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武术大赛 从浴室出来,我已经累得快趴下了。点上熏香,我软软的瘫在宾馆的床上。闻着淡淡的熏衣草香气在房间内蔓延开来,我享受地半合着双眼,轻飘飘的,思绪开始飘浮。 看来我真是小觑了这场比赛了。本以为这只是场毫无专业水准的赛事,仅仅是主办商为了作秀,娱乐大众而已。要不是为了那笔巨额奖金,我还不高兴千里迢迢的赶来广州参加呢!要知道,我已经念高三了,决定前途的高考马上就要来临了。 奖金!我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月前张教练那副哭天抢地的夸张表情…… 一个月前,高中毕业会考前夕,我正在教室上晚自修。 正当我拿着历史书埋头苦背的时候,坐前排的何蕾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恐怕又有武术比赛要你参加了,刚刚在办公室,我看到张教练在对班主任软磨硬泡呢。” “不会吧!”我痛苦地喊。“拜托,在会考这个紧要关头,我可不要去参加什么比赛!” 话音刚落,我便看到张教练笑意吟吟地在窗外对我招手。 看来是过了班主任这一关了!我无奈地走过去。 “小雅!下月初有场武术比赛,学校决定让你去参加。你看,这是邀请函。” 我接过来一看,天!什么烂玩意呀!《“红粉飞飞女性保健饮料”中华少年武术邀请赛》!我把邀请函往张教练怀里一塞,硬邦邦的说:“我马上要会考了,没有时间参加。” “小雅~”张教练一脸腻笑,“你看这种比赛,简直毫无挑战性。你不用花太多时间准备的。” “既然没有挑战性,那干吗还要参加?”我没好气的说。 “嘿嘿……你看看,这个……奖金可是丰厚得很哪!夺冠单位,奖金200万元哪!” 我差点没吐血!怪不得向来宣传“打出水平,打出名气”的张大教练,忽然会对这种比赛感兴趣! 见我一言不发,张教练又开始对我施展拿手的“磨工”,先是“晓之于理”,到后来是“动之以情”,不顾教室内众多学生的目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什么学校资金不足,对武术兴趣班一直投入不大,这样下去迟早关门大吉,她老人家也要卷铺盖云云…… 反正,最后我是被她成功拐卖过来了。 在开幕式那天,我忽然发现,我错了!我参加过大大小小几十次比赛,还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高手云集!还有,虽然从比赛项目的设置来看,是极不专业的。但请来的裁判,居然无一例外,都是武术界的权威! 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实在是太对了! 整场大赛历时两周。今天早上,半决赛的第一场已经结束。我淘汰掉三圣中学的选手,晋级决赛。 半决赛的第二场,就在今天下午。胜出者两天后将会跟我争夺冠军。本来我应该去好好察看一下敌情的,无奈三圣中学那小丫头片子的缠斗功夫实在厉害,我胜得一点都不潇洒,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幸好有尽职尽责的张教练,她连中饭都顾不上吃,就带上隐蔽的小摄像枪到训练场上“知己知彼”了。 说起这个张教练,虽然是个极烦人的家伙,但确实是个负责任的好教练。摄像枪是她的绝招,估计晚饭之前她就会回来跟我讲解对策的。我伸伸懒腰,放心的打了个哈欠,心想熏香草的安神效果真是好,不然,面对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比赛,肯定会睡不着觉的。 思绪越飘越远,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迷迷糊糊中便睡着了。 正文 时光倒流 睡梦中,我忽然觉得四肢冰冷,下意识的活动一下手脚,居然发现有点麻痹。 该死的,不良的睡姿总是得不到纠正,经常在熟睡中压着手臂,导致血液循环不好。我开始搓着双臂,企图帮助血液循环,恢复四肢的知觉。然而双臂似乎已经僵硬得不受控制,我努力了几下,发现是徒劳。 我费力的睁开双眼,艰难地把模糊的意识稍稍聚拢,却发现自己正仰卧着,周围白茫茫一片,不是宾馆里的床单,而是——雪!我一惊:这是在梦里吗?只见灰蒙蒙的天空,被几根树木的枯枝划出几道裂痕。“呼呼~”一阵狂风呼啸而至,枯枝颤抖,一团积雪哗啦的落下,正巧打在我脸上。我感到一阵窒息,想甩开可是一点都动不了。这就是梦魇吗?我心里呼喊着,快点醒来吧!这感觉,太难受了! 我挣扎着,一点一点抬起了右手,把手指伸到嘴巴里,用尽力气一咬,居然一点都不疼。“果然是梦!”我抽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想开心的笑,却发现失败了。寒冷的感觉已经不再袭来,我感到一阵倦意,便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陈叔,你看都已经四天了,她会醒过来吗?”在混沌飘摇中,我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问。 “很难说,还是烧得很厉害,只能尽力了。”另外一个声音回答。 我这是在哪?我皱皱眉头,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嘴巴被人撬开,随即一股甘甜的液体流进口中。我贪婪的咽了一口,对比之下才发现原来喉咙都似乎被烤干了。我慢慢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关切地盯着我。眼睛的主人一见我醒来,立刻高兴得叫起来:“陈叔!快来看!她醒了!” 我对着他虚弱的笑笑,挣扎着要坐起来。他赶忙按住,说:“你刚病好,还需要休息。不要急,先躺下把这蜂蜜喝了。” “谢谢!”我说。天哪,居然比鸭嗓子还要难听,喉咙还想撕裂般的痛。我不由得咳嗽起来。 “你先不要说话,来,张大嘴巴。”我定睛看他,只见是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正拿着个木制勺子,笑吟吟的看着我,眼睛乌黑有神。可当我把眼神从他脸上移开时,我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小男孩穿着粗布衣裳,外罩一张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皮,头发在脑后随意一束。一身的装扮,简直就是古代的猎户! “哈哈,昨天就开始退烧了,估计今天就要醒来的。”一个大汉的身影随着话音出现在面前。我抬头看去,只见是个头发乱糟糟的男子,粗眉大眼,身材魁梧,跟小男孩同类型的装扮。我彻底懵了——我这是在哪里呢?我不是在宾馆休息,等着张教练回来的吗?我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被送到了医院,但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医院吧! 小男孩不解的看着我,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一惊,急忙掩饰说:“没、没什么。” 那个被称作“陈叔”的大汉走过来,伸出粗厚的大手在我额头上一探,笑眯眯的说:“丫头,你运气不错,总算是活下来了。”又问:“你怎么大冬天一个人跑上山?还是走散了?你住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加上我脑子里本来的几百个问号,似乎要把我脑袋撑爆。我睁大眼睛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不由得痛苦地抱着头。 “陈叔,她受了这么重的风寒,先等她休息几天再说吧。反正冬天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就让我来照顾她吧。” “好吧!丫头,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先别管。”陈叔摸摸我脑袋,一阵脚步声过后,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过了良久,我挪开双臂睁开眼,正好对上小男孩的眼睛。他一笑,把木勺递到我嘴边,轻轻地往我口中倒进一口蜂蜜。我失神地打量着四周,只见正身处在一间比较狭小的房内——泥巴垒的墙,木梁,树皮草木盖成的屋顶。而我正躺在炕上,身上还盖着几张兽皮。 我一口一口的喝着小男孩送过来的蜂蜜,心里的抓狂程度一点一点在增加。忽然,我“嗖”的从炕上坐了起来,就要下床往外冲。小男孩大惊,急忙把我按住,急急地问:“你要干什么?你才好……” 我只觉得心里烦躁极了,大喊一声,把他往旁边一推,跳下床便要往外走。可是毕竟是大病刚果,脚还没站稳,腿一软便坐在地上。男孩急忙过来,把我抱到床上,按在被窝里,嘴里说:“你别急,过几天等你好了,就带你回家。” 我又一怔:这个男孩力气怎么这么大?我百斤的重量,近一米七的身高,他居然轻轻松松就能把我抱起?不对……刚才我坐在地上,看到的高度,大概也就只有到男孩的大腿。我晕!我赶忙伸出手,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只肉嘟嘟、带着婴儿肥的小手!我彻底崩溃,夹杂着以来的情绪,哇的一声就哭了。 “哎,你、你先别哭好不好?告诉我哪里不舒服。”男孩慌了,手忙脚乱地安慰。 我没理他,由着性子独自哭了好一会,觉得心理好受多了。不行,我必须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他。 “告诉我,这是哪里,我是怎么来的?”我问。 “这是在管涔山上,陈叔就是住在这山上的。那天他出去打猎,发现你昏在雪地里,身体都已经冰冷了,但是还有气,就把你带回来了。你都睡了六天了,我们还以为你会……呵呵!可你怎么会在冬天一个人跑上山呢?多危险哪!” “管涔山?”我似乎在问他,又似乎在自言自语。“那在山西省哪!” “山西省?”小男孩一脸疑惑。 “哪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忽略他的疑惑,继续问。 “已经是腊月了。” “我不是问这个!”我不耐烦地摇摇头。 “那……” “我的意思是……现在是那朝皇帝当政?”虽然知道这样问会吓到他,但我实在找不出其他询问的方式了。 他果然瞪着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我半天,才说:“大业七年。” “砰!”我脑海中一下子炸开了锅。 隋炀帝杨广,隋文帝杨坚之第二子。自仁寿四年(公元604年)即帝位,公元605年为大业元年,至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三月,在位共十四年…… 对,历史复习提纲中就是这么写的。扳着指头算算,大业七年,也就是公元611年了。我苦笑,居然是时光倒流一千多年啊! “你没骗我吧?”我恶狠狠地对小男孩吼。他显然被我吓着了,讷讷的回应:“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我合上眼睛,“砰”地摔躺在炕上。 正文 热血男儿 等烧退清的时候,已经又三天以后了。这三天小男孩每天在病榻前照顾着我,喂我喝下苦苦的草药,我咳嗽时,便会送上一口蜂蜜。不时还会说些安慰的话。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居然能对人如此体贴,我心里不由得非常感激。 这天陈叔过来摸摸我的额头,说烧已经退了,可是脸色还难看的很,得好好养养。我想,大病初愈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大程度是因为我一直闷闷不乐——每当看到简陋的泥巴墙、坑坑洼洼的地面、漏风的窗户的时候,我就会变得郁闷。如果这时场野外生存挑战,我肯定能很快适应下来,但想想如果我回不去,就要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了,怎么也接受不了。我多么希望这是场梦,快快醒来,回到家里享受舒服的席梦思和空调、在永远光洁明亮的地板奔跑。即使在宾馆,也比这里强几百万倍。 更重要的是,“隋炀帝”这三个字一直在吞噬着我脆弱的心! 历史知识告诉我,这是个动乱的年代,隋炀帝残暴,致使各方起义,年年战事不断。对生于和平年代的我来说,如何能适应?是否能在这动乱的年代安稳的度过余生?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任务! 陈叔告诉我小男孩叫“阿平”,让我喊他“平大哥”。说来搞笑,我占据的这具肉身,看起来不过十岁。一个十七岁的高三学生,喊十二岁的男孩叫“哥哥”,怎么都有点别扭,但也别无选择,毕竟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有这么好。 陈叔和平大哥最初把我的忧郁看成是想家。但后来他们问过我几次,家住何方,姓名是什么。我的眼神就会变得迷茫,半晌才幽幽地回答:“我不知道。”这一切,让我无从解释。 陈叔用他粗厚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丫头,也许你有不想回忆的过去。那我们也不问你了。你爱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吧。我以后就管你雪丫头吧。” 我点点头。于是“陈雪”变成为了唐小雅的古代名字。 我终于就可以下床走动了。但大病初愈的身子还比较虚弱。时值腊月,天寒地冻,几乎每天都飘雪,我身上裹的衣服,几乎比我还重。但陈叔和平大哥却生怕我再次着凉,恨不得还要在我的衣服里烤盆火。 又过了几日,我精神已经大好。这天起来用过早餐,平大哥拉着我的手说,“来,今天太阳出来了,我们出去看看雪。” 我跟着他跑到屋前,只见阳光温和的照下,放眼看去,整个山头都是皑皑的白雪,延绵不绝。对于长在南方的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壮观的雪景。“太好看了!”我兴奋得叫起来,在屋前的小院子里蹦啊跳啊。平大哥过来,把我的手合拢在他掌心,心疼地说:“雪妹妹,看到你笑我真开心。”我看着他,只见乌黑的眼睛里含着无限的怜惜,不禁一阵感动。 我弯腰拾起一套捧雪,忽然歹念顿生,飞快的揉成雪球然后扔出。“啪!”平大哥毫无预防下,被我击中鼻梁。我一击得手,“哈哈哈!”地大笑跑起来。平大哥又好气又好笑,擦落脸上的雪,咆哮着追过来。于是两人小人便在雪地里打起了雪仗,我在“返古”以后第一次开怀大笑,心中的郁闷似乎也随之而去。——既然无能为力了,何不过的开心点呢? 陈叔这房子建在某个山头东南坡的半山腰,盖得非常简陋,里外共只有两进。房间里头只有一个炕。晚上三个人就挤在炕上睡。我们在山上的日子,吃的多数都是陈叔去猎回来的野味。陈叔嗜酒,因此在天气稍微好转的时候,他便会到山下的村庄,用野味换来酒和其他用品。以他的脚程,一来一回要花上一天工夫。 但我发现,陈叔每次从山下回来,眉头总是皱着的。带着些许愤怒、无奈还有悲伤。我曾经问过平大哥,平大哥总是沉默的摇摇头。 这天一大早,陈叔便要出门。我笑问:“家里没酒了吧?看来叔叔又犯馋了。” 陈叔嘿嘿笑了两声:“是肉要被你这个馋鬼吃光啦,再不去打些食物回来,等大雪来了,可怜我们都要陪着你饿死啰!” 我做了鬼脸,抗议说道:“才没有!肯定是被平哥哥这个馋鬼吃光的。” 我扭头看去,只见平大哥正对我翻白眼:“哼!我怎么说也算是个自食其力的人,以前的猎物都有我的功劳。不像有人,从来都是好吃懒做。” 我心中一动,好奇的问:“怎么?你也打过猎吗?”“当然!我的箭法枪法都不俗。”看着这个小人儿一副傲然的样子,我不禁“扑哧”一笑。 “怎么?你不相信吗?” 我眼珠子一转,说“就不相信!”话声刚落,我左手在他面前虚晃,右手一扬,一记“蛟龙探海”击向他胸口。平大哥万没想到我习过武,也万没想到我突然袭击,一怔之下,一个后翻才堪堪避过一击。看着他的狼狈样,再瞅瞅陈叔惊讶的看着我,嘴巴张大的都能吞下只鸡蛋的样子,我开心地大笑起来。 陈叔大喊:“好丫头,看你文弱的样子,居然隐藏的这么好!阿平,你认真跟她拆拆招。” 平大哥平时虽然很温文,但此时却很不服气。听到这话便走过来,朝我一个抱拳说:“向雪妹妹讨教了!” 我嘻嘻一笑,还了个礼,摆了个起手式。 于是两人便在院中比试起来。因为人小力气不足,我不敢跟他拼力气。于是我只有见招拆招,用灵巧来弥补不足。大概过了两百来招,我寻到一个破绽,立刻侧身向前,贴着攻来的拳头绕至他身后。只听到“啪啪”两声,我挥出的两掌着着实实地击中了目标。 陈叔哈哈大笑,一个劲的说“好丫头”。 我向后一跳,看到平大哥回过身来,脸上涨得通红。我微笑着安慰:“平哥哥,我是取巧而已。其实论到招式和力气,还是比不上你的。”陈叔也趁机说:“对,雪丫头只是步法占了上风。不过也确实出乎我意料!” “那这样,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打猎了吗?”我见时机成熟,立刻涎着脸问。 陈叔恍然大悟,立刻一瞪眼:“你这个鬼丫头!你以为打猎是玩吗?碰到豺狼虎豹,不把你吞了才怪!” “平哥哥能打得,我怎么就不能?”我不服气的辩着,妄图为自己争得个机会。 陈叔看看天色,又说:“差点中了你的道。也不早了,我要出去了。你们在家里好好呆着。”说完拿起佩刀弓箭和猎叉,再也不管大声抗议的我,转身而出。 平大哥眨眨眼,看着我一脸沮丧,忽然笑了。只见乌黑的眸子闪闪发亮,一双浓黑的眉毛斜插入鬓,灿烂的笑容带着阳光的气息。我定定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打趣说:“你长得真好看。等你长大了,肯定迷倒万千少女呢。”平大哥脸一红,嗔我一眼,忽然像又想起了什么,说了声“你等会”就跑进屋去。 过了一会,只见他那这两杆长枪,枪头上裹了厚厚的布,递给我一杆:“我们比试一下枪法。” 我不禁皱皱眉头,枪法我并不十分精通,况且以现在的身量,怎么舞得起这么长一杆大枪?我摇摇头说:“我不会耍。可惜这杆子太长了。要不你教我吧。” “其实长枪用的也是巧力,只要力量恰到好处,完全可以控制的。”说罢,他便在院中舞了起来。只见枪风到处,虎虎生威。我看得拍掌直叫痛快。 从那起,切磋武功成了每天午后的“必修课”。加上陈叔的指点,我们两人的武功的日益长进。 冬去春来,冰雪开始融化,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树木开始新绿,小院前的野草也悄悄的抬头。不知不觉,我在这座苦寒的山上熬过了一个冬天。原来放松心情,日子也不会很难熬。我在心中安慰自己。 这天天将黑时,陈叔从山下回来。只见他紧皱眉头,把酒壶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我正在准备晚膳,对此情形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向平大哥看去,只见他低垂着眼帘,看不出任何表情。晚饭过后,平大哥说:“陈叔,眼下已到三月,再过几天我便要下山了。以后恐怕不能每年跟叔叔一起过冬了,因为奉父亲之命,下山之后我便要从军。” 陈叔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接着沉默地点点头,许久没有说话。我觉得胸口一堵,抬头看着平大哥。空气似乎一下子就凝结起来。 平大哥过了一阵子,又说:“父亲让我问叔叔是否愿意下山与他并肩作战,为国效力。” 陈叔哀然一笑,说:“好男儿理应保家卫国,只可惜如此暴君,为他卖命实在不值。今番下山,听说杨广已经下令讨伐高丽。眼下已有不少反民揭竿起义,民心不稳,政局动荡。不安抚民心反而如此长途征战,必然导致国力大衰,社稷岌岌可危矣!” 平大哥失神的想了一会才说:“人各有志,叔叔既然决定了,侄儿自会带话给父亲。” 我不舍地问:“平哥哥过几天就要下山了?”他点点头,伸手摸摸我的脑袋:“丫头,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了。眼下天下大乱,不能带你下山玩耍。等天下太平了,我一定会来接你下山。” 当晚,我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下床走到院子中,但见繁星点点,二十一世纪的天空从来都不会这么明净。我想,这些星星此时是否也在看着千年以后的我?不知道那个我,现在是否已经下葬?对于我的突然离去,爸爸妈妈是否伤心欲绝?一想到爸爸妈妈,我不禁黯然。我闭上眼睛,对着天空祈祷:“星星,请你们保佑我爱的人们。” “雪妹妹,怎么还没睡?”我转过头,只见平大哥拿着斗篷从屋内走出。我微微一笑,说:“天色不错,原想出来赏月的。”他一听,走过来为我披上斗篷,吃吃地笑起来。“傻丫头,今天是初三,哪有什么月亮可赏?” 我调皮的笑着说:“所以,我就赏星星啦!” 平大哥抬起头来,看着满天繁星。忽然叹了口气说:“妹妹,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我疑惑地看着他:“是什么?” “今天我问陈叔的问题,这五年来我每次下山前必问。陈叔少年时跟我父亲一起从军,两人是沙场上结下的患难之交,曾发誓一起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但后来他却选择隐居山林。父亲当时劝说过他,但终因两人所持观点始终不合。他今天所说的这番话,自有一番道理。但难道就眼看着国家这么沉沦吗?你说,我这次去从军,是否也如叔叔所说的不值呢?”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寻思了一阵才问:“你说,这国是谁的国?” “自然是天子的国。” 我淡淡一笑:“那谁是天子?” 平大哥一怔。我接着说:“悠悠历史长河,朝代更替,你说谁才是天子?这‘国’又是谁的国?以我看来,但这‘国’归根到底是老百姓的国。换句话说,天子只是为老百姓治国,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天子,那只是马上要下台的天子。” 我顿了顿,又问:“陈叔不愿为杨广效力,正是他觉得杨广不能使国家大治。眼下虽然揭竿者众,但却无明主,这正是陈叔宁愿归隐山林的原因。他空有一腔热血,只是无处可洒。” 平大哥定定地看着我,双眸在星光下闪动,慨叹着说:“想不到你能说出这番道理来。那你认为,我这次从军,是否也如陈叔所言,只是‘不值’之举?” 我一笑:“时势造英雄,自会有能者统领天下。那要看你所为的主,是否对了。要是你认为自己有能力成为这个英雄,那么你大可把着江山取下来治理好。” 平大哥吓了一跳,说:“我可没这等雄图伟略。我只希望天下百姓过的安生。” “那么小妹送你一句话,‘效力明主而不尽愚忠’。” 平大哥长呼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雪妹妹真是我的知己。”说完,侧过身来搂着我的腰:“天气还是很凉,早点回去睡吧。不要着凉了。” 我靠在他肩上,幽幽地问:“我们多久后才能相见?” 平大哥神色黯然地说:“好妹妹,恕哥哥还不能给你个答案。但哥哥答应你,等天下太平之后,必定来接你。”说完,他从脖子上摘下个吊坠,挂在我脖子上。“希望它能替我守着你,祝你平安快乐。” 我低头看去,只见是块骨头,却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上面用阴文刻这些线条。我问:“这是什么?” 平大哥笑着说:“这是海马的骨头,小时候父亲刻给我的,上面刻的是‘平’字,据说可以避邪。” 我慌忙要摘下说:“这是哥哥的护身符,我不能要。” 平大哥把我的手拉下,紧紧抱着我说:“我只要你平安。” 正文 生离死别 三月初六这日天还没亮,平大哥便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这个晚上我压根没睡着,坐在床上看他打包裹,心理实在堵得慌。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受着他大哥哥般温暖的照顾,实在不舍得跟他分开。更何况他此次离去即将从戎,沙场上刀枪无眼,而他只是个十三岁不足的小孩,前途吉凶未卜,说不好便要马各裹尸了。 在我胡思乱想中,天色开始发白。这意味着平大哥该起程了。他下山之后,还要赶几十里路才能到渡口,去乘三天一趟渡船。到了河对岸,又要走几十里路才能找到落脚的村庄。如果在天黑前还赶不到,他就要露宿山野了。 我强忍着大哭的冲动,与陈叔一起送他出门。走了几步,眼流却不由自主地啪哒啪哒往下掉。我冲过去从背后抱着他,呜呜的哭了起来。 平大哥回过头来说:“傻丫头,只是暂别而已。我走后可不能哭鼻子了,哭了也没有人哄你了。”我听了,鼻子一酸,干脆“哇”的放声大哭。 陈叔拍拍我的头说:“好丫头,错过了时辰,你平大哥可没法赶路了。” 我听了,只好乖乖的擦干眼泪,点点头说:“平大哥,你放心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成为凯旋归来的大将军。” 平大哥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轻轻地拥我一下,然后挥挥手说:“都回去吧。”说罢毅然转身。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起伏的山峦间。我高声吟道: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兄之将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兄之将归,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未毕,已是泣不成声……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跟着陈叔回到屋里,垂头丧气像被霜打蔫了的黄瓜。 我花了近三个月才渐渐习惯平大哥不在的日子。在起初的那几天,我总是在梦里看到他笑语盈盈的抚摸着我的头,温和的说话。霎时间,却是狂风大作,黄沙漫漫,他转眼间换上了戎装,手执盾牌在乱军中左冲右突。忽然乱军中飞出数根乱箭,从他胸口贯穿而过。我“啊”的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发现只有陈叔在黑暗中炯炯的目光。我伸手入衣,掏出胸前的吊坠,抚摸着,胡思乱想到天亮。 当噩梦渐退的时候,山上的天气已经变得热起来,山花开得灿烂夺目。更有趣的是,在院中休息的时候,可以看到各式各样活蹦乱跳的动物,宛如置身于一个野生动物园。——是夏天来了,这么一个鲜活的世界,比那个阴阴沉沉、狂风怒吼的冬天有趣多了。到处都散发着青草的香味,树木郁郁葱葱的像把巨伞,在地上洒下大片大片的阴凉。 我平时除了舞枪弄剑,最大的兴趣便是到花丛中逮野兔子。不过从来不射杀它们,追赶着它们玩耍,逮到之后拍拍它们的屁股又放走。——因为我从来不愁没有野味吃,陈叔每次打猎从来不会空手而回。在这山上半载,我几乎吃遍了所有的山珍,真是大饱口福。 陈叔每天看着我顶着乱蓬蓬、沾满杂草的头发回来,总会笑骂:“你这个疯丫头,简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还没有长大的感觉?” 我指着他同样乱糟糟的头发说,“哈哈!没办法,近朱者赤!” 这日我刚在午后的灌木丛中把一直小兔子抓拿到手,便听到陈叔在前院大喊:“雪丫头快来,看今天给你猎回来的好东西!” 我提着兔子的耳朵,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只见院子里躺着硕大一只灰色的动物——脸似马非马,蹄似牛非牛,角似鹿非鹿,尾似驴非驴。“麋鹿!”我惊叫。 “没错!” “哇塞!”我感叹一声,听到了自己吞口水的响声,“这可是一级保护动物耶,这回赚大了。” “什么保护动物,别说疯话了。快过来帮忙!”陈叔敲着我的脑门。 我放下手中惊得瑟瑟发抖的兔子,往它屁股上一拍,说:“快跑吧,小心被我吃掉!”小兔子听懂了似的,飞快逃进草丛中。 “打算怎么个做法呢?炖?煮?焖?”我上前围着麋鹿转圈圈,一边流着口水动歪脑筋。 “烤!”陈叔权威的说,一边提着尖刀麻利的放血、扒皮。“你口福还真不错,麋鹿在这一带很少出没的。” “这么珍贵,吃了不要折寿才好。不对,就算折寿也要吃。”我嬉皮笑脸的说。当然了,在二十一世纪生活的那十七年,什么都讲生态、保护濒临绝种动物、可持续发展,让我觉得除了人,什么都碰不得。在这可不讲这一套,适者生存、弱肉强食嘛,嘿嘿嘿! 经过一个时辰的努力,一大盘香喷喷的烤鹿肉摆在我的面前。还没等我动手,陈叔已经在鹿腿上割下一大块放到了我的面前。 “太好吃了!”我狼吞虎咽的几乎没把舌头吞下去。 陈叔不停的最好的部分挑出来推倒我面前,最后已经高得向座小山了。我抬起头,瞅着陈叔的脸研究了半天。他被我灼灼的目光烤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忍不住呵斥:“臭丫头,看什么呢?!” 我讪讪的说:“我刚才忽然觉得你跟我父亲长的好像,可是细看怎么又一点都不像呢?” 陈叔被我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我说:“不如我认你为义父吧!” 陈叔看了我一阵子,笑道:“这主意不错,乖女儿,以后你就帮义父做饭洗衣吧。” “哼,这是你夫人要做的。”“难道当女儿的就不应该尽尽孝道?” 我白了他一眼,说:“少跟我来孔夫子那套。”然后,我恭敬的起身跪下说:“请义父受女儿一拜。” 陈叔扶我起来,声音居然激动的略略颤抖:“想不到我今生还能得此好女儿,上天真是待我不薄!” 我不知羞耻的回答:“我还要给你找个好女婿呢!” 义父立刻被烤鹿肉噎到了,半晌才顺过气来:“好丫头,年纪小小就想出嫁了?告诉义父,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我要嫁的人,自然是个大英雄、大豪杰!” “那你注定要做饭洗衣了。” 我不服气的说:“我要找的是温柔体贴的大英雄!” 这回义父的下巴几乎没掉到地上,笑了好一会,终于叹息说:“看来我的乖女儿是要嫁不出去了。” 当晚,我美美的睡了一觉,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某个夏日的午后,我懒懒的躺在屋前一颗大乔木下,看着从树叶缝里洒落色彩缤纷的阳光。自从认了义父之后,我便理直气壮地得到了更多的疼爱。每天基本都在过着猪一般的日子。我拍着肚皮,在阵阵凉风吹中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迷糊间觉得耳边传来低沉、缓慢的脚步声,地面一颤一颤的极为诡异。我警惕的睁开眼,发现一只大黑熊马上就要走到我跟前!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猛兽,不禁吓得尖叫起来。 幸好我还没有吓傻,嗖地站起来。但感觉到一阵眩晕。就在我稍稍定神之际,黑熊已经人立起来,挥舞着前掌向我挥出一巴掌。尖利的爪子在空气中带出“丝丝”声音。我急忙往后退,但只退了半步,退路已经被大树挡住了!爪子在我面前晃过,另一只爪子紧接着打来。 “打滚,阿雪!”我听到义父的喊声,急忙一个翻滚从黑熊脚边滚出去,躲开了这一掌。 可是这黑熊看似笨重,其实动作快的不得了。见我躲开了,居然整个身体就压下来。我已经来不及躲开了,只好闭上双眼等死了。“嗖嗖嗖啪啪啪!”我听到一阵乱响,睁开眼一看,只见身边落下了好几根羽箭,义父正在跟黑熊缠斗,猎叉已经被黑熊打落。 “义父小心!”我喊着,拾起猎叉往黑熊刺去。 “阿雪你别过来!”义父焦急的大喊,分神之际,被黑熊一掌扫中肩膀,手臂上立刻出现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涌而出。 我用力把猎叉刺向黑熊,黑熊手一挥,我只觉得双臂一麻,猎叉“哐当”掉地,一股巨大的推力把我摔倒在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黑熊又已经舞着一双尖尖的爪子向我扫来。忽然一个身影扑过来把我揽在怀里,往地上连续打了几个滚,然后把我一推,大喊:“快跑!” 混乱中,我瞥见大黑熊张牙舞爪的身影,还有地上的一滩血渍。“义父!”“别管我,快走!”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我们处于极度混乱的时候,灌木丛中“嗖嗖嗖嗖嗖”连珠似的射出了五箭,箭箭直射黑熊的双眼!黑熊挥舞着双爪,打掉前面两只,但后面三支却追尾而至,直入它的双瞳。黑熊吃痛,又看不到东西,在原地不停的大转,发出凄惨的叫声。“嗖嗖嗖”又是三箭,黑熊再也没有抵挡的机会,庞大的身躯怦然倒下。 我恍如隔世,定过神来,看到一个男子从灌木丛中飞身而出,抱起地上的义父。 我俯身去看,只见义父除了肩膀的上之外,背上又增了两道血肉模糊的抓伤,伤口很深,血如泉涌! 我用力从衣襟上撕下一长条布条,在义父肩膀伤口的靠心脏侧紧紧绑住。只见男子急急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去瓶塞,在伤口上倒上灰白色的粉末。义父肩膀上的伤口,用布条系上后,流血已经没那么厉害了。但背上那两道抓伤,实在太靠近心脏了,鲜血简直就像喷泉似的,把刚到上去的药粉一下子就冲开了。 义父脸如白纸,看着我们艰难的开口:“我……恐怕……要……不行……”我哭喊:“不会的!”义父轻轻点点头,露出个虚弱的笑容,颤巍巍的伸手去握那名男子的手。那名男子急忙伸手过来握住,只听得义父又说:“小女……就……托付给……恩公了。” 男子一言不发,把药瓶递给我,伸手紧紧压住背上的伤口旁,说:“上药!”我急忙把药粉倒上去,可是血一点都没有缓的势头,一整瓶药粉到光了都无济于事。我又冲到屋里,把可以止血的草药全部拿出来,塞到嘴巴里嚼烂,然后敷上去。草药被血泡开了,却无法止住。 义父的意识渐渐迷糊,手脚渐渐冰冷,我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头慢慢垂下,停止了呼吸。我傻傻地蹲着,经历着这场不可思议的变故,只感到满脸泪水肆意的流。我听到了头顶盘旋着秃鹫凄厉的叫声,我疯狂的喊着:“他妈的,快滚蛋!” 我抢过男子身边的弓箭,往天上的黑影“嗖嗖嗖”的一轮乱射,只听到“扑腾扑腾”过后,飘落了几根灰黑的羽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那名男子的声音:“葬了吧。”我抬头,发现已是夜幕降临。 我紧紧地抱着尸身,抬头怒道:“不要!”男子冷冷的看着我,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你再伤心,你义父也不会活过来的。”我不想理他,低头看躺在血泊中的义父,希望能看到他睁开眼睛,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我,再喊声“雪丫头”……我便这么抱着义父,坐在院前的草地上,一动不动恍如雕塑。 男子走进院中,挖了个墓穴,走过来企图想把义父移走。“你走开!”我哑哑的吼着,双臂抱的更紧了。他粗鲁的掰开我的双手,把尸体从我怀里夺走,大踏步走进院中。他把义父轻轻的放进墓穴,就像掩埋。我奔过来喊着:“等等!”哀求的说:“你让我再看几眼好吗?” 他用冰冷的眼光看了我一会,点点头。 我趴在墓穴边,伸手摸着义父的脸,喃喃的说:“您安心的走吧。” 泥土一点点落在义父身上、腿上、臂上、脸上、头发上……到最后终于再也看不见了。男子搬来几块大石头,垒了个坟包。我说:“我还想立个碑。” 我取下长枪的枪头,从柴堆中找到了一根还没砍开的木桩,在上面刻上几个粗粗的大字——慈父陈公之墓。又在旁边刻上一行小字——女儿陈雪敬立 大业八年七月十五日。再用木炭涂黑,恭敬地立在墓前。 我抬头看天空,只见升起一轮明月。不是说人月两圆吗?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我对着无尽的山峦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你把我从亲人身边夺走,来到这鬼地方!又把我这里唯一的亲人夺走,你于心何忍!”远处传来微弱的回响,夹杂着啸啸的狼嚎。 男子走过来,抓起我的手,在上面涂上草药汁。我看过去,只见手上被割了许多到横七竖八的口子,渗出缕缕鲜血。也许是刚才刻字的时候被枪头所伤吧,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痛。“进去吧。”男子说。 “不,我要为义父守灵。” 他不说话,陪我一道坐在墓前。就这么发呆着、流泪着,天色已经发白。 “时候不早了,收拾一下准备启程吧。” “我没说要走。” “你一个人留在这荒山上,活不过一个冬天。” 冰冷的语调让我觉得极其不爽,我颤悠悠的站起来冷笑着说:“活不过最好,刚好可以去陪我义父!” 他用冷冷的眸子盯着我一动不动,忽然一扬眉说:“这可由不得你。你义父把你托付给我,你就要听他的遗言。”说完,老鹰抓小鸡般把我拦腰抓起,就这么横夹在他腋下,把我带进了内屋。 屋里陈设非常简单,他毫不费力就把我仅有的几件衣物翻了出来,打成包裹,转头对我说,还有什么要拿的?我转过脸去不理他。“那就走吧,现在不拿以后恐怕也没机会再来拿了。”他一把把我抓起来,就要往外走。 我踢着腿,大喊着:“你不能这样。”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我只好说:“放我下来,我还有东西要办。” 他把我放到地上,说:“想清楚点,你义父拼命为了你,你不爱护自己的生命如何对得起他!” 我看了他一眼,走到炉前拿出一根木炭交给他,说:“帮我在桌上留几个字吧。” 他点点头:“写什么?” 我想了一阵,说:“每年七月十五,盼能与你相聚。” 复又想:“他如果一生戎马劳碌,再也不上山来呢?时局动乱,我又焉知明年今日身处何方?”于是摇摇头说:“不留也罢!”慢慢走到墙根取下义父打猎时常带的佩刀,淡淡的说:“走吧!” 我在义父坟前磕了最后三个响头,便跟着男子身后,准备离开这处生活了半载的世外桃源。 经过大黑熊的尸身时,男子拿出尖刀在它腹部一刺,开了个口子,从里面取出那乌青的胆囊。细心包裹好后,便领着我匆匆上路。 正文 告别管涔 我低着头紧跟着男子的步伐,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但感觉他越走越快,我几乎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一路粗气直喘。将近到午时,我已经累得两腿直打颤了,忽然被路上突起的树根一绊,重重的摔了个狗吃屎。 男子回过身来把我扶起,轻蹙着双眉。“歇会吧,先吃点东西。” 他摸出干粮递给我。我接过来,第一次仔细打量着他。 只见他二十多岁模样,古铜的肌肤,脸部轮廓清晰,线条粗硬得就像刀刻一般,两道剑眉下的一双眼睛不大,却目光炯炯有神,射出两道凛冽的精光,令人不敢对视。身材魁梧健硕,铁塔般站在我面前,造就了无尽的压抑感。我想:“这哪里是人呀,简直就是一座冰雕!” 他见我毫无礼貌的盯着他看,也毫不理会,自顾自地说:“按这种速度走到半夜都出不了山。”我皱皱眉头,心里想:“不摆明了说我拖累你吗?”于是冷哼一声,匆忙嚼了个大饼,说:“走吧。” 刚迈出一步,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又被拦腰抱起,像老板皮包一样被夹在他腋下。只听得耳际生风,他已经大踏步地上路了。我张牙舞爪的挣扎着:“你这个恶棍,赶快把我放下来!”但任凭我怎么恶毒的咒骂都没有用,最后已经是口干舌燥、声嘶力竭了。我不禁苦笑:“我是做了什么孽啊,亲人死去了不说,还碰伤了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怪物。”想到慈祥的义父和温文的平大哥,我又伤感起来。在颠簸一路的胡思乱想中,我居然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变换了姿势,像婴儿般伏在这个被我称为“恶棍”的人的怀中,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头正靠着他的肩膀上。 我揉揉眼睛,发现天竟然已经全黑了。我们已经下了山,似乎正走在一个小村落里,依稀可以看到从窗缝里透出的点点灯光。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找这个“恶棍”的碴儿。我讽刺的说:“你脚步也够慢的,以前我义父早上下山,在天黑前就能回到家……哎哟!”忽然我被狠狠的扔到地上,屁股被摔得几乎开了花。 我抬头瞪着他,只见在月光下,他的眼光寒气逼人,嘴角扯出一丝冷冷的讥笑。我一个颤栗,把要说的话“咕噜”全吞回肚子里。“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心里想。“既然下山了,我得寻个机会溜走,不然跟着这种人,弄不好吃不了兜着走。” 我爬起来讪讪的跟着他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前,心里想:“这就是他家?” 却发现他在门前停了下来,轻轻敲了几下门。门“吱呀”的开了,一个老人举着灯探头出来。 “老人家,今天下山晚了,恐怕得在这里借宿一宿。”他低低的说,尽可能把话说得有礼貌,却挡不住那股彻骨的寒意。 老人一笑,说:“没关系!你的马我给你喂得好好的。”“谢谢、谢谢!” 老人侧身,我赶忙跟着走进去。 “这位姑娘也是一道的吧?”老人问。 “是,这是在下的妹妹。” 我心里哼了一声,暗暗骂道,不知羞耻,谁是你的妹妹了! 不服归不服,脸上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脚下故意一绊就摔倒在地。他赶忙转身来看个究竟,我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哭丧着脸说:“大哥,我脚扭了,站不起来。” 我不看他的眼睛,已经能感受到两股冰冷的光几乎把我杀死。我低着头一边吸气一边揉着脚踝。 “哎,小姑娘赶了一天的路肯定累坏了。”老人在一旁疼惜的说。 他弯腰轻轻把我抱起,我看着他装作小心翼翼、故作疼惜的样子,心里有种恶作剧得逞的痛快!他忽然抬起头,我慌忙把眼睛看往别处——坚决不看他的眼睛。 当晚我们在地上随便铺了些干草,算是搭了个简易的铺盖。吃过干粮之后便躺下休息。不一会我听到身边传来微微的鼾声,转头看去,只见他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熟睡。我悄悄拿起早已放在身边的包裹,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在屋外转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了马棚,只见里面拴着一黑一白两匹马。 我试探性的摸摸其中黑马的脖子,只见马儿温顺的低下头。运气不错,不是匹烈马。我利索地解开缰绳,牵着马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出了院子,我飞身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儿撒开四蹄沿着小路便飞奔起来。 很快便出了村口,我快马加鞭,也不认路,见到岔口就随便走一条。“再见了,管涔山!再见了,冰雕!”我心里觉得无比轻松。大概跑了一炷香时间,我拐上了一条比较宽大的官道。我心中一喜,沿着官道走,肯定不会误入荒山野岭了。于是马不停蹄希望能快点看到可以投宿的人家。 忽然,我发现前方有个人骑着马立在路中间。我心里纳闷,赶忙收紧缰绳,驱马慢慢走向前去。借助明亮的月光,只见那人骑着白马,目光森冷,脸色不善的看着我。我“咝”地倒吸一口凉气:“终究还是被追上了。”立刻调转马头就想逃窜。只听背后马蹄声想,我没多想,反手一鞭便抽出去。他“哼”的一声,伸手把我的鞭头抓在手里。我急了,撒手抛下鞭,用佩刀在马屁股上一拍,死命地往前冲。 只可惜还没跑出两百米,白马就赶上来了。他驱马贴上来,冷冷的问:“你以为能逃得掉吗?就算再让你赶两天路,我也一样能追上你。”我愤怒地说:“我不试就肯定跑不掉!”说罢,抽出佩刀就砍过去。他侧身避过,伸手在刀身上一弹,我只觉得手腕酸麻,到“哐当”掉到了地上。 我忽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冲着他怒吼:“你为什么要如此为难我?我义父刚过世,已经是个不幸之人。你为什么还要趁机欺负我?” 他听我这么指责,愕然地问:“我何时欺负过你?” “我不愿随你下山,你干吗要掳我下来?你居心何在?!” 他仍然以一贯的语气说:“你义父临终前的托付,我既然答应了,就要履行我的诺言。” “我不记得你曾有答应。” “我心里答应了。” “你……”我被他的强盗逻辑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你为何一路对我神色不善?还把我扔在地上?这也是受人所托应该做的吗?”我继续质问。 “我对人一向如此,并没有特意不善。而且我还要赶路,没有时间跟你讲道理,说服你跟我下山。如果我迟了,就会有多一个像你这样的可怜人了。” “像我这样的可怜人?”我不禁冒出了问号。 “等你到了就知道了。看你这么生龙活虎的,那今晚就连夜赶路吧!”说完,他一伸手把我从马背上拉过去,与他同乘一骑。 “你放手!我自己会骑马!”无奈被他双臂紧紧箍在他胸前,怎么也挣脱不掉。 我怒道:“你非要用这种霸道的方式不可吗?” 他慢悠悠地说:“我倒觉得用这种方式对你,特别适合。” 在我被他气得无语的时候,胯下的马开始飞奔起来。黑马见状,也快步跟上。 我们黑白两匹马交替着乘,整整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这天傍晚时分,到达了一座小镇。我已经累得伏在马背上睡了几觉了。还幸好是跟他同乘一骑,不然肯定会被马抛下去摔死不可。 我们在一家客栈前停下来,坐下叫了饭菜。 “你叫什么名字?” “唐小雅”。心想,陈雪这个名字是义父帮我取的,现在就让它跟义父而去吧。唐小雅从此就只是唐小雅。 “我叫尉迟恭。” “哦。”我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忽然我觉得非常熟悉,便努力回忆曾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对了,尉迟恭,也叫尉迟敬德,是唐朝开国元勋之一,在《隋唐演义》里排名第十四。想不到居然是号人物呀! “你是异族人?”他无视我饶有兴趣的审视目光继续问。 我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有此一问。 “你在墓碑上的刻字,似汉字,又非汉字。” “哦。”我恍然大悟,想了一下说:“我的家乡很远很远,至于族不族的,我也不清楚,也没人跟我说起过。” 此时,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饭菜一上,就迫不及待的使出最拿手的“狂风扫落叶”招数,恶鬼似的往嘴里拼命塞。 尉迟恭吃了几口,忽然停下筷子,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我才懒得理他,干瞪了他两眼,继续把肚子填满了才罢休。 又这样连续干了两天路,这天黄昏我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只见他驱马向前,径直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我们跳下马,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素衣女子从里面快步走出,跑过来一头扑到尉迟恭怀里哭着说:“尉迟大哥,爹爹已经去世了!” 他一怔,眼瞳中闪过一丝痛楚,伸手搂着素衣女子的肩膀。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昏了头,当下愣了。 这个戏剧性的场面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就像个透明人似的,静静看着他们,而他们似乎一点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终于这座被称作“尉迟大哥”的“冰雕”说话了:“我们先进去吧。”他示意我跟过去,三人一道进了屋子。 屋里面新设了灵台,挂着幡布,牌位前点着白蜡烛。我在看素衣女子时,只见她头上插着白花,腰间系着白腰带,果然是重孝在身。她擦干眼泪,又说:“大哥出发之后的第二天,爹爹的胸口便又剧痛起来,结果一口气接不上来就……”话没说完,又“呜呜”的哭起来。 我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终于明白尉迟恭日前所说的“多一个像我这样的可怜人”的意思了。想起自己的义父,我忍不住黯然,遂上前抱着她安慰说:“姐姐不要太难过,人终免不了生老病死,在世的人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呀!” 素衣女子闻言止住了哭声,诧异的看着我,转头问:“这位小妹妹是……”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鸡婆——人家还不认识我呢,我就莫名其妙上去说这么一番话。 “一位故人之女。”尉迟恭轻描淡写的说。 素衣女子微微颔首,说:“妹妹请坐。家遭不幸,如有招待不周还请多多恕罪。” “姐姐言重了。”我说。 一时间,找不到继续的话题,便都沉默的坐着。素衣女子看着灵台,径自愣愣地出神。看看尉迟恭,也是脸色阴沉地一言不发。 我忽然觉得处境很尴尬。按理来说我是这里的客人,但主人家初遭变故,让人家招呼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一时间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良久,我肚子开始抗议了。我叹了口气,到厨房揭开锅盖,只见里面有剩下的稀饭、和大饼。我在灶膛里生起了火,不一会都热好了,盛将出去,只见两人的姿势和表情居然跟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 我轻咳两声说:“你们都先吃点东西吧,饿坏了,他老人家在天上也是会心疼的。” 尉迟恭回过神来抬头看我,感激地点点头说:“有劳了。”我苦笑,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用那冷的彻骨的语调跟我说话。素衣女子也已经把飘走的魂拉了回来,抱歉地说:“真是对不起,不知怎么地就发呆了。”我说:“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本来不该在这时候来打扰的。” 素衣女子问:“不知道妹妹如何称呼?” 我说:“我叫唐小雅。你叫我小雅吧。” “小雅,我叫梅燕君。”“梅姐姐好。” 梅姐姐扭头对尉迟恭说:“爹爹已经下葬,就在村后的山脚下。真多亏了乡亲的帮忙,爹爹才能顺利下葬。” 尉迟恭从怀里掏出裹着熊胆的油纸包,搁在灵台前,涩声说:“我跟踪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黑狗熊的踪影,拿到了这剂药引,想不到师傅他老人家还是没能等到我回来。” 梅姐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天意如此。大夫也说,爹爹的病已经深入膏肓,并非药石能治。尉迟大哥也不必太过介怀了。” 当晚用过饭,我跟着梅姐姐走进内屋歇息,尉迟恭的卧室在屋侧另一间小屋。可能是一路劳累,我几乎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半夜迷糊中,觉得身侧的梅姐姐辗转反侧,似是难以入眠。我暗暗叹了口气,不禁想起苏轼那首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时古难全。”依稀间,仿佛又看到了义父慈祥的面容。 后半夜便在这迷糊中,半睡半醒,直到天亮。 正文 尉迟大哥 时间一天天过去,等到梅姐姐从悲痛中走出来,脸上慢慢恢复了笑容,我的日子才终于好过起来。在梅姐姐魂不守舍的时候,我简直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那个尉迟恭,在那次难得表露了一下“感激之情”以后,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我真想找个机会帮他测测EQ,看看是不是负数。 谢天谢地,一切终于变得正常起来了。 这天,我蹲在梅姐姐身边,看着她纺纱。我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这架纺车,只见纺轮嗡嗡的响,梅姐姐右手摇着纺轮,左手拈着麻纤维不停的续接上去,经过纺轮拉伸,纤维变细变长,绕在轮上。我记得《诗经•葛覃》里面就有用麻纤维织布的记载:“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后来到了明朝,棉花传入中土,人们才开始大量使用棉花来纺织。但这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顶多配上简单的插图,现在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模型摆在我面前,我忍不住好奇的研究起来。 梅姐姐转过头来,微笑的看着我。“小雅也想学纺纱?” 我高兴得拍着手说:“好呀好呀,梅姐姐快教我。” 梅姐姐抿嘴一笑,让我坐在小板凳上。我依样画葫芦地右手执着纺轮的摇柄,左手捻着纤维。梅姐姐就蹲在后面,执着我的右手,轻轻地摇起来,说:“这只手用力要均匀,不然纺出来的纱就粗细不一了。” 我点点头,忽然觉得左手不对,一团纤维乱糟糟的从我手中飞出,卷入轮中。我哭丧着脸,梅姐姐“扑哧”的笑了起来:“左手的手指要稍微用力,控制好麻,让它顺着指缝出去。同时,还要理顺后面粘上来的乱麻。” 梅姐姐帮我重新理好,我又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检查一下刚纺的那几圈纱,只见一段粗一段细,简直是不堪入目。我沮丧地扔下手中的纤维说:“算了,我不学了,这种细活不适合我这种粗人,我还是出去看你的尉迟大哥打铁吧。” 梅姐姐不禁莞尔:“什么‘我的尉迟大哥’?难道他不也是你的尉迟大哥?” 我撇撇嘴说:“才不是。” “你呀,平时这么乖巧可爱,怎么就爱跟尉迟大哥斗气?” “我不是爱跟他斗气,每次都是他先惹我的。”我不服气地争辩。 梅姐姐摇摇头说:“我可要说句公道话了,好像每次都是你先惹他。” 我怪叫地从板凳上弹起来:“你当然护着他,你们这叫做‘夫唱妇随’!” 梅姐姐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叫着:“臭丫头还乱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我飞快地逃到门边,转头做了个鬼脸说:“脸都红啦,不羞不羞!”结果不留神,一脸撞在门口一堵肉墙上。我揉揉差点被撞扁的鼻子,抬头看去,发现“肉墙”的主人居然就是尉迟恭!我伸伸舌头往梅姐姐看去,只见她的脸已经比关公的还红了,低着头急急地走进内屋。眼角的余光撇到之处,尉迟恭正瞪着我,眼睛里压着无尽的危险。 我得意地“哈哈哈”大笑三声,飞似的溜到门外去了。 这个小村庄叫石碣峪,只有几十户人家,归属鄯阳县管辖。梅姐姐一家从曾祖父背就已经迁到这里生活,但尉迟恭却不是石碣峪人氏,老家在几十里以外的上无忌村。他小时候便独自一人到石碣峪来,拜了梅姐姐父亲为师,学习打铁。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欣赏着路边的野花。只见田地里庄稼长得颇为茂盛,看来今天会是个丰收的好年。 到了这里之后,我发现山下的生活并非我所想像的动荡年代,并没有民不聊生、食不果腹甚至哀鸿遍野的场面。由于梅姐姐家里祖辈打铁为生,家里并没有田地。军队的兵器打造任务,经过层层分派,最后有一些会派到尉迟恭这里来。因此,尉迟恭也算是“打工一族”,领着一份薪水。梅姐姐平时为一些村民纺纱、织布,村民们常拿来粮食作为报酬。我想,这莫非就是原始的社会分工? 有一点不太明白的是,村民们看到尉迟恭,似乎都颇为恭敬,年少的喊一声“尉迟大哥”,年老的称他为“尉迟壮士”,连妇孺看到他都会礼貌的打招呼。不知道这尉迟恭,未来的大将军,在这个小村庄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小雅姐姐,抱抱、抱抱。”正在我魂游太虚的时候,感觉到裙摆被拽住,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低头一看,嗬!原来是李大婶家刚满三岁的小虎娃。看他虎头虎脑的样子,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煞是可爱。我笑着说:“好,姐姐抱抱!” 我扭头看去,李大婶就在庄稼地里除草,对我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我抱着虎娃蹲在路上,指着路边的野花说:“看,这花花好看不好看?姐姐摘给你啊!” 正当我探手去摘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喊:“快抓住它!”紧接着是一阵“得儿得儿”的马蹄声,紧锣密鼓般越来越近。我抬头看去,只见一匹棕色的野马发了疯似地沿着小路冲了过来。后面的人大喊:“丫头,快闪开!”我急忙抱着虎娃,在地上一个打滚,滚到路边的田地里。野马横冲直撞,如果跑到庄稼地里,势必会糟蹋许多粮食,这可是一年的心血呀! “尉迟大哥!”我听到有人在喊。只见一骑白马从远处绝尘而至,对这野马迎面冲来。野马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只见尉迟恭驱着白马贴着野马身侧跑过。就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尉迟恭从白马上跳起,稳稳落在野马身上。野马撒泼似地跑起来,蹦啊跳啊想把尉迟恭摔下去。尉迟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缰绳,把野马套了起来,牵引着它沿着小路一溜烟地跑远了。 李大婶跑过来,抱过虎娃,一个劲地对我说感谢。一群拿着长棍的村民吵嚷嚷地跑过来,得知尉迟恭已经策马而去,都松了一口气。 “这‘海马’太彪悍了,几个人在村口都没拦住它!” “还好,没糟蹋到庄稼。” 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地便散去了。 一场小风波过后,村里又恢复了宁静。 傍晚用过晚饭,我正想回房休息。尉迟恭趁梅姐姐不注意,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等会到屋外来一趟。”我心里纳闷极了:“会有什么事呢?”但又不便多问。 晚上等梅姐姐上床之后,我借上茅房之机,溜到了屋外。只见他在月光下,背对着我站着,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了。 我走过去皱眉问:“有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在屋里不能说?” 他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我与小君,只是兄妹之情。请你务必记住,以后不要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我诧异的盯着他看,只见他一脸的严肃。我说:“可梅姐姐她是喜欢你的!” “所以你更加不该乱说!” 我懂了,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不满地说:“梅姐姐哪一点不好?温柔又贤淑。你跟他又是青梅竹马的……” “好了,别说了。只要你不要添乱,我会很感激你的。”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 “哼!你们男人从来不懂得惜福。” “那是因为你还小,不懂。” 我小?我在心里嘲弄的笑着。按实际来讲,我已经活了十八年了。十八岁的女孩,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呢,怎么不懂?不过,爱情这东西,确实讲究缘分和两情相悦,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我只能在心里替梅姐姐难过了。 “那我以后不乱开玩笑就是了。” 他见我乖乖地答应了,点点头。过了一阵,柔声地问:“今天那匹‘海马’没伤到你吧?”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在说话吗?我楞头楞脑地忍不住问:“什么?” 他皱皱眉头,说:“你在发什么呆。我问你,今天那匹‘海马’没伤到你吧?”语气如平时一样冷漠。 我失望的说:“噢!没有,怎么可能伤到我?不过,什么是‘海马’?” “‘海马’是指那些生活在海地里的野马。” “海地?这里也有大海?”没搞错吧,我眼前浮现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伟大版图——山西属于内陆省,河流倒不少,海就沾不上边了。 “不叫‘大海’,叫‘海地’。”他纠正道。 我好奇地追问:“那‘海地’是什么?” “海地是一大片很潮湿的地,长许多草,许多鸟都喜欢在那里安居,同时也是养马的好地方。很多军用马匹都是在那里放养的。鄯阳这一带,海地特别多。” 我努力思考,心想,所谓的“海地”应该就是沼泽一类的地方吧。“哦,”我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你今天说我总是惹你生气,我究竟什么时候惹你生气了?”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出一句。 “嘿嘿!你还真会偷听啊!” “我可是光明正大的站在门口。说来听听,我怎么惹你了。” “你惹我的地方可多了,从你刚见到我开始,就没有对我好过。”我瞥撇嘴,不屑地说。 “原来是因为我没有安慰你,所以一直有偏见?” 我生气的说:“不是偏见!谁都知道你对我凶巴巴的,专门欺负我这个孤儿!” 他扬着眉毛问:“谁?举个例子?” 我顿时语塞,非常后悔平时没有搜集证人。 他平静地看着我好一会,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对大家都一样,包括小君,还有你。我与你萍水相逢,没有理由把你带到这来,就是为了给你气受。如果我排斥你,你逃跑的那天我根本就不会去追。” 我低头寻思了一会,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况且他率先开诚布公的跟我谈话,更加让我感觉到他的诚意。可能是由于当时义父刚去世,我正悲痛欲绝,却得不到他的安慰,因此给他打上了“此人讨厌”的标签。 不过我还有点不甘心,就问:“那你为什么不安慰我?要是换成了梅姐姐,你才不会这么凶。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就考虑原谅你!”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这个方法比较适合你。” 我几乎没气晕过去:“为什么?!” 他眨眨眼睛,极狡诈地说:“你没觉得发泄出来之后,心里就舒服多了吗?” 原来如此!我回想当天对他又吼又骂又踢又打的情形,以及后来放开肚皮大吃,再后来平静的安慰梅姐姐的场面。我本来还自以为很坚强,原来是把所有的痛都发泄在他身上了。 我嘻嘻一笑,伸出右手说:“好吧,我原谅你了!” 他一怔,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拉过他的右手,上下晃了几下说:“好,我们和解!”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问我:“那我现在有没有资格当你的大哥了?” 我对他翻翻白眼说:“真是得寸进尺!不过既然已经和好了,你又比我大,认你当大哥也无妨。” 忽然又想起了梅姐姐,忍不住说:“尉迟大哥,其实梅姐姐她真的……” “好了,这件事你别管了。记住,我待她如妹妹,我待你也亦然。”他冷冷地挥挥手,“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我感到一丝怅然,便不再说话,转身回屋。 梅姐姐已经熟睡,我看着她清秀柔和的脸庞,想起平时她端庄的举止,对尉迟大哥的关怀备至,心里不禁想:“我若是尉迟大哥,定不会负她。”只可惜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这是经过千百年总结下来的爱情定律,一切只有随缘了。 脑海中忽然浮现尉迟恭眼中那一丝微微的笑意,原来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一乐。 月光从窗外水银般的泻进屋来,我忽然爱上这个和谐宁静的地方了。 那晚,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刚发白,全家人就在我的怪叫声中惊醒。 尉迟大哥和梅姐姐急匆匆地闻声赶至,我哭丧着脸说:“哥哥姐姐,快帮我找。” “什么东西不见了?” “我的坠子!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在的,刚才发现不见了。我把屋里翻了个遍都没找到。” 尉迟大哥皱着眉头说:“一个坠子就把你急成这样。” 我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那是平大哥临走前送给我的,这对我很重要!” “平大哥是谁?”梅姐姐不解的问。 “这些我迟点再告诉你们。”又哀求道:“好哥哥好姐姐,求求你们帮我找找吧。” 尉迟大哥说:“你总要告诉我们,是个什么样的坠子呀!” “大概拇指大小,”我比划着,“上面刻着个‘平’字,是用海马的骨头做的……对了!海马!”我一拍脑袋,急忙往屋外跑。 “哎!去哪……”梅姐姐在后面喊着,那边尉迟大哥已经追了上来。 “去哪?”他问。 我飞快地跑着,说:“昨天看到海马的地方。” 很快就来到昨天那条乡间小路,借着朝霞,我蹲下来四处搜索。尉迟大哥也只好蹲下来,不一会,忽然指着不远处的草丛说:“是不是哪个?” 我看过去,只看见草丛中,那只刻着“平”字的坠子,正安静的躺在那里。我急忙捡起来,握在手中,竟然喜极而泣。 回到家中,我跟大家说了我如何在管涔山上被救,如何认识义父和平大哥,以及后来平大哥下山、义父遇险的经过,我说:“平哥哥对我极好,我盼望着他能早日归来与我相聚。这只坠子,能保他平安。” 我说完,端详着手中的坠子,只见上面的丝线已经弄断,可能昨天抱着虎娃避开海马的时候挣断的。我皱着眉头说:“这么小的坠子,万一再掉了就难找回了。” 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谄笑着对尉迟恭说:“大哥,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嗯?” “你帮我打个铁套子,把它套起来,挂在脖子上有点重量感,就算掉了也立刻知道了。” 尉迟大哥摇摇头:“铁脆而硬,很难做得这么细致。” 我生气的撅起嘴巴,气呼呼的说:“这是我第一次求你,真不给面子。” 梅姐姐笑说:“尉迟大哥说的是实话,你先别气,说不好会有别的办法呢。”说罢,取过一条丝线,帮我把坠子重新系好,挂回脖子上。 我抚摸着坠子,想起平大哥温和的笑脸,喃喃的说:“平哥哥,你现在可好?” 几天后的一天,梅姐姐外出,我闲得无聊便按照梅姐姐所教,纺起纱来。经过这几天的努力,我的技术比第一天是大有长进了,除了速度像蜗牛,纺出来的纱倒也像模像样,相信假以时日,肯定能做好。 正当我小心翼翼地摇着纺轮,尉迟大哥从屋外走进来,手一张,一条项链在我面前垂下。我停下手上的功夫,接过来一看,惊奇的发现——居然是条银项链!链坠非常别致,是个河蚌的形状,如果把蚌叶上的几个扣子取下,可以打开。蚌身上还刻了精致的图案。我如获至宝,拿着项链欢呼起来。 尉迟大哥轻轻“哼”了一声,说:“这可是我三个月的工钱换回来的。” 我嘻皮笑脸地一下子抱着他,拍马屁地说:“尉迟大哥是世上最好的大哥!” 我把骨头坠子细心用绢布包好,塞到蚌内,扣紧,挂到脖子上对着他笑说:“这回肯定安全了!” 尉迟大哥一声不吭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注:鄯阳即今天的陕西省朔州市。 正文 流寇来袭 这日晚饭过后,我满足的打着嗝摸着肚皮在村里散步。秋风醉人,山色旖旎,晚霞妖艳,我一路欣赏着,不经意间已经走到了村后。忽然听到乱草丛中发出“刷刷”几下响声,我定睛一看,发现不远处的长草中隐约有个白影在闪动。我小心翼翼上前,只见杂草血迹斑斑,一个白衣男子正倒在血泊中! 我吸了一口冷气,走过去。那名男子听到脚步声,警惕地用手撑起身体,戒备地看着我。只见他约摸十八、九岁,面如冠玉,神情优雅,虽然并非神采奕奕,但看得出气宇轩昂;虽然衣冠凌乱,但所穿绝非一般人家的衣裳! 我向前走了一步,他立刻伸手到绑腿出握住匕首。我苦笑一下,说:“我无意伤你。你是什么人?” 他盯着我并不回答。 我摇摇头,转身便要离开。 “你要去哪?”那人在身后涩生问。 “你不愿告诉我,那我也不需要理你了。”我故意气他。走出几步,发现有乡间常用来医治刀伤的草药,随手拔来,把叶子摘下,用石头捣烂,走过去说:“让我看看你伤在哪里?” 那人迟疑了一下,解开衣襟,只见腹部被划了长长一个口子。还好伤口不算太深,但血却流的不少。我把草药敷在他伤口上面,问:“遇到山贼了?” 他不回答。 我心中不禁有气,指着前面冷笑着说:“那边不远有个破房子,没人住的。你爱去就自己过去,不爱去就算了。”说完也不看他,径直就走了。 回到家中,我越想越来气,坐在床上愤愤不平地撅着嘴。梅姐姐问:“又跟尉迟大哥斗气啦?” 我摇摇头,说:“才不是。” 梅姐姐笑说:“那倒也是,尉迟大哥近来事事迁就着你,你连生气的机会都没有啦。” 我嘻嘻笑了几声,躺下去装睡,心里却惦记着那名受伤的男子。 不久,耳边传来梅姐姐均匀沉稳的呼吸声,我慢慢爬起来穿好衣服,偷偷地溜出门,借着星光往村后破屋方向走去。 屋门半掩着,我“吱呀”地推门进去,忽然听到耳后生风。我急忙一个扫堂腿,转身看去,混乱中那名白衣男子被我绊倒在地。 我皱眉说:“是我,你莫慌。我来看看你怎么样。” 他忍痛站起来,说:“原来是姑娘,我已经好些了。” 我走过去拉开他的衣襟,只见血止住了,其他都是一些小伤口,不碍事。年轻人,修养一下就可以恢复元气了。我点点头,说:“那我放心啦,总算没有在山野被豺狼叼去。”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说:“冒犯之处,望姑娘包涵!” 我倚着门边盘膝坐下,说:“你受伤未愈,坐下来说话吧。” 那人大方地坐下,说道:“还没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摆摆手:“大恩不言谢!” 那人爽朗地笑着,说:“姑娘好气量!”举手投足间,居然带着贵气。 我盯着他问:“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沉吟了一下,遂慢慢地说:“家父为官,为当今朝廷鞠躬尽瘁。然而当今皇上听信奸佞小人,居然诬陷家父谋反,派兵来抄家。我拼死冲出重围,虽然身受重伤,总算摆脱了追杀的官兵。但家父还有其他亲人,却是生死未卜。”他缓缓道来,语中似乎含着千斤重量。 “那你有何打算?”我怜悯地看着他。 他傲然一笑:“姑娘不必用这种眼光看我。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容身之所?” 我微微笑着,说:“这里还算安全,你在这里静养几天吧。” 他点点头说:“我身世复杂,姑娘不便来看我。过得两三天我就会离开,恕不辞别了。” “好。”我起身告辞,转得身来,又听他说:“今天之事,请不要对别人说起。” 我回过头来,叹口气说:“你还是不相信我。从现在开始,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便是。”说完出了小屋,沿小路而回。 不知不觉间已是秋收时节,石碣峪里洋溢着收获的喜悦,整个村子都开始忙碌起来。小米、豆类这些秋粮被收割下来之后,脱壳、晒干然后储存,接着便要在地里播下冬小麦了。 我无所事事的欣赏着这一场“农业生产大运动”,顺便到隔壁李大婶家去串门。逗着虎娃闹了一会,李大婶进来,把一簸箕小米塞给我,说:“这是近年的新粟,快拿回去尝尝。”我从小便爱喝小米粥,忙不迭地谢着收下。 回到家中,只见尉迟大哥和梅姐姐都在屋里,还有住在村头的阿旺。只听到阿旺说:“……鬼鬼祟祟的,多半不怀好意。” 尉迟大哥点点头:“大伙留心一点。” 阿旺点点头就出去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看着我说:“小雅姑娘长得越来越水灵了。” 我嘻嘻一笑,把小米递给梅姐姐说:“姐姐,我们今晚喝小米粥!” 梅姐姐笑眯眯的说:“小馋猫又不知到哪偷来的粟。” 我正想争辩,尉迟大哥就接过话:“这几天注意不要乱跑,可能会有响马。” 我张大嘴巴,惊讶地说:“什、什么?响马?” 梅姐姐轻轻蹙起秀眉,点点头:“刚才阿旺说,这两天有陌生人在村边上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可能是探子。”又说:“每年这个时候就有许多响马来劫村子,真不知到何时候才是尽头。”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忽然明白,这就像河流下的暗涌,只是我一直生活在平静的河滩,没有机会到深处去体会而已。于是,我诚惶诚恐地点着头。 果然,还没过三天的这个早上,阿旺便急急来报,一队响马约有30来人,已经到了村子三里外。 早有防备地,村里立刻纠集了所有的青壮年男丁,都抄起了家伙,大有拼一个你死我活的气势。我取下佩刀也要冲出去,梅姐姐一把拉着我说:“太危险了,你别出去!”我谄笑着说:“让我出去看看嘛。”梅姐姐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十分无奈,拿起一张高高的板凳跑到厨房,踮着脚尖从墙上的小窗户往外看,只见两队人马正在村口对峙,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远远传来“粟一百石,黄豆一千斤”的叫嚣声。我想:“胃口可真大!还不如把整个村吞了去呢!” 叫嚣了一会,忽然从我们的人马中流星般飞出五支羽箭,把对方最前面五个人的头巾给射了下来。一阵欢呼声过去,那群响马居然偃旗息鼓、灰溜溜地走了。 我看着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从凳子上爬下来,扭扭酸酸的脖子,摇摇头说:“居然就这样走了,太窝囊了!” 不一会,听到尉迟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贼人虽撤走了,但是还要多加防范。”阿旺唯唯诺诺几声就离去了。 我上前拍着马屁说:“尉迟大哥真乃神箭手也,连珠箭法把响马射得个屁滚尿流!” 尉迟恭冷冷地说:“你出去看了?”眼睛却看着梅姐姐。 梅姐姐笑着回答:“她倒是想,被我拉住了。从厨房的窗户偷看呢。” 尉迟恭点点头:“要是你敢出去,我现在就把你关起来!” 本以为一场灾难就这么消于无形。结果过了两天,隔壁李大婶慌慌张张跑过来,哭喊着:“尉迟壮士,请你救救我儿子。” 尉迟大哥忙问:“出什么事了?” 此时李大婶的丈夫李福全,以及阿旺等一群人也涌了进来。李福全气愤地说:“绝不能妥协!不然以后村里的妇孺都成了他们下手的目标!” 尉迟大哥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原来前天败走的响马,居然杀了个回马枪,偷偷地把李大婶的儿子虎娃给掳走了,并用衣服包着信,偷偷地放到村口。上面写着:“明日午时前,马尾坡前以粟一百石、黄豆一千斤换小童一命。逾期不候。” 尉迟大哥冷笑着,沉声说:“居然无耻道这般田地!” 李大婶哭哭啼啼,直喊着“我儿”。李福全骂着:“无知妇人!”便强把她拖走了。尉迟恭寻思了一会,说:“大家跟我到那边去商量对策。” 我和梅姐姐到隔壁去探望李大婶,只见她已经哭得声嘶力竭、死去活来。李福全在一旁闷闷地坐着,烦恼地揪着头发:“他也是我的儿,但我们保的是全村!”梅姐姐走过去,轻轻抚着李大婶的背,说:“大婶且安心,自会有办法的。” 只见桌面上放着小虎娃的外衫,此时天气已经转凉,不知道这小孩还要受什么样的苦。 我问:“这是哪的响马?这么灭绝人性!” 李福全没精打采的说:“是二十里以外的马尾坡上的匪徒。” 我又细细问了位置,心里记好了,又安慰了一阵子,遂回到屋去。只见尉迟恭坐在外屋,脸上表情依旧平静如故。我试探着问:“想到办法了吗?”他看我一样,淡淡地说:“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主张。”我怒视着他冲口而出:“你这个冷血动物!” 当晚,待到夜深人静时,我换上轻便的衣服,戴上佩刀,摸黑从马棚中牵了匹马便朝着马尾坡方向直奔过去。 我在坡前一里路外下了马,顺着小路很快便摸到了贼窝前。山寨里挂着不少灯笼,只见人头晃动,巡逻的人一批一批地走过。我按耐着性子,猫在草丛中看着,等到摸着巡逻的规律后,寻了空档便翻过围栏溜了进去。 只见里面的房子依山而建,大门紧闭,前面守卫森严。我躲在一棵大树下,细细观察地形。不远处,巡逻的队伍不断走过,我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下。 忽然,背后有人伸手一下子捂着我的嘴巴。我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就这么被发现了,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接着听到耳边有个声音低低地说:“跟我来。”我一愣,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也来不及细想,只见他等到巡逻队伍一过,便拉着我在树木的掩护下,熟练地从一个小门走了进去,然后七弯八拐,把我带到一个小院子里。 我朝那人看过去,只见蒙着脸,认不出来是谁。他指着前面一个站着守卫的房间,说,就在那里。 只见他偷偷上前,冷不丁冲出来朝守卫后颈一记手刀,守卫应手而倒!我们推门进去,只见虎娃像粽子般被裹得严严实实,嘴巴里还塞着布条。我不禁一阵难过,居然这样对待一个三岁的小孩!虎娃好像在昏昏沉沉中睡了,我说声谢谢,急忙帮虎娃松绑,取出嘴里的布条。 虎娃醒过来,一撇嘴就要哭。我急忙捂着他的嘴巴说:“别出声,不然回不了家了!”他抽抽鼻子点点头。 那人抱起虎娃,低声说:“我知道下山的路,跟我来!”说完就快步走出。 我急忙跟上,一路上巡逻的人极少,偶尔碰到几个都轻易地躲开了。正当以为可以顺利撤退时,忽然听到身后嘈杂起来,有人大喊:“石碣峪的人潜进来了,快搜!”周围开始灯火通明,似乎有不少人朝我们的方向涌过来。那人一听,立刻改变了路线,带我来到马棚里。 马棚前的小喽罗冲上前来,被蒙面人一刀砍到阎王处报道了。就这么一阻挠,就有好几个喽罗冲上前来阻挡。我们急忙翻身上了马,一前一后狂奔下山。 只听得身后马蹄声乱响,冷箭乱飞。混乱中,我看到一支乱箭就要射中蒙面人怀中的虎娃。我急忙挥刀去挡,结果只觉得肩上一痛,左臂上已经中了一箭。蒙面人喊:“这边我能抵挡,你先保护好自己!” 左臂传来一阵锐痛,在颠簸中颤抖的箭杆更加让我痛得心脏都痉挛起来。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耳听着就要追上了。我一咬牙,从手臂上拔下箭,回身向追来的人砍去一刀! 只听到那人用极为熟悉的声音低声说:“是我!” 我心里欢呼一声,喊:“尉迟大哥!” 尉迟大哥拍马追赶上来,手臂一身,把我从马上硬生生地抱了过去。手臂的上开始血流如注,精神放松之下,只觉得一阵晕眩。跑出里许,隐约见到前面人影憧憧,我一惊说:“不好,包抄上来了!” 尉迟大哥单手紧紧搂着我的腰,在我耳边低声说:“不用担心,是我们的人。” 我长吁一口气,忽然眼前一黑,居然就晕过去了。 待我醒来,已经身在家中。我睁开眼睛,只见四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梅姐姐的、村里的大夫的、李大婶的,还有——“是你!”我叫了起来。只见蒙面人的蒙脸部已经摘下,露出俊朗的脸孔,面如冠玉目似星辰,赫然就是那天在野外受伤的年轻人。 他微微一笑,说:“在下罗成。” 我故意说:“我又不认识你。” 罗成哈哈一笑说:“姑娘真是得理不饶人。” 正在笑闹着,门口传来嘈杂声响,尉迟恭、李福全以及阿旺等人涌了进来,立刻把屋里塞得满满的。 阿旺说:“那些匪徒简直都吓破胆了,尉迟大哥单枪匹马杀过去,一下子就取了他们午个头目的姓名。大当家的脑袋还被当场割了下来。”他描述得眉飞色舞、鲜血淋漓,我听着,“呕”的一声几乎吐了起来。 李福全说:“你小子真该死,没看到小雅姑娘伤的严重吗?少在这里聒噪!”罢了居然跪了下来说:“替虎娃谢过姑娘得救命之恩了。” 我急忙说:“大叔快请起,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过了一会,一群人陆续拜别。 我抬头看着满身鲜血的尉迟恭,想象着那血淋林的厮杀场面,不禁皱起眉头直发抖,心想:“果然是日后的大将军啊,杀人就如同捏死只蚂蚁。” 尉迟恭走过来,严重似乎有说不禁的怒气,让人望而生畏。他走进床榻,逼视着我的眼睛,恶狠狠地问:“你非得要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吗?” 我一眼瞪回去,说:“我不觉得愚蠢,人不是救回来了吗?” 他“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算能逃回来,恐怕也已经一只刺猬了!” “谁让你不去救人?那我只能自己去了。” 尉迟恭忽然用力捏着我的下巴,沉声说:“我说了不去救了吗?你自作聪明什么!” 我翻着白眼说道:“你也没说救,就算我死了,也是因为你的误导!” 只见他脸上的肌肉越来越绷紧,却被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忽然一松手,径自走了出去。梅姐姐吓得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拍拍胸口说:“从来没见他这么凶过。你们一个刚硬一个倔强,碰到一起真让人担惊受怕。” 罗强忽然“哧”地笑起来。我怒问:“你笑什么!” 他好像再也忍不住,连说:“着实有趣!着实有趣!”到最后居然捧腹大笑了。 我只好当他是个疯子。我说:“你还是快想想自己的后路吧。” 他嘻嘻一笑,满不在乎的说:“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容身之处!” 翌日,罗成拜别后,尉迟恭来给我的伤口换药。我扭着头不理他。忽地听到他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怎么会有你这么麻烦的丫头!” 我转眼看去,只见他的眼中居然满是怜爱,再也找不到昨晚那副凶狠的神情。 我低低地说:“虎娃才三岁,人生才刚开始,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丢了性命。” 尉迟大哥温和地拍拍我的脑袋,说:“昨天我们本来已经安排好去救人的了,结果你梅姐姐发现你不见了,急忙来告诉我。我就知道要出事了。救人也要讲方法的,你这么鲁莽,弄不好你跟虎娃都葬身贼窝。” 又说:“要是你愿意的事情,大哥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会帮你办妥,下次不要这么任性了。” 一番话说得我热泪盈眶,我感动得哽咽着说:“明白了。” 在梅姐姐和尉迟大哥悉心的照料下,我的箭伤很快就好起来了。 正文 卿本佳人 秋去春来,年复一年。四季有规律地流转着,然而世事已经历几番变迁。 从公元612年正月至公元614年八月间,隋炀帝连续三次出兵攻打高丽。由于征途遥远,三军困乏,隋朝已是国力衰败,民心动荡。此时全国各地起义风起云涌,已成燎原之势。各地武力冲突升级加温,流寇为患。 石碣峪,这个曾经和平宁静的村落,在动乱的时局下,也难保一方太平。在尉迟恭和村民们的保护下,石碣峪逃脱了多次被洗劫的命运,但每年都会有大片庄稼在交战中被毁灭。 公元617年正月,我独自在萧瑟的风中立在田垄上,只见大片农田杂草丛生,满目疮痍!回忆起几年前的丰收景象,这还是当年那个殷实富足的石碣峪吗?战争,你究竟还要毁掉多少? “你怎么又跑出来?外面太乱,回去吧。”正当我的思绪越飘越远的时候,尉迟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回过神来,扭过头去看。尉迟恭问:“在发什么呆?” 我无奈地笑笑,指着荒废的田地说:“在感怀忧伤呢。尉迟大哥,你说这田地何时才能又长出庄稼?” 尉迟恭沉吟着,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走吧,不然梅姐姐得唠叨了。”我轻挽着尉迟恭的手臂,两人肩并肩地走着。近年来,我觉得尉迟大哥的性格好像有所变化,不像以前那么冷了。不过,也或许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脾气也变得柔和一些,不会像以前那样与他倔强到底的关系。 尉迟大哥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说:“你梅姐姐这两年为你操的心还少吗?” 我脑海里呈现出温柔的无可挑剔的梅姐姐,这么多年来把我的起居生活照顾的细致入微的人。我觉得自己真是幸运,虽说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这陌生的时空,但所遇的人都待我这么好,让我这个懒骨头在物质匮乏的古代,也能不愁吃不愁穿。 所以我又忍不住旧事重提:“梅姐姐近年也二十有四了吧,应该有个归宿了。” 我感觉到尉迟大哥的手一僵,过了一会才听他无奈地说:“我曾问过她有没有中意之人,但她说还不想嫁。” 我立刻接过话:“不是不想嫁,是不想嫁别人!” “小雅!”尉迟大哥打断我,“你还不懂。” 我松开他的手臂,轻叹一口气说:“我就是太懂了,才替梅姐姐难过,替她着急。” 尉迟大哥一阵沉默。 傍晚时分,梅姐姐问我:“妹妹今天还要亲自做汤饼吗?” 我惊叹道:“姐姐实在太细心了!什么时候留意的?” 梅姐姐微微一笑:“前年。”又问:“妹妹为何每年正月初九和十月初八都要做汤饼?” 我苦涩的笑着说:“今天是家父的生辰,十月初八是家母的。不能在他们身边尽孝,只有在远方替他们祝寿了。”心想,还幸亏奶奶和姥姥都喜欢给爸妈过农历生日,否则到了这里,我连这个尽孝的机会都没有了。顺便提一下,梅姐姐口中的“汤饼”,就是传说中二十一世纪的“面条”。 “祝寿的时候吃汤饼,是你们家乡的风俗么?”梅姐姐感兴趣地问。 “是啊!”我点头。其实更多人喜欢吃生日蛋糕,不过我不知道怎么描述。 “妹妹跟我讲讲你家乡的风土人情吧。” 我努力想了想,却不知道从哪讲起:“太多不一样了,而且很多东西很难解释。例如我们出门,是很多人挤在一个有轮子的大铁箱子里一起运走的,又例如房子盖得很高很高,每个人却只有一点点地方住……”我越说得多,只见梅姐姐的眉头皱得越紧,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连我都觉得,自己描述的世界不是一般的怪异。我终于忍俊不禁,“扑哧”地笑了起来。我笑得直喘气说:“算了,如果有机会邀请姐姐去我家乡,姐姐亲眼看看便知。” 晚上我吃了三大碗面条,肚子立刻撑得圆滚滚的。我在小院子里慢慢散步,方才跟梅姐姐所说的事情,霎时间勾起了我的种种回忆——爸爸妈妈、同学、老师……忽然泪水如缺堤的洪水,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我丝毫不理会尉迟大哥和梅姐姐“快去歇息”的催促,一个人对着星空,就这么一直站到了深夜。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了。我急忙一骨碌坐起来,却觉得浑身无力。我皱起眉头想:“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晚睡一点就精神不济。” 我坐在床沿休息一会,只觉得下腹开始胀痛起来,而且越来越严重。到最后痛得我嘴唇哆嗦,浑身冷汗直流。我伏在被褥上,浑身发抖。我轻微的蠕动一下,忽然手背触及到微微酸胀得胸脯,我忽然明白过来了。——该死的!我居然把痛经的“陋习”带到古代来了!面对着再次的第二次发育,我哭笑不得。 “小雅,该起床了。”梅姐姐推门而入。见我软软地瘫在床上,惊呼一声:“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虚弱地说:“没事。休息半天就会好了。” 那边,尉迟恭已经闻声而来,看到我一副脸色苍白的样子,连问是不是昨夜受了风寒,马上就要去叫郎中。我用尽全力说:“真的不用……”我示意梅姐姐走近,凑到她耳边说:“不要紧,只是天癸水至。” 梅姐姐“呀”的一声,自言自语的说:“我真是疏忽了。”然后对尉迟恭说:“大哥不用担心,小雅并无大碍,休息半天就会好得。我先去端点热水过来。” 不一会热水端来了,梅姐姐把尉迟大哥支出卧房,用拧干的热手帕替我敷在小腹上,擦去我额上的冷汗柔声说:“小雅终于长大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嘲地想:“我已经是第二次‘长大’了。” 梅姐姐细心地帮我换着热手帕,又详细地跟我交代各项注意事项。到了下午时分,小腹带来的不适感渐渐消除。但由于行动实在不便,我只好老实地在卧室待着,忍受着难言的气闷和潮湿,盼着时间快快流走。唉!我的至爱丝薄和干爽网面! 闲着无聊,我坐在梅姐姐的妆台前,顺手抓起桌上的铜镜,只见镜中影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黛眉朱唇,曈如漆腮如玉,肤胜雪鬓似云,眼波流转风情万种!我一惊:难道这就是我?忽然发现,在古代生活的将近五年中,我竟然从来没有照过镜子。平时若梅姐姐有空,便会帮我细心地梳理头发,若没空,我便自己随意把头发一挽,镜子毫无用武之地。 无意中发现自己是个美人,我不禁自恋起来。梅姐姐进来,发现我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好笑地说:“长大了果然就爱美起来了!” 我放下镜子叹息道:“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自己是个美人胚子呢?” 梅姐姐乐得前仰后翻,伸出手指划我的脸:“居然自己夸自己是美人,你羞不羞啊!” 我佯装生气地问:“难道不美吗?” “美!当然美!待过得两年,姐姐给你觅个好人家。”梅姐姐乱笑着说。 我漫不经心地说:“姐姐别忘了先要给自己找一个呀。”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果然,梅姐姐眼中闪过一丝惆怅。我不禁在心里打自己的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心里懊悔着,脸上却不动声色。端起铜镜忽然夸张地笑着,做出一副龇牙裂嘴的模样猛然回头朝梅姐姐看去,嘴巴里念叨:“我一笑倾城,”又一回头:“再笑倾国!” 梅姐姐被我诡异的表情狠狠地吓了一跳,随之暴笑起来。“你这鬼丫头……”一句话没说完,就伏在桌上笑的花枝乱颤。 我看着她,露出白痴般的笑容。 足足过了十天,我终于从这苦闷的日子里解脱出来。我跑在屋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兴奋地大喊:“我又自由啦!”引来不少来往村民疑惑的目光。嘿嘿,看吧。我心想。反正这村里没人不知道我是只爱耍刀弄枪的疯丫头。 我像放飞的小鸟,在蓝天下自由飞翔。“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我们的学习,多么快乐!春风吹拂五星红旗……”我唱着这首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儿歌,一边即兴地起舞,仿佛整个人都卷进了快乐的漩涡中。 我发了一阵疯,气喘吁吁地停下,额头上涔涔地冒出热汗来。真是畅快,我用袖子抹去汗珠,深吸一口气。忽然发现路边两个军官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皱眉打量着他们——石碣峪并非处于往来要道,这村中除了盗贼,极少有陌生人过往。且两人目光不正,非奸即盗!我狐疑地审视了一阵,转身往屋内走。 “姑娘请留步。”只听见其中一人在喊。 我转身,问:“军爷有何贵干?” 其中一名小个子军官上前做了个揖,嬉笑着问:“请问尉迟壮士住在何处?” 我看着他嬉皮笑脸的,不由得极为厌恶,便淡淡地说:“就在此处。请问找我尉迟大哥有何事?” 他打着哈哈说:“有一事相烦。方便的话我们进屋说话如何?” 我抬头向另外一人看去,只见他肆无忌惮地对我上下打量,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来转去。我“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请进吧!” 两人随我走进屋去。只见尉迟大哥和梅姐姐正在说话。我喊道:“尉迟大哥,这两位军爷有事找你。”我转身看去,只见他们的眼睛又全盯在梅姐姐身上。我极为不悦,快步走到梅姐姐身边说:“我们进屋里去。”梅姐姐厌恶地说:“好。” 在内屋坐下,梅姐姐问我:“是哪来的两个龌龊家伙?”我摇摇头说:“不知道。自个找上门来的。” 梅姐姐蹙起秀眉,忧心地说:“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握着她的手抚慰说:“不会有事的,凡事有尉迟大哥呢。” 她笑笑,安心地点了点头。 正文 无妄之灾 (更新时间:2006-11-1417:20:00本章字数:5793) 我把贴在房门上,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小个子军官的声音响起:“鄯阳地区,就数尉迟壮士的兵刃铸的最好。现在朝廷招兵买马,决心平定危害江山社稷的反贼,因此急需大批兵刃。尉迟壮士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呀!” 只听得他滔滔不绝,舌璨莲花。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我恍然大悟。 又听到尉迟恭淡淡地说道:“在下近年来疾病缠身,已是力不从心,两年前就已经封炉了。” “壮士过谦而已。素闻尉迟壮士勇猛过人,远近流寇都不敢前来侵犯。现在上头派下了任务,如果壮士肯帮忙分担,我们是感激不尽的。” “抱歉!两位另请高明吧!”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等为了社稷和百姓,不惜为国捐躯。壮士冷眼旁观,实在不足为取!”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想必是另一个人了。 尉迟恭的声音冷似寒冰:“为了百姓?在下没听错吧!”一阵沉默,想必两个军官吃了个钉子,尴尬的面面相觑。又听得尉迟恭说:“两位没什么事,就恕不远送了。”好家伙,居然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了! 小个子冷笑几声,阴森森地说:“看来尉迟壮士不屑于朝廷为伍啊!” 尉迟恭依然淡淡地说:“言重了,一介草民承蒙各位抬举,实在是受宠若惊!” “那告辞了!”两人自讨没趣,讪讪地离去。 听到两人已经离开,我把事情简要地跟梅姐姐说罢,便从内屋出来。梅姐姐担心地皱起眉头说:“大哥这样明着不给面子,他们会不会实施报复?” 我说:“报复又怎样?绝不给这些祸国殃民的走狗低声下气!” 说起尉迟大哥封炉,是有一段插曲的。 两年前的一天,我到尉迟大哥在屋外,把一箱箱打造好的兵器往马车上搬,就知道他要进城了。我早就想进城看看了,只可惜一直逮不着机会。于是我急忙上前,谄笑这说:“尉迟大哥要进城吗?” “嗯。”他点点头,戒备地看着我。 我瞧他草木皆兵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不过计划还是要实施的。于是问:“鄯阳好玩吗?” “没什么好玩的。” “那可真是件无聊的差事哦,我替你去吧。” “……”他白了我一眼,没理我。 我也不管自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小雅从小到大,都没进过城呢。” “……” “上次给我打项链的那个老板,我一直想亲自谢谢他。” “……”尉迟恭径自把最后两箱兵器扛到马上。看到他马上就要出发了,我急了,一个箭步跳上车,抱着一只箱子说:“我不管了,这次我非要进城不可。” 尉迟恭没想到我会耍赖皮,伸手过来抱我下车。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八抓鱼一般粘在箱子上,大嚷:“你干吗不带我去?” 尉迟恭怕弄伤我,又不敢用全力,一时间也拿我没办法。他好气又好笑地呵斥说:“快下来!外面乱的很,保不准到了城里给我惹祸。” “我保证不闯祸!”我信誓旦旦地说。 僵持了一会,尉迟大哥缠不过我死皮赖脸的哀求,只好答应了把我也带上路。我见计谋得逞,便乖乖地坐在马车上。尉迟大哥鞭儿一扬,“驾!”马车缓缓前进。 鄯阳,也就是今天的朔州市,位于雁门关外,桑干河的源头,乃山西北边的一大要塞。史书上有记载:“朔州古鄯阳地,为云中支郡,遥控长城,外连大漠,背居延而面燕京,右偏关而左雁门,襟山带水,四塞为固,固西北一大扼塞也。”因此,在隋末,起义队伍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取天下者必先取晋,取晋者必先取朔。” 马车走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奔跑着,轮子在走过的路上压出了两道辙痕。一路上,我在车上兴奋得左顾右盼。只见路边树木高大,郁郁葱葱,一点都没有关外的荒凉。其实,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对雁门关外的景色描述,跟此时也是一致的——“山大乔木,连跨数郡,万里林集,茂林阴翳”。可能是后世对桑干河上游植被的肆意破坏,才导致了后来黄沙漫漫的凄凉景象。 其实,从石碣峪到鄯阳县城只有十几里路,不知不觉便进得城来。只见临街的商铺虽多,但门可罗雀,生意萧条。摆摊的小贩就更招揽不到什么生意,偶尔呼喝几声也透着懒洋洋。这番冷清的景象,虽然也在我意料之中,但真实看到了却免不了失望。 一路走过,还能看到不少衣衫褴褛的行乞者,哀求地看着过往行人乞求施舍,心里不禁觉得阵阵难过。 马车在大街上走得很慢,我问尉迟恭:“大哥,你有没有带铜钱?借我一点吧。” 尉迟恭转身看着我:“想买什么跟我说就是。” “你先借我一点。” “多少?”他问着,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铜钱。 “都给我,都给我。”我双手捧过,塞到自己怀里便跳下了马车。 “小雅!别乱跑!”我不管尉迟恭在身后大喊,径自走到一个行乞的老者前,把几个铜钱塞到他手中。老者忙不迭谢过,我微微一笑,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头一紧,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摇摇头,转得身来却发现已经泪水涟涟。 在现代社会,被灌输了太多的行乞骗局知识,我几乎认为自己的同情心已经被泯灭了。我赶上马车,尉迟恭摇摇头说:“帮得了一个,帮不了第二个;帮得了依次,帮不了第二次。”我叹息着说:“我知道。可是能帮一回是一回。”尉迟恭不语,却又递过来一把铜钱说:“这是全部了。”很快,我这个“散财童子”便把所有的铜钱都派光了。我无奈地笑着说:“等到帮不了的时候,那就一起饿肚皮吧!” 说话间,马车停在一座高墙院落前。尉迟大哥跳下车来,说:“到了。” 只见院落的大门前已经停了十几辆马车,沿着墙根一溜排开,想必也是运兵器过来的。最前面站着几个军官士兵,正逐个开箱清点数量,清点完毕后便抬到院里。队伍有秩序地前进,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两名小兵过来把箱子抬下,开箱清点。忽然,其中一名小兵抽出一把佩刀,说:“终于找到一把轻便点的了。”说罢转身问领头的军官,说:“大人,这把佩刀我就领用了吧。”领头军官点点头,说:“下去别忘了找管事的登记。”“好咧!”小兵应道。 不一会便清点完毕了,领头的军官在花名册上打上勾,扔过来一袋钱币,说声“辛苦了!”便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我们赶着马车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抓贼啦!强盗啊!”一个人飞跑着过来,看到这边人多,飞快地绕道奔去。后面跌跌撞撞地追来一个年轻人,看到这几个军兵,跑过来跪下说:“那可是我老父治病用的救命钱哪!我认得那个人,请军爷帮我做主!” 刚才那名小兵挥挥手,不耐烦的说:“走走走!找县衙去!” 那人磕头哀求道:“军爷……” “罗唆!”那小兵抬起脚往那人身上踹了一脚,挥起佩刀,用刀背在那人肩上狠狠一砸。周围的军兵纷纷喊:“还不快滚!” 尉迟大哥把拳头捏得“格格”响,一个箭步上前,把那人扶上马车。只见他的脸罩着一层黑云,阴的可以滴出水来。 我问那人:“你住哪?送你回去吧。” 那人沮丧地说:“就在城南客栈。”尉迟恭把刚挣来的钱袋扔给他,赶着马车“呼噜噜”往城南客栈驶去。 尉迟恭心情不好,我自然不能在城里尽兴游玩了。我识趣地跟着他乖乖上车,一路上偷看他的眼,仿佛随时就要爆发的火山。 “尉迟大哥……”我不知死活地叫着。见他没反应,我又笑着说:“尉迟大哥今天做了件好事,便要耍酷么?” 尉迟大哥“哼”了一声,一鞭抽在马背上,马儿痛叫一声飞奔起来,我在车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喊着:“对了,要发火便发火嘛,闷在心里会生病的!” 尉迟大哥勒住马,狠狠地瞪我一眼:“说什么风凉话!想不到我打造出来的兵刃,还没用到战场上杀敌,却招呼在无辜百姓身上了!” 当天回到家,尉迟大哥便把打铁的小屋封了起来,并以病为由不领任何打造兵器的任务。 很快便到了二月。这天下午,尉迟大哥一人在屋外砍柴,我和梅姐姐便躲在内屋取暖。 忽然听到一阵吆喝声和兵刃出鞘声,似乎有许多人冲进了院子。我一惊,听得尉迟大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是你?!” 我和梅姐姐赶忙冲出去看,发现一队官兵正把尉迟大哥团团围住。为首一人正是那名声音刺耳的军官!他一看到我们,眼睛忽然一亮,立刻挥手说:“都拿下!” 尉迟大哥急忙冲过来,被士兵挡得一挡,已经迟了。我虽然奋起抵御,但凭一双肉掌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长枪短剑。躲闪之间,梅姐姐已被一名士兵擒住。我稍一分神,只觉得脖子上已架了一把冰冷的尖刀!刺耳的声音已经在我耳边响起:“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把她们都剁了!” 尉迟大哥就要冲到跟前,看到这种状况,急忙把脚步停了下来。 “哈哈哈!”那名军官发出敲铜锣般的得意的笑声。 我心中一动,想起他刚才发亮的眼神,于是冷笑着说:“把我们杀了,恐怕军爷不好对上头交待吧?”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肯错过其中的一丝信息。果然,他眼睛闪过一丝震惊,接着强作镇定地说:“军爷我杀了你们这些反贼,是头功一件!” 我对着尉迟大哥喊:“若是抓反贼,他们当天报上去,早就应该来了。这只是个借口而已。他今天的目标不是大哥,而是我们!他不敢伤害我们的!你快走!”尉迟大哥迟疑着,眼见着官兵就要一起涌上了。 我咬咬牙,说:“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说完,脖子一伸就往刀上抹去。军官惊呼一声,急急撤手,刀“铛”地掉到了地上。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讽刺地说:“想必为了这次公报私仇的机会,费了不少口舌吧?不知道向那位大人举荐了我们姐妹俩?” 他大怒,举起手来就要扇我耳光,却忽然想起什么,又硬生生地把手放下。 我更加肯定了,对尉迟大哥说:“看到了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跟梅姐姐就安心等着大哥来营救了!”又狠狠地说:“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尉迟恭忽然怒吼一声,只见靠他最近的几名官兵被他抛起,摔到几丈以外,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其他官兵被吓得退了几步,待再要围攻时,尉迟恭已经突出重围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长吁一口气,转过头来,对脸色煞白的梅姐姐说:“姐姐,对不起了。能逃出一个,总比三个一起完蛋好。” 梅姐姐点点头,冷静地说:“我明白的。” 忽然那军官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着他,恶狠狠地说:“小蹄子,别得意!等大人玩够了,你还不是要落入我手中!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说着咧着嘴淫邪地笑着。 随即,我们被五花大绑起来,嘴巴塞上了布条,眼睛蒙了黑布。在黑暗中,只觉得被带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也不知去往何处。过了不久,又被扛下马车,走了一段路后被放了下来。听得“吱呀”一声关门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恢复了宁静。 我侧耳听着,耳边传来微微地呼吸声。我心下稍稍安稳——梅姐姐应该也在这屋里。过了良久,外面传来一个女人妖娆的声音:“让我看看,今天给王大人招到了什么姑娘。”我纳闷,怎么来的不是色狼?没来得及细想,听得门被打开,那女人惊呼起来:“做孽呀!绑得像只肉粽子,花一样的姑娘都见不得人啰!” 我觉得一阵刺眼,黑布被摘掉了。听到那军官说:“金夫人,不可!这两娘儿们烈得很。” 我定睛看去,只见这个女人穿得花枝招展,脸上浓妆艳抹,不过长得还算标志,一双媚眼看得人骨头都要发酥。只见这被称为“金夫人”的女人开口说:“什么样的烈女我没见过,最后还不是要乖乖的听话?”我听着语气,不禁苦笑起来:“难道要被卖到妓院去?”又转念一想:“不对,刚才分明听她提到什么‘王大人’的。” 金夫人走过来,取掉我们嘴巴里的布条。我动了动发麻的嘴,勉力笑道:“夫人别听他瞎说,我们只是弱女子,夫人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金夫人白我一样,冷笑着说:“就你这种蜜糖嘴最得防着。”她指着梅姐姐,对身后一名大汉说:“先解开她的绳索,带她去沐浴更衣。”我一听,不禁焦急起来。本来想把她的注意力引到我这来,没想到弄巧反拙了。 那名大汉走过去,三五下就解开了梅姐姐的身上的绳索。梅姐姐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幽幽地对我说:“妹妹,保重!”说罢,忽然一头撞向身边的床角。 我惊呼一声,只见那名大汉急忙伸手拦住,但梅姐姐去势甚急,还是撞得头破血流。我大喊一声:“梅姐姐!”金夫人用手去探探梅姐姐的鼻息,说:“死不了!赶快帮她止血吧!”说罢,从桌上到了一杯水,泼到梅姐姐脸上,梅姐姐终于悠悠地醒过来。 我哭道:“姐姐为何这么傻?”又对金夫人说:“我说过我很听话,怎么不信我的话?” 金夫人“哼”了一声,指着梅姐姐对大汉说:“把她吊起,看她还倔!” 那名军官急忙阻止,说:“使不得,这可是要献给王大人的。” 金夫人一肚子气没地发泄,向着我一努嘴说:“罢了罢了!解开她的绳索,去沐浴更衣。看小心了!” 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了,另一名大汉半扶半挟持地搀着我,跟着扭着水蛇腰的金夫人往外走去。其他人便留在屋里守着梅姐姐,防止她还要寻短见。 我们在院落里七弯八拐,走到了一间小房间前。走进去,发现里面放着个大浴桶。金夫人示意大汉退下,接着问:“水都烧好了吗?”外面走进来几个丫头,提着热水往浴桶里倒。浴桶里的水盛到八成满时,一个丫头便过来给我宽衣解带。 我急忙跳开,说:“别别别!我自己来。”忽然一根鞭子抽了过来,在距我不远的空中一抽,“啪”的一声响。我吓了一跳,只见金夫人冷冰冰地看着我。“臭老鸨!”我心里骂着。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乖乖地抬起手,让丫头帮我把身上的衣服脱的精光。 我在两人的注视下,走进浴桶。水温被控制的刚刚好,我不禁赞叹:“好舒服呀!” 只听得金夫人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听话,以后跟着王大人享尽荣华富贵。” 我点点头笑附和着说:“夫人说的极是!要是在水上洒些花瓣则更好了。” 金夫人冷笑着说:“少跟我耍花花肠子。” 我嘻嘻一笑,不理她,整个人潜到水中——这是我到古代第一次舒舒服服地洗澡,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先好好享受一下呀! 正文 鄯阳兵变 (更新时间:2006-11-1417:21:00本章字数:6448) 我泡在水里,慢慢地揉着每寸肌肤,让热水缓和着绷紧的神经,思绪却一刻都不停下,盘算着见到那个王大人之后,该怎么应付。如果他要强来,我又该怎么样才能保住周全,还有梅姐姐…… “好了,该起来了,皮肤都皱了!”听得金夫人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 我从浴桶出来,立刻被裹上了一张大毯子。金夫人吩咐道:“谦儿,去把红色那套衣裙拿来。”谦儿——就是伺候我洗澡的那个丫头——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不一会,捧着一套火红的衣裙走了进来。 我皱着眉头说:“怎么穿这么恶俗的颜色?” 金夫人淡淡地说:“你懂什么!既然是牡丹,就不必要装扮成绿叶。” 我无奈,只好任由摆布。谦儿用毯子细细地擦干我的长发,然后给我穿上这套鲜艳夺目的衣裙。我一看之下,不禁苦笑,居然还是低胸装,半个胸脯已经露在外面了。我问:“能不能给我件披肩?” 金夫人淡淡地说:“不能。” 我翻了个白眼,也觉得无所谓,在现代我还经常热裤吊带衫呢。于是拿过洗澡前摘下的银项链正要往脖子上套,却听得金夫人阻止道:“不能戴,这项链与衣裳不配。” 我说:“这项链我必须带在身上!” 金夫人见我不听,双眉一竖,伸手过来抢,却被我闪开了。她手一扬,又挥出了皮鞭。我早有防备,伸手迎上去,在空中抓住鞭头,紧紧握在手中。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非戴不可,我视它更重于性命!”金夫人想抽回皮鞭,无奈却被我牢牢抓住,鞭子在拉扯下绷得紧紧的,犹如这一触即发的气氛。谦儿在一旁,脸色煞白地看着我们。 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金夫人终于点点头说:“把它挂在腰间吧。” 我微笑着道了谢,松开手,把项链系到腰带上。河蚌形的坠子在裙侧垂下来,乍眼看去,像个长命锁之类的挂件。我赞道:“夫人好眼光,这样挂起来果然不俗。” 金夫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领着我们走进另外一间房间。我打量着四周,只见陈设甚是精致,像大户小姐的闺房。谦儿让我在妆台前坐下,替我梳好发髻,又仔细帮我画眉点唇。罢了,我站起来,金夫人在我面前细细端详了一番,点头赞道:“想不到乡野间居然能长出这等人才,更难得是灵气十足!” 我一笑:“乡野间本来就是孕育万物的地方,比闷在这高墙中好多了。” 金夫人冷笑一声,说:“好了,是时候去见大人了。” 我心中一紧,想着,终究到了这一关了。在浴中思量的种种办法,此时却一个都想不起来。我正迟疑着,金夫人板着脸说:“见了大人,要乖巧一点。”接着又加上一句:“别忘了你姐姐还在等着你。”我心里“咯噔”一响,急忙应声“是”,便紧跟着她而去。 穿过几道拱门,来到一个小院子中。金夫人上前轻叩其中一道房门,说:“大人,您要的姑娘已经带到。” 门开了,我低着头跟着她碎步走进。 “你,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我缓缓抬头答道:“民女唐小雅。”只见一个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椅中,正悠悠地品茶。他缓缓站起来,走到我跟前,用手托起我的下巴,极轻佻地打量着我,忽然凑鼻过来闻了闻。我正紧张,他却放开了手,笑吟吟地点头说:“好!果然是个美人!带下去好好教导,王大人必定喜欢!还有一名呢?” 金夫人慌忙答道:“身体有些不适,晚些时候带过来参见大人。”那男子挥挥手说:“去吧。” 我心里顿时一宽:原来还没到正主呢! 出得门来,我问:“夫人,不知那王大人是什么人?” 金夫人高高在上地看我一眼,说:“自然就是王太守王大人了!” “那刚才那位是……”“知府马大人。” “不知道马大人召民女来所为何事?” 金夫人停下脚步,转身皱眉问:“你怎么话这么多?你只需听从吩咐就是了!” 我“嗤嗤”一笑,娇声说:“夫人不说,民女可不知如何才能做得更好了。” 金夫人伸手托起我下巴:“听着,本月十八是王太守的寿辰,你和其他姐妹要去献舞。从今天开始,跟着我好好练。” 我心中一喜:“原来是当回舞女而已。”随即却又听到金夫人意味深长地说:“而你们,就是马大人要先给王太守的大礼了!”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又一沉。 她袅娜地继续往前走,慢条斯理地说:“好好劝劝你那贞烈的姐姐,不要作无谓的挣扎。表现好些,若被王大人看上,是她的福气。” “是。”我答应着,心里把她祖宗十八代通通骂了个遍。 回到那房间,只见梅姐姐板着脸孔坐在床上,额头已经缠上了绷带。两名大汉一动不动地在旁边守着。梅姐姐见我进来,急忙下床问:“妹妹你没事吧?” 我急忙迎上前去,柔声说:“我很好。姐姐不用担心。”又笑着对两名大汉说:“两位大哥辛苦了,我来陪姐姐就可以了。” 两人对视一眼,却一动不动,直到金夫人挥挥手说:“你们都出去吧。”他们才离开房间。金夫人深深地看我一眼,说:“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晚上我会再来。”完了也跟着出去了。 待她离开,梅姐姐皱眉对我说:“妹妹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我耸耸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个王大人,他没轻薄你吧?” 我轻轻一笑:“姐姐放心好啦,在十五天以内,没有人能占到我们便宜。” 梅姐姐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于是我便把所见所听细细道来,末了说:“姐姐,我们暂时先顺从一下,去跳跳那个什么舞。如果十五天后,尉迟大哥还不来,我们再另作打算吧。”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我抚摸着她的额头,问:“还疼吗?”梅姐姐苦笑着摇摇头,说:“不碍事了。本想不连累妹妹,一死了之。妹妹如果不是因为我,早就跟尉迟大哥一起杀出重围了。” 我生气地说:“姐姐何出此言!我们之间的情分就仅止于此吗?” 梅姐姐淡淡地笑着,把我搂在怀里说:“我知道你是我的好妹妹。” 傍晚时分,金夫人果然如期而至。她冷冷地看着梅姐姐,说:“想通了吗?”梅姐姐点点头说:“我依你便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随我来吧。”金夫人转身飘然而出。 我拉拉梅姐姐的手,笑说:“去吧,在那里洗澡可舒服了。” 约么过了一炷香,梅姐姐沐浴完毕,穿着杏黄色的衣裙走进来。只见她肌肤胜雪,低眉而立,带着说不出的优雅娴静;待到罗裙轻摆,又似弱柳扶风,仿若凌波仙子翩翩而至。我不禁赞叹道:“姐姐真是个大美人!” 梅姐姐脸上一红,嗔道:“少贫嘴。”忽地见我色迷迷地盯着她半露的酥胸,慌忙用手捂着,笑骂:“小流氓!” 我羡慕地说:“姐姐身材真好,可怜我扁塌塌地,什么都没有。” 梅姐姐白了我一眼,说:“你才多大,还想长成什么样子?” 金夫人看我们脑够了,开口说:“你们早点歇息,明天一早自有人领你们去集合。” 我卖乖地说:“夫人安心去吧。” 翌日,谦儿早早地便过来伺候我们梳洗完毕,为我们精心地上好妆。早膳过后,我们随那两名大汉来到偏厅。偏厅里的桌椅等陈设已经撤去,腾出了大片空间。十几名妙龄女子正在厅中分堆闲聊,只见她们谈笑间带着风尘气息,恐怕是金夫人把整座青楼都搬过来了。 我拉着梅姐姐的站到一旁。不久,金夫人摇曳而止,腰间仍然插着那根皮鞭。恐怕这场排练好比训练马戏团的猴子了。 只见她气定神闲地走到场地中央,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本月十八,本郡王太守王大人寿辰,各位姐妹能有机会为大人献歌舞,实在是幸运之极。希望大家好好练习,能搏大人一笑,便是我们的荣幸。” 又接着说:“现在为大家介绍两位新来的姑娘。小君小雅,你们过来。” 我和梅姐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金夫人介绍说:“这是负责领舞的小雅,这是负责弹唱的小君,大家互相熟悉,好好配合。” 我行个礼说:“小雅见过各位姐妹。”只见吵杂声中,投来各式各样的眼光:惊叹的、艳羡的,还有恨恨的。 接下来的排练,简直是地狱式的!运动量好比练一天的武功,梅姐姐的指头也被弦磨秃了。我们每天晚上趴在床上,扳着指头算日子,企盼在十八号之前,尉迟大哥能来救我们出苦海。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飞也似的,便到了十七日。 晚饭时候,饭桌上热闹非凡。 只听这厢虹儿眉飞色舞的说:“今天神武县的张大人已经到了鄯阳,上次他来的时候,还专门托人送我一副手镯呢。” 又听到那厢双双娇滴滴的说:“开阳的宇文大人也到了,已经派人传话过来,晚上到下榻处一聚。” 未几身边的云儿又抢着说:“雁门郡丞陈大人明天一早就到了,不知这次会我带了什么礼物?” 一桌的莺莺燕燕,争先恐后的炫耀着自己的旧相好,我只觉得脑袋被吵得嗡嗡直响。饭未吃完,便回到房内。 明天,明天就是大限了,等待着我的将会是什么? 梅姐姐跟着进来,宽慰地拥着我。我轻轻地搂着梅姐姐,喃喃地问:“尉迟大哥为什么还不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偎依在她身上,忽然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无助。这十几天,已经把我的信心都等光了,我再也潇洒不起来。尉迟大哥,我四年来的守护神,这次便要弃我而去了吗? 梅姐姐拍拍我,轻声说:“不会的,大哥一定会来的。” 我苦涩地一笑:“过了明天,来也没用了。” 带着彷徨和惶恐,我靠在梅姐姐身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睡梦中忽然听到房门被轻轻叩响。我们立刻惊醒,屏气凝神侧耳去听,却又是一片寂静。我与梅姐姐对视一眼,以为是错觉,正要继续睡,门又响了几下。 “谁?”我问。 “是我。”外面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是金夫人。 我松了口气,问:“夜已深了,不知道夫人有何事?” 外面沉默了一阵,才说:“明天就要演出,有件事情必须交待。让我进门再说吧。” 我无奈地揉揉眼睛,起身去开门。 金夫人进门,两名大汉穿着黑衣,依旧随影随行。 我皱眉道:“我们皆是闺中女子,夜深不便接待两位大哥,烦请门外稍候。” 话音刚落,只见其中一名大汉迅速捂住金夫人的嘴巴,另一名低声说:“小雅姑娘,我们奉尉迟将军之命,救你和梅姑娘出去。” 我听着声音熟悉,定睛一看,不由得地呼一声:“李大叔!是你!” 是李福全!随即听到阿旺的声音响起:“小雅姑娘,你们受苦了。”原来擒住金夫人的大汉,正是阿旺。我如同见到了亲人,眼泪扑簌扑簌地便掉了下来。——尉迟大哥,我终究没白等! 两人三五下功夫,把金夫人捆得像只粽子,嘴上塞上布条,一如我们被抓时的待遇。我“噗哧”一笑,说:“真是风水轮流转呀!”金夫人瞪着我,企图用眼光杀人,可惜未遂。 李福全递过来两套衣裳,说:“两位姑娘换上男装,快随我们走吧。” 我们刚套上外衣,便听到外面人声吵杂。隐约听到:“不好啦,刘武周造反啦!”“王太守被害了!”“已经杀上城楼了……” 李福全急忙说:“事不宜迟,赶快撤!”正说着,门“砰”的一声,从外面被踢开了!只见一队军兵杀进房来,把我们围得个水泄不通。为首一人,正是那名把我们掳来的军官!他厉声下令:“都抓起来!” 院子外响起叮当的兵刃碰撞声,李福全喜道:“接应人马就在外面,我们杀出去!” 阿旺护着梅姐姐,李福全护着我,挥起大刀便往外冲! 忽然,只觉得脚下一空,“轰隆”一声,眼前一黑,房内地板竟然往下塌陷,一众人等全掉进一个深深的地窖里。 黑暗中,有人阴鸷地冷笑两声,眼前才燃起星点火光,便听得两声惨叫,只见李福全和阿旺已经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梅姐姐惊呼一声:“不!”便晕倒过去。我刚想爬起来,一把冰冷的尖刀架在我脖子前。 “卑鄙小人!”我骂道。 那军官不理我,从李福全身上搜下一个令牌,下令道:“把两娘儿们绑起来,赶快撤出城去!” 一名士兵说:“张大人,娘儿们带着碍事,干脆杀了吧!” 那姓张的军官骂道:“蠢才!这臭娘儿们是绝佳的挡箭牌!” 我们被押着,顺着地窖中弯弯曲曲地地道往前走。在微弱的火光下,看到地道两旁居然尽是牢房!想不到这房间下面,居然还另有乾坤。不一会,我们钻出地道。立刻,一个麻布袋把我从头套到脚,被扛着走了一段路后,似乎上了马,在颠簸中一直前进。 “什么人!”前头有人大声呼喝。马停下,似乎被人拦住。 “奉尉迟将军之命,出城追赶王贼的家眷。这是令牌!” “报告大人,是将军的令牌。” “好!打开城门!” 身下的马儿又飞奔起来,我只觉得四周的声音越来越远,只听到马蹄“得儿得儿”的响声。 一干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身上的骨头都被颠得剧痛起来,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地翻腾。好不容易才依稀听到那姓张的一声令下:“停!先休息会!” 随即,我被放到了地上。麻布袋被揭开,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一个士兵走过来,解开我手上的绳索,塞给我几株野菜,说:“赶快吃了准备上路!” 我一抬头,便看到梅姐姐憔悴的面容。我心里一酸,轻喊一声:“姐姐……”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梅姐姐强笑着,张张嘴,同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下已是黄昏,看来已经奔跑了一整天了。马匹都累得吐着白沫,官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休息。 一名士兵有气无力地问:“张大人,我们准备前往何处?” 姓张的说:“我叔父张士德在虎牢关裴将军手下听差,我准备去投奔他。”说完,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地看着我,狠狠地说:“我说过,你迟早还会落在我手中的。待到脱险,有你好受的!” 我激灵地打了个寒颤,急忙把野菜塞到嘴巴里。 一群人如同丧家之犬,稍作休息便马不停蹄地赶路,直到马匹累得筋疲力尽方停下。如是连续跑了五天。这天下午,在一片树林的空地中养马休息。 听得姓张的说:“前方不远便是荥阳境内,明天便能到达虎牢关。” 不久,负责觅食的士兵回来了,捧着除了野菜居然还捕到了两只野兔。不一会生起火来,只闻到阵阵肉香。我吞着口水看过去,只见一群人围着火堆大快朵颐。 一名士兵拿着野菜站起来,却听到姓张的厉声说:“不要给她们!” 那士兵迟疑地复又坐下,姓张的狞笑着说:“那尉迟反贼不可能追上来了,她们就跟废物差不多了。” 我张嘴骂道:“姓张的,你不得好死!” 那蓦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深受捏着我的下巴,面目狰狞地说:“看谁先不得好死!” 我忽然被他腾空抱起,狠狠地摔到路旁的密草丛中。我挣扎着大声叫道:“你想干嘛?!”姓张的死死地抓住我的双手,把我压在身下,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开! 他“嘿嘿”奸笑两声,对这那边喊:“兄弟们,另外一个赏给你们了!”只听到那边士兵们一阵欢呼,梅姐姐惊呼一声,大喊:“你们这帮禽兽,快放下我!” 我无力地抵抗着,呜咽着骂:“杀千刀的,你不得好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蹄声密集,似有大队人马朝着方向而来。姓张的身体一僵,急忙跳起来喊:“妈的!兄弟们,快准备上马!” 我如注射了一剂强心针,一下弹起来,趁其慌乱一把拔出他腰间的佩刀,拼命挥出几刀。他一惊,连退几步。 我咬牙切齿道:“我尉迟大哥来了,你龟儿子等死吧!”说完提着刀疯了似的往梅姐姐那边跑去。那群士兵已经乱了阵脚,慌忙扔下梅姐姐,见我红着眼睛不要命似的奔过来,纷纷散开,骑上马随那姓张的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