下,安菱则要更为内敛些。 既然安菱都这么说了,楼璟也是这么想的,便决定暂时先观察些时候。如果真有什么,便到那时再作打算。 ☆、荷叶糕 六月溽暑 此时,湘儿正在月楼练琴。她进步得很快。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调子可以称得上是难以入耳,但功夫终是不会负了有心人。现今,她的琴音已经谈得相当圆润饱满了。尽管一些难度较高的曲子还是无法弹奏,但来日方长,倒也不急。她现在才十岁,如若勤加练习,几年后,必定会有惊人效果。 而另一旁的月,则悠闲地躺在藤椅上,眼睛微闭,状似浅眠。 说到月,如果按照以往,他此时应该是在氓岛避暑的。氓岛居民虽少,但多山川、植被和河流,所以比起其它小岛,要更为阴凉,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可是此刻,他却无奈地被娘硬留下来教湘儿琴技。幸的是,湘儿本性沉静,天资聪颖,所以他也就勉为其难地教了月余。如果碰上个聒噪的主儿,怕是早就甩袖走人了。 不过,湘儿学的东西不只是琴,馨兰还请了岛上的夫子,专门教她些诗词歌赋什么的。另外,也聘了舞娘和绣娘教授技艺。她早已把湘儿当做自己的女儿了,所以一心想要将她培养成出色的闺秀。 这厢在练琴,那厢则正步入月楼。 馨兰今日特命人采了些新鲜的荷叶回来,准备下厨做些荷叶糕。平日自个儿在厨房倒腾些吃食的时候,都苦于无人相陪。安菱太静,跟她在一起气氛太沉闷,琇莹则是能把厨房给毁了的丫头。庄里的女弟子也就她们两个,剩下的都是些丫鬟婆子,这让她甚是无趣。现在既然有了湘儿,那她也就多了个伴儿,以后做吃的都可以拉上湘儿一起了。 早在馨兰踏入月楼的时候,楼月便已经听到脚步声。这个时间,也只有他那烦人的娘了。此时他真想直接跳下楼去,虽然这里是八楼,但对他来说,跟二楼也没什么区别。只要能躲得了啰嗦的娘,就算是从月楼的顶楼十五楼跳下去,也是没问题的。 不出所料,馨兰开口第一句便是:“你这孩子,做什么喜欢这么高的地方,害得娘每次上来都得这么辛苦。你说,你是不是成心就不想让娘来看你的?” 月心里暗想:你不来不就行了么。但这想法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要不然就得等着娘的谆谆教导、长篇说教了。 馨兰也不理月,径自拉过湘儿道:“怎么样?练得如何?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湘儿笑道:“表姨,表哥教得很是细致,倒未有不懂之处。” “是吗?这就好。说到琴啊,你表姨我以前也算是技压群芳呢!唉,只可惜人老了,也就懈怠了。不然倒是可以亲自教教你。” 湘儿回道:“我说表哥怎么弹得这么好,原来是尽得表姨的真传啊。” 馨兰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就你这张嘴最甜。走,跟表姨去厨房做些荷叶糕去,也好让你多门技艺。” 于是,湘儿便别了月,跟着馨兰去了厨房。 待两人都走后,月终于得以清静了。他跃出窗外,足下轻点,一路到了顶楼——他的卧房。 整个楼层都属于卧房范畴,没有隔间。从楼梯上来,便是一个环形屋室。屋中没有多余的摆设,仅有衣柜一个,床一张,案几和茶几各一张,椅子若干。在这偌大的房间中,倒显得有点空旷。 房间里侧的墙壁都被挖空了些许,内嵌安置了一圈书架。书架约高两米,虽绕了房间一圈,体积巨大,却也都塞满了书。你可以想象那些书的数量,从中也不难看出主人的品位和涵养。 考虑到盛夏的时候,屋顶会积聚大量热气,所以建造的时候,屋顶是塔尖状的,尽量拉伸了屋顶的高度,减少到达卧房的热气。 另外,包括屋顶的横梁,屋内的一切木制家具,也全是用土魂木制成的。土魂木其实是一种很神奇的木材,它不仅内部结构坚实、经久耐用,而且比热容不同于一般的木头,具有降温的功效。 厨房中 湘儿正忙着帮馨兰清洗荷叶。因为自己以前也没少下过厨,所以并不显得手忙脚乱。荷叶清洗后,要分成三份。 一份切碎研磨成粉状,加糯米粉、清水搅拌均匀,然后置于容器中,盖上湿毛巾,醒面一刻钟。 另一份置于锅中与水一起煮开。这样蒸糕的时候,沾染了荷叶味儿的水汽便会充盈整个蒸笼。 待醒面工序完成后,便开始揉面做形状。湘儿注意到,表姨做的形状都是长方形的,并没有什么特色,便暗自寻思着改明儿做两个模具出来。 用最后一份荷叶包裹住糕点,放入笼屉中开始蒸。 在等待糕点熟的时候,湘儿便问道:“表姨,为什么糕点里面没有加糖呢?不会不甜吗?” 馨兰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观察得倒是仔细。表姨我啊,是故意不放糖的。” 看出了湘儿的疑惑,馨兰从架子上拿出一个小陶瓷罐,道:“打开看看。” 湘儿接过罐子,打开一看,是些呈现淡粉色的粉末,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馨兰接着说道:“这些都是荷糖,是用荷花花瓣制成的糖粉。它味道淡,清新甘甜。等糕蒸好后,趁热给撒上一层,既入味,又清爽。” 湘儿这才明白过来,看得出,表姨在这方面倒也是颇用心思的。 糕点蒸好后,呈现晶莹的淡绿色泽。撒上荷糖粉,柔和的粉色和剔透的绿色相映衬,更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让人不禁食指大动。尝了一块,味甘,清冽爽口。咀嚼后,唇齿间便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荷香,回味无穷。 馨兰笑问道:“好吃吗?” “好吃,可谓是齿颊留香。” “那以后表姨再教你做其它的。可好?” “嗯。”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要给表哥送去吗?” 馨兰摆了摆手:“不用了,那小子八成是到卧房去了,我可没那个气力去爬十五楼。再说,从小到大,这玩意儿他还吃得少吗?估计早就吃腻了。他呀,不会感到腻的东西就两样,一个就是堆满卧房的书,另一个,就是那樱岛酿的微醺。” 微醺湘儿也是听琇莹说过的,但还未见过,更别说喝了。 馨兰笑道:“你要是想喝,就找你表哥要去。咱们庄里的微醺,几乎都让他一个人给霸了。” 湘儿摇头道:“表姨,湘儿不喝酒。” 馨兰接着笑道:“微醺可不是什么伤脾胃的烈酒,多喝不仅不会出事,反倒还能调养生息,甚至于有保养皮肤的功效。你呀,喝过后自会知晓的。” ☆、惊落冰潭 十月小阳春 月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顶楼看书。看着看着,他突然抬头望向了楼梯口。 不久,湘儿便端着个盘子走了上来,笑道:“表哥,你又没用午膳吧?我刚刚在厨房做了桂花糕,你尝尝看。” 月眉角轻抬,语气平淡道:“又是来我这儿看书的?” 湘儿被人识破用意,不免有些窘迫,于是小声道:“反正这儿这么多书,放着也是放着,我看一下还可以掸掉点灰呢。” 虽然声音很小,但月还是听得清楚,不禁感到好笑。她哪儿知道,自己素喜干净。这楼上的书,他不在的时候,是仆役们整理,他在的时候,便是自己亲自收拾。哪儿会有灰可以掸呢? 不过,他现在倒越发觉得这个表妹有意思了。自从那次看到自己的卧房后,她便想尽办法做好吃的给他,甚至是亲自送上来,只为能够在他吃完之前翻阅些书籍。既然她乐得送,他也便乐得吃。况且,她做的东西也确实不错。 拿起一块桂花糕,刚凑近嘴边,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淡淡的,有点醉人。咬了一口,果然没错。 “你放了微醺?” 湘儿笑道:“就知道瞒不过表哥。我听表姨说,表哥甚喜微醺,便想以微醺为佐料制作糕点。所幸桂花糕也是以甘甜清香为主,这才能跟微醺的味道融合。不知表哥觉得味道如何?” “一个时辰。” “嗯?一个时辰?”湘儿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给弄糊涂了。 月难得重复了一遍:“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说完食指轻轻指了指那盘桂花糕。 湘儿顿时明白过来,笑答道:“谢谢表哥。” 十二月残冬 因为快要过年的缘故,所以庄内颇为热闹,仆役们都忙着张罗各种所需的物什。但也有一处清静的地方,那便是月楼。 此时,月还是一如既往地看着书。不同的是,房里多了个人,那便是湘儿了。 几个月下来,月倒是慢慢习惯了她的存在。要是在以前,别说是卧房了,就是这月楼,也只有特定的整扫仆役才能进来。现在湘儿却可以来去自如,尽情地浏览这里的藏书。 而湘儿也习惯了做好吃的,然后送来月楼,顺带翻看两本书。 今天做的是腊八粥。不过,湘儿已经替它改了名字,叫八宝粥,因为这边没有腊八这种说法。 前世,农历十二月初八,俗称腊八,在这一天,很多地方都要熬腊八粥。但是这边却没有腊八这个说法,所以也不好用腊八粥这个名字。因为腊八粥内放了八样有益身体的食材,所以便称之为八宝粥。 虽说是八宝粥,也放了红枣、核桃、黑米、香米、玉米、葡萄干、红豆、小米,但和以前吃的又有所不同。煮粥的时候,没用清水,而是用了微醺。因为月喜欢微醺,所以,湘儿已经习惯在吃的里面加上微醺了。只要味道不相冲,便都加点。想来在外间价值千金的微醺,在这里却成了佐料。 看完书后,收拾了碗筷,湘儿便别了月,径自回了自己的听竹苑。到了苑中,才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问了嬷嬷,说是去前厅帮忙了。 看看时间,申时才刚过。自己反正无事,不如去前厅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因为仅在府内走动,所以也就没披斗篷,直接着了件羊毛滚边绣袄便出去了。 路上凑巧碰到了琇莹,她一见到湘儿便像见了救星一般,拉着她的手便问:“湘儿,你现在有空吗?” 湘儿点头回道:“倒是有空的,怎么了?” 琇莹埋怨道:“姓杜的去外头办事,却把东西给落下了。也不知道成日里心思都用哪儿去了。这不,师父差我去给他送一趟。虽说我是不情愿的,但也只好去啦。可转眼师母又吩咐了别的事。你说我就这么一个人,就快成了那陀螺了。” 湘儿听罢,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笑道:“知道了,我帮你去送一趟吧。” “我就知道湘儿你最善解人意了!”琇莹说完还不忘使劲地抱了抱她,复道:“给,这是落下的物件。地点是在城中的菊味楼。你出了大门,直走,第二个拐角处右转,再走上一段,便可看到招牌了。” 接过琇莹递来的纸包,湘儿回道:“那我先去了。” “唉,等等!”未等湘儿踏出房门,琇莹便喊住了她,说道:“我看这天可能会下雪,这把伞你先带着,以防万一。” 湘儿接过伞,道过谢,便出发了。 入夜 湘儿此时正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这片林子。是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因为平时都没离开过庄内,所以基本上可以算是个路盲。那么,她又怎么会到这林子来的呢? 话说,湘儿的确是去了菊味楼,但当时杜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而且因为想早点回来,便直接用了轻功在屋檐上飞驰。也就因此与湘儿错过了。 掌柜听了湘儿的描述,误以为找的是另一位,所以指了个相反的方向。湘儿也就顺着那个方向寻了过去。结果,在她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情况下,便出了城。也只能怪这城都没有城墙。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只知道周围是片林子。 屋漏偏逢连夜“雪”,就在她思索对策的时候,突然就下起了雪,而且还下得特别的大。湘儿撑开了纸伞,但即便这样,也有不少雪花飘了进来,附着在衣物上。 风夹着雪,让人倍感寒冷。没过多久,执伞的手就被吹得发红了。湘儿只好先寻找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准备等雪停了,再找回去的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雪的关系,天上几乎都看不见星星,月亮也被遮了大半,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令人举步维艰。湘儿此时是饥寒交迫,又为迷路所困,所以也就顾不得周围的兽鸣声了,只一心寻找地方来避寒。 拨开眼前的一从植物,湘儿摸索着前进。嗯?脚下的泥土怎么感觉有点硬?这种触感……莫非!刚反应过来,便听到“咔嚓”一声。湘儿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完了。 没错,现在她正处于一方天然湖泊的表层。这几日气温连续偏低,所以水面结了冰,不厚。因为湘儿此时的身体是小孩状,分量不重,所以直至行到湖泊中央,冰才承受不住裂开来。 在沉下去的那一瞬间,湘儿急中生智,双手死命扒住旁边还未碎裂的部分。希望能暂时支撑一会儿,好让自己有时间爬上去。 但这残冬季节,水又岂会是一般冰冷?何况这山中的水不比别处,平时就清寒。在这节气,水温更是骤降。刚一接触,湘儿便觉仿佛有数千把刀在自己身上切割,冷得她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抓着冰的手也一度快要松开,亏得她都咬牙忍了下来。 本想借着边上的冰层爬上去的,但这里的冰层都较薄。此刻自己穿的绣袄又沾了水,更是厚重,怕是撑不起这分量。先不说这冰层能不能撑得住,就是自己能不能耐住这刺骨的寒意,拖着浸了水的衣服爬上去,也是很难说的。在这彻骨冰寒的水中哪怕是泡上一泡,都能让人老半天缓不过来。 湘儿的体温在迅速地流失。渐渐地,她泡在水中的身体失去了知觉。手因为抓着冰而冻得通红,手指上的血液凝固了不少,把原本纤细的手指撑得肥肿起来。嘴唇的颜色也越变越深。身上落满了雪花,它们有的附在头发上,有的沾在睫毛上。湿了的衣服也积了层薄薄的雪,大有结成冰晶的趋势 半刻钟后 湘儿的气力已经被彻底抽离了,手指也失去了知觉。虽然脑中一再跟自己说要爬上去,但身体就是动不了。 在松开手的一瞬间,她在想:就这样死了吗?这样死了以后,会再回到之前的世界吗? 之后,便再无知觉了。 湘儿就那么一路沉了下去。发丝在水中散开,仿佛水草般飘逸柔美,缓缓浮动。幽蓝的水纹浅浅漾开,冰冷中透着诡异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