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弃国 深夜的天空蓦地明亮起来,红光和大片大片的黑尘笼罩在奈奎斯特国的王都——拉普拉斯城的上空,风送过来的热浪熏得人张不开眼睛。 王都着火了。 然而,并没有任何人试图将火扑灭,这个王都,连同里面居住的所有人民,都成为提坦人的囊中之物;征服者们只是静静地看着,昔日繁华的王都在烈焰中燃尽最后的荣耀。 “殿下。” 伴随着侍卫长费尔巴哈的轻声呼唤,士兵们不约而同的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低下他们戴了沉重盔甲的头,吻着被血,和火浸濡的土地,仿佛哪怕最轻微的呼吸也会亵du他们神圣的殿下。 王弟塞巴斯蒂安和他强壮的兄长——色雷斯王截然不同。他是个苍白而俊美的青年,略显单薄的身子。他今年年方24,比色雷斯王小十五岁。在王室,这本没什么可奇怪的。塞巴斯蒂安的母亲是先王的宠妃,多病而貌美,在为先王诞下他的二王子后就去世了。事实上,色雷斯王对唯一的弟弟还算待遇有加,若不是误信谗言,也不会将体弱的弟弟派去打仗。 人不可貌相啊。费尔巴哈的心里微微泛起波动的涟漪。任谁也没有想到,被认为“不中用”的王弟殿下,居然一举捣破拉普拉斯城,活捉国王萨克雷二世。但是这场战争的理由,依然是那么荒谬。 高高在上的王弟优雅地伸出一只手。跪在他的马前,战败之王被五花大绑,浑浊的眼球写满了恐惧。 “你瞧,无论你的国家,还是你引以为傲的女儿,都在我的手中……咳咳咳!”仿佛可以握住世界的手势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费尔巴哈以忧心的目光注视着那个瘦削的肩膀伏到马上,不住的抖动。 “去死吧!痨病鬼!我绝不会出卖女儿的!”萨克雷猛地抬起头,似乎用尽他所有残存的勇气高声咒骂:“神啊!请你惩罚这个无耻罪人!” “住口!”费尔巴哈叫道,“把他带下去!” “慢!”塞巴斯蒂安喘息着,“让他再看一眼自己的国家……”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从此时起,世界将为这个孱弱的王弟而变得不同。 当王都火势如水般迅速蔓延时,战争的起因——萨克雷之女,海尔嘉公主正准备换上男装,经由地道逃离。 她是个拥有罕见蓝紫长发,以及蓝绿瞳仁的清丽少女。当她对着空中发呆时,那种茫然无措的神态非常惹人怜爱。事实上,虽然萨克雷将她如拱璧般小心藏起,蓝发公主的美丽早已传遍旧大陆。 从海尔嘉12岁开始,就不断有各国的王公贵族前来求婚,但萨克雷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其拒绝,转眼公主已经18岁了,这个年纪还未出嫁实在是很不寻常的事。而适时萨克雷的面前出现了一位无可挑剔的求婚者。 相貌,武艺,人品,学识,地位,一个24岁年轻人所渴求的一切他都有了。唯一欠缺的似乎就是“健康”了。萨克雷似乎被提坦王弟的威名所震撼,然而他的答复却愚蠢之极: “等你成为国王才可以。” 于是,塞巴斯蒂安怀着怒火,成为拉普拉斯城的主人。 遭到无妄之灾的公主,在侍女哈莉黛的帮助下,将满头秀发染成黑色,并盘在头顶。哈莉黛从小服侍海尔嘉,发色介于蓝黑之间,微碧的双眼尤其显得妩媚,而与容貌成正比的才智,使她在王室倍受宠信。哈莉黛又除下公主的华饰,穿戴在自己身上。 “不!”海尔嘉叫了出来,“你不可以去送死。” “没时间了,公主,”哈莉黛麻利地给海尔嘉换上骑士的装束,“只有这样,公主才能逃掉。” 海尔嘉深深地凝望着哈莉黛,莫非自己遭到众神的厌弃,连最后一个朋友都保不住吗?蓝绿眼眸的少女伸出手,幻想着自己用这双手挥舞长剑,救出父王和所有的臣民。然而 哈莉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抬起头,眼中含着热泪:“海尔嘉公主,请你活着出去,为我们报仇!”海尔嘉惊愕了,难道这复国报仇的重任就这样交给了自己?她深恨自己并非男子,又没学过什么武艺,但是哈莉黛说的对,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希望存在。为此,她不再推辞,迈向了幽暗阴森的秘密通道。 “去西边的图灵国,找克拉丽丝王后,也就是我的姐姐。”海尔嘉想到这,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而此时的提坦军中,兴奋像酒一样刺激着士兵们的心。传说中的蓝发公主找到了,当时她蜷缩在精致的寝宫里,身上缀满了名贵的宝石。塞巴斯蒂安虽然烧毁了拉普拉斯城的大部分建筑,但是王宫,尤其是后宫,他派兵严防火势蔓延。王弟的御帐前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期盼的目光流溢在大气中。 尽量做到矜持典雅,哈莉黛昂起头,直视面前的王弟。然而,当她同对方冰一般犀利的黑眸视线相触时,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塞巴斯蒂安是一个被誉为有着“星儿般双眼”的人,但这双黑而湿润的眼眸,常常射出的是冷冽之光。哈莉黛试图对他发出一个微笑,可严肃的王弟似乎不为所动。 所谓的蓝发、绿眼,就是这样啊?塞巴斯蒂安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和别的女人也没多大区别嘛。王弟开着小差,却久久地凝望着哈莉黛,一言不发。整个御帐内外,就这么尴尬地被静谧所笼罩,直到色雷斯王近侍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陛下有令,命海尔嘉公主入宫!” 从此,哈莉黛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位于旧大陆东部的奈奎斯特国第二十三位君主——萨克雷二世,可以说是极其溺爱他的幼女——公主海尔嘉,因此,他下了很多心血,教会公主唱歌,跳舞,读书写字等等。当年幼的公主捧着自己第一首诗给父王看时,萨克雷竟高兴地一把扯掉了自己的王冠。可是,也许海尔嘉学会了一切贵族女子该会的东西,但她却不知如何独立生存。 “西边……西边在哪儿呢?”海尔嘉望着愈来愈深的黑暗,心急如焚。如果是有经验的商旅,也许可以凭借满天星光,但是,怎么可能指望一个从未出过深闺的年轻公主呢? 在拉普拉斯,哭泣的婴儿只要一听到“彩虹森林”的名字,马上就会吓的闭嘴。海尔嘉也从小被警告,王都东边的彩虹森林极为可怕。在无数被夸大的事实面前,彩虹森林成为了魔女、巫师、吸血鬼和食尸鬼的栖息之处。 海尔嘉环顾四周,左边不远处隐隐是一座森林——那么,右边就是通往复国报仇之路了,无知的公主望着铺天盖地般的沙漠,小心翼翼地踩上了第一个脚印。 遇上那个人,纯粹是偶然。如果没有那次相遇,难保海尔嘉今后的命运会变成怎样,当时星光悄悄笼在沙漠上,没有月亮,沙漠美极了,又可怕极了。这时,海尔嘉远远听见了一声悠长的哨声。她好奇地回过头去,一条黑影朝她直扑过来,缠在她的腰上,把她拖到地上。 海尔嘉回过神来,她的面前立着一个骑马的男子,他手中的鞭子正不客气的绕在她的身上。巨大的冲击使海尔嘉一时竟忘却了身上的痛楚。她愠怒地打量着他,他也许本来还算英俊,但是从右额直划到下巴的一条长疤却使他的脸面目全非,还有他腰间的弯刀,手中的鞭子……海尔嘉哆嗦了一下,也许是冷,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男子似乎饶有兴趣的盯着海尔嘉的脸,之后眉头便松开了。他下马扶起了海尔嘉,并为她解开束缚,“对不起,天太黑,你那匹马和我的又太像了——我正在抓贼呢。”说着要拍打她身上的沙尘。 海尔嘉“啪”地打落他的手。不管什么理由,随随便便掀翻一个陌生人实在是太无礼了,更何况自己贵为公主,被男子拍拍打打成何体统。那男子尴尬的笑了笑——这一笑他的伤疤就更明显了。海尔嘉皱皱眉,自顾上马,男子却从腰间解下皮革制的水囊,递给她:“喝口水吧,小兄弟。你好象很渴了。” 海尔嘉不知如何是好。男子褐而明亮的眼睛诚挚地望着她,少个敌人总归不是坏事。她小心翼翼地不去看脏兮兮的皮囊壶嘴,尽量张开嘴,悬空大灌了几口凉水。 男子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这就好。现在很晚了,你望前走一哩,那儿可以提供你水和食物……” 海尔嘉扬起她细如弯月的眉:“我去哪儿,不关你的事吧?”话音未落,已绝尘而去。 任马狂奔了一阵,等到肚子“咕咕”直叫,海尔嘉才忆起从下午开始就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了。如果是从前,满桌的丰盛佳肴一定在等着她吧?她不禁有些凄然。仰面望着闪烁的星空,父王、哈莉黛、公主的尊号,这一切都离她远去了。海尔嘉心想,要不是那个提坦王弟的话…… 突然,四周响起一个只能以“哦呵呵呵……”形容的奇怪笑声,接着,仿佛一夜之间从地下钻了出来,海尔嘉的四周,被明火执仗的男人们环绕着。他们默不作声地逐渐缩小包围圈,与海尔嘉的距离越拉越近。海尔嘉惊惶失措地想拔剑自卫,但她的手哆嗦着不听使唤。 一声响亮的“住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声音的主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双手叉腰,神气十足地站在海尔嘉的面前。她打量了海尔嘉一小会儿,又用手背遮住嘴,“哦呵呵呵呵”的笑起来。 看上去似乎是她的手下,那些男人中的一个问道:“莎比娜,又不是什么肥羊,干吗要我们大伙儿一起出动?晚饭才吃了一半咧……” 莎比娜径自走到海尔嘉的马旁边,突然腾空飞起一脚踹在马腹上,同时她灵巧的跳到一旁。海尔嘉惊叫着摔倒在地,莎比娜早已拔出匕首等候,一剑挑开了她的头盔,和着松开的发髻和几根被削断的黑发,一头秀发顿时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男人们发出了衷心的低声赞叹。莎比娜洋洋得意:“怎么样?果然是个美女吧?和义父多相配,把她带走!” 就这样,年轻的公主开始上演她一幕幕爱恨交织的悲喜剧,和她一生中两个最重要的人一起。 第二章 放逐 王弟塞巴斯蒂安是一个,至少他自己认为,喜新厌旧的人。拥有星儿般的一双眼眸,他不知征服了多少名门淑媛的心。然而,抱过一次的女人,无论容貌如何美丽,再也不能吸引住他的目光。尊贵的王弟至今尚未纳妃,因此,他国的使者纷至沓来,却失望而归。 “我想要的,只有蓝发公主海尔嘉,或者,芙蕾雅也可以。” 与海尔嘉齐名的芙蕾雅公主,同样是有着出众的美貌,而声名远扬。 只要最好的,塞巴斯蒂安深信自己的实力。但只因王兄一句话,他就把海尔嘉拱手相让。 “因为那个假公主,她的体香与她的衣服并不相符啊。”塞巴斯蒂安淡淡地,回答了费尔巴哈心中的疑问。 自拉普拉斯被色雷斯王接管后,王弟着实过了阵快活日子。塞巴斯蒂安只对未到手的东西感兴趣。攻城的快感仅限于攻陷的那一刹那,女人也是如此。因此赛巴斯蒂安抛下了王兄作为补偿送给他的二十名美女,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的金合huan树下发呆。 “费尔巴哈,”王弟张开了深不见底的幽黑眼帘,“有事要禀告我?” 隐身于门后的费尔巴哈不为人知地点了点头。 “昨天晚上,最后一个宫女死了。”费尔巴哈不安地望着赛巴斯蒂安。 不出他所料,王弟似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萨克雷的王室就只剩下他们父女俩了。” 费尔巴哈的脑中早已充斥着一个想法,然而他一直迟疑着是否将它告诉王弟。 “有谣言说这与海尔嘉王妃有关。” 海尔嘉……王妃吗?塞巴斯蒂安的嘴角浮现颇具含义的浅笑。虽非倾国倾城的绝色,却以战败国公主的身份得到色雷斯王的垂幸。色雷斯的后宫,光是各国公主少说也有几十个,然而只有她,一步登天,成为地位仅在王妃之下的次妃。 “过的是,连公主都比不上的豪华生活。” 塞巴斯蒂安和费尔巴哈心照不宣地笑了。无论如何保护好萨克雷就行,或者是…… 一旦决定就不会回头的王弟抖擞精神:“费尔巴哈,准备出发!” 费尔巴哈应着,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 此刻,假公主哈莉黛正由众多的侍女簇拥着,在用洁白大理石砌成的,豪华的浴池里清洗她的身子。因为今晚,是志满意得的色雷斯王,将蓝发的王妃第一次展示给各国使臣的日子。 她爱怜地抚mo着自己柔腻的肌肤,满意极了。只要巧妙地撩拨起男人的情欲,她就战无不胜。这个道理,她刚进宫时就知道了。 她站起身,挥了挥手。侍女们知趣地退下。哈莉黛以女主人的眼光,第一次打量这里。明天,色雷斯王将宣布王弟对奈奎斯特国的统治权,她,将和色雷斯王一起,回提坦国去。然而…… 萨克雷还活着! 由于王弟若有若无的阻止,哈莉黛一直无法下手。塞巴斯蒂安,哈莉黛的脑中,突然浮现出那张俊美而严肃的脸。如果自己真有海尔嘉那样的美貌,也许当初他不会那么轻易将她送走吧? 听到王弟谒见的通传,哈莉黛慵懒地支起身子。薄薄施了些粉黛,也不戴任何饰物,她只在胸前涂抹檀香膏,再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丝袍。只是想让王弟后悔,他曾经放手的女人。 王弟微微蹙起眉。他显然不喜欢这种装扮,特别是哈莉黛的身姿隐隐约约的袒露,王兄又爱嫉妒。 “打扰王妃了。事实上,我是有一事向王妃请教。” 包括费尔巴哈,所有的人都被屏退了。偌大的宫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重重的纱帐轻轻飞舞着,此起彼伏。哈莉黛张大的双眼紧紧追随着王弟那双星儿般深邃的黑眸,幻想着…… “海尔嘉公主的模样,请详细告诉我。”冷不防地,王弟把哈莉黛从美妙的想象中一语惊醒,她勉强咽了咽唾液,脸上极力扮出甜蜜的笑容。 “呃……我想想,大概,头发像我的一样蓝,眼睛……也和我差不多……” “王妃殿下!”王弟低低的吼了一声。“明天王兄会接见萨克雷二世。不妨将我,当作你的同伴吧。” 那一刻,哈莉黛的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当这一切得出了同一个结论时,她站起身:“那么,就麻烦你了。” 平安无事的第二天。塞巴斯蒂安如愿以偿成为拉普拉斯的统治者;由于事先被告知,萨克雷见到哈莉黛时没有丝毫的诧异,反而与哈莉黛一起上演了一场哀哀欲绝的父女相认剧。哈莉黛又请求色雷斯王,将萨克雷留在“父王的国土”上,当然,这其实是王弟的要求。 哈莉黛坐在宫殿的凉台上,小心地啜着清凉的蔷薇水。她盘起的高高发髻今天尤为光艳美丽。 “王弟殿下,都结束了呢!” 塞巴斯蒂安微微颔首。这时,像一团黑云压下来,成群的蜜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向哈莉黛,嗡嗡嗡地打着转。哈莉黛尖叫着,躲到他的怀里:“殿下,救我!” 王弟来不及多想,用手为哈莉黛驱赶那些蜜蜂。两人靠得最近的那一幕,正好被赶往凉台的色雷斯王尽收眼底…… 松开被蜂蜜粘在一起的头发,哈莉黛的心中终于放下一块大石。盛怒的国王险些当场斩杀王弟,若不是她加以劝阻,天性高傲的王弟也许会毫不留情的还击,手足相残,血溅当场吧?因为她知道,尽管这对兄弟唯一的相同之处是好女色,那个嬴弱身躯里的武艺绝对不在国王之下。 当然,流放是不可避免的。然而,至始至终,那双冷澈的眸子都在盯着她瞧,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显赫的王弟一夜间被废为平民,这在提坦国,或许是件大事。但和随之而来的变故相比,大事还多得很呢! “看,有一颗星星飘到我们这里来了。” 被倒剪着双手,头冲下横放在莎比娜马背上的海尔嘉自然是看不见她所说的流星的。莎比娜拉住缰绳,昂起小脸,面对璀璨而神秘的星空,竟久久说不出话来。一个青年男子见状也掉转马头,低声对莎比娜说: “又在想首领了?区区一个小贼,我们头儿不可能有事的。” 莎比娜冲着他,不屑地扬起眉,自大地笑了: “那当然,义父那么勇猛,从来只有他胜的!才不像你的脓包相呢,波特!” 被称为波特的男子,孩子似地伸出舌头笑了笑: “恋父情结很危险的哦,莎比娜。” 远处红红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却给人温暖的感觉。少说也有百来号人,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围坐在篝火旁,眼尖的人瞥见了他们,大叫起来: “莎比娜,晚饭吃完了,没你们的份喽!” 莎比娜翻身下马,像花蝴蝶一样扑到一个老者的怀里,叫道:“干爹!” 老者呵呵笑着,疼爱地拍了拍莎比娜的头。莎比娜得意地一指海尔嘉:“干爹,我又带回来一个妈。”老者却不以为意,一把挟起莎比娜,朝篝火深处走去。男人们也纷纷下马,热热闹闹地聚在篝火旁,一起喝酒打闹着。 很明显,海尔嘉被冷落了。趁着没有人注意,她的手激烈挣扎想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却失去平衡摔下马背。忍住浑身的疼痛,她努力想爬起来,然而,当她艰难地自沙中抬起头,她看见了什么?一道白色的光,不,不对,是刀疤,记忆闪电般划开了一条裂痕,是那个男人,全身用黑布包得严严实实,用鞭子抽她,又给她水喝的男人,现在傲然挺立在她的面前,缓缓地弯下腰,一刀挑断了她手上的绳子。 海尔嘉随手抓起一把沙,朝刀疤男人扔过去:“别过来!”她打算趁男人迷眼的时候逃跑,没想到他轻轻伸手一拦,沙子便纷纷坠地,然后又把宽厚的手掌伸到她的面前。 第三章 邂逅 “起来吧!”他说。 海尔嘉愣了一下,男人温和地笑了。这笑容驱散了她心头的乌云。 “这就是你所说的地方?”海尔嘉调皮地反问道。 “是啊,”男人说,“不过你好像是俘虏呢。” “我叫海尔嘉,你呢?” “丹。” “我说丹,”海尔嘉无助地望着他,“你可不可以放我走?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真的很重要!” “不行,”丹的双眸似乎浮现淡淡的笑意,“莎比娜是抓你来当我们首领的压寨夫人的。” 海尔嘉迟疑了片刻:“你们……是不是经常这样干?什么夫人的……” 丹忍不住,微微地笑了:“啊,那是因为我们首领年纪大了,还没有老婆。” “淫棍,恶魔!”海尔嘉激动起来,竟呜呜咽咽地哭了。 “别,别哭了,”丹居然会像一个大男孩一样手足无措,他不安地环顾四周,“我放你就是。” 然而,也许上天有意和不幸的公主作对,正当这项秘密的交易本可圆满进行时,篝火边那大群的人正朝这里,准确的说,朝目标海尔嘉进发。当然,首先以极其不淑女的姿态喊出一嗓子的,自然是那个莎比娜。 “义父!” 海尔嘉震惊地望着丹,就是这个刀疤男缺老婆,以至于自己被抢了来?那他干吗还说要救自己呢? 男人尴尬极了,他低下了头,仿佛一个孩子做错了事,不敢抬眼看任何人,无论是海尔嘉还是莎比娜。 “义父!你是不是又想放人跑了?!”莎比娜高声质问。 丹嗫嚅着:“莎比娜,别给我找麻烦行不行?……求你了。” “什么麻烦?”莎比娜瞪大眼睛,飞扑到丹面前:“每次兄弟们辛辛苦苦找来的新娘,你都把她放了,这次我们绝对绝对不干!” 人群也哄闹起来,一致谴责丹的“通敌”行为。丹小声地嚷了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但似乎没有人听进去。 冷眼旁观的海尔嘉突然对丹开口了: “好了,一切我都明白了。” “呃?” “你们是串通好的吧?由你扮演孤胆英雄的角色。” 众人沉寂了片刻,突然,狂笑声差点掀破海尔嘉的耳膜。唯一还没有笑滚在地的,只有处于男女主角位置的丹,和海尔嘉了吧? “不对吗?你不是强盗吗?” 丹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 “反正我已经落在你们手里,又何必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说到这里,海尔嘉无限酸楚,身为奈奎斯特的公主,不但无法报仇,还沦落在一个贼窝里当压寨夫人,纵是侥幸脱险,也没有脸回去见父王。她长吸一口气,高傲地扫视众人:“别笑了!” 笑声嘎然而止,在惊愕的目光下,海尔嘉向丹伸出双手:“绑上,然后带我到牢房里去。”…… 这就是,海尔嘉所忆起的,第一天落难的经历。 想起来,她的心犹自怦怦怦地乱跳。当日她的举动可以说是异常地冲动,但是,其实他们,也并非恶毒的坏人。这还是丹告诉她的。 “我们实际上,是大宗商旅的保镖,战争时也兼作雇佣兵团。至于抢……”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莎比娜的业余爱好,不过,她只找她喜欢的女子下手。” 这么说,莎比娜第一眼见到男装的海尔嘉,就喜欢上她了?还是,她专挑美女的目光,一眼就看出海尔嘉不可多得?不管怎么说,莎比娜坚持海尔嘉留下的用心,颇让人生疑。 “你要去图灵国?那你该向西走啊,来东边干什么?” 东边?可是,这儿明明是沙漠,彩虹森林的话…… “彩虹森林?没错,是我们的宿营地。” 丹也点点头:“这里就是彩虹森林。” “因为这里原本是囚徒的死亡之地,所有的死囚被剥夺了一切装备,赶进沙漠,任凭饥渴夺去他们的生命,”丹的语调略微抬高,“就在他们绝望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道彩虹,顺着彩虹的尽头跑啊跑啊,死囚们终于找到了一片绿洲,”他侧过脸,“是不是很像童话?” “不过,没想到在你们那里,彩虹森林会变得那么可怕,可能是当政者不想人们靠近它吧。” 又是一个忙碌的早晨,海尔嘉用完莎比娜亲自送来的,特制的,丰盛得惊人的“义母早餐”之后,丹身着骑装,掀开了她的帐篷门帘。 “要不要骑马散散心?” 海尔嘉踌躇了一会儿:“可我……本来想帮忙干点活儿的……” “哎呀哎呀,”没等她说完,莎比娜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你只会越帮越忙啦,还是陪义父骑马兜风好了!” 丹苦笑着,等到和海尔嘉把莎比娜的视线远远抛在身后,带着歉意对她说:“都是我,把这孩子宠坏了,无法无天的。” “其实,”海尔嘉赧红着脸,“莎比娜说得没错,我什么事都不会做,像是喂马反而被马吓倒在地,煮稀饭却把火浇熄了,到处帮倒忙……我有时也在想,我这么多年到底干了些什么?” 丹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想说些什么,然而始终没有下决心开口。 “你的头发……”他吞吞吐吐,“是不是有点……变色?” “什……么?”海尔嘉大惊失色,慌忙去摸自己的头发。 “西北面有一片胡杨林,那里有小河沟。”丹似乎明白她想问什么。 海尔嘉来不及谢他,慌不择路地策马狂奔。她的心乱如麻,万一自己不慎暴露蓝发公主的身份,丹不怀好意,或是他的手下贪图赏金,那么…… 那片金黄的胡杨已经出现在眼前。海尔嘉冲进去,向着那条纤细蜿蜒的小河直冲——马蹄却险些踏在一个趴在河边取水的人身上。 她死命地拉住缰绳,马顿时扬起前蹄,在空中嘶鸣着。那个人以极其狼狈的姿势滚到一旁,勉勉强强躲开了。 他支起纤细修长的身体,缓了口气,皱着眉头,抬起头说:“小姐,你好凶猛哦。” 那是怎样的一次会面呢?那又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如星儿般闪烁明亮,当他抬起双眸的那一刹那,昨日种种有如隔世,海尔嘉连她自己都不存在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晰。 海尔嘉俯身下去,在马鞍上伸出手,懵懵懂懂中她仿佛听见自己说:“我叫海尔嘉。” “丹,有人受伤了!” 丹远远听见海尔嘉的声音。当他赶到胡杨林,却看见海尔嘉抱着一个人躺在河边,那个人脸色苍白,似乎晕了过去。他的衣襟沾满了血,连海尔嘉的衣服都染红了。 “丹!怎么办?我把他弄伤了!”海尔嘉似乎要哭出来了。 “我的马差点踩死他……可是,他不是躲开了吗?” 丹简单地审视了他的伤口,安慰海尔嘉: “不关你的事,看样子,他是被人追杀,以至于中了一箭。你看河边也有血迹,他虽然拔出箭头,还是失血过多。一时晕了而已,没有大碍。” 海尔嘉小心翼翼地扶住男子,帮助丹把他抱上马。她眉宇间充斥着关切之情,丹凝视着她的眼神,欲言又止。 “我把他先送回去,你也上马吧,免得追杀他的人发现我们。”然而,丹的视线里,只有海尔嘉专注于那个男子的目光,除此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的东西。他有些落寞地,知趣地,别过头去。 第四章 囚笼 本来想去河边检查自己头发的情况,却捡回了一个受伤的男子。海尔嘉苦苦守候在他的身边,全然忘记了这码子事。当塞巴斯蒂安从失觉中醒来,首先跃入眼帘的,竟是海尔嘉满头黑发中夹杂的,一丝丝的蓝色。 “殿下!”塞巴斯蒂安强忍住背部的疼痛,勉强弯下腰,“请恕下臣有伤在身,对殿下无礼。” 海尔嘉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摸摸头发。 “你认错人了吧?什么殿下的……”她猛地想起自己已经对他报上名字,不禁心头一凛。 塞巴斯蒂安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殿下,您就是奈奎斯特国,乃至旧大陆最美丽的蓝发公主——海尔嘉殿下,虽然您把头发染成了黑色,可下臣自从三年前见过您一面,”他莞尔一笑,“便再也不敢忘记您的容貌。” “公主殿下无需惊慌,下臣乃是国王陛下直属的一名骑士,出于某种原因一直隐藏着身份。陛下蒙难前,曾嘱托下臣保护公主。前日下臣好不容易瞅准机会,从拉普拉斯城逃了出来,没料到遭到提坦士兵的追杀。幸亏公主殿下救了我。”说着,他牵过海尔嘉的纤纤玉手,低头轻轻一吻。 海尔嘉红着脸,却没有把手缩回去。她不敢直视塞巴斯蒂安透明而炽热的眼神,嘴里问道: “是吗?” 塞巴斯蒂安从怀里掏出一把镶嵌海蓝宝石的小匕首,递给海尔嘉: “这是陛下的信物。” 那是海尔嘉的生日礼物,匕首上镶嵌着和她的眼睛头发相同颜色的海蓝宝石,是萨克雷特地为她精挑细选的。原本塞巴斯蒂安向萨克雷讨来此物,是为了让哈莉黛的假公主扮得更加逼真,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海尔嘉清亮的双眸中顿时涌出了泪水。她握住塞巴斯蒂安的肩膀,连连摇晃:“父王他怎么样了?哈莉黛呢?” “公主殿下,”塞巴斯蒂安大胆地把手搭在海尔嘉的肩上,“请您镇定一点。他们都没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他们的安危,而是如何报仇复国。下臣斗胆,”他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愿以不才之身誓死追随公主。” 海尔嘉把匕首贴在胸前,泪水涟涟地哭了一阵。等她平静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又像是对着塞巴斯蒂安又像是对着空气说: “你说的有道理。哭也没有用。 “我一直只会依赖别人,从来没有自己决定过作什么事。现在,父王和国家的希望只有我了,所以,虽然只有你一个部下,我也要,我要……” 她拔出匕首,搁在塞巴斯蒂安的肩上。 “父王授爵位的时候,总是把长剑放在……这儿。我只有护身用的短剑,就用这把匕首代替吧。骑士,你叫什么名字?” 塞巴斯蒂安跪倒在床上,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骑士的名字是Z。” “Z?”海尔嘉歪着小脑袋,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是假名吧?” “是的,因为真实的姓名要保密。”塞巴斯蒂安的嘴角略微上扬,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那么,骑士Z,你愿意追随我,保护我,无论处于何种逆境,即使牺牲你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吗?” “是的,”塞巴斯蒂安微笑着,“我早就说过了。” “那么,我也以公主之名郑重起誓,无论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牺牲你,我会尽我的力量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 塞巴斯蒂安诧异地望着她,后者的脸微微地涨红着,粉扑扑的很是好看。 “我只是觉得,不能让你太吃亏嘛!所以……” 海尔嘉撂下一句话“好好休息”,便飞也似地逃出帐篷。塞巴斯蒂安并没有把她的话太放在心上。他疲惫地倒在床上,心里回味着放逐后的经历。 ……哈莉黛那个狡诈的女人,居然在拉普拉斯城外埋伏了重兵。大部分都是国王麾下的亲卫队,由此可见,这也是自己那个愚蠢好色的哥哥默许了的。 不过,幸好他早有防备,费尔巴哈命令自己麾下的武将率领私蓄的死士早就等候多时,甫一见面,双方人马都假装是土匪,彼此心照不宣地捉对厮杀起来。 塞巴斯蒂安,就是在那场混战中,背部误中流矢。他逃至胡杨林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原先他拔出箭头,并简单包扎了伤口。但是闪躲海尔嘉的马蹄时用力过猛,导致伤口迸裂,才会在海尔嘉面前晕过去。想起当时的情形,以优雅贵公子著称的塞巴斯蒂安愈发觉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真正的公主果然比那些庸脂俗粉美得太多了。王兄还真是缺乏看女人的水准,区区一个哈莉黛就让他神魂颠倒,如果让他看见梦寐以求的海尔嘉倒在我的怀里,不知道会变成怎样惊讶的脸呢?” 王弟想象着未来的景象,以手遮住挺秀的鼻梁,无声地,在手掌下笑了。 当丹将伤者安排妥当,回到自己的帐篷之后,莎比娜突然从躲藏的角落蹦了出来,从后面抱住丹宽厚的肩膀,嘴里甜甜地唤了一声:“义父!” “义父!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本来不是你和义母的浪漫约会吗?” 丹没好气地把她甩到地上:“谁是你义母?乱叫,没大没小的。” “才没有呢!我就是尊敬她,才这样叫的。”说着,又把毛茸茸的嫩脸贴在丹粗糙的脸上,手里还抚弄着丹新长出的胡茬: “我说义父,心动不如行动,什么时候把义母娶过来?省得又有人乱打主意。” 丹捏起莎比娜的脸蛋,疼得她龇牙咧嘴的直做鬼脸。 “你这个丫头,八婆得要命!都是波特他们,硬把你教坏了。海尔嘉是我们的客人,她有她的自由。”丹很严肃捧起她的脸,对她说,“不许随便骚扰她,知不知道?”…… 出门接生意的丹俟一离开,莎比娜顿时收起她那副乖巧的模样,大吼的声音即使骑着马的丹都清晰可闻。 “波~~~~~~~~~~特!” “挨首领骂了吧,小丫头?”波特嬉皮笑脸地凑上前,他一眼就看出莎比娜的心情不佳。 “少废话,波特,召集兄弟们,听我的命令,到这儿集合!” “你又要干嘛啊?上次害得我晚饭没吃上几块肉,现在还饿呢……”波特话音未落,耳朵已被莎比娜一把揪住,他忍不住大声叫痛。 “你听不听话?!”莎比娜恶狠狠地问。 “饶……饶了我吧,”波特连连求饶,“我听话还不成吗?真是的,每次都来这一招……”波特嘟哝着,揉着发红的耳朵,不服气地说:“凶巴巴的,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莎比娜佯装没听见,心里却已经暗暗念叨:“下次再收拾你!”她假模假样地对波特说:“你……附耳过来。” 当夜色再次降临彩虹森林,海尔嘉的内心充满了惶恐与不安。自己的将来如何,对于她而言,是个完全未知的世界。她极力回忆从小到大所读过的书,受过的教诲,然而,遗憾的是,这些对于她眼下的处境,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 “看来,只有依靠他了。” 想到这里,海尔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讨厌自己。在Z面前信誓旦旦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但是,至少现在,“尽我的力量保护你”只是一句明显的空话。虽然…… “我是真的想保护你的……” 海尔嘉突然很想见他。也许隐藏着身份,韬光养晦的骑士会有好主意。无论如何,能够依赖的人只有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海尔嘉的心里竟然浮现丝丝甜蜜。 她掀开门帘——意外的是迎面撞上波特和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同伴。 波特干咳了几声,眼睛往地上直瞟。 “呵呵……出去啊?” “有事吗?波特?” 波特尴尬地笑笑,却和同伴用身体把路堵得死死的。 “是这样的……莎比娜……不,是丹,希望你留在帐篷里等他。” 海尔嘉狐疑地望着他们,后者目光闪烁,不敢正视她。 “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呀?” 塞巴斯蒂安的帐篷里,突然响起了这个声音。昏暗的烛光下,朦朦胧胧显现出莎比娜神气十足的脸庞。 “喂,陌生人,”莎比娜扔过来一个沉重的包袱,还有一个鼓鼓的水囊,“这是足够你吃喝的干粮和水,你可以走了!” 第五章 出离 “要我走?” 塞巴斯蒂安微微眯起黑若点漆的双眸——莎比娜不由呆了。 “那我要带海尔嘉一起,没问题吧?” 莎比娜痴痴地望着他,正准备点头,猛然醒悟过来,连忙大叫: “不行!” “海尔嘉是我的义母,你就别癞蛤……蛤……”迎着王弟俊美无双的面庞,莎比娜“蛤、蛤、蛤”了很久,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王弟傲慢地笑了。他居高临下睥视莎比娜,漆黑的瞳子充满了揶揄之情:“如果是和我相比,只怕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成了癞蛤蟆吧?” 不等莎比娜回答,王弟一手抓过干粮水囊,一手拦腰截住莎比娜,凑在她的耳边低低的说:“小姐,劳驾你和我跑一趟。” “请你们让开,我要出去!” “海尔嘉小姐,其实……我们也不想的……” 看见波特吞吞吐吐,旁边的一个男人沉不住气,上前跨了一大步: “我们……希望您能和首领……” “马尔柯夫!住口!” 马尔柯夫一挺脖子:“怎么?你们不是一天到晚都给首领抢老婆的吗?好不容易留下了一个,干吗不说清楚?” 他缓了口气,全然不顾其他人责怪的目光,娓娓道来。 “莎比娜的父亲大人是我们的前任首领,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一手创立了我们这个保镖集团。 “有一次,他捡回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不但救了他的命,还把自己的武功全盘教给他。当他因为受伤而去世时,还任命那个少年为新任的首领。” “那个受伤的少年就是……”海尔嘉似有所悟。 “没错,丹脸上的伤痕,在他刚来的时候就有了。 “唯一的条件就是,丹要照顾莎比娜,直到莎比娜出嫁为止。 “也许是觉得亏欠丹,也许真的如莎比娜所说,她还需要一个母亲,随着莎比娜年龄的增长,她开始吵着要丹结婚。找遍我们团里的女人都不满意,”他苦笑着,“就去外面抢。在你之前,首领已经放走十几个被劫的姑娘了。” “但是,”波特插进来说,“这一次,似乎莎比娜是很认真的。” 这种事也太荒谬了!暂且不论丹的想法如何,首先自己,堂堂的一国公主,就要在这些热心过头的保镖的摆布下,做莎比娜的后妈啰? 就在此时,一个天神般洪亮的声音,在黑夜里毫无征兆地响起: “想要莎比娜小姐的话,请务必用海尔嘉来交换。”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王弟紧紧挟着莎比娜,高高地骑在马上。他彬彬有礼地,向着海尔嘉远远鞠了一躬。 “听见了吗?我的条件。如果你们不立刻释放海尔嘉小姐,并奉上快马一匹,充足的水粮,以及一天之内不会追我们的保证,你们可爱的莎比娜,”塞巴斯蒂安意味深长地望着手腕中的莎比娜,上扬的嘴角,露出一丝邪邪的笑,“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波特他们互相望了望,丹去远处的城镇拉生意,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召集其他的兄弟来大干一场?可是…… “这到底算什么事嘛!” 不知道谁,埋怨了一声。波特考虑了一小会,毅然说道: “好吧!我答应你了!” “波特!”莎比娜不依不扰,“你敢!” “够了,莎比娜,”波特挥挥手,男人们便四下散开,各自准备王弟索要的东西,“你也该得到教训了!”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王弟跳下马,握住海尔嘉柔若无骨的手,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请上马,我的公主殿下。” 海尔嘉怔怔地凝望着他。黑夜的背景下,满天的星斗灿烂,然而,星辰的光芒再明亮,又怎比得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朔月之夜的海浪,幽黑,神秘而汹涌,瞬间吞没了海尔嘉的一切。 她梦游般的伸出手,任由王弟把她拉上马背。莎比娜,波特,马尔柯夫,还有在场所有的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但是,谁都没有说出口。 “留恋这儿吗,公主殿下?”王弟悄声问道。 海尔嘉倏地清醒了。骑在马背上,她扫视着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从王都的陷落开始,直到落难于彩虹森林,每一件事,都是以前生长于深宫的海尔嘉所无法想象的。在这里发生的事恍如梦境,使得她暂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背负的使命。然而…… 悠闲的假日结束了。 她深吸一口气,笔直地挺起腰板,以公主的尊严,铿锵有力地说: “不!” 丹回到彩虹森林的时候,海尔嘉和王弟已经离开整整一天。 丹什么都没说。 只是,对莎比娜叮咛了一句: “下次,不要再干蠢事了!” 说话的时候,背对着他们,始终没有转过身。因此,也就没有人窥见他的表情。 “还有,我们该出发了。” 接到任务的保镖们,即将随着雇主四处旅行。被可怖的传说所笼罩的彩虹森林,在短暂的热闹之后,终于又归于沉寂。 “公主殿下,拉普拉斯城就在眼前。”王弟远远指着前方。 海尔嘉应了一声,用缠头更紧地包住脸,只露出一双泓似秋水的蓝绿色眼眸。她不安的打量着一簇簇拥在城墙根下的卫兵,虽然身着提坦的军装,但是从体格上看,他们没有提坦人高大魁梧。站在一旁的则是虎背熊腰的提坦军官,相形之下,柰奎斯特国的人民,的确是旧大陆上最纤细秀丽的人种。 “所以啊,崇尚文艺的奈奎斯特哪里是我们——号称‘旧大陆之狼’的提坦军的对手!” 在提坦的国内,类似色雷斯王的彪形大汉简直比比皆是,女人也大多膀圆腰阔,缺乏美感,反而是塞巴斯蒂安那样欣长俊美的青年,更能抢尽众人的目光。不过,由于王弟的生母并非本国人氏,所以他迥异于提坦人的体貌,并不足为奇。 操着不甚流利的提坦语,卫兵们一个个严格盘查进城的旅行者。海尔嘉虽然已从王弟口中听说了哈莉黛的事,但仍不免有些紧张。 “Z!Z!”海尔嘉悄悄喊着,“为什么他们都说提坦语?用奈奎斯特语的话,不是比较方便吗?” “噢,”塞巴斯蒂安暗暗忍住笑,“据说是那个什么王弟的建议,也许是想让奈奎斯特的文化从此消失吧?” “王弟?是的,我想起来了,”海尔嘉凝神细思,“就是他,带兵攻破了拉普拉斯的城门。Z,你见过他吗?” 望着海尔嘉单纯而执著的眼神,塞巴斯蒂安一时语塞。忽然,他灵机一动:“是啊。下臣潜伏在城中的时候,曾见过他一面。”接着,他把王兄色雷斯王的外貌描述了一遍…… 色雷斯王似乎仅仅满足于攻城掠地的一时快感。自从处置了自己唯一的弟弟之后,色雷斯王满载着奈奎斯特王室经年累积的财富,以及以“蓝发公主”之称呼名动天下的“海尔嘉”新王妃,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提坦的王都——丢番图城。至于奈奎斯特国和拉普拉斯城,按他以往武人般粗犷的作风,就只有抢光后一把火烧掉的命运。当时如果不是王弟进言…… “不行!太麻烦了!”色雷斯王对于打仗和享受之外的事,实在是兴趣缺缺。 “交由执政官管理的话,不但不用国库养活守备的士兵,还可以定期抽取赋税。在允许的范围内,给予执政官最大限度的权力。当然,执政官必须三年一换,以免拥兵自重。”王弟淡淡的,描画了提坦国——拉普拉斯城的蓝图。 “是、是吗?”听到可以再次榨取财富,色雷斯王顿时来了精神。他已答允为哈莉黛修建一座行宫,要极尽奢华之能事,以金铺地,以水晶砌墙。光是这次抢掠的珠宝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才伤透了脑筋。 “那、那么,派什么人去好呢?这个执政官,一定要能干才行的……” 王弟线条优美的薄唇微微绽开,吐出了几个字。 第六章 行囊 费尔巴哈躺在曾属于萨克雷御用的卧榻上,内心咀嚼着幼年至今的经历。 他出身贵胄世家,早先是色雷斯王子的贴身侍卫,很受王妃和王子的赏识。色雷斯的母亲,也就是王妃,虽身份高贵,然而因为相貌欠佳,远远没有塞巴斯蒂安的母亲,一个来自异国的舞姬得宠。二王子刚出生,体弱的母亲因病去世,王妃便指示费尔巴哈名为“照顾”,实则“监视”地紧紧跟随塞巴斯蒂安。一转眼,纤弱多病的王弟在百样人百样目光的注视下,无比艰难地长大了,而费尔巴哈自己,也已步入人生的中年。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每月秘密觐见色雷斯王,除了唏嘘叙旧之外,也不忘自己的使命,向色雷斯王禀告一番。只是,自己的内心,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 所以,当王弟遭到放逐的同时,他的亲信——费尔巴哈反而被擢升为拉普拉斯城的执政官,这件事,让贵族们大跌眼镜。 “费尔巴哈,这就算是本王,对你二十多年的……补偿吧。”色雷斯王是这样对他说的。 “至于赋税,只要你交齐国库的份,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干,本王一概不管。” 平心而论,色雷斯王还是相当挂念旧情的,也够慷慨。 “他人并不坏,”费尔巴哈想起,有一次王弟偶然谈起他的哥哥,“只不过,不太适合做君主而已。” 是的,没错。费尔巴哈这样想着,并不是我背叛王,只是我已经找到了,比王更适合君临天下的人选。所以…… “请原谅下臣……” 就在费尔巴哈为逝去的友情自责时,冷不防地,接到了王弟的手谕。 诚惶诚恐地,费尔巴哈跪倒在王弟的面前,跪倒在自己虔心服侍的主人面前。 “殿下,您的气色似乎比宫中还要好。” “嗯,”塞巴斯蒂安也忆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咳嗽了,虽然背上的箭伤还没有痊愈,然而精神焕发的他,简直同以前的孱弱时期判若两人。 “看来,果然是宫廷污浊的空气不适合我啊。”王弟高深莫测地笑了。 “让殿下风餐露宿,是属下无能。” 王弟伸出纤细的手:“别说没用的话,费尔巴哈。”他沉默了片刻,接着,似乎突然自嘲地一笑,“费尔巴哈,我可能要远行了。” “殿下……是要回王都吗?” 当费尔巴哈问起这个问题时,塞巴斯蒂安微微仰起头,眼眸流转着点点闪烁不定的星光,嘴唇却倔强地紧抿着,长久的沉默着。费尔巴哈开始后悔自己的愚蠢,已经失去地位的王弟,除了一些死忠之士,是不会有人尊崇的。 “在成为君主之前,是不可能回去的。” 费尔巴哈在心里,已经默默为王弟定下了回程的日期。也许在一般国民的眼里无异白日做梦,但是,换作是他的话…… “费尔巴哈呵,”王弟终于把目光从流动的大气中收回来,开始正视这片曾在他的铁蹄下颤抖的大地,“我必须得承认,对于假公主哈莉黛,我是失算了。我低估了她的动作速度,也低估了王兄对她的宠幸。但是,反过来说,”他停下来,意味深长地望着费尔巴哈,“她是个yu望极深的女人。” “殿下说得没错,”费尔巴哈恍然大悟,“一旦她发现陛下失去价值,一定会选择殿下您而弃陛下的。” “那么,这个事实,”王弟再一次,暧mei地笑了,“我该什么时候告诉她呢?” 拉普拉斯城曾被誉为旧大陆上的“黄金之城”,因气候原因,这座古城的东部早已不复当年水草茂盛的树林,而是变成了金灿灿的沙漠。夕阳和着金黄色的沙,不但没有令拉普拉斯的魅力失色,反而为“黄金之城”的传说增添了几分神秘。 整个拉普拉斯城共分为四区,街区、道路布局有如棋盘,经过数十代王的修葺和完善,形成一个街道之网,无论乘车还是骑马都十分方便。奈奎斯特前任的王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日益严重的土壤沙化问题,但是,拉普拉斯城建都已久,每个国王都竞相修建宫殿,不遗余力地大兴土木,所有的庙坛宫室均是难得一见的建筑精品。若是贸然迁都,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物力,才能恢复到拉普拉斯现有的水平。反正王都的水源还未到匮乏的地步,迁都之事,自然只得一拖再拖,最终不了了之。 萨克雷二世在任时,同样仅仅是认识到而不准备解决这个问题。与其殿堂上处理繁琐的国家政事,不如躲在后宫,全心全意教导心爱的女儿,或是与妃子们吹拉弹唱,编排新的舞曲。 快乐的日子总是不长久的,拉普拉斯城日日沉浸在歌舞升平中,终于迎来了它覆灭的一天。 海尔嘉的指尖轻轻滑过熏成焦黑色的城墙,那天燃尽奈奎斯特人民所有希望的冲天大火,兵临城下黑压压的军队,哈莉黛含泪的叮咛,一切一切,真切的仿佛昨日刚刚发生的事,在眼前交替闪过。 “但是,我不可以只是回想。”海尔嘉这样对自己说。 终于,要准备去找姐姐了。 当她说出“图灵国”的时候,她敏锐地感觉到Z的眼神明显迟疑了一下。事实上她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认为是“眼神”在“迟疑”?不过,Z并未立刻发表意见,赞成抑或是反对,而是说,需要出门准备行装。 难道Z……害怕了?不可能的,海尔嘉摇了摇头,Z为了见到自己,逃亡,受伤,最后还挟持莎比娜,那么忠心耿耿的骑士,怎么会因为前往图灵国而变得怯懦?需要担心的反而是自己,养尊处优惯了,一时之间吃得了苦吗? 我一定要坚持。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可以拖累Z。 海尔嘉转过头,背对着身后依然雄巍伫立的拉普拉斯城,兰绿色的眼眸里映出了王弟单薄的身影,微微笑着,对他说:“出发吧。” “执政官大人。”男子卑躬屈膝的弯下腰,向费尔巴哈深深鞠了一躬。 “你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面见我的那个人么?”费尔巴哈迅速瞟了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是很重要的事呢!”男子的双眼眯成细细的缝,狡黠地笑了。他稍嫌做作的语气微微引起了费尔巴哈的注意,费尔巴哈这才正眼打量他,原本可能也出自富裕的人家吧,过于白净的肤色和细嫩的双手明显与一身寒酸的行头不符。 “在下原先是废帝萨克雷朝中的财政秘书官。不过,”男子的音量稍稍提高,“不算那种虚职的话,在下好歹也算是奈奎斯特王室的一员。” 费尔巴哈镇定的望着他:“说下去。” 像是从费尔巴哈处得到了鼓励,男子咽了口唾液,做出一副了不得的表情:“在下的意思是,我曾经见过真正的海尔嘉公主,而且,刚刚,”他有意压低了嗓子,“我还在这里,拉普拉斯的街道上,见到了她。” 费尔巴哈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脸上却假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你要禀报我的,就是这个?”他站起身,背起双手,“海尔嘉王妃早已随国王陛下去了提坦,你的消息就如此闭塞,连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么?” “不!不!”男子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见到的人,绝对是海尔嘉公主没错!公主那样的美貌,我怎可能会忘掉?” “海尔嘉公主……真的如传说中那么美?”费尔巴哈一时好奇心起,问道。 “那当然!”男子自豪地说,“和她站在一起的女人,都自惭形秽的恨不得去死。” 原来如此。费尔巴哈的嘴角,不自觉的牵动了一下,就在刚才,他突然明白了一个大道理,就算是王弟那样冷酷的男人,也迟早会有被温柔乡所拥抱的一天。难怪他要去远行,又迟迟不肯说出目的地,却含糊的嘱托费尔巴哈“尽量协助”。 “这件事……你和其他人说过吗?”费尔巴哈主意已定,和颜悦色地问他。 “没有,在下是马不停蹄前来求见执政官大人的,只希望为大人您,尽一点绵薄之力。”男子卑微的答道。 “很好。”费尔巴哈吩咐下人为男子准备房间,便成功的让他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如若是王弟,一定会当场把他杀死,以绝后患。暂且寄下他的性命吧,把他关到任何人接触不到的地方,以后情况有变再说。 不过,认识海尔嘉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啊,费尔巴哈自嘲似的苦笑,不知道现在提坦王都——丢番图纳凉的哈莉黛王妃,有没有后悔灭口的人数太少呢? 第一章 救美 离开拉普拉斯城仅仅大半天的行程,海尔嘉便露出了疲态。 这也难怪,自从出发以来,海尔嘉和赛巴斯蒂安一直都是骑着马,在树林里穿行。就是这片树林,当时仓皇出逃的海尔嘉,还以为就是闻名的彩虹森林,以至于走错了方向。如果那时没有误闯彩虹森林的话,海尔嘉想,我就不会遇见Z了。 天色渐渐晦暗下来,树林里仿佛响起野兽般不祥的阵阵呼吸。俊美的骑士微微皱了皱眉,征询似的问道: “公主殿下,要不要在此歇息片刻?” 一路上,海尔嘉辛苦地扮演着骑士的侍从,沉重的盔甲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好几次想叫赛巴斯蒂安停下休息,但都没有说出口。 早知道会拖累他的。她埋怨自己。 所以,当王弟问她的时候,海尔嘉故意甩甩胳膊,大声的说: “你累了吗,Z?我还可以继续赶路。” 王弟用他那双可媲美群星的黑眸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像是已经看穿了她的全部心思: “请不要勉强自己,公主殿下,明天的路还长。” 海尔嘉涨红着脸,“噢”了一声。她正准备俯身下鞍,然而由于在马上整整坐了一天,大腿和臀部又酸又麻,两腿一软,差点从马上跌落。 那时王弟已然稳稳站在地上,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海尔嘉接在他纤细却有力的臂膀中。 “有没有受伤,公主殿下?”海尔嘉的耳边,王弟低沉的声音温柔地问道。 海尔嘉用力摇了摇头。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这时才猛然发觉自己所处的位置。 “呃……我好了……”她不敢明言,毕竟对于一个公主来说,这好像有点与礼不合。 王弟慌忙,把她轻轻放在地上。他的动作迅速而又优雅,如行云般流畅,丝毫没有生硬之感。 “真是失礼,还请公主殿下原谅下臣一时疏忽。” 海尔嘉倏的转动碧色的眼珠,绿莹莹的光芒一闪即逝。即使是阅人无数的王弟,瞬时间也被那道兰绿之光夺去了心智。那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眸,王弟暗暗赞叹着,就像是故乡提坦,开春时,经由雪山潺潺融化的雪水,汇聚到丢番图城郊的阿兹特克湖,那纯净甜美的湖水。王弟是个孤独的人,他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一个人月夜独自策马来到阿兹特克湖畔,坐在习习的晚风中冥想。当湖中吹来的,饱含湿气的风轻柔地吻过他的脸颊,王弟的全副身心顿时放松了,他尽情张开双臂,像拥抱自己的情人一样,躺在晚风的怀抱里。只有在那个时候,王弟才是快乐的。 王弟猛然惊觉,兰绿眼眸的少女凝神仰望,已经注视他好一阵了。他不敢迎视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卑微地说道: “下臣无礼。” 海尔嘉启齿微微一笑,伸出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那副模样十足是个货真价实的尊贵公主: “既然你也承认对我无礼,我就要罚你——罚你,以后不许叫我公主殿下,你也不许自称下臣什么的。” 不容王弟做出回答,海尔嘉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这是为了更好地掩饰身分。” 说着,便自顾别过头去。看来是矜持的表现,其实只是想极力掩饰自己羞红的脸罢了。 于是,王弟只好恭敬地低下头去:“是,海尔嘉。”姑且不论心中真实的想法,似乎海尔嘉在有意识地拉近与冒牌骑士之间的距离,而一向眼高于顶的王弟殿下也乐于接受目前的事实。虽然一直自称为下臣有着戏谑的趣味,但我们的王弟心中仍然免不了有些微的屈辱感。 色雷斯王将被战火和征服者的铁蹄蹂躏殆尽的拉普拉斯全权交于费尔巴哈打理之后,便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国的旅程。也许在宫廷短暂的享乐大餐完毕之时,提坦的大军又要踏破邻国的城墙,如同蝗虫一般掠过他人结满累累果实的田野,毫不留情地将之蚕食而空,只留下一片满目的疮痍吧?身为加害者的色雷斯王可以毫无自知,然而作为重建者的费尔巴哈,站在拉普拉斯凋零的城墙上,发出了一声喟叹。 如果是王弟的话,一定可以有更妥当的办法,来避免这种建设——破坏——建设——破坏的死循环。 类似的想法最近老是无意识的涌上嘴边,费尔巴哈心里默念着,果然是老了。年轻的时候,当他传自久远的骑士血液还在血管里兀自沸腾,便被忠诚心驱使,成为年幼王子的贴身“保姆”。然而,自从某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折服于那个一向被人们所轻视的病弱王子,他便随即背叛了以往所有忠诚的对象…… 如果是王弟的话,提坦早已成为旧大陆上唯一的王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因为剽悍和善于劫掠,而赢得“旧大陆之狼”这个隐含着鄙夷的称呼。 费尔巴哈眺望着城外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此刻,想必王弟正驰骋在他护花使者的旅途中吧。树林的另一头,由于王弟的缘故,现在沦落为奈奎斯特国的边境城市的香农城,会以什么样的面孔来迎接他呢? 位于群山怀抱之中的香农城,其最初的建设目的,就是成为王都拉普拉斯城的屏障之一。因此,香农城的城防相当的坚固,而历代领主的候选条件之中,高居首位的就是对奈奎斯特王室的忠心不二。 而如今,拉普拉斯城已被来自北方的提坦军所占领,反观易守难攻的香农城,当保护的对象——王都覆灭之后,香农城的存在,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 现任城主哈特莱年过五旬,已经忠实地为奈奎斯特王室服务好几十个年头了。他绝非庸碌无能之辈,但是很显然,缺乏刻意进取的锐气。当王都陷落的消息甫一抵达,害怕香农城也遭劫的哈特莱,立刻宣布全城进入战时警戒状态,并在城中半强制性的征兵。一时间,香农城里人心惶惶,各种奇怪的流言蜚语充斥在大街小巷,然而没多久,又传来色雷斯王率领提坦大军回国的讯息。上至领主,下至黎民百姓,提到嗓子眼里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在哈特莱看来,等待王族的一员振臂一呼,然后自己率兵投靠,这才是身为忠臣应该的表现。在此之前,只要乖乖做好领主的本分就好了。于是乎,警戒状态解除了,临时所征募的士兵,像是手艺人,小商贩之类,也全部遣返到原先的岗位上去。今天,哈特莱更是下令,打开紧闭多日的城门。 薇罗妮卡早早便起了身,简单地梳洗打扮之后,开始准备她和弟弟的早餐:黑麦面包和煎蛋。等到煎蛋的香味四溢开来,薇罗妮卡用她云雀般优美的嗓音喊着:“帕斯瓦尔,起床啰!” “我早就起来了!”一个身材高大强硕的少年,以充满活力的弹跳般的步子蹦到薇罗妮卡面前:“姐,我可比你早太多了!我去练剑的时候那会儿,你还在说梦话呢!” “胡说,我说什么梦话了?”薇罗妮卡不解地问道,并没有停下手上的活。 “说什么啊……”名叫帕斯瓦尔的少年认真地晃动着他的脑袋,金红色的头发在朝阳的照耀下,怒放着火一般鲜艳的光芒,“好像是……哭着喊着要赶快给我找个好姐夫吧!” “帕斯瓦尔!你!”薇罗妮卡这才明白受了弟弟的愚弄,她扑过去要撕烂他的嘴,但帕斯瓦尔明显受过训练的身法轻轻松松便躲开了。两人嘻嘻哈哈的追逐战最后以某种特殊气味的扩散而宣告终结。 “糟糕糟糕,煎蛋焦了……” 作为惩罚,帕斯瓦尔自然包办了那两个煎得焦黑的蛋。薇罗妮卡顺便谈起她今天要出城。 家里已经没有多少余粮了,为了贴补生计,薇罗妮卡必须到城外的山上去,采些草药来合成药粉。她虽不是职业的医师,但是靠卖药为生,倒有好几年工夫了。 “可是,姐姐,”帕斯瓦尔嘴里包着两个焦蛋,含糊不清地说,“听说外头不太平,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即使是最挑剔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薇罗妮卡有一头漂亮的金褐色鬈发,五官也生得十分秀丽,十足是个罕见的美人。因此,孔武有力的帕斯瓦尔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姐姐,生怕她遇到不测。 “不用了。”薇罗妮卡轻轻抿嘴一笑,“领主大人既然开了城门,想必城外面就不会出什么乱子。再说,我只是在城门附近转悠,又不是去深山老林。有那么多卫兵守着,你还不放心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说:“你呀,还是赶紧练剑去吧。要是你得偿所愿,成为圣骑士,也不枉我辛苦一场,知道吗?” “公……海尔嘉,前面就是香农城。” 刚钻出幽暗的树林,面前顿时豁然开朗。浅浅的河滩上,铺满了大大小小色彩各异的鹅卵石。清澈的河水不徐不疾地静静流淌,偶尔可见河里的鱼儿,灵活地一甩尾巴。王弟扬起马鞭,向着傍山势而居的香农城遥遥一指。 “没关系,河水并不深,马足可以趟过。”王弟看出海尔嘉驻足不前,以为她是在害怕。 “不是的,”海尔嘉似乎脸红了,“我是怕……马会把河水搅混,还有,会把小鱼踩死……水好清,小鱼好可爱……”她似乎已完全为之吸引。 塞巴斯蒂安暗自不屑般一笑:“那你为什么不下河和小鱼们玩一玩呢?”讥诮之意溢于言表,然而海尔嘉却丝毫都没有感觉到。 跑到这里来玩水?不好吧?海尔嘉心里七上八下直打着小鼓,不过我还从来没试过呢。她征询意见似地望着王弟,却发现他已将冷峻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香农城。 海尔嘉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我怎可拘泥于这小小的玩乐,还有很多重大的事在等着我!于是,她用力踢了踢马腹,对塞巴斯蒂安喊道:“走吧!Z!” 两人刚踏入河流,突然听到对面传来女子的呼叫声。 海尔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金发女子,趟着没足的河水,拼命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狂奔,后面有三名男子骑着马,发出粗鄙而亢奋的叫声追赶着她。那女子全然不顾衣裙浸湿,慌不择路地逃跑,等到快要上岸时,一不留神全身扑倒在河水里。 海尔嘉连忙跳下马,把她扶起来。女子难为情地抬起头,一双害羞文静的蓝色大眼睛不安地四下张望,水珠从她湿漉漉的金发上一滴滴地流下。她薄薄的布裙已全部湿透,由于惊恐过度,她嘴唇苍白,不停地打着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 塞巴斯蒂安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斗篷,从马上高高地扔下,遮住她仍不住发抖的身子。然后,握紧佩剑的剑鞘,缓缓策马向前。他的面前,那三个男子也已停下马匹,用凶狠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们。 “喂,小子!滚一边去,别妨碍大爷的好事!” 领头的男子衣着考究,腰间的佩剑上珠光宝气,应该是出身高贵的人家。身后的两人,姑且不论相貌如何,装扮也自不俗,看上去像是他的侍从。 “听到没?我们是城主大人直属的骑士,是贵族,你们这种低贱的平民,”领头男子轻蔑地伸出小拇指,装模作样地对着它吹了一小口气,“就乖乖识相点,到一边凉快去吧!免得大爷发起火来,打得你们满地找牙!”说完,三个人一起,极其没品地哈哈大笑起来。 海尔嘉焦急地望着塞巴斯蒂安,毕竟相处的日子还短,她并不很清楚他的实力。一对三的情况下,他会有胜算吗?万一不小心输了,那个姑娘岂不就难逃魔掌……相比起海尔嘉的忧心忡忡,塞巴斯蒂安本人,反而要镇定得多。王弟用他那双寒彻入骨的黑眸扫视一周,气定神闲地拔出剑,剑刃的丝丝寒光映照出河水的粼粼波光。塞巴斯蒂安用力挥动太阳碎片般的光芒,大声喝道: “来吧!” 第二章 坠落凡尘的神祗 头一秒钟,领头男子满怀恶意的杀气挥剑向塞巴斯蒂安的头部砍去。 下一秒钟,塞巴斯蒂安极巧妙地递剑上前,一抽一缠一送,顿时领头男子的剑被绞脱了手,“锵”地飞上天又很快落了下来,“咕咚”一声沉到水底。 那三名男子完全被王弟的神技震慑住了,过了许久,领头男子才爆出一声怒吼: “混蛋!不是堂堂正正的比剑吗?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吗?” 那只是你的看法罢了,王弟心中嗤笑不已,对付你们这种程度的废物,我这样已经很抬举你了。若不是看在贵族的份上,我根本连剑都不会拔。有种的话,干脆大家站着不动,你一剑我一剑地互砍好了。匹夫之勇。话虽如此,王弟的脸上,却挂满了绝对堪称为“恶魔般甜蜜”的笑容。 “刚才我使用的,是第三等惩罚中的最下等。” “也是所有惩罚中最轻的一种。” “混……混蛋!我身为堂堂的贵族,岂可受你这种贱民的侮辱?哇哇哇,气死我也!!!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替我杀了这个臭小子!” 两名侍从嘴里叫喊着虚张声势的词语,气势汹汹地并排冲过来。金发女子,浑身包裹在塞巴斯蒂安的斗篷里,不禁轻轻叫了声:“小心。” 王弟则微微一笑,岿然不动,等到瞅准时机的那一刹那,迅速伏下身子侧贴在马腹旁,从两人的缝隙中闪电般钻过。等那两名侍从惊现要斩杀的目标已落空时,王弟已冷笑着立在他们身后,瞄准他们的后颈,亮出了手刀。 同时。 一边一个。 “啪啪”两声,那是两个大汉从高高的马背上重重跌落的声音。溅起的水花还没回到原位,王弟已漫不经心地收回了剑。 “这个嘛,是我第三等惩罚里的中等。” 他的笑容忽然从和煦的春风收敛成冷酷至极的寒冰,然而,他的谈吐,他的风度,始终是那么优雅迷人。 “请问,你们还有几条命,还要尝尝接下来的哪一种惩罚啊?” 领头男子被他那邪气的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他一言不发,也不管水里的同伴,掉转马头就跑。远远到了城门口,他才回过身,大吼了一声很没有创意,但却是坏人经常使用的经典台词:“你给我记着!!!” 金发女子看到他们这幅狼狈的模样,咯咯地笑出了声。海尔嘉也松了口气,她猛然想起还没问那个女子呢,她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亏了你们,”金发女子饱含感激的目光似乎久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而视线里毫无自知的主角在结束了并不激烈的战斗之后,又陷入了他一贯的沉思。 “我还没感谢你们呢。我叫薇罗妮卡。” 在海尔嘉的坚持下,薇罗妮卡和她,一前一后坐在同一匹马上。快要到达香农城门前的大吊桥时,突然,一团火鸟般矫健的身影从斜刺里猛地跳到他们面前,又长又大的剑刃泛着寒光,直直地劈向塞巴斯蒂安。 王弟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似地拔剑招架,兵刃发出沉重的钝响,硬生生地格在一起。这家伙力气不小,王弟的手腕微微震得发麻,是刚才那些骑士的同党吗?我实在太大意了。 发色鲜艳的对手显然也大吃了一惊,他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击,居然被那个俊美的骑士轻描淡写地挡了下来。虽然免不了心慌意乱,他还是高喊了一句: “姐姐别怕!我帕斯瓦尔来救你了!” 薇罗妮卡连忙叫道:“弟弟住手!不可对恩人无礼!” 帕斯瓦尔一怔,再三确认姐姐并非是受人胁迫之后,立刻收起了大剑。直至此时,王弟紧握剑柄的手指才略略松开,漆黑的双眸仍然警惕地攥住帕斯瓦尔不放。 “这么说,两位其实是救了姐姐的大恩人?我太鲁莽了,看到姐姐坐在你们的马上,就以为你们是挟持姐姐的坏人,还差点误伤了两位恩人,我真的很抱歉。” 在薇罗妮卡的授意下,帕斯瓦尔郑重其事地向他们道歉。看到他这样认真,海尔嘉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嘴里说着“不用在意”,却意外地发现金红头发的少年正用一种异常专注的目光凝视着她。 由于众所周知的美貌,海尔嘉自小开始,便习惯于被周遭的人以欣羡的眼神注视。不过她并未以此为傲,一向都是淡然处之。但是,当这名初次见面的少年,用他那双红玉般灼热的瞳仁炽烈地直视着她,海尔嘉的脸上,不知不觉升起了两朵红云。 塞巴斯蒂安不悦地冷哼了一声。帕斯瓦尔好像猛地从梦中惊醒,他蹑手蹑脚走到薇罗妮卡身旁,用他铜锣一样洪亮的嗓子,自以为很轻声地问道: “喂,姐姐,你的白马王子到底是哪一个啊?” “是不是和你坐在一起的,这个,”他努了努嘴,“这个小白脸啊?” 薇罗妮卡尴尬极了。身前的海尔嘉,纤细的肩膀小鸟般不住抖动,想必是拼命忍着笑又忍不住了吧。薇罗妮卡弯下腰,用春葱一样嫩白的手指捏住帕斯瓦尔的耳朵,在他耳边悄悄恫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为了答谢海尔嘉和Z,薇罗妮卡亲自下厨,端出了极具奈奎斯特风格的食物:涂满了厚厚蜂蜜和奶酪的面包,飘着一层奶皮的牛奶,以及无花果、葡萄等等水果。当然,酒是免不了的,沁人心脾的椰枣酒连一向吝于赞美的王弟也不禁拍案叫好。虽然只是些简便的食物,其美味几乎让海尔嘉连自己的舌头都要吞下去。仔细想来,自从王都拉普拉斯城被提坦那个可恶的王弟攻陷,自己被迫女扮男装出逃之后,她几乎就没有正式地享用一顿美餐。在彩虹森林的时候,虽然莎比娜出于显而易见的“好心”将她照料得无微不至,但是,说句不客气的话,保镖兼任雇佣兵的男人们,所喜爱的多半是手抓羊肉之类的大鱼大肉,喝的是烧刀子的烈酒,绝对是与“精美”二字无缘的。至于和Z一起在树林里…… 完全可以想象得出,苦瓜脸的王弟追捕山鸡,苦瓜脸的王弟在河里捕鱼,苦瓜脸的王弟……本来,被誉为“星儿般双眸”的提坦王弟塞巴斯蒂安殿下,以其自身俊美的容貌和卓然不群的气质,以及高超的用剑技巧,赢得了国内外一致的好评。然而,没有人会想到,王弟殿下为之发挥剑术的对象,竟然只是山鸡。 “可恶!为什么竟会变成这样?”塞巴斯蒂安不平地仰天长叹。 海尔嘉实在不愿袖手旁观,也加入了热火朝天的杀鸡摸鱼大赛。两个家事白痴好不容易把猎物笨拙地送上了烧烤架,海尔嘉松了口气,突然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尖叫: “呀~~~~~~~都焦了!!!快拿下来,不能再烤了!!!” “呀~~~~~~~怎么还是生的啊???” “呀!”塞巴斯蒂安模仿海尔嘉,也大叫了一声,“原来是忘了翻面,所以一边都烤焦了,一边还是生的。” 他温暖的双眼含着微微流动的笑意,仿佛赞许海尔嘉似的。两人互相望着对方脏兮兮的脸和手脚,不约而同地爆笑起来…… 海尔嘉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Z看上去总是高贵优雅,就像是跌下神坛的神祗,在凡间闲庭信步一样,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于是她全然不顾及可能招致王弟的愠怒,终于“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咚,咚咚。 赫夫曼独自穿越幽暗城堡的阴森走廊,长长的走廊深不见底,只听见赫夫曼沉重的脚步声,寂静地反复回荡。 他在一个毫无装饰的房间前停了下来,向腰间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整串铁制钥匙。钥匙间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赫夫曼无声地咧开大嘴笑了。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房间里一个苍白漂亮,却满面泪痕的少女看到他淫笑的脸,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叫。 这个长得还行,就是胸部小了点。赫夫曼一边上下逡巡着少女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一边缓缓把门从身后合上。 这里是他的销魂窟,他的温柔乡。作为香农城主哈特莱的侄子,他死后唯一的继承人,赫夫曼认为自己拥有理所当然的权力。伯父哈特莱年事已高,香农城不久便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私有财产,自然,到那时,城里的所有女人们,也都是任凭他享用的。赫夫曼不过是将时机稍稍提前罢了。 他不满地呻吟了一声。赫夫曼的眼光向来很高。拥有雪白或是小麦色肌肤的女人们,光有漂亮脸蛋是不够的,他最爱的还是金发碧眼,身材妙曼的美女。本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应该是薇罗妮卡,那个金发少女,乖乖地躺在这张床上,等待着他来临幸的。 “那可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啊……” 可恶,那两个半途杀出来的家伙,谁让他们多管闲事,害得本大爷在部下面前丢尽了脸,决不能饶了他们…… 已经挣扎得筋疲力尽的少女兀自低低饮泣,赫夫曼用他那双不安分的大手,恋恋不舍地抚弄着她光滑裸露的身子,两脚却异常迅速地跳下了床——该去伺候伯父大人进晚膳了,这种表面上的礼仪,他从来就不缺乏。 他心满意足地把门仔细锁好,没准过几天还用得着她来侍寝,一转身,不由倒吸了两口凉气。 昏暗的烛光下,一位全身著黑的骑士,仿佛融入暗夜的背景似的,背倚着高高的烛台,右手若无其事地拨弄着佩剑的剑环。静悄悄的走廊上,剑环撞击出意味深长的响动。 “凯泽?”赫夫曼有点发怵,他咽下两口干巴巴的唾液,“你来干什么?” 名唤凯泽的骑士微微矜持地一点头,并不回答。他一头黑色短发,精悍之气不仅发自面容,而且充斥于他的全身,使得他看上去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爆发出无尽的生命力。至于他的眼珠,则是孤傲如狼的暗绿,不禁使人联想起寒夜里的森然鬼火。 “凯泽,你都听到了些什么?”赫夫曼思前想后,差不多从刚开始的震惊中完全镇定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伯父应该是时有耳闻。虽然几次略有微词,但总体来说,伯父并未将这种事放在心上,略略申饬罢了。本来嘛,只不过是掳掠城中几个美貌女子来玩乐,出身高贵的自己,连享有这种特权都不可以吗? 凯泽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他鬼火般的双眼牢牢抓住远方。众所周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无论是在公共场合,还是私底下,凯泽都是惜言如金,极少开口的。因此,其实赫夫曼根本就不在乎凯泽是否听见,他只是用他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来向凯泽挑明一个事实。 “就算你是香农城中第一剑客也好,你始终是一个普通骑士,是伯父大人的家臣,而将来,必然成为我的属下,服从我的命令。血统,出身,这是你们这种低贱的人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是早在你我出生之前,上天就为我们安排好的命运。” “所以,从现在起,与其不知趣地妨碍主人的好事,你不如好好考虑一下,将来怎么为我这个主人效命吧。” 伴随着恶意的嘲弄,赫夫曼昂首离开了凯泽的视线。当他的身影刚消失在转弯楼梯处,“咔嚓”一声,一直被凯泽紧紧握在手中的剑环,终于不堪主人强大力道的重负,断裂开来。 凯泽松开早已被汗水洇湿的手掌,于是断掉的剑环便垂头丧气地坠落在地。然而,他暗绿色双瞳里熊熊燃烧的,绝对是堪称为怒火的东西。他紧闭的薄唇激烈地翕动着,却始终没有张开。他收回凝视那扇房门的目光,依然沉默着,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第三章 LEVEL UP 当阳光以射进屋内宣告了新一天的开始,海尔嘉已经成功地拜薇罗妮卡为师,向她学习医药之理。 深知自己现在处境的亡国公主,一向是与懒惰无缘的。当初在奈奎斯特王宫的时候,年幼的公主悟性颇高,又勤学好问,博得了宫廷师傅们一致的好评。父王萨克雷没有儿子,仅有的两个女儿便是克拉丽丝和海尔嘉公主,克拉丽丝公主早在十年前就远嫁到西方的图灵国,成为国王切比雪夫二世的王后。海尔嘉记得,父王常常一个人坐在无比宽大的御座上,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发出一声喟叹。按照奈奎斯特乃至旧大陆所有国家的法律,女性是没有继承权的,海尔嘉想,父王之所以在后宫恣意游乐,大概是想早些生出一个继承人吧?虽然海尔嘉可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贵族女子,只可惜她不是男儿身,无法凭借一己之力保家卫国。但是,仅仅因为自己不会武艺,所以只能扮演一个依赖骑士的保护,只会在一旁默默哭泣的公主吗?不,我不要这样,她对自己呐喊,我答应过Z,要像他保护自己一样,给予他同样的好意。如果说,战斗的部分,完全拜托Z的话,那么, 我就负责疗伤吧。 一旦确立了前进的方向,海尔嘉顿时感到守得云开雾散,眼前无限的光明,心情也完全放松下来。在此之前,她一直深深怀疑自己的意义所在,仅仅是凭借国王之女的身份,而本身既没有吸引下臣效力的魅力,又缺乏文韬武略,这样的公主,真的可以复国吗?未来的旅程无疑是如履薄冰,步步维艰的,充斥着权力斗争黑色漩涡的尔虞我诈,海尔嘉不是“稍嫌”而是“十分”稚嫩的肩膀,能扛得起这副重担吗? 想到未来,海尔嘉就感到头痛。城破之时,哈莉黛千叮咛万嘱咐到图灵国找王姐克拉丽丝王后,也就是萨克雷二世长女,奈奎斯特的克拉丽丝公主那里寻求帮助。托哈莉黛假冒公主之福,海尔嘉得以轻易穿越被提坦占领的王都拉普拉斯城。接下来,如果顺利到达图灵国的王都约克城,该如何与克拉丽丝那个和她关系素来糟糕的姐姐见面,才是海尔嘉真正棘手之处。 她苦笑着,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己似乎有些想得太远了,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扎扎实实地学习一门今后用得上的技艺,其他的事情,就等时机成熟再考虑吧。 帕斯瓦尔像一头忠犬,一直老老实实地蹲在姐姐专用炼药房的门口,所以,当一脸透着疲倦的海尔嘉很不雅观地打着哈欠走出来的时候,差点一头栽倒在魁梧少年所形成的凸包上。 帕斯瓦尔如同上紧了的发条一样弹起来,其动作之快只可用“飞速”二字来形容。足足高出海尔嘉一个头的金发少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目光之急切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海尔嘉腾地一下脸全红了,这个直爽的少年自从见了她之后,一直都用热烈的视线迎接她的一举一动。不会是他对她……不可能吧,海尔嘉用力摇了摇头,帕斯瓦尔怎么看都比自己年纪小,怎么可能……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帕斯瓦尔突然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用他自以为富有磁性的语调低低叫道: “H!” 这是王弟与海尔嘉商议的假名,既然王弟托名为Z,那么,海尔嘉自然是H了。薇罗妮卡显然是默认了他们的假名,知趣地不再追问。倒是弟弟在一旁小声嘀咕着:都是些什么鬼名字啊,奈奎斯特原来还真有这种奇怪的父母呢。 就在帕斯瓦尔粗鲁地把她推到门旁,接下来,他居然冒出了一句令海尔嘉哭笑不得的话: “H!什么时候娶我姐姐?” 他一脸不屑地上下打量海尔嘉,评头评足起来: “你看你,”他捏捏海尔嘉纤细的胳膊,“小细胳膊小细腿,个子又矮,真搞不懂姐姐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 论起身高,海尔嘉大约是2腕尺21胙多一点(1腕尺=0.588米,1胙=2.25厘米),只比女性的平均身高略高出一点。虽然比薇罗妮卡要来得高,站在一起倒也般配(才怪!),但若是作为男人,尤其是在将近3腕尺5胙的帕斯瓦尔看来,无疑是太矮了。 海尔嘉尴尬地浅浅一笑,结果死盯着她的帕斯瓦尔顿时像屁股上着了火的猴子,一蹦老高。 “天哪!” “不光是个子矮,笑起来还活像个女人!作为男人,Z已经够漂亮了,没想到你比他还漂亮!你这种娘娘腔可怎么保护我姐啊?打死我也不放心!” 不由分说,帕斯瓦尔强行把海尔嘉拖到庭院里,扔给她一把长剑。海尔嘉伸手去接,剑却掉落在她身后咫尺的地方。她蹲下去拣的时候,彷佛听见了少年的重重叹气声。 她飞快地站起,两颊因为羞愧而熊熊燃烧着。当她还在奈奎斯特王宫作为公主接受万人的景仰,接受了贵族女子所应受的几乎全部教育,无论在哪一方面,从来没有受到过他人的嘲笑。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尊贵无比的身份,另一方面,海尔嘉也确实有她过人之处。虽然她并非事事全能的天才,谈不上多么擅长,但她胜在专心致志,一旦沉溺于此,便会全身心的投入。这便是她最大的优点。 奇妙的是,由于自尊受到了羞辱,海尔嘉反而更容易地平静下来。她仔细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心里默默回忆一路上所见过的剑招:丹沉稳而精确,Z的动作如同华丽优美的舞动,而眼前的帕斯瓦尔,则是瞬间爆发力的杰出代表,于是,她竭力摹仿他们的动作,用尽全身力气,冲上前去,向帕斯瓦尔挥下生平的第一剑。 浑身都是破绽哪,帕斯瓦尔不满地撇撇嘴,持剑信手反击,不幸的公主便极为不雅地跌倒在尘土里,直滚到墙边才勉强停下。她艰难地吐出嘴里的砂土,视线被一个红发的身影结实地堵住了。 “你也太逊了吧?好歹也是个骑士,你居然连最基本的要诀都不会,算什么男人啊你?!再来!” 海尔嘉“腾”地爬起来,重新捡回了同她身上一样灰头土脸的剑。不能放弃,不能倒下,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一旦在这里倒下,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站起来!她紧抿嘴唇,一声不吭地,朝着帕斯瓦尔,演奏着进攻,摔倒,再进攻,再摔倒反反复复的旋律。 阳光……好刺眼啊…… 已经第几次……不,应该是十几次摔倒了吧……奇怪,身上,手啊,腿啊,怎么哪儿都一点不痛呢?看来,我还蛮经打的嘛。照这样看来,完全可以再……可就是有一点,眼前的这个人,是帕斯瓦尔没错吧?怎么他的头发也好,他的脸也好,到处都缀满了小星星,一下一下地,像太阳一样闪着金光呢? 海尔嘉摇摇晃晃,扶着墙站起来。即使是眼下囚禁在提坦王都丢番图的父王萨克雷,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也一定会认不出那就是他引以为傲的宝贝女儿:披头散发(原先包住头发的头巾已经在刚刚激烈的战斗中脱落),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肮脏的尘灰,完全掩盖了她无瑕的姿容和婀娜的身段,只有一双晶莹水灵的蓝绿眼眸,仍然清亮,折射出坚毅而灿烂的光芒。 她一咬银牙,将长发甩到身后;她的步履踉跄,然而手中的长剑,却握得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紧。 “我不会倒下的……帕斯瓦尔,你等着瞧……” 她的双脚像踩在一团又一团的棉花上似的摇摇晃晃,剑尖时而指向东,时而指向西,完全不知所向。但是,面对这样一位糟糕透顶的初学剑手,不知怎地帕斯瓦尔竟从脊背上冒起一道寒气,嗖嗖嗖立刻传遍全身,令他动弹不得。他好几次都想脱口而出:“停!我们不打了!”但他硬是张不了口。 “这个小矮子,一定有些什么悲惨的过去吧,才会如此地拼命……” 以帕斯瓦尔贫乏的想象力和见识,他即使想破了脑壳,也绝对想不到这个拼命的小矮子的真实身份。他突然听见背后有人重重咳了一声。他闻声回头,也就是在这一刻,在咳嗽之人的面前,一直苦苦用意志支持的海尔嘉终于倒了下去。 “大笨蛋!” 薇罗妮卡狠狠敲打弟弟的头,后者耷拉着脑袋,乖乖地呆立不动。 “人家是女孩子,你居然,你居然……把她打成这样?!” 薇罗妮卡指的是,海尔嘉身上各处轻重不等的跌打损伤。王弟暗暗赞叹她细心,海尔嘉昏倒之后,金发少女娴熟地为她清理包扎,不愧是职业药师。 “可是,姐姐……她自己又没承认,我怎么知道是个女的?再说了,”他的眼睛,偷偷从侧面窥伺姐姐的脸部表情,“后来都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我又没找她……” “还说!还嘴硬!他们可是恩人啊!”“砰!砰!砰砰!” “哎哟哟,姐你别打了……恩人的剑术那么好,我怎么知道那小子,不,小姐是个脓包……哎呀!!!”后面的小声咕哝渐渐低到听不见,再加上临末那句惨绝人寰的叫声,没准是美丽纤弱的姐姐正严刑拷打彪悍的弟弟哪。 王弟将视线投向静静躺着的海尔嘉,这个由于自己的缘故被迫舍弃了豪华的生活,而成为普通逃亡者的公主。她象牙色的额头上多了一块拇指大的淤青,但这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显得她格外的庄严。黑眸而俊美的王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生怕惊扰了睡美人酣甜的梦,纤长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海尔嘉的额头。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躲在树丛后的Z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海尔嘉第一次单独练剑的对象,竟然会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帕斯瓦尔,因此他最初怀着嫉妒与幸灾乐祸混杂的心情,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然而,当海尔嘉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倒下,一次又一次地坚强爬起,王弟原先不屑上扬的嘴角,终于下降成一道水平线。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一个外表柔弱的女子毫不犹豫地触及了。万事开头难,对于非天才的大多数人来说,谁能保证,第一次的时候能够一帆风顺呢?就连他自己,在最开始练习的那段日子,不也一样的痛苦难熬吗?那个时候…… 他突然感到海尔嘉动了一下,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她醒了。 王弟把海尔嘉扶起来,尘封多日的往事通通涌上心头,久违的激情在他并不宽厚的胸腔内澎湃涌动。他用力握住神智迷迷糊糊的公主的双手,语气斩钉截铁,根本不容她反对: “海尔嘉,剑术……我来教你。” “嗯,不错。” 不知不觉,海尔嘉已经在香农城,金发姐弟的家中住了将近一个月。自从Z答应教她剑术以来,她一直生活得很充实:同时学习剑术和医药。每天她战战兢兢站在严肃而冷静的俊美青年前,为他的每一个指示殚精竭虑;而当她圆满完成任务之后,Z露出表扬性质的短暂笑容,如同抚慰大地的春风,温暖地拥抱着她的身心。 而每当她的姿势不对,王弟便会走到她的身后,手把手地教她。王弟并不呵斥她,更谈不上责打,然而他眉宇间流露出的失望,却深深刺痛海尔嘉的心扉。但是,与这种入骨的痛心相比,蓝发的公主更宁愿选择,依偎在Z身旁的片刻温馨。Z的脸色苍白得并不健康,身子也有些单薄,但是,正是这孱弱的身躯,硬是排除千难万险,一路保护着海尔嘉。只有有这苍白骑士在一日,亡国的公主便会觉得无比的安心。他浑身散发出一种远胜常人的沉静气息,以及不卑不亢的高贵气质,这一切,都令海尔嘉不得不着迷。被他有力的臂膀握住的手,被他冷静又不失温柔的气味团团包裹着的身体,她的心,从指尖开始微微颤栗着,悠悠然飞上了远远的云端,再也不肯屈就。 永远……是多么幸福啊。 第四章 战争:男人们与女人们 香农城最繁华的商业街道,是从附近山里采掘的青石板铺成的。 在拉普拉斯城陷落之后,青石街的商人们顿时作鸟兽散,其中半数以上被临时招募为士兵,剩下的都躲在家里,静候事态的进一步发展。自从哈特莱宣布解除警戒,人们大都慢慢回到原先的岗位上去。本来嘛,人总是要向实际低头的,国王虽然不在了,但城主大人的赋税还是要照交不误的。 一个晴朗的下午,青石街上出现了两个男人,两个佩剑的高个男人。 金发的跳脱,十足是个少年;黑发的沉稳,虽然不及金发少年那么高大,但也算得上鹤立鸡群了。不仅如此。他还把英俊的外貌,以及凌厉的眼神,完美地糅合在一起,令人见之难忘。 此人自然就是提坦国的王弟,被誉为“星儿般眼睛”的塞巴斯蒂安,生就了一副天使的面孔,衣服下却藏起了恶魔的双翼。但此事,身边的帕斯瓦尔一无所知。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海尔嘉觉得已经叨扰薇罗妮卡一家太久了,准备明天启程出发。鉴于薇罗妮卡险些被人侵犯的教训,这次的物品采买自然就全权委托男人们了。 然而……似乎光是男人们也很轰动呢…… 迟钝如帕斯瓦尔,也已经感受到街边女人们的夹道注目礼,燎烫的视线中还夹杂着若干飞吻。薇罗妮卡是个姿色殊丽的美女,她的弟弟为了不给姐姐丢脸,自然也长得不差。虽然比不上王弟的容貌端整,不过也算得上很有男子气概,这两个风格迥异的男人并排走在一起,想不吸引香农城女人的目光都难。 “你们城里的风俗……相当的热情嘛。”王弟夹杂在女人的包围圈里,罕见地打趣着“香农城”少年。 帕斯瓦尔虚张声势地擦了擦额头:“奇怪了,我以前出门……都没这样啊。是不是最近来了很多外面的女人?一定是的,我们城里的,才不像这样没见过世面哪。” 为了减少杀伤力,他们临时决定拆散这对“美男”组合,分开行事。王弟踱进一家武器防具店,挑选了一件轻巧的银丝软甲——用细密的银丝编织成的背心——这是为海尔嘉准备的,她人小力单,重铠甲穿不来。至于自己,他认为完全没有防护的必要,平常的便服就够了。 他忽觉眼前一暗,原来是一些女孩子躲在窗前,兴奋地指着他叽叽喳喳,人头攒动以至于遮蔽了光线。王弟报以轻轻一笑,顿时尖叫声此起彼伏。 看来他们“分开行事,就可将杀伤力降低一半”的计划是失败了,至少在俊美的Z这边是如此。他该为刚才那一笑感到深深懊悔,因为现在不仅仅是年轻的女孩子,连大妈级别的人物都被尖叫声吸引而来,毕竟爱美的天性无关乎年龄的大小,是人人皆有的。媸妍不一,年龄不等的女人们挤破了头,恨不得削尖脑袋往狭窄的窗缝里钻。幸好她们还保持着一定的礼仪,没有激动到冲进这家小小店铺的地步。于是王弟得以在她们的火焰下,保持泰然自若的风度。 “贵地的女性向来如此好客吗?”王弟俯下身,对着矮胖的店主耳语道。 店主已有一把年纪,满脸肥肉,一对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直转,一望便知是精于计算之人。 “哪里哪里,客人您太夸奖了,”他的小眼眯成两道细缝,“不瞒您说,她们之所以这样,全都是客人您一手造成的,要怪,只能怪客人您生得太好。至于这种好客的风俗嘛,”他嘿嘿干笑了两声,“也是客人您来了以后才刚刚形成的。” 过于露骨的奉承话并没有准确挠到王弟的心窝;很显然,他早已习惯于这种程度的恭维,并把它视为理所应当之事。浸淫在提坦宫廷的空气长大的王弟殿下,众人更多看重的是他的外表,而并非他的才干。这也是出于安全起见,容貌出众却才智平庸的王族,显然总是比他们那些锋芒毕露的血亲,能够更好地活下去。他完全继承了死去母亲的美貌,无论是宛如暗夜的黑发黑眸,标致的五官,还是匀称修长的肢体,先王哥特六世宠妃的身影清清楚楚从这个单薄青年上凸现出来。他是提坦名极一时的美男子,国王唯一的弟弟,尊贵的殿下,眼下却待在一个小山城里接受村姑们好奇的目光。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笨笨的,单纯的,天真的,却异乎寻常认真的小姑娘。 他的唇边倏地掠起暧mei而危险的笑容,这个笑容一点都不可怕,与它所代表的事实相反,为他平添了几分恶魔般诱人的魅力。如果他不是及时收回,而是放任自己的思想驰骋在自由的草原上,我们有理由相信,可怜的、虚弱的、一直盯着他瞧的女人们总归有几个会因过度兴奋而晕厥。 塞巴斯蒂安爽快地付了钱,外加一枚奈奎斯特银币——感谢店主拍的马屁。女人们眼见英俊的偶像朝着他们一步步逼进,脸上挂着谦和的笑。 “对不起,请问可否容在下借过?” 就像摩西分开红海一样,王弟的面前,顿时自觉分开了一条道路。他昂首在女人们热切的夹缝中穿行,既不卑,也不亢。 “他一定是位王子!”有个悦耳的女声叫道,“瞧他多么高贵!” 女人们犹自恋恋不舍地张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四下散去;店主则带着不屑的神气,把那枚银币塞进牙缝里,狠命一咬。 塞巴斯蒂安高贵的姿态只维持了不到十分钟,现在不得不化为无奈的苦笑。 原因很简单,他迷路了。 和帕斯瓦尔分开的时候,他本以为凭自己的记忆力摸回家决不成问题,但是,很明显他过分信任自己的大脑了。 看来,期待一个人能够十全十美是绝对不可能的;王弟他仿佛一整块美玉雕成的神像,然而,伟大的造物主在雕琢神像的同时,却给他轻易打上了一块“路痴”的烙印。 他本打算找人打探,但是,可能他现在闯入了贫民区吧,整条街上冷冷清清,没有一家店铺营业,触目所及的只有一扇扇紧闭的破烂木门。 偶尔地,他发现街角站着几个穿得像叫化子一样丝丝缕缕的小女孩,粗糙的皮肤黑红黑红。他蹲下来正要张口,却惊讶地发现—— 他压根就不知道,薇罗妮卡家在哪儿! 这个事实使他震惊无比。身为提坦的王弟殿下,或是奈奎斯特公主的护驾骑士,居然在香农城,区区弹丸之地迷了路!倔强如他,岂能允许自己存在这种污点呢? 也罢,既然如此,只有随便逛逛,就当是在香农城观光吧。 “我就不信,就算把香农城翻过来,我都找不到她家!” 王弟转入了一条小巷,立刻下意识地握住剑柄:一个仆役打扮的男人正朝着他走过来,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仆役低声说: “夫人想见你。” “随我来。” 黑发的青年只略加思索,便跟上了仆役的脚步。天性冒险的血液在他的血管内激荡翻滚,没有什么能比一次艳遇更刺激的了。他想征询那位夫人的芳名,但是短暂开口之后,仆役如同坚硬顽固的大理石一般沉默。于是他开始回忆刚才的点点滴滴,想像着一位年长而优雅的贵夫人,站在雕花扶手的阳台上,轻摇着羽毛团扇,为在芸芸众生中挖掘出他而喝采。 塞巴斯蒂安适时地抬头,眼前别墅的垂地窗帘旁,一个窈窕的身影一闪即没。他不禁浮现出胜利而急色的微笑,所有的贵夫人都是一个德行: “裤带上的结打得比妓女还要松。” 王弟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可以为上述这句话的正确性作出公证,眼下,这个主动在大街上迎接他的“夫人”,又是怎样呢? 仆役停下脚步,示意他可以进去了,他刚刚抬起腿,突然,一根木棍重重砸在他的后脑,眩晕感从头部迅速扩散到全身的同时,视野急遽变黑变窄,直至虚无。 他昏倒了。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是,离大人要求的数目还很远。” 刚才那个仆役和十来个男人一起,必恭必敬地站在一个年轻女人的面前,聆听她的训示。 女人很美,年纪二十上下;绣金的纱裙,几乎是轻轻搭在她雪白的肩膀上,身上能露的部分都露出来了。她戴着一对沉甸甸的红宝石耳环,宝石硕大而光华夺目。此外她浑身上下再无任何东西。她实在是个妩媚的女人,健康丰满,充满了玫瑰色的诱惑和真实感。然而男人们对待她的态度,丝毫看不出任何猥亵的成分。她高高抬起下巴,颐指气使,活像个女王;而男人们也如同被她操控的傀儡,一心服从她的指挥。 女人久久地端详着王弟的脸庞,末了,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今天唯一的收获吗?” 她似乎无限惋惜,以至于刚才那个仆役不得不打断她持续专注的目光: “安娜贝拉小姐!” 毫无征兆地,巨大而粗鲁的拍门声突然响起。不等安娜贝拉示意,男人们飞奔出去,远在他们到达之前,一个高大魁梧的金红头发少年,和着轰天的震响,和被撞开的门一起,跌进众人的视野。 少年以常人所不及的迅捷之势一跃而起,湛蓝色的眼珠闪闪发光: “你们是不是抓了我的朋友?快把他放了!” “我什么都看到了!你,”他气势汹汹地指着仆役,“把我的朋友骗到这里,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出来!快放了他!” 男人们交换着会心的眼神,敌我寡众悬殊,现在是一比十一,己方是十一人,如果不算娇滴滴的安娜贝拉的话。为了不让鲁莽的对手察觉,他们小心地编织着猎杀的囚笼,这时,出乎意料之外,帕斯瓦尔大声吼出下面这段话: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刚刚向朋友们打听过了,原来这两个星期以来,城里一直有怪事发生!” “身体强健的年轻男人,往往一出门便失去踪影;本地人如此,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自然就更不用说了!怪不得一路上都只看到女人,家家都不敢开门……”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干的好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男人?” “你——找——死!”一声沉闷的怒吼从仆役的胸腔内雄浑发出,他大手一挥,十一把剑同时出鞘,咆哮着向这个揭露他们底细的少年狠狠扑去。安娜贝拉一边漫不经心地抚弄自己的宝石耳环,一边随口吩咐: “别杀了他,先凑足人数再说;若是担心他多嘴说出一些无礼的话,你们就割掉他的舌头好了。反正大人要的只是身体,不管怎么说,一个哑巴总比没有强。” 说这话的时候,她那用墨精心描画过的眉头,连皱都不皱一下。外面的激斗正酣,她却安之若素地坐下来,检视自己发散出珍珠般粉红光泽的指尖,仿佛她的每一根指头,都要比他人的舌头,乃至他人的性命来得重要;少年虽然勇猛,但那些男人都是“大人”百里挑一的好手,实战经验更是丰富无比,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帕斯瓦尔就不得不在死亡或是可耻的投降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 安娜贝拉姿态委婉地打了个呵欠,男人们之间的打打杀杀,总是那么乏味。相较之下,她还是对黑发青年感兴趣得多。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俊美的男人,五官和身材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虽然略显单薄,不过搭配起他秀丽的脸庞,可以说是相得益彰。于是她俯下身子,再一次打量着他。 突然,一只冰凉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