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我从警局出来。抬手看了下手表,七点五十。头脑猛的清醒过来,抬脚就跑。风一般跑过路边上的小摊的时候,受阵阵香味的蛊惑,迟疑了一下。脚步缓下来,往回倒转身体,急匆匆的说:“老板,两个鸡蛋灌饼,快点哦,赶着上班呢。” 旁边的老板娘动作利索的夹起两个灌饼,我眼睛一边盯着十字路口一路开过去的公车,一边不忘说:“生菜要两片,辣酱多一点,不要夹肠。还有,要分开装,外面多套一个塑料袋。”生怕老板娘嫌烦,赶紧一叠声的笑说:“谢谢呀,谢谢呀。”递出两块钱。正在烤饼的老板瞥了我一眼,说:“姑娘,灌饼涨价了,一块二。”我愣了下,真是岂有此理,还让不让人活了!一边忿忿的嘀咕,一边还是不得不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皱皱的五毛零钱。远远的就看见七一八路公车不紧不慢的开过来,我急的跺脚:“不要找了。”有些可惜,反正一毛钱也是钱呀,都是自己赤手空拳赚的!提过热乎乎的塑料袋,一路飞奔。路口离站牌大概有三百米,按照公车的速度,肯定是来不及了。但是这个时候是红灯,公车正压着线停在那里呢,或许有希望。七一八路公车很难等,错过这趟,上班肯定迟到。我跑的脚下生风,仿佛被人追杀一样。眼看着车子从身边擦过,离站牌还有五十来米,我急的直招手,也不管司机看不看的见。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人上了车,中间的车门徐徐关上,暗叹一声,这么拼命,可惜还是来不及。可是公车却停在原地,没有开出去。我大喜过望,立即加快脚步,上气不接下气的扶在车门上。跳上车,狼狈的简直直不起腰。连连道谢,手忙脚乱翻口袋。又重新翻了一遍,倒,居然没找到公交车卡。我可怜兮兮的对瞪着我的售票员说:“师傅,我忘带卡了,给钱行吗?”那售票员一脸的横肉,小鼻子小眼睛,妆化的很浓,近看有些——恐怖,冷冷的点了点头。我松一口气,递出一张十块的。售票员翻了翻挂在窗口边的包,说:“没零钱,这年头,大家都刷卡,谁还买票呀。”我肉痛,总不能花十块钱坐公车吧,还不如打车呢!四周看了看,问身边的人:“大哥,您有零钱换吗?”那人看起来像个知识分子,带着眼睛提着公文包。他手伸到裤袋里拿出钱包看了眼,摇头。我再用求助的眼光看着售票员。她没办法,只得扬声问:“哪位同志有零钱呀,和这位同志换换。”谁身上没事搁十块零钱呀,又不是小贩,我哀叹。正准备自认倒霉投下十块钱的时候,刚才那位“大哥”当的一声投下一枚硬币,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姑娘,下次可别忘了带卡。”我连连称谢,差点要鞠躬了。这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呀! 大周六的,幸亏路上没有赌车,一路上顺风顺水。跳下车,八点二十六。我跑着横过马路,反正这个闹市区,行人比车子横,管它红灯绿灯。然后飞奔进商场,顺着电梯的左边一路“砰砰砰”往上跑,跑到专柜里的时候,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间,正好八点半。 将手上犹有余热的灌饼往收银台上一放,压低声音问:“珠珠,店长来了没?”珠珠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继续挂衣服,“店长今天休假。”我直接倒在供客人休息的软椅上。切!早知道就不用这么拼命了。一躺下就不想动了,实在赶的太厉害,还没缓过气来。珠珠提醒我:“木夕,今天你值日。”我心里暗骂,还是强撑着爬起来,走到后面的库房拿了簸箕和扫帚,将地上沾染的绒线,线头扫干净。又拿了抹布和清洁剂开始擦试衣间的玻璃和里面不锈钢墙壁上沾上的手迹子。谁按上去的手印,真难擦!将抹布摔在地上,顺手带上试衣间的门,叠起腿坐在软凳上,往壁上一靠。折腾一个晚上没睡,睡意铺天盖地,纷涌而至。反正店长休假,将里面黑色的帘布一扯,密不透光。看了眼,很满意,纵然有人进来查看,不掀帘的话也发现不了。开始缩在墙角里打瞌睡。 正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时候,梦里依稀听到有人喃喃的叫了声“林艾”,一定是梦!一个激灵,瞬间醒过来。原来有人掀了帘子,光线白晃晃的打在脸上。我立马跳起来,看见一个男人正冷冷的盯着自己,衬衫上的扣子已经解了两颗。糟糕!这么早就有客人!低着头装作愧疚的样子,不敢看他,口里不断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您试衣服吧,您试吧。”二话不说,就要打开门。 突然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珠珠,木夕还没来上班吗?今天她早班。”我瞬间魂飞魄散的心都有。店长不是休假吗,怎么又来了?只听的珠珠说:“木夕来了,包还在台上呢,大概是上洗手间了。”然后只听到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不知道是逐渐远去,还是在附近徘徊。我身体贴在门上,心砰砰砰的跳。转头看了眼那个被我忽略的客人,他居然还能够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脱衬衫,真够本事的。凭直觉,店长肯定是有点不高兴了,这个时候出去简直撞在枪口上,根本说不清,何况本来就是我在偷懒,做贼心虚。我瞟了眼那个大清早就上门买衣服的人,见他换上新的衬衫,一边系扣子一边往门口走来。连忙将食指放在嘴唇上,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真心祈求他好心合作,不要揭穿我,心思仍然密切关注门外的一举一动。此刻真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的不行,不然不会直到他将我困在他和木门之间才发觉。我开始警惕,想抬头问他到底要干什么。一片唇直接压下来。我反应迅速,头一偏,落在脸颊上。饶是这样,已经晦气的不行。心火噼里啪啦的上升,手肘横地里一捅,他竟然一闪身就躲开了。脚下同时毫不留情的撞上去,依然没有成功。自己反倒被他用力一扯,差点跌倒。我这个时候竟然还在担心门外的店长,不敢弄出大的声响。手扣在他肩膀上,脚下狠命一踢,照例被他避了过去。这样的身手都打不中他?看来我真是睡过头了。“嗤”的一声,是他身上衬衫扣子落地的声音。 这个声音提醒了我,我立即跳开来,抽出门把上的铁链,头也不回的跑出去。此刻外面是刀山火海也顾不得了。说到底,他是客人,顾客是上帝,闹到店长那里去,我再怎么样都是错,少不了一顿训斥。还不如权当被狗舔了一下。能来这里买衣服的人,不是傻冒就是有病,那价格!就像今天这个,也一定是变态!只是一大早的就触这种霉头,果真是倒霉到家了。 万幸的是,店长不在门口。我立即装作刚从洗手间回来的样子,甩了甩本来就干的手,走到外面的专柜。店长转头见了我,没什么表情的问:“木夕,360121那款衣服还有没有?”我想了下说:“有呀。要什么颜色,什么号的?”她对着电脑说:“当代那配货呢。要101,325这两款颜色的。大小分别是380,420。你赶紧找找,给她们送过去。” “325这款颜色小库里没有,还得去大库找。”她给我钥匙,说:“那你去大库找,跟他们部门的人打声招呼。”我忙不迭的跑了。325那款颜色当然还有,我刚熨了的。不过我实在怕还在试衣间里的那个顾客,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万一让店长发现我又在偷懒,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希望他也闭口不提,那个变态色狼,想到就气,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值得说的! 我在这家品牌男装专卖店工作。卖的是男装,员工却全部是女的。名义上是库管,其实就是打杂的。不但要出货,查货,入库,补货,配货,客人多的时候还要帮忙卖货。甚至收银员休假的时候,还要帮忙收银。根本就是一个打杂的。更可恨的是一个打杂的还要看表现才能继续留下来工作。今天是最后一天试用期,店长直接决定我的去留,所以我才会那么紧张。 慢腾腾的蹲在无数的服装之间翻弄,希望那个变态赶紧离开,省得碍眼。可惜运气太好,大海捞针般,没几下居然就找到了。又不敢拖沓,怕店长催,只好抱着衣服锁上手臂粗的铁索。尽量慢的往回走,商场里的主任老远就叫:“唉唉唉,你叫什么来着?博思的,你去皮而卡丹那里帮我办个事。”我简直巴不得,笑说:“可是我怕我们家店长正等着呢。”她摆手,立即打电话:“许芳,你们家那个叫什么的,就那新来的,我让她去办点事。”大概店长说没问题。我抱着衣服一溜烟儿的当主任的跑腿去了。整整过了一个小时才回去,店长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赶紧出货,将架子上的衣服陈列好。直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才喘口气。我摸了摸冰凉的鸡蛋灌饼,可怜的我,拖到现在才有工夫吃东西。躲在试衣间旁边的库房里随便啃了几口,珠珠拿着盒饭走进来,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把保险箱当饭桌。地方非常局促,我只好靠在门边上坐下来。 可能真是饿了,完全冷掉的灌饼居然也可以吃的津津有味。“珠珠,李欣还没来上班呢?”我随口问。珠珠点头:“恩,她是晚班,可能得晚点。”这个时候再晚也该来了,我只识相的说:“那外面卖场是乐乐在盯着?”她吃了一大勺的凉面,说:“恩,我吃完再换她去吃。店长因为李欣晚班,所以特意来帮忙的。”乐乐主要负责收银,珠珠和李欣负责销售,我是库管——如果能继续留下来的话。 我又说:“今天早上老早就有客人,你卖的怎么样?”她们在外面销售的,工资全靠提成,竞争很厉害。当然卖的好工资是我这样的人的好几倍,可比白领了。珠珠摇头:“那人长的公子哥儿似的,派头看起来也不小,远以为一大早巴巴的赶来要买全身的行头,哪知道就买了一件衬衫。对了他还向我问起你呢。”我吓了一跳,忙说:“问我?问我干什么!”珠珠用筷子指着我笑,打趣说:“我哪知道,许是人家看上你了。他说,你们家那个高高瘦瘦,黑色直发的小姐怎么没看见。我们这里只有你没有烫发。”我尴尬的笑了下,说:“切!他看上我我还不一定看上他呢。”珠珠咬着筷子说:“那人长的很好看的,看起来像是经理级的人物。”我笑说:“那关我什么事——,哦,对了,你是怎么回答的。”珠珠漫不经心的说:“我说你有事出去了。”我埋头继续吃鸡蛋灌饼。 晚上十点半,商场的送宾曲响起。我忐忑不安的等待店长的宣判。店长单独把我叫进库房,拍着我的肩膀说:“木夕,做的还不错,以后要好好工作。”我放下心,连声说:“还得谢谢店长的栽培,以后一定努力工作。”她难得对我笑了笑,出去了。我心情很好的换衣服下班。 走出商场,整个人都觉得轻了许多,顺心顺意,自然身轻如云。夜色深浓,寒风习习,灯光昏沉,我紧了紧外套,往公车站牌的方向跑去。站在路口上的窗口问:“烤肠怎么卖?”热气腾腾的食物在夜里实在是一种诱惑。 一张年轻的脸孔探出头来,说:“三块。”我笑:“五块两根怎么样?”他说不行。我将皮包拿出来给他看,嬉皮笑脸的说:“我早上忘带钱了,就只剩五块钱了。”他没奈何,说:“看你长的漂亮的份上,算了吧。老板知道了要挨骂的。”我笑嘻嘻的谢过了,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大口,然后慢慢的往站牌走去。 忽然真真切切的听到一声“林艾!”我虽然疑惑,还是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车门走了出来。我眯了眯眼睛,黑影里看不大清楚他的模样。等他走近,我退后一步仔细看他,很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记忆太痛苦了,不想再纠缠。干脆的否认:“哎!你认错人了,我不叫林艾。”转身就要走。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臂,说:“林艾,你干什么!你不叫林艾难道叫木夕?”声音听起来相当困惑及不悦。我才想起来他就是早上那个变态,本来不敢肯定,现在是毫无疑问了。甩手冷喝:“我才要问你干什么!有你这么变态的吗!”他不屑的“哼”了声,松了手,然后说:“林艾,我是宋令韦,你不要说你不记得。” 宋令韦?听到这个名字,仿佛几世前的记忆浮上眼前,我的心一转再转,尘封的往事还是渐渐搁浅。头一次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打量,似乎还是以前的眉眼,不过气势上是如此的不同,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时间太长了,双方心境变化都这么大,难怪我认不出来。一开始很诧异,但是最后平静的打了声招呼:“嗨,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然后才连声表示吃惊和惊喜,完全是他乡遇故知的神态。不知道是不是我表演的不够好,他忽然盯住我,狠狠看了两眼,仿佛要看出什么似的,半晌,打开车门,只客气的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我看了眼刚刚错过的最后一班公车,不想逞强,只好点了点头,说谢谢,弯腰钻进车里。温暖的空气舒缓了紧张的神经,是如此的舒服。我忽然觉得很想睡觉,一天下来,在工作了整整十四个小时之后。 他眼睛看着前方,像是感叹似的说:“很久不见了,林艾。”我微微点头,说:“是呀,很久不见了。”没有多说其他什么话。他忽然问:“林艾,我变的很厉害吗?你居然没有认出我。”我忙说:“和那个时候比,你肯定变很多了,只不过都是往好的地方变。我没有认出你,只是因为我从头到尾就没好好看过你一眼。乍然下当然认不出来。”变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叫我如何面对你?我沉重的叹息。眼皮也变的很重,几乎睁不开。我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强撑着睁开眼睛,见他怔怔的看着我,眼神似乎复杂难名,却什么话都没问。我最怕那种眼神,忽然间觉得自愧羞惭。如果有人认识以前的我,绝对不能相信现在的我,所以我死都不愿意再接触过去,哪怕是记忆,就像林艾这个名字。可是过去的始终存在,不因我个人而改变。 睡意顿时全消,坐直身体笑说:“你看什么,我知道自己变很多了。”他忽然笑了下说:“不,林艾,十年了,不论是怎样的环境,你还是没变。”不管他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是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听起来似乎是恭维的话。现在,出来的久了,感觉迟钝,很多话也分不清是恭维还是嘲讽,一律有选择性的过滤;只是眼睛却不可不见微知著,察言观色,见风使舵。 转头看见熟悉的纸袋,岔开话题说:“咦?这不是我们店里的袋子吗?”他点头:“是早上买的那件衬衫。”我忽然想起扣子,拿出来看了看,几粒掉下的扣子委屈的缩在纸袋的角落里。毕竟是我扯下来的,于是说:“这衬衫我拿回去换吧,你这样也没法穿。”他大概不好解释为什么试穿的衬衫扣子全部都掉了,所以干脆买回来。 想起那个吻,才记得质问:“宋令韦,你是不是发神经,大清早的就发情。”他偏过头来对我笑,却显得奸诈,不安好心:“林艾,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发神经改了名字呢。”我默然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没什么,只是想改个名字而已。”他耸肩说:“我也只是想吻而已。哪知道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你拳打脚踢了一顿。”我气急:“宋令韦,你还是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老老实实呆那里会死吗?你不会说话吗?偏要动手动脚,真是活该!”他却笑出声:“不是你让我别说话的吗?又是谁上班睡觉,还要别人默不作声的配合?”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说到底,我也没什么理直气壮的。只好头痛的说:“宋令韦,你欺人太甚——唉,就在这里停车!”他车是停了,却锁了车门。转头看我说:“林艾,你没有生气吧?”我不耐烦的说:“谁有空跟你小肚鸡肠,我得赶紧回去睡觉,明天还得上班呢!” 他忽然说:“林艾,这其中一定发生了很多的事。你眼睛没变,人却是彻底的改变了。”我回头笑说:“是呀,确实发生了一些事,等我几时有空,我说给你听。不过,我现在急着要走。你的衬衫我给你拿去换了,就当作是谢谢你送我回来啦。”我不再管他,径直下了车。快速朝巷子里奔去。 第 2 章 穿过阴暗无人,寒风呼啸的黑巷,我跺着脚钻进一栋陈旧破败的小楼,然后顺着阴森狭窄潮湿的楼梯熟练的往下走。台阶有些高,一只脚一只脚踩的有些累。扶手还是木制的,用力靠上去吱悠吱悠的响。我双手插在口袋里,直接用脚踢门,大声喊:“林彬,林彬!”反正住在地下室,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会有邻居投诉。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见门“啪”的一声轻微的响。我用肩膀撞开门,林彬已经抱着被子躺在地铺上了。这个地下室只有一个房间以及小到不能再小的卫生间,连淋浴的设备都没有。“你已经睡了?”我倒出暖水瓶里的水喝,氤氲的热气冲到脸上,觉得很舒服。热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整个身体都暖起来。他抱着头侧躺在地上,哼哼哈哈的说:“林艾,你怎么住这么一个死人住的地方?”我切了一声,说:“哎哎哎,你说清楚,这怎么是死人住的地儿了?”他反驳:“常年四季住在地下,整天不见天日的,不是死人住的地儿吗?”我不理他,照他这么说,我岂不是鬼! 我随口问:“你吃饭了没?”他用被子蒙住头,说没有。我跳起来:“林彬,你傻冒呀,饭都不知道吃?”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小声嘀咕:“不是没钱嘛!”我愕然,随即说:“我急着上班,倒忘了。现在怎么办?我还有一桶方便面,你吃便吃,不吃就熬着。”他见我没动,不由得说:“你还不快去泡!”我眼睛都没抬,倒出热水擦脸,哈着气说:“要吃不会自己动手。”他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我掀开被子爬到床上才不情不愿的爬起来,鸡窝一样凌乱的头发仍然掩盖不了他英俊的面容。林家的人长的都不差,尤其是他。他来回摸索了一遍,才插上电锅开始煮方便面。我眯着眼睛说:“那么麻烦!不是有热水么,泡一下不就得了!”我极度疲倦,昏昏欲睡,可是泡面的香味还是使我睁开重若千斤的眼皮。他转头问:“你要吃?”我想了下,说:“不了,我刷了牙。”看他大口大口吃着,满头大汗,心里蓦地有一种凄酸,说:“哥,你什么时候走?”他停住筷子,没抬头,含糊的说:“明天就走。”我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哥,你以后别再做了。钱不钱的无所谓,只要还活着就行。”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起身去倒方便面残渣,回来用冷水擦了把脸,才说:“你别担心,我自己知道分寸。”我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林彬,你能不能别在那条道上混了?迟早把命搭进去。”他直接躺在被子上,闷着头说:“昨天晚上只是一个意外,没事,还没那么严重,只不过混口饭吃。”昨天晚上公安局捣毁了一个六合彩赌博据点,他正好在场。因为不是主犯,没收钱财之后就被被放出来了。 我叹气,慢慢说:“哥,林家不是以前了。咱们安安份份的工作,有什么不好?”他不回答,反倒说:“林艾,你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你看看,这哪是人住的地儿!爸知道我这样照顾你,半夜都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杀了我。”我啐他:“你别胡说八道了!我正正经经赚钱有什么不好!爸知道才高兴呢!我赚的都是辛苦钱,清清白白,问心无愧。”行的正,坐的直,半夜不怕鬼敲门,图的不就是这个吗?他默然无语,好半天才说:“林艾,我不是你。”我不再说话,知道劝不动他,缩着头爬进被子里,盖的严严实实。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想起一件事,打着哈欠说:“林彬,你明天什么时候走?”他含糊的说:“早上吧。”大概也快睡着了,这都几点了。我“哦”一声,撑起身体,拿过桌子上的包,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劈头扔给他:“接着!”他好半天才伸出手接住了,没有说其他的废话,只哆嗦着声音说:“你这个鬼地方大冬天的没暖气怎么过呀!”我眯着眼睛说:“密码你生日。我过几天去买张电热毯,听说打价了。别操心我了,管好你自己吧。”没过多久,睡死过去。第二天一大早,我匆匆爬起来去上班,对还躺在被子里的林彬说:“喂,我上班去了!钥匙带走了,你自己走的时候记得关门!”快手快脚的收拾了两下,临出门前顺带将垃圾带出去了。站在站牌前等公车的时候,忽然觉得肚子饿。转念一想,还是不吃了,早饭和午饭一块吃得了。十分烦恼,怎么办,身上的钱还撑不到月底发工资,好歹得想个办法。看了眼手上提着的纸袋,想到宋令韦。 我拉着拖车将一箱一箱的货入库,先在电脑上扫描登记,然后叠在库房的架子上。插上蒸汽熨斗,费力的熨掉衬衫上的折痕。店长进来开保险箱拿钱。我趁机问:“店长,如果我卖出衣服,是不是也可以拿提成?”她一边数钱一边说:“照道理说应该是这样的。”不过实际上——,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因为我不是销售人员,工资上做不了账。我眨了眨眼笑嘻嘻的说:“店长,我如果卖出了大件,我们分成怎么样?”员工的工资都是店长做的账。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继续说:“如果我卖出了大件,我八你二怎么样?”她凭空分走别人的劳动果实,应该知足了吧。她不动声色的问:“木夕,你很缺钱?”我毫不避讳的点头,我缺钱缺的马上就要挨饿了。不是马上,而是此刻就在挨饿中。她没有回答,拿着钱出去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拿出宋令韦给我的名片,上面用粗体字简简单单的写着“北京市中宏集团总经理宋令韦”,然后拨了他的电话。毫不例外是秘书公事公办的声音:“中宏,请问您哪位?”我说要找宋令韦。她客气的说:“不好意思,宋总正开会呢。有什么事需要转达的吗?”我迟疑了一下,说:“那能麻烦你告诉一声,就说林艾找行吗?”她一口答应下来。 我不知道那秘书会不会转达,反正被人敷衍的多了,已经不大在乎。没想到半小时后,宋令韦将电话打到店里来了。我手机早就停机了,是用店里的电话打给他的。他说找林艾,接电话的乐乐愣了一下,说没有这个人,打错了。我刚好在卖场查货,听到后连忙奔到前台,她已经挂了电话。心里简直痛心疾首! 郑重其事对乐乐说:“乐乐,我以前就叫林艾,后来跟我妈姓,就改名了。”她很好奇,问:“你为什么跟你妈姓?”我装作不愿提及的样子,她不好再问,却不断的打量我。我任由她凭空想像,以她的智商,顶多是什么父母离婚,然后跟着母亲,所以改名改姓之类的。没想到宋令韦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我见是手机号码,扫了一遍记下来。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他在那边问:“你找我什么事?”我说:“你衬衫不还在我这里吗?你什么时候过来拿?”他停了停说:“你们几点关门?”我说十点半。他说:“那我十点过去拿。”他们公司就在这附近。我从袋子里拿出衬衫,问珠珠:“这衬衫掉扣子了,能换吗?”她看了眼说:“有没有标签?”我翻领子,标签不在,换不了。于是说:“楼上不是给修吗?”她说:“嗨,人家是要钱的!”我问:“不是公司出钱吗?”她啐了一声,说:“你又不是顾客,没收据没凭证的,公司会给你报销!”我觉得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只得跑到楼上裁边的地方,问人家借来针线,选了线,一针一针缝好。然后用熨斗狠狠的熨平整了,又找来叠衣板,掐着边叠的跟没拆封的一样,再用装衬衫的透明袋子包装好。我拿给珠珠看:“珠珠,你觉得像新的吗?”她白了我一眼:“这不就新的吗?”我乐。 挨到十点,大家都下班了,只有我和乐乐守着。宋令韦果然过来了。我把衬衫交给他,说:“你还要试试吗?”他斜着眼看了我一眼,说:“不是试过了吗?”眼睛里笑谑的意思。我装作不知道,趁机问:“宋令韦,我们今天新来了几款衣服。你昨天不是来买衣服的吗?”他无所谓的应了一声。我三两下拆开手里的衬衫,拿过一件最新款的商务型风衣,说:“这样配着还挺好看的。” 他看一眼,“恩”了下,说:“那行,就这件吧。”我没料到他这么爽快,倒怔了下,随即说:“你这就要了?”他点头,又随手翻其他的衣服。我兴奋的心口乱撞。急忙跟在他后头,问:“这个号你能穿吧?”他说行。我立即又拿起一套纯手工西装,说:“你办公要西服吧,这套觉得怎么样?”他也不看价格,上下看了一眼,说:“这个不错。”便伸手去拿。我连忙说:“没事,没事,我拿着。”带他到休闲区,问:“冬天的大衣要不要?这个是羊毛的,倒很好。”他也点头。我一不做二不休,又问他要不要裤子,毛巾,领带。他想了下说:“反正都要,一起买了吧。”我想我脸涨的通红,有些兴奋过度了,巴巴的又问:“那衬衫还要不要再来两件?反正男人永远不嫌衬衫多。”他忽然笑起来,说:“既然这么说,我就再要两件好了。”从架子上一口气拿了五件。只看型号,不看式样。结帐的时候我偷偷的跟到收银台,已经过了六位数,我想他是疯了。管他呢,反正他花的起,我有什么于心不安的。 大包小包的装好,堆在地上铺了一排。都说女人购物恐怖,看来男人也差不到哪里去。乐乐也有些兴奋,连忙说:“木夕,你帮这位先生提着吧。”我答应一声,进去拿包,说:“那我就直接下班了,你善后。” 宋令韦也真没有跟我客气,将六七个纸袋推给我,他自己手上也是大包小包。我心情极好的跟在他后头,哼着小调近乎谄媚的问:“你提的过来吗?要不要再给我两个?”他瞥了我一眼:“这正是我要问的话。”我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不就拿了五千块钱提成吗,顶两月工资吗?有什么好得意的!这辈子又不是没见过钱。 将袋子一股脑儿塞到后车箱,我搓了搓手还来不及说话。他极自然的说:“走吧。”我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上去。坐他的名车总比挤公车舒服,反正顺路。可是他却没有顺路开过去,而是在饭馆前停了车。我打着哈欠说:“这么晚了来吃饭?”他点头:“我晚饭没吃。”我仔细看了他一眼,才察觉到他眼中的疲惫和倦意。一个中宏集团的大老板饿肚子?中宏集团总裁是挂名的,真正当家作主的还是他。这个我还是知道的。他真有这么忙吗?忙到三餐不济,跟我一样?我甩甩头,不再多想,反正来了就吃,不吃白不吃。他带我开包厢,我说:“用的着吗?在下面吃完就走,岂不方便?”他径直要了最好的包间,最好的服务,最好的饭菜。饭店的经理亲自招待,服务员恭敬的进进出出,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坐在那里安然处之,仿佛生来就该这样被人伺候的。我看着一大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心想大半夜的这么个吃法,会不会消化不良?随即做了决定,消化不良还是要吃。不用他招呼,拿起筷子在桌子上顿了顿,开始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他被我的吃相吓住了,问?:“你一天没有吃饭?”我想了下,说:“算是吧。”这么一比,我平常吃的那哪叫饭呀。被他问的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收敛些,问:“你不说晚饭没吃么?怎么不吃?”他一直坐在旁边抽烟,烟雾将他整个人笼罩的有些模糊,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时候掐灭了扔在烟灰缸里,说:“看着又不想吃了。”我知道,我以前也这样。越好的东西越提不起兴致。 笑了笑,说:“吃着吃着就想吃了,不信你试试。”舀了半碗汤给他,说:“喝完就有胃口了,这个挺开胃的。”他随便喝了两口,倒也吃了几筷子菜。我夹块鸭给他,笑说:“这个鸭子瘦瘦的,不油,吃着很不错。”见他没有动筷,又说:“味道也正好,不老不嫩,而且没有骨头。”他忽然笑了,说:“林艾,你真是不一样了。我不能想像以前的你会做这种事。” 我笑说:“以前的我小呢,人总是要长大的。”以前的他也小,都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其实我们的关系很简单,只不过高中的时候谈了一场没有谈成的恋爱。那时候哪知道什么是恋爱,原本就没有什么刻骨铭心,没说什么就散了。隔了这么多年,当初仅有的一点点悸动早就消失不见了。再次重逢,并没有异样,只不过是他乡的旧友,吃个饭聊下天,帮个小忙什么的。 他没有说话,看着我擦嘴巴,问:“吃完了?”我点头,随同他一起下楼。他送我回去,还要将车开进巷子,我阻止他:“等会儿没地方掉头。”他打开车门要送我进去。我忙说:“不用了,不用了,熟门熟路的还要你送。”他没再坚持,倚在车门上。我走了两步,回头笑说:“你下次买衣服还来找我吧,我给你打折。”他也笑了,看的出是真心在笑,不是敷衍客套礼貌的笑。我玩的小心思他一定也知道,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我走进黑暗里,忽然听到他在后面问:“林艾,林家发生什么事了吗?”我顿住了,说:“是呀,不过都过去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你爸呢?”我诧异,说:“你不知道?”他反过来问我:“知道什么?”我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字字重若千斤。 他慢慢的说:“那个时候你突然转学了。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想,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家就出事了?”见我没回答,他继续说下去:“你转学后没多久,我爸升迁了,我就到北京来了。”我点头,怪不得当年闹的那么大的事,他毫不知情。我慢慢说:“那个时候还没出事,其实当年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家里人认为我小,都瞒着我。”为了缓和气氛,我转过话题:“你后来都还好吧。” 他点头,说:“还好。不过我刚见到你躲在试衣间睡觉,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本来我很有些担心,可是现在看来,你很好。”他也没有说我到底哪方面好,我也不问,只笑笑,说:“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现在穷虽穷点,也有穷的快活。端看自己怎么想了。”他轻轻的点头。 他又问:“那你爸还好吧?”怨不得他一直问到我爸,当年我爸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在城里,人人都知道林德民。我平静的说:“枪毙了。”我看见他僵住了。在他说对不起之前,快速的离开了。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连我爸自己也说他这一生坏事做尽,就是枪毙也不过分。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只知道他最疼最疼我。 第 3 章 其实我本来还有个大姐,但是养到十来岁的时候夭折了。后来才有了我哥和我,算的上老年得子,而我又是最后一个小孩。我爸在家是典型的专制主义,没有人敢反抗他的话。生气的时候,就连我哥也往死里打,揍的皮开肉绽,我哥哭都不敢哭。发怒的时候砸电视机,砸冰箱,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我妈也任由他砸,说反正是他赚的,管他怎么砸。就那么一直砸过来。但是自从我出生后,只要我一哭,他立即消火,拍着我的背不断的哄我。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哭着说:“爸爸,我怕!”后来他不再砸电视机了。我妈说我受尽了我爸的宠爱。小时侯我爸也跟我说一说他年轻时候的事,说他坐过牢,挨过刀子,我妈就陪着他一路闯过来。那个时候我爸年纪已经有些大了,有些发福,不过还是很好看,长的跟做广告的人差不多。我妈平时就是脂粉不施,也跟一贵族一样。他出狱后,就靠假烟假酒起家,又赶上好时机,所以林家才发的那么快,称的上一夜暴富。我现在想当时肯定也有偷税漏税之类的,所以后来倒了,才被人纠住不放。我小时侯还到处搬家,租别人的屋子住,最高记录一年搬过八次。不过我没记忆,这些都是我妈为了教育我,特意告诉我的,说要忆苦思甜,局安思危。等我上学了,开始记事了,家里已经有保姆和司机了。不过我小时候一直笨笨的,我妈一直纳闷,全家都那么聪明,怎么偏偏就生了个傻女儿呢。我跟我哥吵架的时候,我哥翻出我小时侯的事骂我,是人就跟着走,傻不啦叽的!那个时候我妈还商量着要不要到乡下领养个儿子,等他们二老归天后,就由他来照顾我一辈子,说的有来有去的。这事是一个大笑话,我们亲戚都知道,长大后,还有人拿这个事取笑我,我差点一头撞死。幸亏只是口头上说说,不然人家跟着林家倒一辈子霉。中考的时候,我凭实力考上了全省最好的高中,别人一直以为是我家花钱走后门进的,大家都知道我家有钱。通知书寄到我家的时候,就连我妈都不相信,左看右看,确定不是假的,才连连说我走狗屎运。还特意跑去问我爸有没有打通关系,我爸大手一挥,得意洋洋的说我林德民的女儿就是聪明。后来我妈才不再说我傻了。其实,我只不过开窍开的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器晚成! 我爸还在的时候,我从来不知道钱的好处,也不会花钱。兜里整天揣着一大叠的百元大钞,我只当是废纸。我小时候买东西从来不知道要找钱的,也怪不得别人说我傻。我上初中后才认全了人民币。只是当时也不需要知道罢了,衣食住行,一切自然有人打点。幸亏这样笨,一直懵懵懂懂,糊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后来林家树倒猢狲散,一夜之间倒了,经济上我也不大在意。或许是傻人有傻福吧。可是人却是从此变了,怎么能不变呢。不像我哥,他一直是太子爷。我爸在的时候,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爸骂他没出息,却不大管他。说反正整个林家将来也是他的,管他怎么败,败了就知道教训了。哪知道,还没等到将来,林家就败了。我哥那时候没有参加高考,反而跑去缅甸赌博,输了一千多万,我爸也睁只眼闭只眼。这些事,我爸看的很通透。他就是死,也没有狼狈过。一夕之间,林家乍逢大变,我哥心里一定分外难受。林家突然败了,最苦的是他。世上的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一下子从云端掉下来,顷刻间受尽众人的白眼,所以他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怎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说来说去还是钱。所以我一直不赞同他用的方法。我一直都不执著于钱,反正以前也没有什么概念。这些只不过是极小极小的一部分回忆,可是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爬起来,扭开床头的台灯,找到安眠药,也不用水,就着唾沫咽下去了,随后在药物的帮助下迷迷糊糊的睡去。我应该好好的休息,明天还要上班。陈年往事,不想也罢。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头有些晕晕的去上班。第一个到,开了专柜的玻璃门,打扫卫生的时候在收银台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根领带。已经撕了标码,才想起来是宋令韦买的,昨天晚上东西太多,又急着走,这种小件一时不察,可能就落在这儿了。李欣一推门,进来就问我:“木夕,听说你昨天晚上卖了一大单,顶我们一月工资了。”露出既羡慕又嫉妒的表情。我忙说:“哪呢哪呢,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她甚为惋惜的说:“早知道就晚点下班了。”按规矩,这提成本来该是她的,突然飞了,也难怪她心有不平。我笑笑,转开话题:“昨天晚上那顾客落下了一条领带。”然后递给她看。她说:“那怎么办?他会记得过来拿吗?”我摇头,说:“不知道,不过他留下电话号码了。”她走到试衣间换工作服,声音远远的传过来:“那你记得打个电话通知他来拿。”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只不过想转开话题罢了。现在还早呢,等晚点再打。然后忙着查货,补货,入货,配货。我擦了把汗走出来,李欣将一大堆的衣服往我手里塞,热情的笑说:“木夕,帮个忙行吗?”那笑极其刺眼,我愣住了,还来不及接住,她已经放手了。几件毛衣掉在地上,她也不理会,不知道帮个手,转头就走。我抱紧衣服,艰难的弯下腰,斜侧着身体,等左支右绌将衣服全部拣起来的时候,早就出了一身的汗。这本来是她的事却推给我,也不真心诚意的请人帮忙。叹了口气,虽然不满,还是一件一件挂起来,按号排好。反正新人到哪都被欺负,喝口水就没事了。我跑到库房喝水,她倒好,叠着腿坐在那里打电话,说的咯咯直笑。我提醒她:“李欣,外面模特身上的衣服该换了。”她白我一眼,气冲冲的说:“你没看见我打电话吗?等会说不行吗?”我压下火气,水也没喝就走出来。带上门的时候听到她对着手机说:“没事,就一缺心眼的。”我气急,这不摆明着惹我吗!恨不得冲进去甩她一耳光,竟敢骂我缺心眼儿!不跟她这种人计较,拿了大库的钥匙和拖车,干脆去大库出货,离她这条疯狗远点。等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有客人了,模特身上的衣服还没换。管它呢,又不关我的事。我跑到里面去熨风衣,没过多久,珠珠背着包进来,她今天晚班。脱下外套冲我说:“李欣今天怎么了?店长正在教训她呢。说她客人都上来了,模特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好。”我忙撇清:“不知道哎,我一直在熨衣服。”活该! 更让我气愤的是,她气急败坏的冲进来责骂我:“木夕,我忙着,你就不知道替模特换换衣服!”我觉得没有比这个更荒谬的事了,这关我什么事!体谅她吃了一肚子的火,好声好气的说:“我到大库出货去了。”她犹忿忿不平的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拿提成就会拿了,事就不做!”原来还是为了钱。按照我以前的脾气,她绝对少不了一顿好打。不过我安稳的坐在那里,照旧熨我的衣服。 店长进来查货,她连忙噤声,装作喝了口水,然后快速出去了。店长笑说:“木夕,你好本事呀,昨天卖了那么大一单,咱们这个月的任务不用担心完不成了。”我笑:“嗨,运气好。店长,还是那么说,我八你二,不过我现在急需用钱,你能先将提成给我吗?”她摇头:“不行,公司里没有这个规定。”我咬牙,停了停说:“店长,你如果现在就给我现金,那我七你三好了。”她看了我一下,随即说:“我明天再给你吧。先给你垫着,今天身上没那么多。”我点头,说:“谢谢店长!我会努力工作的!”还谢她?吃人不吐骨头!下午两点的时候,就下班了,难得有半天的假。我换好衣服出来,随便打声招呼就走了,今天真是有够晦气的。打开包拿钱的时候,看见包装好的领带,才想起还没给宋令韦打电话呢。我一边对着操着浓重四川话的服务员要了碗担担面,一边掏出手机才反应过来手机早就停机了。 想了想,跑到外面的报刊亭问:“老板,移动充值卡一张。”他问要一百还是五十的。 我咬着嘴唇问:“还有没有三十的?”他翻了下说有。我舒口气,递出张五十的。我身上就只剩这么些钱了,等一下还要付饭钱。我接过找的零钱叫起来:“这三十的充值卡卖多少?”老板说:“三十二。”我气的不行,连声说太黑了太黑了。那老板说:“姑娘,外面都这个价。您嫌贵,那就买五十的,五十的就五十,一百的卖九十九。”我撑着腰追问:“以前不都卖三十一吗?”他“嗨”一声,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一边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这年头,什么都涨价,就人不涨价!”充了钱,手机总算正常运作了。移动公司就这么势力,没钱理都不理你!我抱在手里亲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努力想昨天见到的一串号码。我边吃面边拨了一个号码,希望没记错。幸好接通了,听到对方“喂”了一声。我小心翼翼的问:“宋令韦吗?”他问:“您哪位?”我心里得意了一下,记性就是好呀。赶紧坐正身体说:“我是林艾。是这么回事,你有条领带落在我们店里了,你还过不过来拿。”他说:“不要了。”我说行,立即挂了电话。切,不要我拿到网上去卖掉,好歹换的来一顿饭钱。一碗面还没有吃完,他电话又打过来:“你现在在哪?”我说在成都小吃吃饭。他说:“那领带你给我送到公司来吧,我急着换。”我匆匆喝了两大口汤,连最讨厌的香菜也吃进去了。循着地址找上门去,自动玻璃门还打了我一下,胳膊有些疼。乘了电梯上去,玻璃门关的死紧死紧,旁边有密码锁,我瞪着里面的人,有些郁闷。现在怎么办,我又不知道密码,进都进不了。总不能扯着嗓子在办公楼里叫,人家当我是疯子。正愁眉苦脸,有人出来,我见机一闪身就进去了。走到前台,那小姐叫住我,问:“小姐,您有什么事?”我说找宋令韦。她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问我有没有预约。我极度不耐烦,又不是觐见皇帝,还得受她查问!没好气的说:“宋令韦让我来的。”她立即换了笑脸,说:“哦,是宋总让你来的呀。宋总办公室不在这层,在25层。”中宏够有钱的呀,办公大楼居然占了四层。 我被人领着进了25层,连受了好几番的盘查。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对我说:“宋总刚进去开会了,你坐在外面等等吧。”脸色不太好,我又没招她没惹她,有必要这样对我吧?仔细观察了一下,似乎整个楼层的人脸色都不大好。我悄声问旁边一个人:“唉,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个个像大难临头似的。”他撇了撇嘴说:“确实是大难临头。”我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大声说话的声音,问:“怎么个大难临头法?”那人很幽默,用手一比,作砍头状,用唇语说:“老总!”原来是宋大公子发飙了。我识相的不敢趟这趟浑水,找到先前的秘书,说:“小姐,这是宋总让我送过来的领带,您待会儿交给他行吗?”她问有没有给钱,我连忙说付了付了,一溜烟的走了。吃饱喝足,万事皆足,就算天塌下来也压不到我,反正有比我高的,何况仅仅是宋大公子隔着墙开火。我下了楼,慢慢在街上溜达,悠闲自在。阳光不错,就是风有点大,不过已经习惯了,北京这地儿不刮风那才叫奇怪呢。走进一家品牌鞋店里,新款的靴子刚刚上市,我对一款牛皮小靴喜欢的不得了,左看右看。店里的小姐一个劲的让我试穿,说试试吧,没关系。试着试着就让你买了,我自己就老做这种事。我脸皮一向厚,试了就不买,任由别人瞪着我扬长而去。不过我这次却说:“不试了,身上没带钱。等下试了合适,又买不了,心里没的难受。”我却没走,掉头去看其他的鞋子。那小姐听我没钱,立即将我晾在一边,我也不在意,省的后面跟个跟班,盯贼似的盯着你。转了一圈,还是发现原来那双靴子好看,看了看价格,我再卖几大单大件都买不起。思量了一下,等到天寒地冻的时候,这靴子就该打折了,然后从现在开始努力存钱,是不是就可以买了?随即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为了一双鞋子,真是疯了。不过实在喜欢,对小姐说:“这靴子我试试。” 她有些不情愿的走过来。我笑嘻嘻的说:“这双靴子好漂亮呀,真想买,可惜没钱,试试过过瘾也是好的。”她见我态度随和,也笑说:“你真是有眼光,这靴子我也很喜欢,穿的可舒服了。里外都是纯牛皮的,设计又是最新款的,很流行的。”我笑说:“那我能试试吗?”她说没问题,问我要多大号的,咚咚咚的跑到库里面找靴子去了。其实售货员最无聊了,整天守着柜台,你能陪她聊聊天瞎扯什么的,把自己当成她的朋友而不是上帝,人家可愿意为你服务了。我坐在软垫上歇着。她将靴子递给我,说:“看不出来呀,你长的挺高的,却穿三十六码的。”我笑说:“谁叫我脚小呢。”她看了眼说:“恩,脚很漂亮。”我装作吃惊的说:“穿着袜子你都看的出来?”她有些得意,说:“我就吃这行饭的,看不出来就不用混了。”我再适时的称赞两句。她很热心的蹲下身子为我整靴子上的带子。我想大款上这也就这待遇了。 我站起来走了两步,她连连称赞:“人长的漂亮,穿什么都好看。”我嘿嘿笑了一下,说:“那有美女你长的漂亮呀。” 她被我称赞的心花怒放,说:“你如果要这双靴子,我用自己的员工卡给你打折。”我耸肩:“我哪买的起!”她没有一个劲的劝说,只说:“没事,这靴子再过一个月铁定打折,你到时候再来买。”我有些心动,两个人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正脱下靴子的时候,有人推门,风铃叮叮作响,她连忙去招呼客人。脱的有些费力,我换好鞋子站起来,手上提着靴子说:“哎,这靴子我搁这儿了。”抬头一看,怔了下,连忙笑说:“宋令韦,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女鞋,他总不可能来买鞋子。他看了我两眼,才说:“我从这边过,恰好看见你在这里,所以进来。对了,领带呢?”我吃惊的说:“我给你秘书了,她没跟你说?”他点头表示知道:“她大概还来不及说。”他心情像是很不好的样子,大概是刚才冒火的后遗症。秘书自然不敢在这个当口招惹他。他见我要出来,问:“你不买了?”我摇头,对那小姐殷勤的说再见。他随我一同出来。 他问我要去哪。我说难得放假,随便走走,问他想去哪。他叹了口气说:“哪里都想去,哪里都不想去。”我见他那个样子,不由得说:“宋令韦,你别落落寡欢,愁眉苦脸好不好?难道我欠你钱?”他忽然调侃说:“钱没欠,不过倒是欠了人!”我骂:“你想死就说!有心情说笑了,那我走了。”他拉住我,说:“林艾,你别走,我今天心情真不好。”我不客气的说:“你心情不好找我有什么用,你找其他人逍遥去呗!”他说:“我哪里有时间认识其他人!”我切一声,说:“那也不关我的事。”他不满的说:“林艾,我们好歹是熟人,你就这样?”那么大一个公司压在肩上,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暗地里确是这样的闷闷不乐。我投降,说:“那你要怎么办?陪你压马路?没的笑掉人的大牙。”他问:“你心情不好怎么办?”我迅速的说:“睡觉!”他骂:“猪!”当然只能睡觉,在安眠药的作用下。我唉声叹气:“宋令韦,我怕了你,你能不能有点精神?算了,算了,我带你去个地方。”我跟他上车,指示他来到我住的附近。 第 4 章 那是一座废弃的桥道,两旁还有杂草。市中心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荒郊野地般的地方,他不由得愣了下,连连摇头,说:“怎么没有动工?太浪费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黄金地段!”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我说:“谁说没动工?是动了又拆了!承建商和旁边的大学发生地皮纠纷,正闹官司呢,也不知道闹了多久。你就别打什么歪主意了。”他站在桥顶,眼睛看着下面往来不息的车流,说:“这个地方确实不错,清清净净的。”登高望远,游目骋怀,烦恼都随风去了。我说:“你先等着吧。”跑到桥下面的小卖部,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蝴蝶型的大风筝,说:”这可是我赊帐赊的,等会儿你下去付钱。“他眼中惊喜的神色一闪而过,想要抢在手里,我偏不给。我又不是买给他玩的,我自己放霉气关他什么事了,他不能老老实实待在一边看着吗?他气的瞪我,忿忿的说:“林艾,你耍我!”性子上来,仗着身高手长,一把抢在手里拆了线就跑。 我咬牙切齿的骂:“宋令韦,你要不要脸,欺负我一弱女子!”他露出邪恶的笑容,挑衅的看着我。我急,人争一口气,提起手中的包用力朝他砸过去,气死我了,喧宾夺主!好风凭借力,那风筝跟在他后面越飞越高,高到只剩一个黑点,不仔细看差点看不出来。我脖子都仰酸了,好不容易跑上前,揪着他的手臂喊:“宋令韦,你也太不够义气了。你能不能让我玩会儿?这是我买的!”他手臂伸的老长,可恶的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拼了老命大喊:“宋令韦,你他妈的——”怎么比以前还可恶!一阵强风吹过来,喉咙里进了风,我撑着腰咳嗽,眼睁睁的看着他拿着风筝跑远了。我撒腿追上去,大喊大叫:“你给我站住,小心我——”风越来越大,我话都说不完整。后背上粘乎乎的,我用手扇了扇,喘着气说:“算你能跑!”浑身燥热,脱了外套扔在地上,趴在栏杆边上。他也住了脚,脸上汗湿,提着风筝走过来,抹了把汗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能跑了?跟一兔子似的!”我翻着白眼说:“不跑能行吗?”他也脱了外套,却扔在我衣服上,我瞪了他一眼。这什么人呀!抢了我的风筝还要拿我的衣服垫底。他似乎没看见我的不平,将风筝塞在我手里,说:“我记得你以前挺不喜欢运动的呀。”我没好气的说:“那是以前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现在人都老了,不锻炼行吗?”他微笑起来,扯了扯衬衫的领子,风吹的两边的领子颤巍巍的在抖,阳光下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他将两手反搭在桥边上的栏杆上,畅快的舒了一口气。我说:“现在没人欠你钱了吧?”他迎着风说:“欠我钱的人多着呢!”我骂:“你就不能不想?老想着钱,你无不无聊!”那么多的烦心事哪顾虑的过来,此刻好便是永远好了。他笑:“林艾,你还是这样!也只有你敢给我脸色看。”当然,我又用不着求他拜他。我一手攀住栏杆尝试吊起来,没有说话。他忽然转头定定的看了我两眼,说:“林艾,后来你是怎么过来的?一定很艰难吧?”我耸肩说:“也没什么,当时很不好受,现在那种感觉渐渐的就淡了。”他半天没说话,手伸出来斜斜的抱在前胸,像在想什么。我站在桥顶吹风,吹的久,觉得有些凉了,正准备下去的时候,他慢慢说:“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你是故意的?”语气里有唏嘘感慨,却没有暧昧怀念。我没有装作不记得,点头说:“那个时候觉得要走了,有一种凄凉的美丽,所以就用那种方式作为告别仪式。还是年纪太小,受文艺腔的荼毒太深。”那时候,两个人同一个班,他是班长,我是物理课代表,我物理很好,比赛老拿奖。大家盛传我和他谈恋爱。两个人家境都不错,样貌也不错,于是谣言甚嚣尘上。老师也没说什么,教物理的那老头只笑眯眯的拍着我的肩膀说别落下学习。弄到后来,连我们自己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了,仿佛弄假成真了似的。突然间,我爸说要搬家。我有些惆怅,特意邀他出来,甩下一叠的票子去最贵的KTV。 结果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没有人开口唱。后来就叫了一大堆的东西吃,吃完就回去了。他送我回家,我踮起脚尖吻了他。就嘴唇对着嘴唇,一擦而过,半秒都不到,根本没感觉。我反正是没看他的表情,晃悠悠的回去了,像偷偷的喝醉了酒,左右摇摆,走路都不稳,很激动了一下。现在想起来,觉得有一种傻傻的感觉,老想笑,只剩下淡而暖的回忆了。想必他也是一样。 他算是明白事情的始末了,忽然有些艰涩的开口:“林艾,昨天晚上,对不起——”我忙说:“没事没事,这事大家都知道。现在大概也都遗忘了。就连我自己也都不大记得了,这都十来年前的事,没什么好抱歉的。”他沉默了一会,又问:“那后来呢?”我不解,反问:“什么后来?”他径直看着我的眼,一字一句问:“后来的十年你又是怎么样呢?” 我抬起头,对着天空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手抓着桥栏,转过身子朝桥底趴着,下面是飞速的车流,有瞬间的恍惚,然后慢慢说:“后来就这样过来了。”他缓缓摇头,慢腾腾的说:“林艾,仅仅这样,你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忽然站直身体,微笑说:“我有点冷了,我们下去吧。还有,我渴了,你要请我喝水,纯净的矿泉水就好了。”他点头说好,将西装外套披在我肩膀上,那么厚重,风全部被挡在外面。我眼睛忽然一红,觉得冰凉的身体刹那间有了暖意。后来,后来自然又有后来的许多事。 我手上拿着大大的风筝站在小卖部前笑嘻嘻的等着他付账。他先递给我一瓶矿泉水,然后问:“老板,还有风筝吗?”秃头老板乐呵呵的说:“有,要什么样的?这桥上老有人来放风筝,我们这式样可多了。”他说:“一样要一个。”有鱼翅的,有大公鸡的,还有飞天蜈蚣,林林总总一大堆。我取笑他:“你买回去当饭吃是不是?”把手里的风筝递到他脸上,说:“咬一口,看看好不好吃。”他敏捷的往后退,躲开了,笑说:“不知道是谁要当饭吃!”然后将风筝一股脑儿推给我。我兴奋的跳起来,说:“给我的?”他取笑:“给你当饭吃。”我一本正经的说:“好,我回去加上热水炖它个三天三夜,应该就可以吃了。你要不要过来尝尝鲜?”他不理我的疯言疯语,打开车门等着我上车。我没动,笑说:“你自己走吧。我溜达着回去,就几步路。”他迎着夕阳问:“你不吃饭?”整个人身上笼上了层淡淡的光。我觉得不可逼视,微微摇头:“不吃了,我想自己熬粥喝,加点盐巴就很香很香了,我一直想吃。”他好一会儿才说:“真是羡慕,那我走了。”我摆手,从居民楼里穿过去。 将一大堆的风筝叠好收好,然后拿出电锅熬粥。灯光还是昏暗,我随便抓了两把大米倒进去。电锅发出“兹兹兹”的声音。我倒在床上,抬头看了眼班驳脱落的墙壁,心想什么时候买一点墙纸来贴上去好了,价格大概不贵。或许可以尝试自己粉刷。市面上油漆是怎么卖的,不知道贵不贵。还有,被子也不暖,应该趁有太阳的时候拿到顶楼去晒晒,电热毯的事等拿到提成就去买…… 左思右想,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闻到清粥的香味。想加个鸡蛋进去,找了半天才想起来鸡蛋早没了。上次去折扣超市,嫌鸡蛋贵,就没买。怎么现在什么都涨价呀!已经好久舍不得吃肉了。只好撒了点盐,又放了点碱,掀了锅盖任它嘟嘟嘟的熬着。等到饿的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爬起来,盛了满满的一大碗。撕了包“乡巴佬”榨菜,铺在两尺见方的小木桌上吃的津津有味。当然呀,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好吃。所以我总是等到很饿很饿的时候才狼吞虎咽的吃饭。宋令韦居然说羡慕我,我想各有各的羡慕吧。第二天是晚班,难得睡了个大懒觉,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太阳有没有晒到屁股,反正太阳怎么照也照不到我这里。看了眼时间,八点半,还早,可是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快速爬起来,扛着被子和褥子气喘吁吁的爬上顶楼,搭在扶手上顺势一甩,半扬起来很漂亮的铺开了,像小孩子在表演,尽管拙劣且无聊,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高兴。自娱自乐也很好,人要让自己觉得快乐就足够了。好像很久没见过初升的太阳了。往往是它还没露脸我就进大楼工作了,一天到晚日光灯永不停歇的打在身上,让人不分昼夜,黑白颠倒;等我下班回来,就连半点星光也无,惟有影徒随我身。不过已经习惯了,觉得这样也不错。然后匆匆洗平时来不及洗的衣服。如果上的是早班的话,一天至少工作十二个小时,睡觉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时间洗衣服。我提着一大桶的衣服爬上顶楼,用夹子一件一件固定好。看着长长的袖子在风中跳舞,是不是在对我抛媚眼?我傻笑,大大伸了个懒腰,不错不错,心里有一种满足感,整个人都被充的满满的。走下来的时候顺带敲了房东的门,“杨大嫂,我被子正搁楼上晒呢。晚上要上班,傍晚太阳下去的时候,你能不能帮忙收一收,铁丝上的衣服也是我的。”她热心的说没问题。我连声道谢,大步跳下楼。随便泡了包方便面,就当是早餐和午餐了。看看时间,快来不及了,然后换了衣服,提起包就走。想到今天可以拿到一大笔的钱,心里十分期待,真有无穷的动力!金钱就是前进的动力!我暗骂自己可耻!一进门就问:“店长来了吗?”乐乐正数钱呢,我眼睛放光。她头也没抬,说:“来了,不过又开会去了。今天是例会。”我有些着急的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乐乐用大叠的钞票砸我的头,笑说:“看她回来吃了你!迟早是要回来的,还不快干活去!望京那里配货的单子下来了。店长留了话,一定要配全了,小库没有,就去大库找。还有,卖场的号码不全了,你先查查号,再将货全部出了吧。”我耸了耸肩,拉着拖车晃悠悠的坐员工电梯上去提货。灰头土脸的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全,我恨恨的念着一大串的数字,这到哪去找,大海捞针也不过如此。不知道入库的人怎么入的,也不好好排个序,谁翻的乱七八糟的!整个人倒在衣服堆里,管它呢,先回去再说,实在找不到,就从别的地方调。我拖着一大箱子衣服下楼,出电梯的时候卡住了,满头大汗的摆弄了好半天才弄出来了。 我一进门就嚷嚷:“乐乐,你到电脑上帮我查查397260那款衣服咱们还有没有。”然后将拖车费力的拉进去。忽然感觉有视线紧紧的盯住我,我擦着汗站直身体,漫不经心瞟了一眼。那人长的斯斯文文的,整个一小白脸,骗吃骗喝型的。我再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变,头也不抬立即掉头就走。乐乐还在后面说:“有是有,号不全,你要什么号的?”我也没回答,闷头闷脑往后面走。 忽然听到极震惊的一声“续艾!”我僵了僵,径直往前走。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他竟然不顾所有人好奇的眼神,大步跑过来抓住我手臂。我冷冷的看他,眼睛一眨不眨,没有说半句话。他在我无声的压迫下,讪讪的抽回手,又叫了一声:“续艾!”我不耐烦的说:“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续艾!”他仍然坚持,又叫了我一声:“续艾!” 真是欠揍!我用力甩开他,抽回手。他被我冷不防袭击下,打了个趔趄。我抱着双手面无表情的说:“我不叫续艾。不信你问问我同事,我叫木夕。”他才怔怔的看着我,脸上涌现诸般的情绪,大概满是愧疚吧,反正我不想知道。最后才半死不活,低低的呜叫:“续艾,我一直想跟你说,说对——对不起——”我忽然愤怒,大声打断他:“先生,您没问题吧?谁叫续艾了!你看清楚了!别到处乱发神经!”他被我抢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站在那里,想说又不敢说,似乎有些尴尬。这时候有个女人走过来,乍眼看上去,时尚美丽,卷发做的很好,衣服也穿的很好,我注意到她下摆的流苏,十分漂亮。很自然的挽住他的胳膊说:“操曹,你认识这位小姐?”他先看了看我的脸色,才犹豫的点了点头,慢慢说:“我们是同学——”我冷冷的打断他,面无表情的说:“小姐,这位先生认错人了,我可不认识他呢。”谁认识他!我这辈子没有这么倒霉过!她却极有兴味的看着我。我转头一看,所有人都盯着我们这边探头探脑,眼底全是探究的神色。他们心里一定以为是痴男怨女的戏码,哪知道实际上完全不是那回事。谁管的了那么多,别人想怎么想就怎么想!我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就算是客人也用不着我来招呼!我吃力的将箱子推进库房,碰到门口低低的台阶,拖不上去。一时气愤,一脚踢上去,重重的踹进库房里。然后打包装袋,忿忿的走出来拿封条。他居然还在,正趴在收银台上跟乐乐聊天,旁边是饶有兴趣的顾客,连珠珠都凑在一边,只听的他说:“我和续艾是大学同学——”乐乐“哎”的一声叫起来:“木夕又改名了吗?她什么时候念过大学了?我们怎么不知道?”珠珠也说:“这位先生,你该不会真认错人了吧?木夕一大学生还来这种地方工作?世界上长的像的人也不是没有。万一真认错了——”他摇头:“事情挺复杂的,她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那些人的八卦积极性完全被他调动起来,兴致勃勃的问:“木夕干嘛说不认识你?你做坏事了吧?”不知道那些人的脑袋都想到哪里去了!他竟然还敢点头!天啊!雷为什么不劈下来,店长为什么还不回来!我深吸了口气,装作不关己事的样子来到前台,打开抽屉翻胶带。不用抬头也知道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我身上。拜他所赐,又大大的出了一次风头!他涎着脸蹭过来说:“续艾,我刚从国外回来,一直托人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你到北京来了——”我忍无可忍,冷冷的逼出一句:“谁认识你!”他越发贴上来,死皮赖脸的说:“续艾,那时候真是对不起——”我抬起眼不屑的说:“你滚不滚?”已经算的上是一种侮辱。 可是他还是一味低声下气的跟在我后面,不断的问:“续艾,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为什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我忽然转身,觉得青筋都要跳出来了,狠狠的说:“你还是不是男人?”他被我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问的怔在那里,大概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又盯着他冷冷的问了一遍,他不明白我什么意思,支支吾吾说当然——是——。我极其不耐烦的甩了甩头发,发狠说:“是男人就给我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上班呢!”对他何止恶言相向,简直想拳打脚踢,拼了命往死里打!先前那个挽住他的女人皱了皱眉,说:“小姐,我不知道你和操曹发生过什么事。可是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看了看他们和周围的顾客同事,似乎全对我恶劣的态度极其不满。我心里冷笑,真是会选时机和地点。我试着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他是顾客,决没有得罪顾客的道理。我勉强摆出职业性的微笑,淡淡的说:“那您慢慢挑衣服吧。” 操曹一把拦住我的去路。我皱眉:“先生,您这是干什么?您这样可是纠缠不清了!”他几近卑微的说:“续艾,你别这样!”我实在受不了了,怒气勃发:“我别怎样?操曹,该是我求你别这样行吗?我还得上班呢!你但凡听一听别人的话,事情也不至于弄至这步田地!”他脸上首次出现伤痛的神色,可是我一点都不同情。我那时候恨不得生吃他的肉,痛饮他的血。就是现在我也还不想原谅他,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凭什么要原谅?老子一生的前途全部毁在他手上! 第 5 章 我用力推开他,头也不回的进库房去了,管他怎么折腾,我哪有那个力气!再多的货也有打包好的时候,我拿着折叠梯子出来查号。随便溜了一眼,操曹不在,大概灰头土脸的走了。而店长已经回来了,卖场又开始井然有序。其他几个人时不时偷看我两眼,我装作不知道,拿着笔将缺的号记下来,然后去库房出货。店长跟着进来,说:“木夕,你要的提成我取出来了。”然后交给我一个信封。我拿出来点了点,四千九,不多不少。如果不急着要,应该就是五千六了。纵然这样,还是欢天喜地的说:“谢谢店长!”厚厚的一叠钱捏在手里的感觉就是好!我眉开眼笑,刚才发生的不快一扫而空。我将钱放好,然后哼着小调出来挂衣服。我想大家一定觉得我这个人莫名其妙,刚才还是怒目金刚,现在又是笑面弥勒了。头顶的挂钩斜了,我搬过梯子“倏”的爬上去,扯了扯扶正。珠珠见了,站在下面笑说:“木夕,你倒跟猴子一样!以后这爬上爬下的事就由你来做!”我挥着手得意洋洋的打了个OK的手势。 站在上面伸了伸懒腰,眼睛一转,透过玻璃门看见操曹远远的往这边走过来,手上不知道拿的是报纸还是杂志。我怒!阴魂不散,怎么又来了!嫌骂的不够是不是?自动送上门来给人羞辱!“蹬蹬蹬”下了两步,心烦意乱,干脆直接从上面跳下来,“咚”的一声巨响。所有人回过头来看我,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店长首先说:“木夕,你急什么!要下梯子不会好好下,看不摔死你!”我自知冒失,连忙说:“不小心踩空了,差点摔倒!”她才没说什么。乐乐在一旁说:“木夕,你小心点。我们上次有一同事就摔了,在医院躺了整整两个月。”我连连点头受教,说:“下次一定小心,一定注意!”将梯子往角落里一放,人躲进库房整货。竖起耳朵注意外面的动静,没有听到什么叫囔声。我愣愣的想,人家也许进的是别的专柜,跟在他后面的不还有一女的吗?或许陪女朋友上女装部买衣服去了。这么想了一下,大大方方的出来,手上抱了一大堆的衣服。手上的衣服挡住了视线,等我走近的时候,才发现操曹坐在供客人休息的软垫上翻杂志。无意中瞟了一眼,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英文,上面不是结构式就是分子式,一大堆的物质名称。我装作没看见,将衣服往垫子上一扔,拿过衣架开始挂衣服。他爱坐就坐,来者是客,我可管不着。他像个守门神一样在这里坐着,我想店里没有人不好奇。店长大概也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不过没说什么,只让我将新款衬衫套在V领毛衣里,然后摆在陈列台上。操曹一见到我,立马站起来,将杂志一扔,说:“续艾,我帮你拿着吧。”我用衣架敲他的手,冷着脸说:“你烦不烦!还不快走!”见他痛的吸了口气,连连摸着右手,恨恨的想,活该被打!真是痛快! 过了一会儿,他犹不死心,死皮赖脸的跟在我后头,我挂衣服他就帮忙递衣架,我叠衬衫他就跑前跑后拿叠衣纸和叠衣板。珠珠和乐乐竟然还提醒他衣钩挂在左手的墙壁上,就连店长也没出声。我真是要疯了,大声说:“操曹,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支支吾吾的说:“没想干什么,就想跟你说说话。”我冷笑:“现在不是说了吗?还不快走!你狗呀,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他大概没有见过像我这么粗鲁的人,一时半会儿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我甩手走到前台,隔着老远将手里的垃圾准确的扔进去,就像投篮一样。他还跟上来,懦懦的说:“续艾,你有些变了——,以前的事——真是对不起——”我最讨厌别人说这三个字了,尤其是他!记得有一个人很狂妄的说过,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我此刻也是这种心情! 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头痛欲裂,冷冷的说:“你来这里砸场子是不是?”他连连摇头:“不是——,我就——”我毫不客气的打断他:“你不是来砸场子的,那就让我们好好做生意!”他转身看了看,大概发觉没有一个顾客,于是愧疚的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给你带来麻烦——”其实这种专卖店平时就没什么顾客。我烦死了,吼道:“你能不能别再说那三个字了?我听了就恶心!”他讪讪的住了口。我不再管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库房了。大口大口喝水,然后一鼓作气将架子上的衣服统统搬下来熨。居然听到敲门声,我惊异不已。这库房又不是我的,大家进来的时候从来没有敲过门,哪怕换衣服也是照进不误。我没作声,蒸汽“扑扑扑”冒出来,大团大团的烟雾,眼前一片迷蒙。我觉得热,脱了外套,卷起袖子扯着棉服的袖子来回熨。袖子中间湿漉漉的,经过高温,折痕慢慢消失不见了。 珠珠探出半个头问:“木夕,你衣服熨好了吗?”我说:“还没有,正在熨呢。等着出货吗”她连忙摇头:“不急不急,你慢慢熨。”然后一屁股坐到我边上。我也不理会,埋头熨掉折痕。她终于耐不住,伸头缩脑的说:“木夕,你怎么换了一个名字又一个名字?”我头也不抬的说:“这很奇怪吗?”她连连摇我:“这还不奇怪呀!你干嘛没事取那么多的名字!”我按住她的手,晕晕的说:“大姐,你能不能别摇了,我要倒了!”她不放过我,揪住我的脸问:“说不说?”我挺直腰杆:“本小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坚决不说!”她无聊的放下手,一本正经的说:“木夕,我觉得你这人挺神秘的。以前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什么呀?弄的人跟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似的。”我连连打断她:“你以为演电视剧呢?我还九天玄女下凡尘呢!不就换个名儿吗?有什么好奇怪的!去一趟派出所就可以了!”她搓着手,瞪了我一眼,说:“谁吃饱了没事整天换名呀!你这个人就是不老实,还不快从实招来!”我被她逼问的连连讨饶,整了整乱七八糟的头发说:“珠珠,你知不知道以前的皇帝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换年号?所以我就跟着学了这一招,碰到不好的事就换名,然后运气就来了,否极泰来,百试不爽!”她先说:“我哪知道这些!年号是什么!能不能当饭吃?”随即又问:“换个名真能走运?”我认真严肃的点头:“本人的经验之谈,绝对错不了!”她半信半疑的说:“我不相信。”我叫起来:“不就换个名呀,又不少块肉,有什么相不相信的!”她想了一会点头:“说的也是哦。”随即笑说:“那我能不能将珍珠的珠改成蜘蛛的蛛?倚天屠龙记里面就有个人叫蛛蛛。反正听上去发音都是一样的,也算改名了。”我憋的差点笑岔过去,一个劲的点头说好。好不容易哄的珠珠出去了,乐乐又跑进来,神秘嘻嘻的说:“木夕,你那个朋友还在痴心的等着你呢。”我简直无语了,有气无力的说:“他还在那跟爷们似的坐着呢?”她撇着嘴连连摇头:“他这回没在店里待着,而是跑到外面的椅子上等着。你是不是出去说句话呀,就这么让别人干耗着?”我翻白眼:“他喜欢待那儿,关我什么事儿!”她摇头:“木夕,你这人就这么没心没肺?再多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还能把人家杀了?”我垂下眼默然,忽然跳起来说:“乐乐,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么帮着他?胳膊肘往外拐!”她嘿嘿嘿的笑:“我这不是见人家被你整的可怜吗?”我骂:“他这也叫可怜?你还没见我可怜的时候呢!”她笑嘻嘻的说:“木夕,一个公子哥儿似的人扔在那里,你这不是暴殄天物吗!你惭不惭愧呀!”我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这色女,重色轻友!不再理她的胡言乱语,推着她出去了。 切,他喜欢找虐还怪到我头上,这世界真是没天理了。我继续悠闲自在的熨衣服,他这会子死在我面前,我保证眼睛都不眨一下。关我什么事。真是莫名其妙!快下班了,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摸着包里厚厚的信封,心情又好起来。打了声招呼,甩头就走。目不斜视,对对面的人视而不见。他喜欢装雕塑,喜欢摆酷,就让他去好了。我走我的独木桥,与任何人无关。 果不其然,他又像吊靴鬼一样跟在我后面,还一路陪着笑不断的喊:“续艾,续艾——”我听见他叫这个名字就有气,火冒三丈,冷着脸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搞笑?你不烦我还烦!”他凑过脸说:“续艾,我没见你出来吃晚饭,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的饭馆——”我想我现在是有些怕他了,快步跑开,任由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喋喋不休。吃夜宵?和他?我宁愿吃砒霜。 当然甩不掉他。他追在后面说:“续艾,我车子停在下面,要不要一起回去?”啊!我简直想仰天长啸,捋起袖子威胁说:“姓操的,你敢再叫一声续艾,我保证你下一刻鼻青脸肿!”他立刻噤声。估计不是因为我的威胁,而是因为我的火气。我走到商场出口处,咬牙切齿的推开二十四小时自助银行的玻璃门,插了张卡进去,按了存款键。数了两千大洋,想了想又拿了一千。林彬被抄家了,估计现在正生不如死。我给他的那张卡也没多少钱。三两下就办好了。我长舒一口气,转头见他就站在门外,脸又黑了。我还来不及按键,他已经殷勤的用自己的银行卡替我打开玻璃门。以为这样我就感激了?我照旧臭着一张脸出来。将钱包胡乱往口袋里一塞,大步朝门口走去。他后退一步,意思是让我先行!切,什么小样儿!我忿忿的走进旋转的玻璃门。这时候又有一人钻进来,我往旁边让了让。出来的时候,他不小心碰了我一下,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摸口袋,钱包没了。二话不说,箭一般追上去。他听到风声,回头看了一眼,跑的更快了。我气急,敢偷到我头上,你等死吧。拼了命的追!更气的是操曹,一脸懵懂的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问:“续艾,你别跑行不行?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只手翻过栏杆,找到平衡点后,蹬了出去,抄近路拦住那小偷。我估计那小偷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的失主。后退一步,一脸横相,使劲朝我踹来。我迅速躲开了,摸了摸肩上的背包,眼神开始阴狠起来。那人一见势头不对,连忙往回跑,旁边是大楼,右边是车来车往的大马路,除非他想被车撞死,不然只有往回走。我暗暗叫好,扯着嗓子叫:“操曹,拦住他!”然后快速赶上去。操曹总算反应过来了,喘着气拦在路中间。那人风一般从旁边溜过去。操曹好歹知道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角。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跑上前一起逮住他的时候,突生横变。那人将操曹摔了个大跟斗,拍拍屁股走了。我眼睁睁看着他从我眼皮底下溜走,然后死命盯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操曹。遇上他,从来就没有好事!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我不知道自己盯了他有多久,他被我盯的一动都不敢动。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他如果不拦在前面,我不会放松警惕,那小偷绝对跑不掉。照我这样不要命的跑法,没几个小偷能从我手底下逃走,除非这世上真有所谓的神偷。碰上他,真是冤孽! 我气都不喘一口走了将近两百米,没听见身后有动静,大大的呼了一口气,往回看了一眼。他正扶着墙慢腾腾的站起来。大概是摔重了,能站起来,就表明没大碍,死不了人!可是我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此刻身无分文,连公交卡也搁在钱包里。怎么回去,走着回去?我用力“呸”一声。 想了想又走回去,伸出手,冷冷的说:“钱!”他皱着眉头怔怔的看着我,大概还没从痛楚中反应过来。我不耐烦,干脆搜身。手插到他休闲式西装外套里,打开钱包看了眼!真他妈的晦气,全部是卡!我一把扔在地上,没好气的说:“取钱去!”他闷不吭声,弯腰拣起来,看了看我的脸色,迟疑的说:“续艾!我扭到脚了……”我跳起来骂:“操曹,你这人怎么就和你名字一样搞笑呢!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闹剧!”他大概被我骂傻了,羞愧的低下头。火山爆发,我再也忍不住了,愤怒的叫嚣:“你缺手残脚了还是什么的?送到手的小偷你都抓不住!你怎么这么没用!你还是不是男人!没的丢人现眼!”他蠕动嘴唇,无力的辩解:“我哪抓的住小偷呀,他跟一老虎一样……”我不等他说完,劈头盖脸骂下来:“我怎么就把他拦住了?你吃软饭的是不是!整个一小白脸,还被人摔一大跟斗,我没见过像你这样没用的男人!”他这下子倒回过神来了,大概伤到自尊心了,理直气壮的说:“你刚才那一幕跟警匪片似的,我都没反应过来,还能抓小偷?”我气的七窍生烟,哆嗦着手说不出话,随后朝旁边一指,阴沉沉的说:“你现在立即给我取钱去!”他一定被我的表情吓到了,扶着墙跛着脚乌龟一样爬到商场的入口处。却停在那里没有进去。我不耐烦的问:“你又怎么了?”他回过头,小声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楚,皱着眉问:“你说什么?”他大概不敢再惹我了,伸手指了指,我透过玻璃看见里面手腕粗的铁锁,商场已经关门了。我彻底被打败了,真想揍他一顿出气,揪着眉头说:“你给我去附近取!我现在身无分文,你这次想拍拍屁股就走掉,小心我杀了你。”他额头冒汗,撑着门把上的扶手说:“续艾,我脚真疼的厉害……”我看他那个样子,估计扭的不轻,反正又没断,我才不担心。瞪了他许久,然后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张卡,问:“密码。”他说了,我跑到另外一条街的ATM取款机去取钱。两台ATM取款机,其中一台还是坏的,我暗骂,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总算从另外一台那里取到钱了,手里拿着整整五千大钞,为什么不拿,本来就该他陪!还没算精神损失费呢。走出来,夜风一吹,心里的火气总算下去了一点。邪恶的想,留他在那自生自灭好了,任他等到天亮。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回身往原来的地方走去。好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平白无故扭了脚,也算出了我这一口恶气。 还没走近,一辆车子跟在身后按喇叭,我转身一看,操曹从后面探出头来,招手说:“续艾,快上来。”我将卡还给他,没好气的说:“知道你死不了,那我走了。”他真是本事呀,一时半会儿就有了司机。还用我瞎操心! 忽然从前面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续艾?”我抬头一看,宋令韦已经推开车门走了出来。白色的衬衫,深色的领带,满眼的血丝,我惊叫出声:“怎么又是你?”真是什么事都碰到一块了。操曹在旁边解释:“我脚受伤了,开不了车。正好令韦就在这附近。他这个工作狂,大概还没下班,顺便让他过来接我。”原来这两个人是旧相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随便点了点头,打了招呼,转身就要走。宋令韦拉住我,问:“你和操曹认识?”我面无表情的说:“谁认识他,我没那么倒霉。”操曹躲在车里不敢说话。他来回看了我们两眼,耸肩说:“一起走吧。”我甩手,转过头,警告似的说:“操曹,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起,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你以为很光荣么?”操曹噤声。我想我的意思表现的很明白。 宋令韦皱了皱眉头,说:“林艾,还是续艾,又或者是木夕?我现在发觉你全身上下到处是秘密。”我自嘲:“我能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我行的正,坐的直。”没有力气敷衍他两个人,一丘之貉!我为什么要坐他们的车,我不会自己打车吗?那多自由,还可以和的哥瞎侃。北京这的的哥可能扯了,大到国家大事,小到鸡毛蒜皮,侃的你保证什么烦恼都没有。 第 6 章 当天晚上回到住处,疲惫不堪。怕做梦,干脆服了安眠药,好歹是一觉睡到天亮,尽管醒来后眼皮酸涩沉重。那么久的事了,我依然觉得无颜惭愧,夜夜难安。心口里像含着一把未熄的灰烬,余热就可以将心烫成一个一个的火迹子,何况现在已经被人点燃了。其实,操曹,看到他那样一个人低声下气的任由我践踏,我也没什么好受的,他也是受害者。隔了这么多年,再来向我道歉,又有什么用呢,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原谅,至少现在还做不到。乍然重逢,带来的是久违的羞耻和痛恨,全无防备。天塌下来还是要上班。不过在天塌下来之前,我先去“老上海”城隍庙吃了一顿美味丰盛的早餐。香浓醇厚的豆浆很正宗,犹带有黄豆的清香,还有淡淡的微腥味,最重要的一点是免费的。热的豆浆先暖了我的胃,再暖了我的心。我精神一振,弯到路口去等公车。特意早了半个小时出门,所以有充裕的时间慢慢溜达。晨光熹微,天空犹带有一种青白,一切睡眼惺忪。公车依然挤的像罐头里的沙丁鱼,可是肩膀挨着肩膀却觉得温暖,车上还没有开暖气。我拉着车上的拉环想,等周休的时候就去“苏宁”买电热毯,它们周末老搞活动。又和李欣闹了一点不愉快。她仗着是本地人,粗声粗气的,不大看的起我这个无依无靠,穷的叮当响的末流库管,老教训我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对。我想我们可能八字不和,尽量无视她。只是无视,而不是忍让。出去吃了午饭回来,操曹居然又来了。他昨天不是扭到脚了吗?这么快就好了?怎么没有断!我皱紧眉头,还来不及斥责,他先笑盈盈的说:“续艾,我给你带水果来了。听说是进口的,喜不喜欢?”他打开包装精美的塑料袋,我嗤笑一声,看都不看,走到另一边理架子上的衣服。反倒是店里其他几个人很感兴趣,凑上头去,连声问:“这什么东西呀,绿不绿,黄不黄的,形状怪模怪样。”他耐心的解释:“这种水果是热带的,名字叫‘释迦’,不觉得它长的有点像释迦牟尼头像吗?大家也叫它‘蕃荔枝’。”珠珠好奇的拿起来,说:“这东西好吃吗?卖相这么差。”他说:“蕃荔枝是世上最甜的水果,都叫它热带果王。”我听的倒有点好奇,忍不住看了两眼。他逮住我来不及逃开的眼,似有所感的说:“希望吃了最甜的水果心里也是最甜的。”嗨,小样儿,心思也太明显了吧!以为这样我就感动了?我冷笑的看着他,直到看的他愧疚的避开,才拿着纸和笔去查号。乐乐见他气馁沮丧的表情,居然说:“你把水果搁柜台这儿吧,我等会儿交给木夕。”我惟有苦笑着摇头。李欣站出来,伸着手指对我说:“木夕,你把这两大箱衣服赶紧送到大库去。”我懒懒的“哦”一声,好好说不行吗?非要颐指气使的使唤人,当自己千金大小姐呢。 从库里拖出拉车,使劲扳扶手都扳不动。珠珠过来看了一下,说:“这拉车要报废了,一直不好使,转轴处都生锈了。”我擦了擦有些红的手掌,叹气说:“怎么公司这么小气,拉车也不配个好的。用一次去半条命,用一次再去半条命,有个什么油的滴一滴是不是会好些?”珠珠敲我的头:“别说油,连盐都没有。”我笑着瞪她,连连摇头。 一直趴在前台的操曹却说话了,紧张的看着我,舔了舔嘴唇说:“续——艾,我车里有丙三醇,我给你拿过来用吧。”他倒是一直注意到我这边的情况。我冷着脸说不要。他已经冲出去,还不忘回头说:“我车就在底下,很快就拿上来了,你稍稍等一下。”我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又好气又无奈,没有说话。珠珠伸出胳膊捅我,问:“他刚才说拿什么去了?我怎么没听懂?”我懒洋洋的回答:“他拿甘油去了。”典型的职业病。他很快就回来了,递给我一小玻璃瓶,上面还插着滴管。切,从实验室带出来的吧!我瞟了他一眼,满头大汗,拼命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显然赶的很急。既然拿来了,不用白不用,接在手里,对着生锈的接口,几乎滴了半瓶下去。他半蹲在一边看着,阻止我:“好了好了,可以了。”说着站起来,扳着扶手来回摇了几下,看样子顺畅多了。我将瓶子递还给他,那瓶子特别精致,瓶身上的标码不是机打的,而是用黑色钢笔写上去的。他笑说:“就搁你们这吧,下次兴许还用的着。”乐乐接在手里笑嘻嘻的说:“这个瓶子漂亮,比外面卖的强多了。对了,上面插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全忘了。”我说叫胶头滴管,她才连声说想起来了,初中玩过这玩意儿。我去大库入货,他也要跟着。我板着脸说:“操曹,你能不能别给我添乱了?”他赶紧点头,说:“行行行,那我就在外面等着。”我头痛:“你在这到底想干嘛?”他怔怔的看着我,半晌才说:“我就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我咬着上唇不回答,眼睛眨了一下,将他一个人扔在原地,转身拉着拖车上大库。 回来挂衣服,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打转。我极度不耐烦,吼道:“你没事来这种地方干嘛?买衣服呀!”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他还愣愣的点头。我气,要买衣服是不是?那就买个够。随手拿了件毛衣递给他,说:“那你试试这件,看看喜不喜欢!”他还当真拿着衣服去试衣间了。 他换好衣服一出来,李欣立即迎上去笑说:“先生想买衣服是不是,要不要我带您看看?这边有几款一定适合您!”我任由李欣和他去斯缠,照旧挂我的衣服。他客气的敷衍,没有理会李欣,走到我跟前问:“续——艾,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大小差不多,我点了点头说:“还不错。”我选的能差到哪里去。脾气上来,扔下手里的衣服,拿过一件休闲式西服外套,说:“这件衣服是新款,要不要试试?”他看了看我的脸色,然后点头,试完后自己搭在手里,倒有自知之明。他敢让我拿着,我一定当场赶他出去。我又说:“这种竖条纹衬衫和这件纯羊绒毛衣配着穿很好看,你要不要试试?”他想了想说:“不试了,我很喜欢。”拿过来搭在手臂上。故意让我宰是不是?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从里到外,从薄到厚,从休闲到正式,从衣服到裤子选了一大堆,前台堆的乐乐的人影都看不见了。我见他只是一味的点头,好像不知道自己买的东西要花钱似的,首先没了兴致,感觉自己像黄世仁欺负喜儿似的,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说:“你确定你要这么多?”他掏出钱包,取出银行卡笑说:“我刚从国外回来,正好也要买衣服。有你这个行家作参谋,再合适不过。”一翻话说的我自己都心虚起来,有点自我唾弃了。乐乐瞪大眼睛看着他,嘴都合不拢,有些口吃的说:“你确定你全部都要?”怨不得她吃惊,操曹买的比宋令韦还恐怖。大家都没想到他这么有钱。他点头,递给她卡。我在想我有没有把他一年的年薪给花掉。活该,自找的!三个人同时替他打包装袋。店长都出面了,殷勤的说:“木夕,你帮这位先生提着。”我站在那里没动手,他连忙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跑两回就行了。”店长也不好说我,只得说:“那珠珠和李欣帮这位先生提到车库去吧。”他们一走,乐乐咬着唇瞪我:“木夕,你光两单提成就顶别人半年的提成了。”我说哪有那么夸张。她给我看打印条上的数目,确实有够惊人的。看样子,操曹在国外混的很不错,一张卡里居然有这么多钱。操曹去而复返,对店长笑说:“续——,不,木夕该下班了吧?”店长立即反应过来,笑嘻嘻的说:“是呀,今天她六点就该下班。”她从我这里分走了一大笔的提成,心情自然不坏。我觉得有钱真是好呀,别人立马对你另眼相看,青睐有加。什么六点下班,排班表上写着十点半下班呢。我不出声,平白无故放假,我为什么不要!换了衣服跟着他出来,下了电梯,就要分道扬镳。 他拉住我,看住我的眼睛,唏嘘了一声,说:“续艾,就算是再普通的同学,难得见了面也该去喝一杯吧。”我忽然觉得疲倦了,前尘往事像梦魇一样,再也没有力气纠缠,把话说清楚也好。我说:“那行,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家常菜,做的还不错。我请你吃晚饭吧。”掉头就走。拿了他那么多的提成,请吃一顿饭也是应该的。我还处于震惊的余荡中。虽说他家有钱,不过他本人似乎还是一个刚回国的学生,能花的起这么高档的消费?很普通的小店,地方有些局促,桌子凳子都油腻腻的,墙壁也有黑色的迹子。里面吃饭的人大都是像我这样的员工,有人还穿着商场的制服。他只愣了愣,便随我在门口的桌子边坐下来,倒没有嫌弃的神色。我料想他吃不惯,也没问他意见,径直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这家餐馆因为做的都是员工的生意,上菜倒很快。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我埋头就吃。那么强的劳动力,老是跑来跑去,搬上搬下,再多的体力都不够用。他看着我碗里的菜,微微皱起眉头。我抬起头问:“怎么不吃,不喜欢?”果然还是公子哥儿脾气。他摇头,支吾的说:“续艾,你别吃那个了,那东西不好。你换个菜吃吧。”我指着碗里的炒鸭肝问:“这个?为什么不能吃?是菜就能吃。”他把盘子端开,说:“那个东西都是经过三氧化二砷处理的。”我大吃一惊,连忙将嘴里的饭菜吐在垃圾桶里,用纸巾擦了擦嘴巴说:“操曹,你别骇人听闻好不好!”他认真的说:“是真的,只有经过三氧化二砷处理才会呈这种颜色。”我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跟他在一起吃饭竟然真的在吃砒霜!三氧化二砷的俗名就是砒霜。我彻底失去胃口。忽然觉得愤怒,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以后能不能别说这些专业术语,人家当你神经病!”他还无辜的辩解:“我没有——,这些大家都知道——”我气,站起来抽了张纸巾,然后走到旁边倒了点洗手液放在桌子上,冷冷的问:“这是什么?”他张大嘴巴看着我,一脸迷茫的表情,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我又炯炯的逼问:“这是什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一直在研究我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懦懦的回答:“恩,恩,主要成分是——,是十二烷基硫酸钠——”我觉得我要疯了,咬着牙狠狠的瞪他:“你还说你没有神经病!这是正常人的回答吗?我来告诉你,这是洗手液,这只不过是洗手液!”我骂的他抱头鼠窜,他一脸颓然的看着我,大概觉得十分委屈,瞅着我说:“我知道是洗手液,可是你刚才那个样子,就好像说,说——”我冷笑一声:“这还是我的不对了?”他只好闭嘴,不再说话。我走开两步,又回头说了一句:“还有,洗手液的主要成分不是十二烷基硫酸钠,是水!”这句话大大缓和了气氛。我干脆用倒出来的洗手液洗手,铁管子里的自然水刺骨的冰冷。我随便擦了擦手,然后坐回去。他忐忑不安的看着我,我叹了口气,慢慢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国外还好吗?”他有些惊讶,待明白过来是我在问他话后,神情激动的回答:“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在国外还不错,一直念书做研究,今年拿到博士学位后就回国了。”看他那样子,简直坐立不安。难道我对他实在过分了吗?其实他不需要这样看我的脸色。我点头,这些本来都是我的梦想。我又问:“那你现在在哪高就?”他笑了一下说:“在一所大学里任教,他们聘我为化学系的院长,顺带做一些课题和研究。”这么年轻的院长?看来他在这个领域里做的很好,一定有所贡献。我笑了下,问:“那你现在是不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教授?”而且还这么的风度翩翩,一定很受学生和老师的欢迎。他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下,没有回答。我微微点头,他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如此大的成就,也不炫耀,难得这么谦虚。拿过桌上的水杯,小口小口喝着,喉咙忽然哽住了,连水都咽不下去,好一会儿才好了,可是还是有些疼。我双手握住椭圆形玻璃杯,来回搓动,笑说:“那你有没有自己单独的实验室?”他说:“学校里刚安排了一个,已经装修好了。”我笑:“那实验室是不是恒温恒压?”他点头。我又说:“有没有隔离系统?”他还是点头。我也点头,说:“红外紫外这些分析仪器呢?”他说:“已经和厂家订好了,不过还没有送到实验室来。”我想要喝水,玻璃杯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我连忙站起来,说:“老板,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摔了!”店里的小工拿扫帚过来清理。我转过身,扔出一张钞票,头也不回的说:“走吧。我也该回去了。”他跟在后面说:“续艾,我有车——”我打断他:“不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一点东西要买。”我站在马路边上等绿灯。他依然跟在旁边,小心翼翼的问:“续艾,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我不屑的说:“要你送?真碰上什么人,你还不是摔一大跟斗!”对于我这么恶毒的嘲讽,他倒没说什么,只是拉住我的胳膊,犹豫不定的说:“续艾——,你还好吧。”我不耐烦的扯掉他的手,没好气的说:“我有什么不好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互不干涉,行不行?”他立在路灯下,声音沉沉的传到耳中:“续艾,那时候真想不到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确是我害了你,尽管是无心的。那天,我在店里突然见到你,还以为看走眼了。看到你现在这样,觉得万死难辞其咎。续艾,我原以为你——”我不想再听他的不安和忏悔,面无表情的说:“原以为我会怎样?跟你一样?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他没再说话,垂着头,昏暗的灯光,看不清楚表情。我忽然觉得再也不能忍受,无力的说:“操曹,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有些事总是需要时间的。”他好一会才点头,吐了口气说:“那行,我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要多加小心,这边夜里很不太平。”我没等他说完,先沿着街道走了。 我一直感觉背后有道视线,盯的我满心烦躁,不过强忍着没回头。他要站那发呆就站呗,关我什么事。等混入人行道,人流混乱,那种怪异的感觉才逐渐消失。我忽然觉得极度凄惶,站在街头,仿佛被所有人给抛弃了一样。车出流水马如龙,如此的繁华热闹,可是心却如荒山野岭一般空寂。此刻呢,该何去何从?我惶惶然,眼睛蓦地有些湿润,又像回到从前的噩梦中。 一辆车子轻悄悄的停在我面前,我本以为是操曹。等车门打开来,才发现竟然是宋令韦。他无言的看着我,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我偏过头去,将眼中的泪水硬是压回去。调整呼吸,微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只说:“我刚好经过。反正顺路,你要不要搭车?”他走下来替我拉开车门。 我觉得夜里的空气真是冷,连忙跳上车,夸张的搓着手,连声叫囔:“温度又降了,外面真是冷。”我控制不住自己,浑身瑟瑟作抖。他说:“真有这么冷?”把暖气开大。我用力点头,大声说:“当然!你看我手,都冻红了。”他没看,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我窝在坐椅里,用力咬住下唇,然后闭上眼睛。 他突然说话了:“我刚才看见你和操曹了。”我打了哆嗦,拼命撮着双手说:“宋令韦,我还是觉得冷,可能风灌到肚子里去了。你请我喝酒暖胃好不好?”他没说话,车子在前方掉头而去。又是顶级的饭店,最好的包厢,满桌的佳肴。他说:“空腹喝酒不好,还是先吃点菜吧。”可是他自己却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干。我笑嘻嘻的说:“那也好,正好晚饭没吃饱。”我推开那些香槟红酒,豪气的说:“我要喝红星二锅头。”又问人家要了个玻璃杯。倒了满满一大杯,然后仰头一口喝干。林艾,果然好样的!可是喝的又快又急,不停的咳嗽。他坐到我身边,轻轻的拍着我的背。我低头尽量不出身,可是他伸出身,掉下的眼泪滴在他宽厚的掌心里。我泪眼迷蒙,心也跟着迷蒙。我靠着沙发坐倒在地上,抱住自己,断断续续的说:“宋令韦,我跟你说哦——,我搬家后,转到新的学校,我妈就让我跟着她姓。那时候还闹过别扭,现在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了。我妈不想我受林家风波的牵连。高三的时候,家里出事了,可是我的成绩却越来越好。后来,以最高分考进南方最好的理工大学。我进大学的时候,只有十六岁,是全系年纪最小的。带我们班的教授说,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年轻,努力,聪明的学生!”我打了个嗝,浓重的酒味熏的自己都觉得难受。他轻轻的“恩”一声,坐在我面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我的手背。手心是那么的温暖且安心,声音是那么的柔软舒适,像五月的风拂过袅娜多姿的柳条。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朦朦胧胧想起以前的家,似乎就是这个味道。我哽咽着继续说:“大家都说,要找续艾,不在图书馆就在实验室。我是那么的努力且有天分。大一下学期就跟着教授做实验,大二的时候囊括了所有的奖学金。国家的,学校的,院里的,系里的,班上的。分数史无前例的高,创了学校的记录。教我们精细有机合成的那老头说:‘续艾,我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一个学生这么高的分数。’他给我九十九点九的高分。”他不断哄着我,表示一直在听,又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意识逐渐混乱,拉住他的手,仿佛有了依靠,犹记得自己滔滔不绝的说:“我大三上学期,还帮我我们系里的刘教授在CA上发表了一篇论文。那些实验数据全部是我测出来的!一项一项的数据,反复的测,反复的核实,简直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知道什么是CA吗?”我抬起头喃喃的问,可是头晕沉沉的,重若泰山,眼前的人开始有些模糊。不等他回答,我继续说:“CA是化学方面全球最权威的杂志!是很了不起的荣誉!”他连连点头,哄着我说:“是呀,是呀,很了不起。”但是话锋却一转:“那后来呢?”`后来?我瞬间清醒过来,后来呢,可是后来呢?我嚎啕大哭,所有的泪水在此刻倾泻而出。我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不管以前受了多大的打击,可是今天却再也不能忍受。本来我也可以像操曹那样的!我抽噎着,恍恍惚惚的说:“后来——,呜呜——,后来被学校开除了!”最痛的伤疤在人前血淋淋的撕开,我想一辈子都愈合不了。 第 7 章 他移过身体,无言的抱我在怀里,那么的稳定有力,像天,像地,像一切,力量透过他的手臂源源不断的传递给我。我觉得他的身体此刻是最虔诚的依靠,整个上身趴在他胸膛上,哭的泣不成声。我摇着他的手说:“你知道吗?确定被学校开除后,我从此无颜见江东父老,真的想一死了之!高三那年我爸被枪毙了。我最后一次去监狱看他,他摸着我的头说:‘艾艾,以后要好好念书,努力做人。’我的成绩从那个时候开始,飞速前进。我爸一直很骄傲的对别人说:‘我林德民的女儿,学习成绩数一数二的好。’他一直以此为荣。我怎么都不能够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被学校开除了!”他一直没有问我为什么被学校开除,突然伏下脸,吻去我脸上的泪水,喃喃的说:“林艾,别哭了——”我仰起头,他是那样的英俊沉稳,意气风发,事业有成,越发觉得自卑羞惭,黯然无光。任由他的舌头在我脸上不停的蠕动,我抽泣着说:“我爸枪毙后,我妈就生病了。一天一天拖下去,形容枯槁,瘦的脸上只剩下两个窟窿,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恐怖,她那么高贵的一个人。后来查出来是肝癌。我爸在出事前就做了安排,狡兔也有三窟,林家虽然败了,却也不至于艰难度日。可是自从我妈生病后,才算是真正的败下去了。钱跟无底洞一样投进去,我妈她最终还是走了!”我觉得整个人撕心裂肺的痛,我想我一辈子的眼泪都在此刻流尽了。那个时候总觉得木木的,痛的好像不是自己,像活在梦里一样;现在再想起来,才觉得痛的难以忍受,肝肠寸断,心如刀割。他伸出手抚在我左胸上,像是支撑,我觉得痉挛抽搐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我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说:“我妈她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当她得知我考上很好的大学后,难得的笑了。然后拔下手上的钻戒交给我,让我卖了,交学费。她所有的珠宝首饰雕皮裘衣能变卖都变卖了,只剩下我爸送她的钻戒。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说:‘妈,没事,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她说:‘我的艾艾怎么可以让别人看不起!一粒戒指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跟我爸一样看的那么透彻。那钻戒可以说全城绝无仅有,鸽子蛋一样大的钻石,整整六克拉,精美绝伦,是我爸去比利时时从安特卫普带回来的。我拿去城里最大的珠宝店里卖了,连十分之一的钱都没有得到。我觉得自己真该枪毙,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怎么可以被学校开除呢!”我哭的声音嘶哑,瘫软在地上。他抱我起来,坐在沙发上。不断在我耳边呢喃:“林艾,林艾,林艾……”是想将我的魂魄都叫走吗?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香槟,一口气喝下去。冷冷的泛着琥珀光泽的液体如丝般滑下喉咙,压制了汹涌而起的疼痛,我觉得舒服了一点。胸口依然起伏的厉害,怎么都停不下来。我抓着他的袖子说:“我后来一直后悔,为什么要卖掉那粒钻戒?那是我爸我妈唯一留下来的遗物!其实我大学生活过的一点都不艰难。我拿了那么多的奖学金,还有企业的赞助,大二以后又有教授给的补助,就算不节省,学费生活费也足够了。我觉得林家的脸都被我丢尽了,死了都没脸见我爸妈!”他捧着我的脸说:“好了,林艾,你累了,先好好的睡一觉。”他让我平躺在沙发上,脱下自己的大衣替我盖上。我哭的筋疲力尽,眼睛一定肿的厉害。他伸出舌头舔我的眼睑,软软湿湿的,很舒服,我觉得疼的不那么厉害了。拉住他的手,请求说:“你不要走,我怕。”我是真的害怕,那么多的人和事说走就走,说变就变,完全无招架之力,任由我一个人在无边的荒漠里踽踽独行,无依无靠。 他点头,说:“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将我的手紧紧攥住,掌心又湿又热。我安心了,闭上眼睛之前,说:“能再给我一杯酒吗?”他将杯子举到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慢慢的全部喝完了。眼皮不负重荷,意识逐渐跌进虚无的时空里。无可避免,又是悔恨羞愧的痛楚,漫无边际席卷而来,惊异,愤怒,痛楚,悔恨,绝望,放弃,乃至——堕落。我满头大汗,全身痉挛的醒过来,身体被长久不变的姿势压的血液不畅,全身酥麻,没有知觉。我粗喘着气从无边的黑暗里睁开沉重的眼睛,浑身汗湿,心悸的厉害,像上了压板,压的永不翻身。一转头,就看见他沉沉的眸光,里面像是有满天的星光不停的闪耀,明亮却不炫耀,永恒安定。他紧了紧我的手,说:“睡不着?”我觉得他的掌心像火,一寸一寸要将我燃烧,我用力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问:“几点了?是不是该回去了?”他说:“不急,你就在这里安心的睡一觉。”我说:“你不要回去?这是餐馆,不是饭店,人家不是要关门吗?”他摇头:“没关系。你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我翻个身爬起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原来我是睡着了的,痛苦的沉睡了这么久。我走到桌边再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一点一点啜饮。灯光下精致的高脚杯里流动的光泽看起来像七月天边的晚霞,绯红灿烂,又像灼灼燃烧的桃花,开在云端里。我斜着身体倒在沙发上,然后慢慢说:“知道我为什么被开除吗?听起来简直就像一个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笑话。”他坐到我身边,将我靠在他胸前,呼吸在头顶轻轻的响起,我感觉到头发的骚动以及逐渐加快的心跳声。我并没有挣扎,这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晚上的我是如此的脆弱无助。我喝了一口酒,自嘲的说:“那还是我大三下学期的事了。我们考物理化学。黑板上用粉笔重重的写着‘严禁作弊,一经查实,立即开除学籍,不得试读。’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官腔公文而已。就算是一流的大学,作弊的人多着去了,不然大家都不用活了。一经查实,这里面很有文章,那也得查实呀。就算被抓了,没有上报到学校,就没有关系,顶多记个小过警告什么的。那次的试卷有些变态,居然还有附加题,占很重的比分。我因为考试前回了躺家,那时候我哥出了点事,没好好复习,所以想破了头也做不出来。”我觉得靠着他的姿势有些不舒服,所以动了动,他很配合我,换了下位置。我继续说:“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我都做不出来,谁还做的出来。所以我根本不需要作弊,只有别人抄我的份,没有我抄别人的份。我无聊的趴在桌子上,看着题目发呆,算来算去,温度总差那么十来度,怎么都得不到答案。我当时想,说不定真有人做出来,那国家奖学金是不是就危险了?忽然坐我后面的操曹探过头来得意洋洋的说:‘续艾,我可是做出来了,你要不要答案?一点就通。’我很讨厌他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不屑的说:‘不就一道题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切,我续艾什么时候需要用这种方法。“他没再说话,我以为他死心了。没想到他却扔过来一个小纸条,我怕监考老师看见,连忙夹在手心里,回头瞪了他一眼。‘砰’的一声,站起来准备交卷。这个时候,忽然从考场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同学,你出来一下。’我吃惊的看着外面正好到这边巡场的监考老师,当场愣在那里。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一把抽走我手中的试卷,威严的说:‘将手里的东西交出来。’我当时吓的魂都掉了,任由他抽走我手里攥住的纸条。他扬手问:‘谁给的?’我看了眼同样面无人色的操曹,没有说话。那巡场的老师又问了一遍:‘到底谁给的?’所有人都看着我。场内的监考老师都认识我,人赃俱获,想帮忙都说不出话。整个考场在那刻像苦难的受刑场,静若死水。“他啪的一声将试卷甩在地上,冷酷的说:‘你,跟我到办公室。’我忽然愤怒不已,抬起头骄傲的说:‘我没有作弊,就凭我续艾,还需要作弊!’他看了眼我,然后低头读纸条,拿在手里扬了扬,冷酷的说:‘那这是什么?’我当时真恨死了他,那种嘴脸,活像电视里演的国民党的特务头子,一抓到共产党,也不管是不是,立刻露出穷凶极恶的残酷样儿,就等着大刑伺候,好向主子邀功。我拉不下这个脸,和他对峙,然后抬头挺胸的跟着他出去。“这个时候,偏偏操曹也跟着起哄,他站起来说:‘纸条是我给她的,她不屑于看,正想交卷。我证明她确实没有作弊。’巡场的老师看了眼我们两个,然后把我们两个都带走了。这件事一出场就闹的很大,一开始就被捅到学校领导层那里去了。我们两个在化学系乃至整个学校都是风云人物,所以那时候被炒的沸沸扬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流言也很多,听的让人极其不舒服。我一直强调我自己没有作弊,现在想起来当时态度也很不好。这种事,谁相信。那老师也不相信我当真想交卷。后来连校长都知道这件事了,是因为操曹的父亲是有名的老教授。然后我们被隔离开来,等着学校的决定。“那时候,同学都过来安慰我,说学校肯定不会怎么样的,顶多记个大过了事。其实我自己也不怎么担心。操曹的父亲是知名教授,母亲是妇联的主席,家里有权有势的,学校总要顾几分情面。既然不能开除他,我自然也没事。只要不开除,任何处分我都认了。凭我的能力,也没什么大的关系。可是我万万想不到,操曹的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说操曹丢尽了他的脸面,甚至支持学校将他开除。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学校里已经做出决定,将我们两个人一起开除。大概也有杀鸡警猴的作用,像我这样的学生也可以被开除,以后谁还敢作弊!我简直不敢相信,一直去求系里的教授,让他们帮忙求情,只差跪下磕头了。可是他们只是一个劲的安慰我,说处分已经下来了,他们也没办法。又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旁听,他们可以安排一个席位。这有什么用!我觉得没有比这个更羞耻的,在这个学校里简直抬不起头来。万念俱灰,开始痛恨起这个学校。然后一发狠,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自那以后,我没再见过操曹。后来我从别人那里知道,操曹被他父亲揍的半死,后来送他到德国留学去了。他有父母做靠山,而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被学校开除,然后一无是处。”说着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流下来。我觉得荒谬无比,胡乱擦了擦,说:“后来我连那个城市都不去,就怕碰见以前的同学,既羞愤又痛恨。”他问:“所以你又改名了?”我甩了甩头说:“算是吧。经过那件事,我一听到别人喊续艾,就有一种神经反射性的耻辱。”他没有说其他的话,只问:“还要不要再睡一觉?或者我带你出去兜兜风?”我摇头:“大冬天的兜什么风!”我从皮包里掏出两粒安眠药,混着香槟咽了下去,说:“我想要睡了。明天还要工作,你如果还在的话,记得叫醒我。”他一直盯着我手里的药瓶,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摆了摆手,柔声说:“那你睡会儿吧。我让人将车里的电脑提上来办公。”他开始办公,我昏沉沉的睡过去。 第二天一去上班,李欣就找我的茬。我冷冷的说:“李欣,你今天最好别惹我,我心情很不好。”她抱着胸居高临下的说:“哦!我们木大小姐心情不好,我好怕哦!”然后脸色一变,神色阴狠的说:“我警告你,你既然是库管,就好好的当你的库管,以后卖场的事你少给我插手。”我慢悠悠的抬起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店长都没说话,你倒越俎代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当然不是多管闲事。仅仅是两单提成,已经足够让人眼红嫉妒。再这么下去,她都不用活了。这不,就有人找上门来了。她一向在外面混,多的是混混朋友,大家都有些畏惧她,也是不想惹事的心态。她横行惯了,大概还没见过我这么嚣张不买她帐的人。威胁有什么用!我还怕你威胁,十分不屑!她气的不轻,抓起手边的衣架朝我扔过来,阴着脸说:“你敢再说一句!”我闪身躲开了,怒不可遏。万一砸到要处呢,有没有脑筋!觉得她跟一母牛一样,只知道横冲直撞,讽刺说:“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我还怕你?别说一句,十句我也照样说。”我故意从她旁边擦身而过,眼神充满不屑和挑衅。像她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去。她扯住我的手,不顾一切往旁边一推。我没有防备,料不到她竟然动手,一个趔趄,撞到货架上,后背简直要断了,眼泪都撞出来了。我咬牙忍着痛,立即站起来,二话不说,用力朝她脸上掴去,鲜明的红手印。恨恨的骂:“疯子!简直有病!”她先是愕然,随即怒气勃发,张牙舞爪朝我扑来。我一个移身,抵住她的胳膊,使力往地上一扔,“哼”一声,冷冷的说:“你是我的对手?你以为我是软柿子,由的你揉捏!你再去照照镜子吧!”她狼狈不堪的撞到椅子,然后才跌在地上,那眼神简直要把我吃了。我不再看她,拿着钥匙出去了。她发狂的说:“你等着瞧吧!”我回过身,微笑说:“我等着呢!”自取其辱,世上的人大都欺善怕恶,见低踩,见高拜。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她的人,大概请假了。她那狼狈样儿,心性又死要强,怎么肯让人看见。我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照旧理我的货。晚上下班前,宋令韦给我电话,说有事跟我说。我歪着头说:“我和你还能有什么事说!”昨天的事全部是意外,我伤心成那样,他在旁边陪着也没什么。我才不自作多情,自讨苦吃,自找罪受。半夜凌晨和大白天想的事那又是另外一个样了。现实比人强,我不想与他再纠缠不清。他对我何尝又不是一个谜。他在电话那头说:“林艾,你真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见个面还能把你吃了。”我说:“什么呀,我工作了一整天,累着呢,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我赶着回去休息呢。”他不理,说:“我在地下停车场等你,你赶紧过来。”然后一把挂了电话。本来我可以不理会的,但是转念一想,不去好像怕了他,落下形迹似的。他或许真有什么正事想和我说,万一是自己想歪了,那可丢脸真丢到姥姥家了。 我跟店里的人打了个招呼,挎着包下去了。那地下停车场又冷又暗,阴森森的,乍然下进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直觉上有些不舒服。我缩肩眯眼到处找车。这种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是抢劫杀人的好地方。真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应。还没想完呢,三个人从黑影里窜出来,大喇喇的拦在我前面。 我从惊慌中定下神,谨慎的盯着他们,双脚前后迈开,手扶在肩上的包上,作戒备状。那些人看起来就像是地痞混混,吊二郎当的。手上并没有拿武器,我稍稍安下心。他们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个站出来:“小样儿!看不出来你有这么横!那哥儿几个放你一马,给你一点教训得了!”我冷冷的看着他们。亏他们有脸说的出来,三个大男人欺负我一弱女子! 我不想与人争执,压低姿态说:“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们了,先陪个不是。你们若真想放我一马,那就请让我走。”他说:“我们没说不让你走,只不过让你带点礼物离开,以后长长教训,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也算给你上了一课,以后行事看着点。”我无语,切!照他这样说,我还得感激他! 第 8 章 我一个人再怎么样也对付不了他们三个大男人。装作畏缩的样子,低着头战战兢兢的从他们身边溜过,希望他们看在弱小的分上放过我。慢腾腾的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没见有动作,正松一口气。那个看起来是大哥模样的人冷冷的喝了一声:“站住!”看着他向我走来,有一种泰山压顶的胁迫感,简直不敢大声呼吸。他右手打了个手势,其他两人立即分散开来,阻去我逃跑的路线。我紧了紧瞳孔,无言的看着他。他手伸到我下巴,抬起我的脸不怀好意的说:“就这么想走了,你也太看不起咱哥儿几个了。”我看他们这个架势,事情是不能善终了。镇定下来,平静的问:“那你们想怎么样?”他吹了口气,笑的我倒尽胃口,手开始在我脖子附近游移。“不想怎么样。皮肤很白很嫩,长的也很漂亮,啧啧啧,个性还挺倔强。”我压下愤怒:“你放尊重点。”他捏住我的脸,用力一扳,说:“男人和女人,还不叫尊重?”我实在不能忍受他的毛手毛脚,污言秽语。等了好一会儿,趁其不备,使了个巧劲,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连退两步,用力握紧拳头。气的脸都绿了,此刻,我很想亲手杀了他!我清楚看见他眼中的一闪而过的怒气和残酷。在他扑上来之前,旋身侧踢,右脚劈空而下,他毫无防备,被我狠狠踢中左腿,侧倒在地上。其他两个人见势不对,连忙抢上来。我不敢逗留,撒腿就跑,他们几个紧追在后。其中一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铁片,对准我后脑勺扔过来。我听到风声,顿住脚步,快速往一边避开。其中一人趁机堵住我的退路。我往左退,前后都被堵住了,正前方是被我踢中的那人。他红了眼,表情阴狠的说:“我还从来没有在哪个女人手上吃过这么大的亏,你本事不小呀。我今天放过你,以后就不用在道上混了!”我伸手摸了摸肩侧的挎包,愤怒的说:“你们这种人渣,就知道侍强凌弱,欺善怕恶!三个大男人打一个女的,也算本事!”他被噎的说不出话,随即恼羞成怒,恨恨的说:“你这种女人,不给你一点教训,永远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还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人朝我步步逼近。他飞身朝我压过来。 我喘着气再后退,满头大汗。一开始他们或许真想羞辱我一顿就算了,可是现在恐怕没那么简单,他们似乎被我激起了凶性。我有些着急,见势不对,立即转身,拼命往前跑。可是没跑两步,才发现前面是一堵墙。我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手握成拳,紧紧盯着他们的动作。那人任由我作困兽之斗,忽然说话了:“看你这样,倒是有几下子。你们两个注意点,别让她跑了。”我一听他这话,真是急了,斜地里不顾一切朝一个人撞去,想冲破包围。还没有跑出去,就被人揪住头发,疼的龇牙咧嘴,抓住我的人熟练的掐住我的胳膊一扭,我几乎疼晕过去,被他制住失去行动力。那混混头子劈头就给了我一耳光,大声骂:“犯贱!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我还真不用活了!”我脸色一变,用尽全力朝抓住我的那人反脚一揣,正中膝盖。他无防备下手劲一松,我挣开来,站在一边冷冷的看着他们。然后滑下右肩上的包,快速从里面拿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军刀,按下旋扭,明晃晃的刀身“啪”的一声弹出来。他们惊异的看着我,显然有些吃惊。可是他们仍然占尽优势,我加上一把刀,他们亦不过是多些顾忌罢了。除非此刻我手上拿的是枪,而不是刀。我真是被逼的狠了,失去理智,不顾一切朝那头目冲去,刀尖对准他的胸膛用力插过去。他脸上变了色,想要掣住我的手腕。我喘着气抬起脚狠命踢他下阴。他杀猪般惨叫一声,半跪在地上。我用刀护在胸前,下了拼命的决心。 这个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的打斗声。回头一看,宋令韦一个右勾拳打在一人的脖子上,那人砰然倒在地上。又一个漂亮的旋身踢,再加一个摆拳,另外一人捂住腹部半蹲在地上。身手干净利落,漂亮之至。我看着眼前的那人,面目是如此的可憎,猪狗不如的畜生!衣冠禽兽!想起刚才他手滑进衬衫里的情景,像蛇一样在身体里钻,恶心的想吐。这种人,死有余辜!我有些偏激,狠劲上来,一脚踹在他肩膀上,左手掐住他脖子,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举起右手握紧的刀,手肘一沉,往他琵琶骨毫不留情的捅去。忽然右手胳膊被人掐住了,回头一看,是宋令韦。他面无表情的说:“林艾,为他这种人,不值得,没的脏了自己的手!”我见到他,仿佛望见黑夜里第一缕晨光,望见渺茫的方向,瞬间醍醐灌顶,猛然清醒过来。真的见了血,事情可就复杂多了。我伸手摸了摸汗湿的脸,颓然倒在地上,右手仍然紧紧握住手心里的刀。转头狠狠的瞪着地上瑟缩成一团的人:“算你走运!” 鼻子抽泣了一声,我仰头,逼回眼中的泪。刚才真是惊险,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后怕。更使我吃惊的是,宋令韦阻止我将事情进一步恶化,可是他自己却走到那人跟前,抓住他右手的手臂,往外用力一扯。听见连续不断的惨叫声,不是骨折就是脱臼了。我怔怔的看着宋令韦,吓了一大跳,完全想不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我狠,他比我更狠! 他走过来,蹲在我身前,伸出手替我扣紧衬衫的扣子,胸前三个扣子都散了。大概看见胸脯上的抓痕,他眼神一变。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盖在我身上。然后站起来,朝另外两个人走去。一翻打斗纠缠后,又是“啪啪”两声,同样是骨折的声音。我只听见地下停车场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他又走回来,二话不说,朝那混混头子狠狠甩了两巴掌。我看见那人的脸立即肿起来,嘴角破裂了,血丝一点一点渗出来。他出手真不是一般的狠辣。我抹了抹脸,抵住无声的抽泣,抬起眼冷静的问:“现在怎么办?”他撑住我的身体,扶我起来,冷冷的说:“这些人没的脏了我的手,把他们交给警察。”我立即反驳:“警察来了,又要口供笔录。我生平最讨厌的地方就是警察局。就算交给他们又怎样!他们有他们的路子,还不是关个十天半个月就放出来!放他们走,让他们以后别再来招惹我。”他没有说话,干脆打横抱起我。一路走来,旁若无人般把我扔进他的车里。我刚才拼尽了全力,现在筋疲力尽,再也没有气力和他较劲了。疲累的问:“你想干嘛?也想学他们一样?”他沉着脸说:“林艾,你给我坐好。我忍你很久了!”我骂:“你有病!”他抢过我手上捏着的军刀,逼问:“这是什么?”我翻白眼:“你自己不会看!”他又冷冷的问:“一个女孩子,身上随时随地带着一把刀,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愕然,随即说:“这有什么!防身呗。不就是一把普通的刀嘛!还不是为了应付今天这样的情况。”他忽然皱紧眉头,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说:“林艾,你别想糊弄过去。我知道这把刀,瑞士产的最新型款的军刀,全长三十八厘米,刀尖锋利无比,有伸缩自如的功能,适于随身携带。”那眼神似乎要将我看穿,看透,穿心入肺,勾魂摄魄。我有种赤身裸体,没有任何遮蔽物抵挡的恼羞成怒感。 “宋令韦,你不要以为你这是英雄救美,然后我就要以身相许。你说你到底想干吗?”他自己不也一样,单是商人,就该像操曹那样,被人一推,就摔了个大跟斗。他伸出手,手指拂过我的脸颊,最后在眼角处徘徊流连。慢慢说:“林艾,你还发生了什么?”我避开他的眼神,悠悠的说:“宋令韦,我们现在真是不一样的人了。像隔着云端,你是天,我是地。”我不想看他,也不敢再看他。心里有一丝的凄楚,天之涯,地之角亦不过如是。他嗤笑一声,脸庞逐渐逼近,手随便搭在我肩上,可我知道我绝对挣不开他的掌控。我屏住呼吸,心口跳的很厉害,尽量定神静气,轻声问:“你想干嘛?”我想我是紧张了,呼出的气都是热的。他忽然笑起来,鼻子上的呼吸直接吹到我脸上,声音在耳边轻飘飘的响起:“不想干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住我。整个上身斜撑住我,牢牢的封死我的挣扎。 我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唇贴在我的唇上辗转吸吮,一点一点再一点。脑子像进了水,开始失灵。开始觉得冰凉,后来却又觉得火热,直至滚烫。他的舌在我牙齿边上挑逗,我魂不守舍,很自然的松下来。他的舌像潺潺流动的春水,无处不在,甚至伸到喉咙里,搅动无数的涟漪。我敏感的尝到他嘴里残留的咖啡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嘴里是不是也有其他的味道。 可是他一直挑逗我,步步进逼,我被他的舌逼的退无可退,躲无可躲。一发狠,跟他较起劲来。舌尖相互缠绕,很不小心撞到他的牙齿,觉得疼,不舒服。我皱眉推开他,他的手移到我后颈,手指插在头发里,像按摩,很舒服。他很仔细的抚慰我的舌尖,像是补偿。我想这没有什么,我又不是十七八岁!只不过接吻而已。虽然这个吻谈不上十分默契销魂,但是就是脸红耳热,心跳加速。 他似乎也情难自禁,居然瘫软在我身上喘气。我砰砰砰的调整呼吸,率先回过神,推他说:“宋令韦,你就想这样?然后就没事了?那也好,算是还了你的情。”他慢慢的从我身体上爬起来,坐回驾驶座,恨恨的说:“林艾,你这女人真是铁石心肠!”我挑了挑眉,做了个鬼脸。气氛松懈下来,他果然笑了,横了我一眼,目视前方,发动车子。 我平静的系好安全带。今天我如果不对你狠心,将来自然有一大堆的人对我狠心。有些事,我想我可以分的很清楚。短短十年,我学到的教训太多太多了。 照常去上班。李欣没来,说是调了休假,跟别人换了班。她该庆幸自己没来,虽然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可是我多少也猜到一点。我想我也不是好惹的。吃了暗亏,就一定要讨回来。小时候的狮子和猫,听说长的很像,容易混淆,她该睁大点眼睛。我去望京那边调货,顶着寒风,手上提着满满四大袋衣服。摸了摸口袋,居然没带现金,身上只有公交车卡,打不了车。只好一步一挪蹭到共车站牌下,在售票员的帮助下将所有货全都搬上去了。下了车,实在走不动了。十根食指勒的发紫,都陷进去了,手都冻的毫无知觉,整个像哈尔滨展览上的冰雕。我掏出手机,电话都拿不稳,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我胡乱拣起来,顶着六级大风嘶哑着喉咙吼:“你们赶紧派个人下来接我上去!”我又不是驴子,这么使唤我,也太过分了。 下来接我的不是任何一个同事,竟然是操曹。我来不及跟他生气,抓住满头乱窜的头发说:“来来来,你提两个,我提两个,赶紧回去,赶紧回去,我都冻的成外面的电线杆了。”他一把提起地上所有的袋子,快速说:“我来,你快回去!”我回头问:“你提的过来?”他说:“废话!”我也不客气,抖着身体穿过马路跑进商场里。暖气从头淋下来,瞬间贯穿全身,我舒服的呼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说:“总算重新活过来了。”我替后面的操曹打开玻璃门,搓着手说:“我拿两个,提着重吧?”他没让,躲开了,说:“你提着就不重?”我忽然板下脸,说:“你怎么又死皮赖脸跟着来了!你没工作我还有工作呢!你烦不烦呀!”抢过他手中的袋子,蹭蹭蹭的就要跳上电梯。他追在后面解释:“不是——,我带了点东西给你——”我一口拒绝:“不要!”又是什么世上最甜的水果之类?我不会自己买。需要他来讨好! 偏偏这个时候商场主任老远就喊:“博思的,走哪呢你?”我连忙缩头,赔笑说:“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主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这回行不?你看我提着这么多东西呢。”她倒没开口教训,只说:“提着货,那走员工电梯呀。”我连连点头说是。商场里规定,只要带着工作牌,就是工作人员,不能乘乘客电梯。认真起来是要罚款的。我丧气的看着还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员工电梯。 操曹站在一边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你走?”我将气撒在他身上:“碰见你就没好事!”他一脸惭愧的样子。我有些于心不忍,转念一想,自己完全是强词夺理。他好心好意的帮忙,再怎么说,也不该是这种待遇。我叹口气,指示他:“你提着这些东西上去,搁外面的卖场就行了。我走员工通道,快去,快去。”他很高兴的提着东西上去了,瞧那样儿,活像拣了宝似的,又不是天生该被人使唤的!他不是这里的员工,自然可以乘外面的电梯。员工电梯是工作人员出货入货用的,我只得打开安全通道的木门,钻了进去。没有暖气管,外面的寒风灌进来,特别阴冷。一进门就打了个哆嗦,台阶倒很大方,低矮宽阔,只是分外多,一层一层,仿佛走不完似的。我耐不住冷,一口气跑上去,累的直不起腰。扶住墙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的往专柜走去。在前台看了一眼,问:“我调的货呢?” 正在收银的乐乐冲我笑:“你那位家属正在库房入货呢?他知道怎么做吗?”我一听她的用词,心下便有几分不喜,沉着脸说:“谁是他家属!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以为他做了什么好事呢!我被他害的还不够惨么!”乐乐抬起头,诧异的看我,过了一会儿道歉:“木夕,对不起。”我随即笑了笑,说:“没事,我一时发昏,胡言乱语,外面实在太冷了。可能冻坏了脑子。”然后打了个招呼,进库房去了。看着摊的满地的衣服,生气的问:“操曹,你想将库房翻过来是不是?”他满头大汗的说:“我想分好类,再把衣服放进去。”我没好气的说:“你知道怎么分类吗?”翻出衣领上的标签,翻出编码说:“看见没有,这些数字就是分类。你瞎忙些什么!”然后眼睛也不看,拣起衣服就往架子里塞。哪款衣服在哪,有什么型号,什么颜色,多大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么大一库房,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帮忙,看不累死他!他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我也不看他,剩下的衣服等会再放,现在忙着出卖场的货呢。我见他就有气,从箱子里忿忿的抱出一大堆的衣架,准备挂衣服熨。一股脑儿扔在地上的时候,衣架上的铁钩又挂到手背了。我皱眉,一条细线般的红痕,不疼,却难看。我不在意,随便擦了擦,继续挂衣服。反正我手上多的是这种小伤痕。天天干这种粗活,还能手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操曹却扯了扯我衣服,我不耐烦的说:“你还站在干嘛?还不快出去!碍事!”他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瓶,懦懦的说:“续——艾,这是我自己做的护手霜,你要不要涂涂看?”我停下手中的活,震惊的看着那个瓶子,然后问:“这是你连夜在实验室做的?”他点头,说:“恩,我晚上没事,就待在实验室做实验。我见你手很干燥,正好有药品仪器,就做了一点——”我接过来拿在手中,旋开瓶盖闻了闻,淡淡的清香,是香奈儿香水的味道。然后看了看瓶身,上面还有香奈儿的标签。那时候做这个实验,得到产品后,都会滴一两滴香精,可是味道不好闻,大多数人说香的难受,都不加。我用力闻了闻,说:“你把香水倒了,用来装这个?”瓶子里剩余的香味正好。他没说话,只尴尬的看着我。傻不傻呀,香水多贵,这个多廉价!他支吾着说:“续艾,你放心,我称量的时候很仔细,全部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油相和水相的分量提前算过好几遍,没什么误差。做的时候,温度控制的很好,一直在九十五度左右,酸碱中和的很好,虽然不敢往脸上抹,可是涂在手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我没有说话,轻轻压了下瓶口,乳白色的液体倒入手心,我对着灯光仔细观察,点头说:“成品外观呈乳白色,光亮,细腻,涂抹滑爽,有自然的清香。的确做的很成功。”他似乎得到嘉奖一般,很高兴的笑起来。我问:“你一整夜没睡?”这个产品做的过程并不复杂,可是要搁在四十度的烘箱里放置二十四小时,他大概忙活了很久吧。他笑说:“没有,我经常在实验室过夜。”我默然了一会儿,说:“这个东西我收下了。我还要工作呢,你也赶紧回你的实验室吧!”他凑过脸讨好的说:“续艾,我还可以做其他的化妆品,还有洗洁精,肥皂,比外面卖的好多了。外面卖的全是加了水的商业产品——”我瞪他:“你闲的没事干是不是?你的课题呢,你的研究呢?玩物丧志!”他被我骂的灰溜溜的走了。 我掏出香水瓶,看着里面的液体发呆。那个时候做实验是多么的快乐,电动搅拌棒在三口烧瓶里支悠悠的响,现在想起来那嘈杂的声音竟然是那么的动听,犹如天籁之音。老是学不乖,故意将手伸到加热套里,当手炉用。还有同学干脆将食物带进来,点上酒精灯煮东西吃,满室香味,老师也笑嘻嘻的过来跟着吃。后来仪器装置升级了,没酒精灯也没煤气灯,就用电磁加热器。“扑哧扑哧”的蒸汽,哗啦啦的从烧杯里冒出来……我甩一甩头,禁止自己继续往下想,倒了一点乳液,沿着手背,慢慢擦着,手上的皮肤立即光滑细腻起来,果然觉得舒服了许多。 第 9 章 一大早爬起来,太阳已经穿云破雾照在我脸上。我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恩,不错,难得的好天气,风也不大。我利落的跳过一个大坑,皱眉,城管怎么搞的,这路也不修一修。出了巷口,转上大马路的时候,随便瞟了一眼。咦,这辆车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呢,黑的发亮,纤尘不染,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耀眼夺目。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没见驾驶座里有人,便甩头往前走。 “林艾!”有人叫住我,我回头一看,晦气!宋令韦从旁边的“城隍庙”小吃店里推门出来。我翻了翻眼问:“你怎么在这?”他拿着纸巾擦了擦嘴角残留下的白色泡沫,说:“我来这吃早餐呀。我发觉这家小吃店的早餐做的很不错,很有特色,既营养又丰富。”还既营养又丰富!做广告呢!管他怎么瞎编,或许是真或许是假,我可不愿多费心思去猜测,只问:“那你叫住我干嘛?”他说:“你不是要去上班吗?既然顺路,一起走吧。”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我甩头得意的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今天我休假,你自己去吧。”他上下看了我一眼,斜着眼笑说:“是嘛,怪不得穿的这么漂亮,要去哪?”我说:“约会不行吗?”他笑了下,说:“林艾,我叫住你是有正事。昨天晚上那事我查出来了。”我脸色一正,看着他问:“是吗?这么快?你怎么查到的?”他说:“你这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想不想知道谁在跟你过不去?” 我踌躇了一下,既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他拉开车门说:“上车再说。”我只好钻进去,说:“在马甸那放我下来。”他眼睛盯着路面,问:“你这是要去哪?”我说:“我难得休一天假,想去苏宁买两件小电器。我看了《新京报》,马甸今天开业,搞活动呢。”他没再说话。我只好问:“恩,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他才记得回答:“哦,是这样的。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欣的?”果然是她,她真是疯了,一心想整我!我说:“她是我一同事,两人闹了些矛盾。她大概气不过,就找人想给我点颜色看看。”他点了点头,说:“那些人说,他们本来想吓吓你就算了。没想到你倒动起手来,所以就弄的一发不可收拾。”我“哼”了一声:“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他们那样也叫吓吓我?便宜都被占光了!你怎么没有连他们的腿也给打断!”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慢悠悠的说:“你怎么知道我把他们的腿给打断了?”我吓了一跳,说:“你真动手了?”他甩了甩头发说:“这还需要我动手!”我愣愣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宋令韦,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混黑道的?”他笑说:“我需要混黑道吗?我只需要会赚钱就好了。”是哦,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十分不屑的看着他。哼,有钱了不起!可是有钱确实了不起。车子开到商场门口,我说:“我在这下就行了,你没必要开进去。”他不听,左兜右转硬是找了个停车位。我双手抱胸,看着他跟着下车,说:“哎,你不用上班了?”他将手中的车钥匙往空中一抛,然后接住了,说:“我来买电器!我办公室缺一立式空调,既然来了,那就顺手买了。”我站在大大的彩球下看整版的海报。上面用红色大字写着买够多少送什么。我看见买海尔最新款的空调送微波炉,心脏小小的跳动了一下。转头对他笑说:“那我们进去吧。”还招呼他:“刚开业,人挺多的,你小心招贼。”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说:“当心你自己吧。”然后推开人群,劈山开路闯进汹涌的人群。走到二楼,人流明显少了。我甩开他的手,说:“先去看空调吧。”满手心都是汗,黏呼呼的,亏他也牵的住。我觉得浑身燥热,暖气太强了,脱下外套拿在手里。他也解了西服的扣子,还扯了扯领口上的领结。我看了一眼,说:“哎,这衣服不是我们家的嘛?穿的挺好看的,跟一明星似的。” 他斜眼看我,似笑非笑,倒像调情的样子。我莫名其妙觉得耳朵根发热,一定是热过头了。注意到他衬衫扣子上不同颜色的线,心虚了一下。他今天穿的正好就是我缝的那件衬衫,哎,以次充好呀,我也是一奸商。那时候在灯光下觉得颜色挺配的,没想到这么大的差别,仔细一看就看出来了。可能是我自己心虚,所以太敏感了,他这么一个大忙人,哪注意的到这些小事。 我正盯着他胸口发怔,他拖长声音问:“哎——,你看哪儿呢?”我为了掩饰心中的尴尬,没好气的说:“看哪儿?觉得你的领带和衬衫不配,什么品位!还老总呢!”他骂:“一大早的,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忙说:“能能能,那欢迎宋总的光临总行了吧?”站在海尔转柜前不动了。 他果然走进去,随便看了两眼。我指着其中一款问:“这个怎么样?功能好像挺多的,质量也好。”就是价格不便宜。推销的小姐一个劲在旁边作介绍,他说:“行,就这个,开票吧。”我感叹,阔人呀。我如果买这样一大件,还不得思量个一年半载,哪像他半分钟就好了。小姐乐颠颠的开票,殷勤的带他到收银台交钱,生怕我们临时变卦,不停的搭讪,笑着说:“先生和小姐是买来放客厅里用的吗?我们这台机器,质量好,噪音小,耗电量是普通空调的三分之一……”他倒好,任由那小姐喋喋不休说下去。交完钱,填了地址,他们承诺马上就送过去。我问那小姐:“是不是有礼品赠送呀?“那小姐点头:”是呀,是呀,您这个价位,可以送一台微波炉。是今天搞活动才特意赠送的,平时都没有。“我抽过宋令韦手中的发票,说:“哎,你这赠品还要不要?”他抬手看了下时间,抹了下额头上滴下的汗说:“不要了,不要了。你还要买什么,我陪你去买。”我眉开眼笑的说:“宋令韦,这可是你说的。”然后跑到赠品发放处,我指着其中一台微波炉说:“我要这个!”那大姐说:“小姐,那赠品是五万元以上才给送的。你的微波炉是这个。”指了指旁边明显次一等的赠品。我摇头:“大姐,我不要那个,我就要这个。”她为难的强调:“不行,您的价位只能送这个。”我笑嘻嘻的跑到她身边,哀求:“大姐,反正都是送给客人的赠品,您就通融通融。就算公司查账,也不是说不过去呀。”还拉着她的手摇了两下。抽空看了眼宋令韦,他站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我,倒没有不耐烦的神色。管他怎么看我呢,我又没求他。那大姐被我缠不过,真的送了我那个较好的微波炉,只是特意让我签了字。我千恩万谢的走了。这种事我做的多了,人家见我长的乖巧漂亮,只要不触犯原则问题,心一软,基本上都会成功。所以说长的好还是有一定优势的。我提着微波炉说:“走吧。”他问“你不买了?”我将手递给他看,满手心的汗,说:“买什么呀,人这么多,命都去半条。”快步出来了。开业嘛,人自然多,我早就料到了。可是要买的都送了,还买什么!他没说什么,快步出来。我说我自己打车回去。他还是掉转车头,又送我回去了。我殷勤的招手,说:“真谢谢你呀,下次有机会请你喝饮料。”吃饭就算了,我大概请不起他。 隔天去上班,见店里突然新来一个同事,吓了一跳,听到珠珠说李欣昨天来上班,店长跟她说了一翻话,大概是她不适合这个行业什么的,等于是被解雇了。所以总部就另外派了个人过来。我“哦”了一声,表示知道,心里疑疑惑惑的。珠珠耸肩说:“虽然她平时为人不怎么样,但是看见她昨天那个样子,心里也挺不好受的。”我没说话,闷头干活。 我下班前打电话给宋令韦,问他下班没,我请他喝饮料。他开着车停在我身边,我递过去一个大大的冰淇淋。他吃惊的说:“你说请我喝饮料?吃的就是这个?大冬天的吃冰淇淋?”我白他一眼,说:“怎么,这个不行吗?这可是我特意跑了一条街,从店里买回来的。你吃不吃?”他当然摇头。我说:“你不吃算了,按我全部吃了。”坐在暖气十足的车里,等两个冰淇淋全部吃下去了。他开口:“林艾,你有什么事就直说。”他倒了解我。我想了下,问:“李欣那事,是不是你插的手?”他没否认,说:“怎么,你同情她了?”我摇头:“我虽然不同情她,但是这是我的事,你不应该将手插进来。”他倒竖起眉毛,说:“这是你的事?我白被人打了一拳了!胸口到现在还疼呢!”我一时没说话,过了许久才说:“宋令韦,你帮我的忙,我很感激,我林艾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件事,我还是谢谢你。就这样吧,我先走了。”侧过身就要打开车门。或许是我的生疏客气惹恼了他,他敏捷的扑上来,将我困在他和坐椅之间。他眸中有怒气,冷冷的问:“林艾,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颓然倒下去,看着他的眼睛问:“宋令韦,那你又是怎么想的?”我想他答不上话,继续一个人说下去:“宋令韦,我不知道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毕竟大家都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成人有成人的规则和游戏,我都懂。不过,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跟他玩一场没有结果的游戏,我已经玩不起了,只好趁现在还来得及,抽身退步早。他的表情讳莫如深,我猜不到他一点真实的想法。每次面对他,我都疲于应付,那也是因为我太过在乎的缘故。他徐徐的说:“林艾,你就一点都不明白我?”我叹气:“明不明白有什么关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话锋一转:“重要的是,你如果不能娶我,就不要来招惹我!”他是不可能娶我的。今时今日的宋家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我们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既然这样,还不如趁早了断。说到门当户对,人人都觉得俗,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林家如果还是以前那样,我想我也不可能嫁给一个穷小子。齐大非偶,我不想高攀,我这样过的很好很好。他忽然笑了一下,仅仅在嘴角就停住了,眼神越发冰冷,嘲讽似的说:“林艾,你还真是理智。感情是感情,婚姻是婚姻,分的这么清楚,当真有本事。”我对他辛辣的讽刺听而不闻,他凭什么那样说我!他捏住我的下巴,忽然伸出舌头,舔吮起来。又逼迫我松开牙齿。我浑身打颤,用尽全力抵抗,我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他得逞,于是毫不犹豫咬上去。他嘴唇破了,鲜红的血渗出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咽下去,沉声问:“林艾,说实话,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动如山,径直看着他的眼说:“没有。”既然要断,就不要留有后路。我林艾行事一向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他也好涵养,伸手抚了抚被我咬破的唇角,端正身体说:“我宋令韦从来不强迫女人。既然这样,我送你回去吧。”我飞快的抬起头,诧异的看着他。他果然只是想和我玩一玩罢了!今时今日,除去林家的依靠,我又有什么不同!随即说:“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他不听,绅士的替我打开车门。我恍惚的走下来,差点忘了座位上的包。还是他提醒:“你的包。”弯腰帮我拿出来。我低头说谢谢,抿着唇快步朝前走去。路上差点摔倒,我再次打了个趔趄后说:“你小心点,这路坑坑洼洼的,很容易摔倒。”然后没有说过其他的话。站在低矮的楼道前,我拼命往黑暗里躲,说:“就送到这儿,你回吧。”他说:“那行,我走了。” 我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敢从黑暗里走出来。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哭什么!真没出息!林艾,你做的很对!我为自己鼓掌喝彩。然后走到路口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城隍庙”去吃热腾腾的夜宵。滚烫的热汤下去后,血液才开始重新流淌。我叫了两人份的饭菜,全部吃下去了。肚子饱了,其他的就容易多了,也不那么难受了。我顶着漆黑的夜,寒冷的风往回走。心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切都可以被遗忘。但是这一夜我还是需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后来我又迷迷糊糊的想,什么时候可以不再依赖这鬼东西?是药三分毒,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在它手里。 从此,我没有再在上下班的路上遇见过宋令韦。有时候看见相似的背影或相同牌子的名车,会神经反射性下意识的闪躲。切,我到底在干什么!就算不巧碰见了,也是光明正大的事,大不了大大方方的打个招呼。我又不是贼,干什么心虚!然后操曹也打电话来,说他要到香港工业大学去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让我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少了他在一边聒噪,我的生活又回到从前那个样子——平淡如水,安然恬定。可是有一天却觉得无聊,好像总缺少点什么,总有一个地方填不满,空虚的矗立在那里。所以说,有些事是绝对不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影响那么深远,怎么可能做到无视!新来的同事安安静静的,对谁都和和气气,大家都很喜欢她,专卖店的工作氛围更为融洽。我忙完一上午的事后,洗了手出去吃午饭。刚走出专柜的门,就有人喊:“木姐!”我回头,觉得诧异,平静的说:“哎——,阿平,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平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剃着小平头,穿着黑夹克,身材结实,年纪虽轻,脸上已经有了沧桑。 他恭敬的说:“是周哥让我来的。”我“恩”一声,问:“你们怎么会在北京?什么时候来的?”他回答:“我们半年前就到北京了,周哥现在来北京发展了。”我“咦”了一声,没有说话。很久没联系了,彼此的情况已经生疏。我想了下,问:“为什么选北京?我记得以前说是要南下广州的。”他说:“本来是这么决定的。可是周哥说广州那边太混乱了,而这边正好有人,所以就到北京来了。”我想北京也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有权有势的人多着呢。可是我早就很这些事没关系了,所以也不管。周处既然敢来,自然有他的凭恃。我问:“他让你来有什么事吗?”周处不会轻易找上我,看他来北京大半年了,而我半点消息都不知道就显而易见了。我已经和那个时候的我断绝关系了。他从手上提着的纸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说:“周哥让我将这个给你送来。”我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着他的面打开来,愣了一下,竟然是上次被小偷偷走的钱包。我笑起来,问:“你们怎么找到的?”他说:“碰巧找到的。周哥让我问你,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我仔细查了一下,夹层里“全家福”的黑白照片都在,真心的笑说:“没少,一样都没少。”他说:“那就好。” 我说:“阿平,真是谢谢你。当然,还有周——处,你代我谢谢他。”他没说话,伸头看了看我工作的地方,说:“木姐,你就一直在这种地方工作?”我说:“是啊,什么叫这种地方。在这里工作有什么不好吗?”他支吾了一声,才说:“木姐,其实我早来了一会儿,不敢打扰你,才一直站在外面等着。”我有些尴尬,刚刚店长正批评我说出的货怎么没有打印记录。我那个狼狈样肯定全被他看在眼里。我勉强笑了下,说:“没事,给人家工作,总是要受气的。”他忽然说:“木姐,你何必要受这种气?跟着周哥不是很好吗?”我板着脸教训他:“阿平,到哪学的多嘴多舌?”他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木姐,你真要找工作,大可以让周哥帮忙找份好的。这些爬上爬下,被人吆喝来使唤去的事哪是你该做的呀!”我叹气,然后说:“那该是谁做?是你吗?别人能做,我当然也能做。你看,我还做的很好。阿平,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我过的很好。现在不做噩梦了。”他才点了点头。临走前又说:“木姐,周哥让我跟你说一声,说你如果有机会,就让林彬那小子小心点。”我头痛,林彬不知道在外面又干什么好事了。我点头表示知道,跟他一块下了电梯。周处之所以不亲自提醒林彬,而让我转弯抹角的警告他,是因为林彬跟他水火不容。 第 10 章 我打电话给林彬,也不知道他现在用的是哪个手机号,还打不打的通。连拨了两个号过去,响了许久,才通了,我劈头就说:“林彬,你现在干嘛呢?”他那边声音听起来非常嘈杂,乱哄哄的,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厮混。他扯着嗓子说:“忙着呢,你有什么事?”我说:“你整天瞎忙什么?你自己小心点,别又——”他不等我说完,急急忙忙的打断:“你有什么事赶紧说,我这会儿没工夫。”我叹口气,说:“你现在怎么样?还缺不缺钱?”他得意洋洋的说:“我现在好着呢,正跟着龙哥,他很照顾我。”我皱眉:“龙哥?就是那个吸血鬼?”他不悦的说:“林艾,你别瞎说,你知道什么!”我“啧”了一声,提醒他:“他凭什么照顾你,你现在没权没势的。”他提高声音:“林艾,你怎么这样说话?龙哥以前还没发迹的时候,不是也得到爸的庇荫嘛!”林彬那人,就这么死心眼,还真以为人家顾念旧情呢。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些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我着急的说:“林彬,你跟着他到底干嘛?”他不耐烦的说:“没干嘛,还能杀人放火不成!”我想想,林彬一向有自知之明,太过分的事也不敢插手。还不是些投机倒把的事,我们那地儿,四省交界,乱着呢,凡是有钱的,没几个是安安分分做生意的。于是说:“你能不能正正经经找份事做?”他不屑的说:“怎么找?跟人整天做牛做马,然后工资还不够买一件衣服!”他已经过不来日日朝九晚五的生活。我骂:“你就成天想着天上掉钱下来吧。”他连声说:“好了,好了,你打电话来就为了骂我一顿?我要挂了。”我气的干瞪眼。他挂电话前又说:“哎,我新近得了一笔钱,明天给你打一些过去。你别再住那个活死人墓了,弄的跟一棺材一样。”我不屑的说:“我要你钱干嘛?我自己有。你留着应急吧。”他手上的钱,来的快去的也快,流水一样,说不上穷还是富。有钱的时候,跟人跑去澳门赌博的时候也有,没钱的时候窝在地下室吃方便面的日子也过过。他说:“你就不能换个好一点的环境?干嘛跟钱过不去,有病是不是!”我不语,他再怎么样,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是想着我。他说:“我挂了!正催呢。”只剩下一阵“嘟嘟嘟”的响声。林家就剩我跟他了,算是相依为命。他有他的过法,我有我的选择。过了两天,总部派人来店里视察。专卖店布置的焕然一新,人人新发了一套制服。我们站在门口列队相迎。总部的领导也不过是走马观花,随便看了两眼,照旧说:“不错,不错,陈列物很有特色,模特身上的衣服也很有品位。不过还是要把销售做上去。你看人家朝阳,销售是你们的两倍。”我想,我们这位置,哪能和朝阳比,那可是整个北京地区的黄金地段,光是店面大小就是我们的三倍。我们这区的汪经理一个劲儿的在后面陪笑:“领导放心,我会督促大家认真工作的。”然后领导坐上专车就走了,前后不到一刻钟。所有人忙活了好几天,弄的紧张兮兮,就为了这一刻钟。大家瘫软在软垫上,汪经理走进来说:“听见没有?说咱们销售做的不行呢!上个月还不错,这个月可就差多了!”那当然,上个月光是宋令韦和曹操那两单就够了。汪经理眼光最后停留在我身上,说:“木夕,你过来,我有些话跟你说。”我吓一跳,仔细检讨,我又犯什么错误了?我最近日日按时上班,不到点绝不早退,怎么还会被经理钦点?只得磨磨蹭蹭跟过去。她关了门,先是上下看了我两眼,看的我心里发毛,不会也要解雇我吧?然后微笑说:“木夕,听说你和中宏的宋总关系不错是不是?”我一愣,世上的事没有不透风的墙,宋令韦帮我出头的事总有人看在眼里。我忙说:“没有,没有,就小时候认识——”她连忙说:“小时候就认识呀,那就更好了!”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只得静等她的下文。 她说:“木夕,你也知道,王总说我们这区的销售不行。如果能和一些大公司合作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比如中宏,我们这个品牌的定位很适合他们公司的形象。若是能拉到中宏的定单,我们这区的销售就不用愁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中宏可是房地产开发公司,跟咱们这一行好像没什么交集——”越说底气越不足。经理笑说:“俗话说,衣食住行,衣食住行!是人不就得穿衣服?中宏那么多的男性员工,单是公司的一项福利,就够我们这区的销售定单了。”然后目光炯炯的看着我。我头皮发麻,支吾着说:“我和宋令韦也不是很熟,平常很难见的到他——”我好不容易和他撇清了,打死也不想再去招惹他。汪经理伸出手拍我的肩,笑说:“你能直呼他的名字就够熟了。记着啊,多和他通通电话,拉拢拉拢他,你要真把中宏这单生意给做成了,我立即向公司推荐你做店长,提成也全都是你的。”我看着她,甚是为难。公司年底要考核各区经理的成绩,销售自然是关键因素,听说总公司有意提拔其中一人为整个北京地区的总经理。这几个区经的经理无不觊觎,正摩拳擦掌,使尽手段。她临走前亲切的拍着我的手说:“木夕,听许芳说,你表现一直不错,要好好加油呀,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的努力我是看在眼里的,若有机会,以后就跟着我做吧。”许芳就我们店长,在这个行业做了四年才做到店长的位置,她的意思表现的再明显不过了,等于说,她升迁了,我就是她的直系亲属。大公司里的人都是拉帮结派的。我仍然敷衍说:“汪经理,我也不知道宋令韦见不见我,我连他电话都没有呢。”她立即说:“没事,没事,你尽管去试好了。我有他的电话。”然后掏出手机,报给我他的电话号码。我输进手机一看,不对呀,这怎么不是他的电话,不过没吱声,只好硬着头皮说:“那行,我试试吧,不过不一定成功。”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得不点头。口头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整整郁闷了一整天,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给宋令韦打电话,汪经理什么人,我哪有那个本事糊弄她!可是前些时候才说了那么一翻话,实在没脸再主动找上他要求帮忙。我想了许久,先拨了汪经理给的那个电话号码,果然不是他。大概是他秘书之类的,很职业的问:“您好,中宏,请问有什么事?”我咬了咬牙说:“恩,恩,请问宋总在吗?”她客气的说:“宋总正在开会,请问您哪位?有什么事需要转达?”我连忙说:“那没事,没事,你忙吧。”她又说:“那你留个姓名吧,我等会儿转告他。”我说我姓木,然后急匆匆的挂了电话。算了,算了,送上门去简直是自取其辱。管她呢,做不成中宏的生意又不会杀头,到时候再随便编个话上去就行了。大不了辞职不干。可是我今天的坏运还没有走到尽头。 傍晚时分,我正在卖场整货,发觉有一个衣衫凌乱,脸色腊黄的中年妇女伸着头往我们这里张头缩脑的探看。看她的衣着气质,哪消费的起我们店的东西。我走出来好声好气的问:“您好,您找人吗?”她惊慌的看了我一眼,才微微的点了点头,支支吾吾的说:“姑娘,我想问一下,你们这是不是有一个叫木夕的人?”我张大嘴巴看着她,随即镇定下来,说:“我就是木夕,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眼睛一红,“扑通”一声拉着我的手跪下来。还没说话,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滚下来。我惊的手忙脚乱,连声说:“大姐,你有什么事,好好说,我可受不起。你快起来,快起来,大家都看着呢!”我真是被她吓着了,还没有谁二话不说就朝我跪下来的,我又不是观世音菩萨。扯着她的胳膊拼命往上拉,珠珠和乐乐都朝这边好奇的看着呢,过往的客人都不由自主的住了脚。她再跪下去,我简直成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了,还是免费供人观赏的。 我见她声泪俱下,连忙说:“大姐,咱们换个地儿说话。您先给我起来行不行?”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动了蛮力,将她扯到一边供客人休息的坐椅上。我头痛的问:“大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抽泣着说:“姑娘,我知道是我们那口子不好,他手脚不干净,偷了您的东西。可是罪不至死呀,您好歹帮忙说个话,让人放他一马,以后他再也不敢了。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万一出了事,叫我们孤儿寡妇的怎么活呀!”我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为难的说:“可是我能帮什么忙呢?”总不能去警察局证明他没有偷我东西吧,这也太荒唐了。她脚一软,又要朝我下跪。我额头上直冒冷汗,紧紧的攥住她的手,连声说:“你说,你说,你要我怎么做?”她抹着脸上的眼泪鼻涕哽咽说:“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听人说,他偷了您的东西,转手出去的时候,被人抓住了。直到现在还没放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急的到处打听,有相熟的人告诉我,他被一个叫什么周哥的人给抓了。我整天凑上去求情,连那个人的面都没见着。”眼泪水一样流到我手上,看着真是可怜,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她继续淌眼抹泪的说:“有人可怜我,看不过去,指点我说,若想我那口子没事,就来找一个叫木夕的人。我多方打听,才打听到你在这里。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好歹帮个忙,我这就给你磕头——”我拦住她,无奈的说:“大姐,这事我知道一点眉目了。哎——”我长长叹口气,怎么就逃不开,躲不掉呢,总是纠缠住你,死都不放。我深深吸了口气说:“你放心,我替你跑一趟,成不成我也不知道。”没想到那人竟然落到周处手里,大概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我好说歹说总算哄的她走了。她临走前巴巴的望着我:“姑娘,你可要快点,我都担心死了。”我没奈何,只好说:“我这就替你办好。”回到店里也不解释,直接躲进库房打电话。不知道周处还是不是以前的号,拨了许久都没有人接。我然后打电话给阿平:“阿平,我是木夕,知道周处在哪吗?”阿平说:“周哥在‘皇朝’跟人应酬。”我愣了下问:“‘皇朝’在哪?”我离那种生活真是很遥远了。他耐心的说了地址。我说:“好了,好了,周处有空吗?你让他来听我电话。”阿平说:“我今天晚上放假,没跟着周哥。”我没办法,挂了电话后,问店长要了几个小时的假,打车直往“皇朝”。夜色上来了,这个城市灯火灿烂,人声喧嚣,从立交桥上往下看,无边的暗夜里,到处是碎钻一样的灯光,波澜起伏,川流不息,粼粼的朝远处伸展开去。可是每一处光亮的背后必定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们那些人约的地方,不是酒吧,舞厅,就是夜总会。红男绿女,纸醉金迷,放浪形骸,醉生梦死。不断变换的五色灯光,嘈杂暧昧的调笑嬉戏,我想我已经不再适应。我到前台问清楚情况后,直接上顶楼的包厢。站在外面踌躇了一下,不知道到底在哪边。双手插在口袋里,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的人,连忙喊:“哎,小顺!”小顺疑惑的走过来,乍然下见到我,吃惊的说:“木姐,你怎么来了?差点没认出你。”我没回答,问:“周处是不是在这儿?”他连忙说:“周哥在里面的包厢里。”领着我走过长廊,说:“是周哥让你来的吧?你快进去吧。”也没问我话,就旋开了包厢的门。我还来不及喝止,里面的人已经发现了我。我瞪了小顺一眼,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进去。里面烟雾弥漫,酒气扑鼻。一大堆的人,男男女女,嬉笑娇嗔声连连不断。我睁大眼往沙发上找周处,一时没找到他。待他推开身边环绕的女人,站起身来,我才发现他的存在。 小心的移动脚步,身边的那些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不知道喝高了还是服了其他什么药物。有些小姐衣衫不整,双眼迷蒙,还当着人的面脱衣服,惹来一些人放肆的笑声。我有些不习惯,跨过人群朝周处走去。忽然有一只手往我胸脯上抓来,我立即后退一步。撞到一个小姐的身上,她正随着音乐拼命晃动身体,头发狂舞,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被撞了也不知道,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扭身,似乎很享受沉醉的样子。我移开脚步,看着那个不怀好意的人。他油光满面,颤巍巍的站起来,说:“你倒不错,长的挺漂亮,过来陪大哥我喝两杯。”我陪笑说:“大哥,不好意思,我不是这里的小姐,我是来找人的。”他哈哈笑起来:“到这种地方找人?不是偷人吧!”一众人跟着哄堂大笑。我也不生气,说:“大哥,您说笑了。”说着就要迈过去。他忽然一个挺身,搂住我的腰,嘴巴就在耳朵边吹气,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陪我喝两杯,少不了你的好处。”我有些生气了,说:“大哥,我真不是这里的小姐。我是来周处的。”他有些吃惊,抬起头看了眼还在另一边的周处。然后又淫声笑道:“原来你是周处的女人,想不到那小子挺有眼光的嘛。没事,我把你要过来,陪我一晚。”我沉下脸,使了个巧劲,从他手里钻出来,没有说话。虽然说,到这种地方就得有自觉。可是我又不是这里的小姐,哪能任由别人欺负。他明显不高兴了,眼神阴了阴,动作利落的抓住我的头发,手往后扯,骂:“婊子!给脸不要脸。”我没想到他身手这么厉害,头拼命往后仰,忍着疼没出声。周处推开众人面不改色的走过来,叫了句:“陈哥!”那人依然没放手,冷冷的说:“周哥,这是你的女人?回去可得好好调教调教!”我咬着牙转过头,没有看他们。周处慢悠悠的说:“这不是我的女人!”我吃惊的瞪着他,简直不能相信,他就任由我死在这种地方?那人嘿嘿笑了一声,说:“那好极了!”举起手就要往我脸上打过来。周处稳稳的抓住他手,说:“她不是我的女人,是我老婆。”在这个道上混的男人,女人可以有许多,老婆却不会乱认的。所有人都静下来,看着我们。那陈哥脸色变了变,手颓然的放下来,连忙放开我,道歉:“原来是嫂子,真是得罪了。我有眼无珠,先自罚三杯。”说着让人倒来满满三大杯酒,一滴不剩的喝下去。周处搂过我,说:“没事,她不懂事,也不说一声就跑过来。”然后带我坐到里面的沙发里。旁边的小姐全部让了座。 我没说话,紧紧攥住他的袖子,见到他才意识到刚才的屈辱,强忍住眼泪坐下来。那陈哥满脸歉意的看着我,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只得笑说:“没事,都是一场误会。大家都是朋友嘛!”他笑起来:“周哥,这嫂子可真是贤妻呀!那行,今天的事就这么成了,算是给嫂子的见面礼,以示歉意!”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商谈些什么。周处笑说:“陈哥真是给面子,以后的事还得请陈哥多多关照。”他连忙说:“好说,好说。”周处又敷衍一番,然后带我出来,问:“找我什么事?”我抱着他的手臂说:“刚才那人真是狠,我到现在还疼。”他问:“哪疼?”我说头疼,他笑笑没说话。我站在走廊口,仰起脸说:“那个偷我钱包的人是不是被你抓起来了?你放了他吧。”他说:“怎么了?他手脚不干净,敢偷到你头上,就得接受惩罚。”我连忙问:“他没事吧?”他说:“还没死。” 我拉着他的手低头说:“那人老婆跑来找我,人家也挺可怜的,都是混口饭吃,你放了他,好不好?”他伸手捋了捋我耳朵边掉下来的头发,没说话。我干脆撒赖:“你放不放?”他笑出声:“好,我让他走。”我说:“不许敷衍我。”他立即拿出手机打电话,然后告诉我:“已经放他走了。”我说:“没缺手断脚的吧?”他说:“没有,只不过让人断了他食指。也是为他好,省得以后坐牢,孤儿寡妇照样可怜。”我叹了口气,我只能做到这地步了。他拉我下来,说:“我送你回去?”我抬手看了看时间,说:“你不要应酬?”他笑:“老婆都找上门来了,还应酬什么!”我笑骂:“你滚吧你!”抱住他的手一块走到转弯的地方,迎头又碰到一群喝的红光满面的人,人人西装革领,社会精英的模样。我拉着周处站在一边等他们过去。头低下来,脸蹭着周处的袖子。忽然觉得有些异样,身体像被什么东西烧着一样,浑身难受。不由得抬起眼睛,看见走在最后面的宋令韦。他面无表情的朝我们这里看了一眼,随即头也不抬的跟着众人下楼了。我忽然打了个寒噤。周处敏感的察觉到了,问:“怎么了?”我说:“累了。我可是翘班来找你的。”他点头:“走吧。”没有说其他的话,他很知道我,所以其他的话都不需要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