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所谓人彘      “噼里啪啦——”响亮的鞭炮声在路上炸开,宁国公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巍峨奢华的府邸到处张灯结彩,大红喜字随处可见。火红色的花轿被抬着过来,十里红妆让人艳羡,街头巷尾都是跑出来看热闹的。      花轿旁边的喜娘和新娘子的贴身侍婢,一个个手里提着篮子。小孩子伸长了脖子,等着那些人按照嫁娶的风俗撒糖。      “哎哟,这是金豆子!”那些东西被撒出来,立刻就引起了一片喧哗,一道惊诧的声音传出来之后,就跟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一般炸开了。      “宁国公府就是大方啊,世子娶继室都这么大方,这是真金的啊!”其中一个男人动作麻利地捡起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差点把牙齿给蹦断了,几乎是喜极而泣地说道。      “嗨哟,你这话可说错了!世子先头过世的妻子进门,也没得这金豆子。还是世子宠爱,听说新夫人是世子的青梅竹马表妹,身体不太好,但是品貌俱佳,足足让世子替先夫人守身一年才嫁过来……”抢的多的人已经开始替这位继室夫人歌风颂德了,脸上的褶子印都笑出来了。      “要我的话,我也选择新夫人。之前的那位议亲之前可是个‘男人’,说不得比世子还要厉害,抢着当家做主,哪个男人受得了!”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开了口,说完之后就先笑了,牙齿泛黄双眼透着色眯眯的情绪。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引起一阵哄笑。      ***   跟前头热热闹闹的婚礼相比,宁国公府的西南角则偏僻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篱笆单独围出来的一个地方,只有三四个粗壮的婆子看管,那几个人摆了一桌酒席,磕着花生米抿着小酒,好不惬意。      旁边的柴房大门紧闭,破木板床上躺着一个破衣烂衫的东西。光线很暗,那东西不停地喘着粗气,似乎很难受,偶尔能冒出几声嘶哑的叫声,才让人知道那是个活物,却因为声音太过虚弱,完全传不出去。      “这里头究竟关的是谁啊?世子爷和新夫人好像都很恨他,但是又抱着小哥儿过来看上几回,怎么回事儿?”一个新来的婆子比较好奇,张着豁了牙的嘴巴,酒气冲天地问道。      要是平时,那些婆子肯定是警告她不要多问,但是今天酒都喝多了,一个个胆子也变大了。      “主子的心思你别猜,这其实是全府的秘密,不过我很久以前就在这府里了。和世子爷的奶娘交好,有一次她说漏了嘴我才知道,这里头关着的不是别人,乃是前一任世子夫人!”穿着绿袄子的婆子眯着眼,语气认真地说道。      她刚说完,众人就连连摇头,谁都不相信。      “世子夫人都死了一年多了,我们世子求娶新夫人,登门了两次才让新夫人松口答应,说是一定要对得起前头的姐姐。世子夫人能变成这副模样,连个畜生都不如?”豁了牙的婆子几乎哈哈大笑,明显是觉得那个婆子在逗她。      绿袄婆子冲着她啐了一口,不满地道:“骗你作甚,你以为有谁能让世子爷恨得这般牙痒痒却又不杀她?还不就是为了折磨她。手脚胳膊腿全部剁掉,嗓子熏哑,连宫里头最狠毒的刑罚都不如它厉害,这东西就叫人棍,或者人彘!要不是为了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世子爷娶亲,连那一双眼睛也要活生生地剜掉。”      这身着绿袄的婆子说的唾沫横飞,兴致正浓。那几个婆子却是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喝几口酒压惊。      “哎哟,快别说了。不可能,世子爷平日里最不会端架子了,新夫人也是京都闻名的好心人。”      “怎么还不相信。”那个绿袄婆子啧了一声,皱紧了眉头,踌躇了一下就让那几个人凑近了些,索性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先头的夫人早就被控制起来了,从她娘家卫侯府换了主人开始,她就被关在柴房里了。已经关了好几年了,新夫人以前几乎日日来侍疾,你们真以为是表妹伺候表嫂呢?其实是和我们世子爷睡一块儿,府上一岁多的小哥儿,哪里是先夫人的种,分明是从新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绿袄婆子说到最后,自己都感到浑身发凉。      这酒真不是好东西,竟然能犯浑到把这辈子烂在肚子里的消息给说出来了!      婆子们的说话声一字一句地传进了柴房里,床上躺着的那东西,变得更加激动起来。沙哑的嗓音像是一个破旧的水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刺耳至极。      但是仔细听,才发现那是呜咽声,她在哭。      “咚,咚,咚——”外面接连传来几声闷响,婆子们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柴房的破门板被猛地推开,耀眼的光线照射进来,刺得床上的东西不停地抽搐。她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了,一丁点儿的光亮都能让她的眼睛痛到流泪。      来人似乎知道她的痛苦,体贴地把门关上了。里面恢复了一片黑暗。桌上的灯笼被点燃,昏黄的灯光不算很亮,至少能把柴房的格局看清楚。      这屋子很潮湿,地上甚至还有积水,各种虫子爬过,让人心里一阵难受。      屋子里的气味刺鼻难闻,甚至还有腐烂的气息,这里只给人一种绝望、肮脏、崩溃的气氛。      来人穿着锦衣华服,头戴玉冠,虽然瘦得有些吓人,衣裳明显大了两圈,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但是他却一点儿都不嫌弃这里肮脏,相反还十分闲适,绣着金线的锦靴踩在地上,丝毫不在意那些从鞋面上爬过的虫子,他一步步慢慢地走向床边。      “长安。”一道沙哑清冷的声音响起,尾调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床上的东西也跟着抖了一下,似乎觉得冷。      “长安,长安。”他将灯笼移近,看清楚了床上人的模样,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她,急促又柔软。      好像怕自己的声音变大,就会吓到她一般。      床上的人反应了一阵子,才想起来这两个字是她自己的名字,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听到人这么喊她了,怀念又陌生。      “呃呃呃——”她扯着破败的嗓子喊叫着,似乎在回应他的呼唤。      床上的人脏兮兮的,正如那个婆子所说的人棍,她看起来已经变成一根棍子了一样。没有手脚,只有半截身子,身上也脏乱不堪,很难想象这狼狈到尘埃里的人棍,曾经是京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以往她的身上堆砌。      “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宁全峰?他对你这么不好,把你害得这么惨。”那个男人伸出手来,摸着她的身体,低声质问道,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十足的痛苦和愤怒。      男人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是一双精致的手。只是皮肤苍白,并且非常瘦,看起来有些吓人。      跟他充满了绝望偏激的声音不同,他抚摸的动作十分轻柔,一遍又一遍,从她的脸摸到身体,丝毫不在乎她身上肮脏的痕迹以及难闻的气息。      “啊啊啊……”长安的眼泪下来了,她张开嘴不停地喊着,似乎想跟他说什么话,但是却一个字都说不清楚,只能发出十分难听嘶哑的喊叫声,犹如动物般。      豆大的泪珠落下,冲刷着她肮脏的面颊,泪痕滑过的地方,露出白皙的皮肤。她的嘴唇干裂起皮,一张开喊叫就扯着撕裂了,滚出血珠来。      她很想问一问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来找她?在她众叛亲离、一败涂地,甚至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的时候,却还要冒着风险来找她!      她更想问一问自己,如果当初不选宁全峰,而是选了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现在就不用这么悲哀了?      “长安,别哭。”他抬手替她擦掉眼泪,伸手抱起她:“你已经很久没出去看看外面的景象了吧?我带你去。”      男人一只手挡住她的眼睛,不让强光猛地刺激到她,另一只手把她抱在怀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只有半截身体的卫长安很轻,但是男人抱起她的时候,却有些吃力。      “你听,外面在放鞭炮。”他的手没有放开,只是抱着她坐到了外面的椅子上,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我曾经也幻想过能和你一起在这样喜庆的声音下,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一起拜堂。”      隐隐约约的贺喜声传来,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依然可以听到那热闹不凡的喧闹声,足以见得这场亲事有多么的盛大。      卫长安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不停地喘着粗气,恼火、愤恨、后悔那些悲观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恨不得立刻就找人去杀了前厅的那一对奸夫□□,可是她现在连自杀都不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男人的手掌慢慢放下来,卫长安终于重见光明,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柴房的周围都是泥泞的小路,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粗笨婆子,以及眼前这个抱着她的英俊男人。      即使他现在瘦了很多,但是困境并没有磨掉他的贵气,他还像是当初一样高不可攀,周身的戾气似乎更重了。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甚至还透着一抹青紫,跟她这个人彘一样,透着将死的气息。    正文 002 重回少年      “呃呃,呃。”卫长安注视着他,张开嘴巴又是一阵粗喘。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我的身上有蛊毒,一旦离开府邸,就会毒发。但是我想见见你,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用那些婆子没喝完的酒把手帕浸湿,轻轻地替她擦拭着面颊。      “这里只有酒,你忍耐一下,我帮你擦干净。”男人的声音温和而轻柔,像是把他这一生的温柔都用尽了一般。      手帕擦过的地方,带走了那些污浊,露出卫长安的面庞。跟此刻她的不堪完全相反,长安有一张精致的脸,即使被磋磨成这样,依然可以窥见她曾经的娇艳。      他擦完之后,又替卫长安把那些腐烂掉的衣衫脱下,一点儿都不在乎周边令人作呕的气息,将自己的外衣给她穿上。      卫长安一直看着他,神情也变得柔和下来,她安然的躺在男人的怀里,接受他这一系列近乎虔诚的动作,只觉得身心都受到了洗礼一般。      “啊啊啊……”她张开嘴,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男人扯着嘴角笑了笑,低声道:“好,我送你走。”      他拿出一个玉瓶,将里面透明的液体倒入她的口中。无色无味,却让她昏昏欲睡,就连身上都开始发冷。      “六、皇子。”卫长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了这三个字。      已经有好几年,她没有开过口了,甚至连说话都忘记了。      幸好她还记得这三个字。      “我在。”他抱紧了怀里的卫长安,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卫长安闭上了眼睛,她感受到男人的体温,这是她成为人彘之后,第一次感到安心。      宁国公府死了两个人,却悄无声息地用草席裹了丢到后山,几乎无人理会。除了六皇子妃哭了两声,等知道六皇子是死在谁的身边时,她立刻打扮收拾起了自己,继续过她的富贵生活。      ***   卫长安猛地惊醒了,身子发寒,那种从手指到脚尖都是凉的感觉,好像她此刻还是一具尸体一般。      “六皇子!”她猛地大喊了一声,她想让他好好的,不要傻傻地跟她一起死。      直到喊出口,她才惊觉自己能说话,并且有手有脚,一切健全。      “安哥儿。”有人披着衣裳进屋来,声音急切地唤着她。      卫长安看着眼前熟悉而慈祥的奶娘,动了动健康灵活的手脚,才发现这里是她没出嫁前住的房间,房间的摆设都是男性风格,她还没有为了宁全峰恢复女儿身,变成畜生不如的人彘。      她依然是那个风度翩翩、女扮男装的卫侯府嫡长孙,除了她娘和身边的几个人,几乎没人知道这个惊天大秘密。所以这个时候,奶娘对她的称呼还是用“哥儿”。      “做恶梦了吗?安哥儿,不是奶娘托大,六皇子毕竟是皇子,你不必那么争锋相对。而且依奶娘瞧着,他未必就是个坏孩子,你明日就把那块玉给他,跟他赔个礼……”奶娘温和的声音传来,那时候听着总觉得厌烦,现在却是温暖至极。      卫长安双手捂住脸,忽然就哭了出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委屈至极。      奶娘被她吓了一跳,自从卫长安稍微懂事儿了之后,就不曾在外人面前掉过一滴泪,哪里像现在这样悲伤的样子。      “安哥儿莫怕,好安哥儿,回来咯!奶娘在了……”奶娘还以为她梦寐着了,立刻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一声声地叫着。      卫长安琢磨了奶娘的话,才想起来这事儿是发生在她十四岁左右的时候,她跟六皇子的确有过这么一次比较大的交锋,还直接导致了彼此的厌恶,以及差点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她哄着奶娘离开,自己则瞪大了眼睛盯着帐顶,一夜未眠。      一大清早,外面就传来叽叽喳喳的争吵声,卫长安好不容易才迷糊地闭上了眼睛,这会子又被吵醒了。      “谁在外面闹?”她有些不高兴地说了一句。      立刻就有人走了进来,是她贴身伺候的丫鬟青竹:“少爷醒了?还不是三房那起子不长眼的奴才,一大早就来闹,连主子喝碗羊奶都要争,也不知今儿什么毛病!”      卫长安是早产儿,身子从小就弱,所以每天早晨一碗热羊奶,基本上没有间断过。      她这是被逼无奈,没想到三房的堂妹卫长娇也非得学着她,每天早晨喝羊奶,似乎跟她喝一样的,自己就能赶上卫长安在卫家的地位似的。      “你亲自把这碗热牛奶端给她,不过那来闹的丫鬟,立刻给我绑了卖出去,让人牙子卖得远远的。”卫长安轻嗤了一声,直接挥了挥手。      青竹领命下去办事儿了,青梅和青兰先进来,替她更换里衣,并且拿着剪裁好的柔和薄布给她束胸。      卫长安已经十四岁了,胸部早就发育了,此刻更像是白软的馒头似的,让人不忍下手把这一对白兔似的柔软束缚起来。      “公子就是太好性儿了,大姑娘一直这样争对您,一个姑娘家总这么对个爷们儿,也不知道她要闹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青梅替她穿衣束发,低声地嘀咕了几句。      卫长安没有接话,她之前也曾经有过这个疑问,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卫长娇和她是不死不休。      ***   “卫长安,你凭什么卖掉我的丫头?”卫长娇气冲冲地进了她的院子,直接要往里面冲。      卫长安听着她高亢的声音,脑子隐隐作痛,眼眸立刻就红了。那种愤恨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她的手不禁放到了腰间挂着的长剑上。      她想杀人,她想杀了这个贱妇!      “公子,大姑娘来了,在外面撒泼呢!青菊恐怕拦不住。”一旁的青兰瞧见她这有些不对劲的模样,立刻走上前来,按住她的手,低声提醒道。      卫长安板着一张脸,她让青兰解下一对府里下人最常见的耳环给她,就大步走了出去,行走之间带着一股气势。      “卫长安,你欺人太甚,我今儿不舒服,就让人先把厨房热好的羊奶端走。你的丫头偏不让,后来你还让人发卖了我的丫头,你算老几啊,凭什么管到我的头上来。我虽是庶房的姑娘,可也是卫家的子孙,你这样欺人太甚……”卫长娇一看到她,就后退了两步,掏出锦帕捂着脸开始殷殷切切地哭起来。      “妹妹,你不是身体不适吗?怎么还能闯进我这个兄长的房间里面哭?”卫长安轻声开了口,语气十分软和,俨然一副关爱妹妹的好兄长。      只不过她的语气十分微妙,故意在“闯进兄长房间”的字眼上面加重了几分,显然是提醒卫长娇规矩。      男女七岁不同席,也就卫长娇这个奇葩,才敢无法无天地闯她的院子。      她说完这句话,就动了动手指,刚刚还放在掌心把玩的耳环,直接飞速地射到了卫长娇的膝盖上。      卫长娇腿一软就直接跪了下去,“啊——”她大喊了一声,只不过还没闹清楚是什么状况,脑门上再次被一个东西击中,身体立刻往后仰,直接后脑着地,彻底晕过去了,也不知道是摔得还是被卫长安偷袭弄得。      卫长娇的突然晕倒,让不少人都措手不及,特别是跟着她来闹事儿的丫鬟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们这些蠢货,大姑娘都晕过去了,还不晓得扶她回去休息。她原本就是身子不适,你们还不拦着她,现在倒好直接晕倒了,哪有你们这么照顾主子的!”憋了很久的青菊立刻跳了出来,直接指着那几个丫鬟就训斥起来。      小丫鬟们被呵斥,也不敢还嘴,最主要的是她们还心虚。      卫长娇是什么性格,没人比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还清楚。之前抢热羊奶,本来就是找茬,没想到最后还丢了个心腹,卫长娇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怎么现在茬还没找,主子就晕了,她们这些丫鬟也不知道卫长娇究竟是真晕还是装的。      看着那些丫鬟小心翼翼地抬着卫长娇离开,卫长安的眼眸轻轻眯起,她抓了抓手指,恨不得此刻再来一枚耳环,让卫长娇再摔一次。      卫长娇直接晕了,就导致卫家难得的迎来了一个相对安逸的早晨。      卫长安去给长辈请安的时候,都没有了来自堂妹的阴阳怪气。只不过三房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的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大的却急不可耐地蹦跶起来。      “大嫂,不是我说你,你这账管得也太松散了。底下人昧了多少银子,你这小厨房的采买一项,一个月就少了这么多银两,你不能总这么惯着下人,快来人把这起子腌臜贱婢都拖出去卖了!”      卫长安刚要走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那副颐气指使的态度,跟卫长娇的如出一辙。       正文 003 矫情亲娘      “三婶这又是怎么了?”卫长安进去冲着老夫人和自己的母亲行完礼,就对着三夫人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小安啊,你是不知道你娘有多么不仔细,用一句不好听的话,简直就是败家。快把你娶媳妇儿的钱都败完了!”三夫人当真是不客气,一出口就是训导的意思,根本没有把大夫人许氏放在眼里。      许氏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卫长安,眼眶微红,却是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说,只是哼了一声就扭头看向了别处。      卫长安看着自家娘亲这副态度,不由得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看样子这场争执已经持续了很久,所以许氏才快要哭了的状态。      说起许氏,卫长安心里是又爱又心疼。爱她一直支持自己,当初卫长安一意孤行要恢复女儿身,只有许氏双手支持,直到最后哪怕明白长安选错了,甚至害她命丧黄泉,她仍然安抚长安,只希望长安还能活在世上。      心疼这个母亲性格柔弱,这辈子几乎一直被庶房的三婶压了一头。这辈子唯一硬气过的几次,都是为了别人,要么是夫君要么就为了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      “安哥儿,你也来劝劝你娘,你三婶说得也是,都是一家人,她开的小厨房花销太大,你三婶也是怕你娘被糊弄了过去。”一旁一直老神在在喝茶的老夫人,也开口说了几句,不过明显是偏帮着三房。      卫长安冷眼看过去,不由得轻哼了一声。      前世的时候,她被卫长娇纠缠,没有及时过来请安,所以错过了这场大戏。等她知道的时候,许氏已经妥协了,把大房小厨房里的人卖的一干二净,也直接导致这侯府里以后没有下人敢投靠大房。      “三婶,慎言。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祖母去世之后,祖父多年未娶,我娘照顾一家子老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这样说恐怕要被人嚼舌根子。”卫长安冲着三夫人点了点头,礼貌而疏离。      她这两句话,把三夫人和老夫人的嘴巴都堵住了,明晃晃地就是揭老底,打她们脸呢!      卫侯府的恩怨情仇,讲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这百年侯府越是奢华,内里就越是污浊不堪。      卫侯爷宠爱娇妾,置妻子于不顾之地,在京都里根本不是秘密。所以贤妻死后,一直无心续娶。就导致卫侯府嫡不嫡庶不庶的尴尬境地,娇妾生的庶房三房,才有了跟嫡房抗衡的理由。      而现在的老夫人,则是言官看不下去了,上本参奏卫侯爷这个老不修的,才从小官那里扒拉出一个嫡女嫁给他。这侯夫人空缺的那么多年,可不就是让许氏当了那么久的长嫂如母么?      “小安,你知道三婶不是这个意思。”三夫人干笑了两声,低低地辩解道。      “那三婶是什么意思?您毕竟是长辈,规矩想必比晚辈清楚得多,兄嫂房里的事儿,岂是弟媳妇该插手的。您这么做,我实在不知道您是要干什么?还得给小娇做个榜样才是。”卫长安冷笑了一声,毫不松口。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三夫人也没反应过来长安口中的小娇是谁,等到明白她说的是卫长娇的时候,三夫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着恼。      其实卫长安就是故意的,从进门开始听三夫人喊她“小安”开始,她就觉得像是在唤着下人似的,现在她以牙还牙,也把卫长娇当丫鬟叫。如果三夫人还不知道改口,就别怪她以后喊卫长娇“小娇子”了,当个太监呼唤。      “况且这些人都是我娘买进侯府的,她爱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各房开小厨房又不走公账,我娘觉得自己的嫁妆用不完,想给底下人一些赏钱,还得经过三婶同意是不是?三婶,做侄子在这里劝您一句话,做人不能管太宽,以免有人嫌弃您头发长。”      卫长安毫不客气地说了一长串,把在场的人弄得一愣一愣的,这是公然说三夫人见识短了?      “我不管了,你家银钱亏损了也不关我的事儿,到时候喝西北风别到我这里哭!”三夫人猛地站起身来,脸色被臊得通红,直接站起身就要往外面冲。      她还没跑几步,就被卫长安拦了下来:“三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要诅咒我们房吗?三婶,慎言,否则别怪侄子不留情面,把这事儿捅到言官那里评评理了。您一个弟媳妇儿插手管兄嫂屋子里的事情,还诅咒我们房被活活饿死!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卫长安要是说些别的警告,或许三夫人还能耍无赖直接忽视,但是她一听“言官”这二字就腿发软,连自家的侯爷公公都害怕言官,更何况是她一介女流。      “安哥儿啊,三婶就是脾气急,胡说八道呢!你别放在心里!瞧我这张嘴!”三夫人立刻就拉住了卫长安的衣袖,语气立刻变得软和了下来,却被她几步后退躲过。      “三婶,您是长辈自然不用跟我道歉,如果您是真心悔过,请跟我娘说话。”卫长安避开她,直接转身面向许氏,不再搭理三夫人。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屋子里的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三夫人站在原地,就是不动弹。她其实最不愿意的就是向大房低头,特别是对许氏道歉,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三婶既然不愿意,那也别怪我大义灭亲了。三婶这种口无遮拦的坏习惯,恐怕日后会断送我卫家的繁荣,只有先到言官那里报备一下,也好让他们明白,如果以后三婶再胡说什么,都是不走心的,也不要轻易相信!免得拖累卫家!”卫长安蹙起了眉头,对于三夫人这种反应,她心里极其不满意,语气变得更加冷硬了些。      待在一旁的老夫人,简直如坐针毡。      心里暗道:这平时不喜欢待在后宅的嫡长孙,似乎比平日更加犀利,伶牙俐齿的,直接把一件小事儿扩大了无数倍,还牵扯上了整个卫家。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这个老夫人再缩头不出,恐怕就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了。      “三儿媳啊,你还不跟你大嫂赔礼。安哥儿说得对,祸从口出,特别是我们这种世家大族,更要谨言慎行!”      三夫人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瞪了一眼卫长安,心里不停地咒骂。      这个小兔崽子不是一向厌烦她纠缠吗?怎么今日就要在这方面折腾不停,还是一副不让他满意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大嫂,对不住了。是我糊涂了,你们大房小厨房的事情,我以后再不管了!”她没有办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歉。      许氏拿手绢擦了擦眼睛,轻哼了一声,也没说原谅她,只是站起身冲着老夫人行了一礼:“母亲,儿媳身子不适,先下去休息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一甩手帕,扶着丫头的手离开了。      许氏的离开,让屋子里的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三夫人气得脸色都黑透了,若不是卫长安一直盯着她,恐怕她现在就直接破口大骂了。      平时见自家这嫂子脾性温温柔柔的,实际上关键时刻才阴损呢!三夫人已经吃过好几次亏了,这回同样是把她弄得丢脸丢到家了,完全措手不及。      卫长安看着许氏婷婷袅袅的背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其实三夫人真的是错怪许氏了,许氏已经原谅她了,只是许氏的性格就是比较矫情。人家越跟她道歉,她越蹬鼻子上脸,人家越欺负她,她越软弱后退。虽然这性子十分不讨喜,但是谁让许氏是她卫长安的亲娘呢,卫长安决定要护着许氏一辈子。      让许氏做那个永远可以高高在上,甩别人脸色的矫情贵妇。而不是那个为了她这个不孝女奔走求人,每日以泪洗面的可悲妇人。      “这回总行了吧?”三夫人几乎把手帕都咬出个洞来,恨恨地看了卫长安一眼。      卫长安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恐怕不够,以后大房的事情,三婶最好都不要管,否则侄子就要怀疑某些人关怀是假,居心叵测是真了。”      当然不够,她还没让三房付出代价。当年她的事情败露,宁全峰忘恩负义的时候,三房趁机夺得侯爷之位,直接把他们大房折腾得死去活来。      如今她回来了,依然还是那个高贵的嫡长房嫡长孙,无论如何,她都会让三房一点一点分崩离析,最后永远地滚出她的视线!      卫长安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管留下的两人是什么表情,直接行了礼就匆匆退下了,她还要追着去安抚自家的娘亲。      结果她还没进大房的门,就被许氏派人撵了出去。      最后那个丫鬟看大公子一脸郁闷的神色,实在撑不住就偷偷告诉了她:“公子先出去办您的事儿,我们夫人现在正臊得慌,等您回来了,带一盒点心或者一个小玩意儿,来跟她说话逗趣就行了。”      卫长安稍微在院门口站了站,最后自己都被逗笑了,索性换了衣服就坐马车出去了。    正文 004 再次重逢      “公子,您今儿要去哪儿?”赶车的车夫轻声问了一句。      “如意斋。”卫长安的眼睛眯了眯,她要去见六皇子。      几个小厮跟在马车左右,卫长安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本皇子都说了,让她滚!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一道清冷而阴狠的声音传来,说话的人显然极其恼火,直接是用吼的。      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卫长安竟是怔住了。眼睛酸酸涩涩的,又是想要流泪的感觉。      这是她上辈子在世上最后听到的声音,以前只觉得寻常,甚至有些厌恶。如今听起来,竟是觉得特别悦耳动听,即使此刻发出声音的主人心情十分不美好,甚至说出来的话也不是那么好听。      “公子,公子。”外面传来小厮的呼唤声,卫长安回过神来,立刻掀开帘子钻了出来。      小厮凑了过来,低声向她汇报:“有个姑娘晕倒在六皇子的怀里,六皇子正恼火呢!”      卫长安站定之后,才发现这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相比于刚发生的热闹,这来观看的人好像多得过头了。      她皱了皱眉头,招来身边的亲信小厮,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那小厮就一溜烟跑去办事儿了,她则挤进了人群里。就看见被围在中间的人,除了六皇子和那位瘫倒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女子之外,还有不少熟面孔。      宁全峰打头阵,还有几位世家公子,都站在一旁劝着六皇子,明显就是火上浇油的。      “闭嘴,我做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插话了?”沈铉(xuan,四声)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他皱着剑眉,往常明亮的眼眸此刻也暗沉沉的。      场面一时之间僵持不下,沈铉也知道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了。要不然也不可能真的有哪家姑娘碰到他,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不仅不害怕甚至还大哭大闹,要他负责的。而且周围这几位公子哥儿跟他都属于交恶的,今儿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      “今儿这是吹得什么风,把各位都聚到一起了?诸位这是遇见了什么喜事儿,也不叫我一声凑个热闹?”卫长安挺直了脊背,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她一改方才有些担忧的神色,相反脸上的表情怡然自得,端得世家贵公子的风度,风姿绰约。不少小姑娘看到他俊秀的样貌,就已经羞红了脸,再有胆大的跟他对视到了,当场就有些腿软了。      “长安公子。”立刻就有人认出了她。      京都最负盛名的俊俏公子,文武双全,风度翩翩。      最重要的是他那一张精致的面容,总是透着一股子灵气,让人看见了就想亲近,这种气质在男人中很少见,好像一泓清泉滑过,让人十分舒服。      虽然年纪不算大,正是初出茅庐的时候,却意外的夺人眼球。      当然如果有不被他的男色迷住的,会在心里嘀咕:这小兔崽子分明就是雌雄难辨,所以比一般男人多出几分秀气来,如果在别的男人身上,就会显得娘们唧唧的,偏偏这小子功夫了得,作风正派,根本不会让人往女人那方面想。      只觉得老天爷不公平,给了他傲视群雄的谋略,又给了他出类拔萃的相貌。如果硬要说一点卫长安的缺点来,十有八九的男人都会拍胸脯道:这小子个子不高,哈哈哈哈!      的确,身为女儿身的卫长安,再怎么装男人,这身高也改变不了。即使她每双鞋子的鞋底都赶上人家两个厚,但是依然弥补不了她那欠缺的身高。      沈铉听到这些议论声,剑眉皱得更紧了,他手里握着一根鞭子,手指紧紧捏住,青筋毕露,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公子啊,奴家是苦命人。上有年迈体弱的老爹,下有蹒跚学步的幼弟。卖艺为生,但绝对不是那种轻浮之人,公子你碰了我,若是不收我,我只有一死表清白了!”那个姑娘家衣衫半开,似乎是被人扯开了,头发也变得松松散散,虽然衣饰十分简朴,但是仍然遮不住其风姿。      虽然说得可怜,但是那副哭得梨花带落雨的模样,一看就不是普通女子。懂得微扬起头露出尖尖的下巴,这分明就是勾/引男人最佳角度,显然是经过调/教的。      “我从来没打过女人,但是不代表我不会!”沈铉低声开口,此刻他的怒气仿佛消散了,只是阴森的意味更甚。      “奴家……”那个女人微微低下头示弱,轻声开口想说什么。      只是她还没说出第三个字,眼前神色阴郁的男人已经抬手甩了一鞭子过去。      “啪!”的一声闷响,马鞭抽打肉体的声音,让不少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六皇子会真的动手,而且这一鞭子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鞭子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那女人的脸上,从额头穿过鼻梁,再到下巴。一条血痕留下,血珠子斑驳滴落,从左边到右边斜着贯穿了整张脸。      “六殿下。”一旁看戏的宁全峰反应了过来,抬脚想要走过来阻拦。      “啪!”又是一鞭子落下,就在他的脚边。      沈铉回头看他,眼神里警告意味十足。宁全峰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啊,我的脸我的脸!”这时候那个女人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伸手捂着脸,一手的粘稠。      关注的人越来越多,但是都知道这里是富贵人家的车架,不敢靠得太近。      六皇子的情绪镇定了许多,他的手无意识地摸着马鞭,一下又一下,很有规律。      卫长安的视线也停留在他的手上,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依然还是那么好看,比当时抚摸她残破不堪的身体时,还要有力许多。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哭嚎的女子,以及冷脸不动的六皇子身上。卫长安却知道沈铉此刻是放空的,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卫长安甚至都能猜到,此刻在她背后的那间酒楼房顶上,趴着一个箭无虚发的弓箭手。      沈铉要杀了这个算计他的女人!然后把嫌疑推到别人身上,祸水东引。      阳光折射在屋顶上,一个黑衣男人手持着弓箭,剪尖直指着那个哭嚎不止的女人。忽然他看到六皇子的大拇指抬起来,他的弓箭拉开满弦,就等着主子下命令。      “作孽啊!几位公子对不住,她是我们春仪院的姑娘,没看好偷跑出来了。每日不想着接客,光做着爬公子哥儿的春秋大梦!这小贱蹄子坑害人已经不是一两回了,专挑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走进来,声音捏得细细的,语调也扬得很高。      这些关注的人之中,有春仪院的常客,早就认出了这位就是不远处青楼的老鸨。      老鸨倒是点头哈腰,即使被厚厚的粉盖住了,依然看出她对这位手拿鞭子的主子有些犯怵,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沈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清冷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剑似的,把老鸨吓得腿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按理说她一个做皮肉生意的,也接触过达官贵人,不应该如此害怕。      但是这位六皇子与众不同,这位主儿是出了名的天煞孤星,江湖术士都不敢对他胡说八道。倒不是六皇子命硬,只是他性格阴鸷,偏偏还脾气不好,发火必见血。      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会如此大胆,敢如此争对六皇子。      沈铉手里的马鞭翻来覆去地晃动着,他显然在思考该如何折腾这些人。      老鸨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来,她感觉自己就像六皇子手里的马鞭,被捏在手心里却始终悬而不决,得不到安宁日子。      “我不是,我根本不认识她!”那个姑娘看到老鸨的时候,根本毫无反应,结果听到她那番话直接慌了,开始剧烈地呼唤甚至想跑。      “看好你的人,惹得本皇子一身腥。”沈铉压低了嗓音,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老鸨大着胆子抬起头,偷偷瞧了他一眼。就见六皇子黑沉沉的眸子看过来,里面闪过一抹阴狠的神采,冲着一旁那个哭闹不止的丫头示意了一下。      老鸨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立刻垂下头去,浑身都冒冷汗,却是明白了这位主子的意思。      “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还敢胡说八道,不认识我你认识谁。要我给你介绍达官贵人的时候,妈妈长妈妈短地叫着,现在倒好讹上一个公子哥儿,就翻脸不认人了!”老鸨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冷厉非常了,直接冲了过去,抓住那个女人就狠狠地抡了一巴掌过去。      “我看你还知不知道我是谁了?十里八村都闻到你身上的狐狸精味儿了!”      周围的人都被这老鸨给震住了,平时看着故作娇滴滴有银子好说话的老鸨,竟然摇身一变就成了膀大腰圆的老妈子似的。对着这个女人甩巴掌,一点儿都不手软,“啪啪啪”的声音响亮。      甚至那女人脸上被鞭子抽出来的血迹未干,被老鸨打得血珠子都溅出来了,周围的人纷纷后退了两步。      【注】由于女主未公布女儿身,所以当别人心里的想法涉及到长安时,都用“他”字来表达,不是女字旁的,不是错别字!    正文 005 前朝古玉   卫长安看着手都不停的老鸨,心里也是惊讶连连。这人是她找来的,但是没想到老鸨的体力活也做得这么好。      其实不是老鸨愿意这么拼命的,主要是有尊煞神在,她不想拼也得拿出吃奶的劲儿来。      “哎哟,这姑娘也挺可怜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你这么打岂不是要人命了?”人群里面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一副心疼的语气。      周围立刻就有附和声响起,原本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不仅被鞭子抽出血来了,现在还要被个老妈子狠扇巴掌。      老鸨稍微迟疑了一下,实际上她觉得手上打得都是血粘糊糊的很不舒服。但是当她一扭头就看到六皇子挑眉不满的表情时,再次中气十足地对着女人的脸招呼。      “谁家的臭男人,背着婆娘进青楼不算,还要在外面护着一个小骚蹄子,到底有没有人管了?你们这些裤子兜不住裆的臭男人!”老鸨大声吼了一句,完全不顾这句话会给春仪院损失多少生意。      “就是,你们这帮臭男人是不是瞧上人家了?这女人一看就是狐狸精,看什么看,回家!”立刻就有女人呵骂的声音传来,其中以猪肉摊子的屠夫娘子最为高亢,一嗓子嚎得把一圈男人都吓到了。      围观的人稍微散了些,沈铉心里满意了些,火气也稍微消停了。他将左手的鞭子摆了摆,换到右手来。对面酒楼屋顶上的弓箭手收到信号,立刻就撤退了。      “救命啊,公子救命,我真的不认识她!”那个女人被打得摇晃连连,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觉卫长安长得最好,脾性应该也是最温和的,不停地伸手向她求助。      那老鸨立刻打得更欢了,还让一旁的龟奴来搭把手。      “小贱人,你叫谁呢?长安公子岂是你能碰得,嘴巴里说的一套套的,以为跟戏文里学了几句就能成才女了?年迈体弱的老爹,蹒跚学步的幼弟?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学着人家文绉绉地说话……”      老鸨一直打到那个女人说不出话来,才停了手。女人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了,老鸨更是累得呼哧带喘,打人也是个力气活,多少年没有青楼女子敢这么跟她横了,猛地调/教人还有些招架不住。      只可惜这姑娘脸被毁了,不然进了楼里还能多卖几个钱。      “殿下,小人该死。”老鸨和追出来的龟奴都跪倒在地求饶。      沈铉点了点头:“下次如果再发生这种事儿,就别怪本皇子找人烧了你们的家当!”      “是是是。”那两个人连连磕头。      “滚吧!”沈铉总算是开恩同意他们走了,那几个连拉带扯地把人拖走,周围没有一个敢拦着。      宁全峰他们几个公子哥儿,立刻走上前来给沈铉行礼:“六殿下受惊了,没想到京都之内,竟然还有人如此横行。对面奇异阁内已经订好了桌子,特地请您移步,吃几杯酒压压惊。”      沈铉没有说话,就一直看着他保持着弯腰邀请的姿势。      宁全峰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他也发现了六皇子是要故意给他难堪。      “我的确受惊了,几位世子少爷变脸的速度,可比那戏台子上唱戏的还厉害。你们吃酒,我就不跟着去了,免得近墨者黑!”沈铉冷笑了一声,一挥衣袖就转身走了。      他这两句话说完之后,立刻就让那几个人变了脸,宁全峰更是浑身僵硬,面色阴沉。甚至看向六皇子的背影时,他的眼睛里都毫不掩饰的闪过一丝怨恨。      “几位,你们可不厚道,是不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却不告诉我?害得我半路过来看,还云里雾里的没闹明白!”卫长安等到气氛稍微缓和了些,才上前去与他们几个搭话。      那几个人都是一脸尴尬,互相看了看打个哈哈就走了。      临走之前,宁全峰凑到长安的面前,低声道:“长安兄,听说你之前为了一块玉跟六皇子闹开了,我劝你还是收敛一些。你刚刚也看到了,他可不是慈和人。至于今天这消息,没来得及告诉你,下次一定提前通知你!”      宁全峰虽然一脸为了她好的样子,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外人皆知长安公子有风骨,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是温文尔雅的最佳代表,但实际上在某些事情上相当坚持。曾被言官夸赞过,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宁全峰这一番话,分明就是刺激他。如果卫长安妥协了,就是向六皇子低头了。      卫长安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她浑身发冷,嘴角僵硬,甚至这抹笑容如果仔细看,都觉得怪异至极。但是宁全峰只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给刺激的,脸上还露出几分欣喜的神色,吆喝着身后的几个贵公子一起往对面的方向走了。      他的气息刚远离,卫长安就猛地冷下了脸,她的手指颤抖,几乎抑制不住地握住了腰上挂的宝剑。      她觉得恶心,那个男人刚靠近她说话,卫长安都觉得胃里一片翻涌。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跟宁全峰并不算很熟悉,相反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六皇子这次被算计,跟这帮人脱不开关系。      但是现在,她再碰见少年时的卫全峰,恨不得立刻将他扒皮剥骨,挫骨扬灰。      这个男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原本两个圈子的人,宁全峰却放下身段,对她百般讨好,小意逢迎。忽然就走进了她的世界里,并且给她描绘了无数美好的未来,让她从女扮男装的疲惫之中挣脱,和她洞房花烛。      不过她前世这位所谓的夫君,最终让她一无所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卫长安走进如意斋的时候,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早有小二带她上了雅间。      “你今天来得好晚,若不是那个临时冒出来的老鸨,我就认为那女人是你安排的。”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说话的人对她的姗姗来迟感到不满。      沈铉坐在主位上,手上捧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吹着气。氤氲的白雾袅袅升起,似乎将他的睫毛沾湿了,淡淡的茶香渐渐充斥了整个房间。      马鞭圈在一起放在了桌上,上面依稀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      “长安虽然之前喜欢那块玉,但是也不会为了个玩意儿就败坏自己的德行。况且胆敢对六殿下出手的人,根本就是大逆不道,长安乃是一介良民,不会做那种事情。”      卫长安慢慢地坐到了他的左手边,十分自然地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也悠哉地品着。      “那个老鸨你准备怎么办?本皇子的人能从她的口里问出话来,别人自然也能。”沈铉挑了挑眉头。      他此刻跟卫长安说话,倒是心平气和的,丝毫不见之前在外面时,那种阴鸷暴虐的样子。      “当然是就这样,自然会有人替我兜着。殿下不必忧虑。”      沈铉点了点头,没有问谁替她兜着。      这位六皇子现在跟卫长安的关系,正是一点就着的状态。两个人为了一块前朝古玉,早就有些龃龉。直到现在这块玉还在如意斋里收着,没人敢买,只等着二位斗法结束,再决定由谁取走。      “之前你我都是以文会友,一直难分胜负。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如今日就切磋一下武艺?”沈铉直接把话题带到那块古玉上了,显然他对那块玉石在必得。      卫长安皱了皱眉头,她自然知道沈铉想要那块玉的原因。只因为六皇子的母妃静妃要过生辰了,她很喜爱玉饰。不过前世,六皇子被这块玉害得比较惨。      “殿下如果想要,您直接买下就好。我已经不敢要了。”她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      沈铉紧拧着眉头:“什么意思?”      “之前我与殿下置气,忘了查一下。后来经过身边人提醒,才去查探发现这块玉佩不简单,不是寻常人能够拿出来的,恐会给侯府招祸。殿下买下了之后,最好别让外人看见,否则……”      卫长安并没有说清楚,只是模棱两可的语气。      沈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里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      “小二。”卫长安没有理会他的注视,只是扬高了声音喊一句。      外面候着的人直接小跑了进来:“长安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那玉佩我不要了,你们掌柜的可以自行处理了,耽误了你们的生意,这算是赔偿了。”卫长安的话音刚落,一旁跟随的小厮就掏出了一个钱袋子递过去。      卫长安走了之后,沈铉一直坐在椅子上喝茶。他的剑眉紧锁,眸光看向窗外,直到看见卫侯府的马车离开,他才回过神来。      “殿下。”一道矫健的黑影蹿了进来,跪在地上。      “卫长安干什么了?他是不是真的要放弃那块玉,还是只为了糊弄我?”沈铉沉声问道。      “回主子的话,长安公子在楼下挑了一支金簪,说是送给他母亲的,然后就走了。卑职查了一下,那玉佩乃是前朝裕王爷的贴身之物。”      沈铉听完之后,就僵坐在了椅子上,手心里冒出了冷汗。      前朝的裕王爷,文武双全,只是性子暴虐,十四岁就被封为王爷。但是心比天高,死于嘉裕之乱,被判以极刑,王府一百多口充军流放,只因为他造反想当皇帝。      “殿下。”侍卫见他怔了半晌没有动静,不由得轻声提醒了一句。      沈铉挥了挥手:“退下吧。”      他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是哑的,不知道是茶水喝多了,还是被吓得。      这个裕王爷除了封王之外,几乎跟他如出一辙。 正文 006 武将祖父      卫长安坐在马车上,悄悄地掀起了帘子,抬头看向如意斋的窗口。      那里隐隐露出一张男人的侧脸,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卫长安都能在心底描摹出这个男人英俊的相貌。      剑眉星目,总爱蹙眉,发起火来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被冰冻住了。      想到他发火的时候,周围的人都退避三舍的样子,卫长安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莞尔的笑意。      想必他这个时候已经查到了那块玉的来历,也就不会再拿回去送给静妃当生辰贺礼,当然更不可能最后被皇上知道,心里留下猜疑。      ***   “公子您回来了,青菊让小的告诉您一声,大姑娘已经醒了,正在老夫人那里闹呢!”卫长安刚下马车,看门的小厮就走了过来告知她。      她轻轻蹙了蹙眉头,出去一趟之后,倒是把这个烦人精给忘了。      “我娘呢?”      “老夫人和三夫人倒是派人去请了,大夫人推脱身子不适,没过去。”      卫长安点了点头,她主要怕卫长娇打扰到许氏休息,既然她亲娘躲着不去,她也没必要搭理。      “我去找祖父,如果有人来问,你先拖一拖。”      卫长安急急忙忙地往后院赶,身后跟着的小厮立刻就掏出一串钱,扔给了看门的。      卫侯爷常年居于后院,找他如果去书房,十去九空。      这位将近六十的老侯爷当年也是一条铁铮铮的硬汉,战功无数。只是后来遇到了明姨娘,一下子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从此诸事不问,专心在府里和爱妾生孩子了,连官都不做了。      等到先帝去了,新皇继位,直到现在,卫侯府不再像原来那般炙手可热,但是一直靠着卫侯爷之前的功勋吃老本儿,皇上也未曾忘了他。      “明娘,你看这花开得多好。我前几日读到一句诗,觉得描写的甚是贴切。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卫侯爷揽着一美妇,站在后花园里,对着一朵海棠吟诗作对的,显然是想博美人一笑。      明姨娘倒是真的笑了,纤细的手指捏着锦帕,轻轻捂住红唇。笑声悦耳动听,温柔可亲。      卫长安的脚步一顿,差点也跟着笑出声来。      对着一朵海棠,吟诵着描写牡丹的诗句,也就只有她这个祖父能够做到了。      “祖父。”卫长安轻声唤了一句,打断了祖父想要继续调/情的欲/望。      “明姨娘。”她冲着那美妇人点了点头。      “大公子。”明姨娘冲她行了半礼。      这美妇人明明已经将近五十了,但是看起来比三十出头的老夫人还要漂亮,难怪能把卫侯爷迷住这么多年,而宠爱不衰。      这位明姨娘爱美是出了名的,生过三老爷之后,觉得生孩子容易衰老,就再也没怀过孩子。甚至听说一些避子汤的药方含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就每日都熬来喝。      卫侯爷明显有些不高兴:“有什么事儿?都说了没事儿不要打扰老人家赏花的兴致。”      “是这样,孙子前几日得了一把宝剑,想请祖父替我参详一二。”卫长安好脾气地笑着,丝毫不因为他的呵斥而感到尴尬。      卫侯爷明显不愿意走,但最后还是被明姨娘劝着去了。      “小兔崽子,我告诉你,要不是明娘善解人意,我今儿非得要教训你一下。不晓得孝顺你祖父便罢了,还打扰你祖父赏花吟诗。”卫侯爷骂骂咧咧地带头往前院走,脱离了明姨娘的身边,他立刻就恢复了武将粗鲁的姿态。      卫长安听着祖父熟悉的喝骂声,不仅不讨厌,相反还有些怀念。即使这位老侯爷有些混不吝,偏宠姨娘才造成了侯府里嫡庶不分。不过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证明这位老侯爷还不算糊涂。      是他拼着一口气替大房求情,流放大房的旨意才被更改为离开京都。      “宝剑长什么样儿,快点看完我要离开。”卫侯爷刚进了长安的院子,就嚷嚷开了,连口茶都顾不上喝,简直片刻都离不开明姨娘。      卫长安亲自替他倒茶,挥了挥手,下人们就全部退出去了。      “孙子这里哪把宝剑不是祖父瞧过的?今儿我碰到了六皇子。”卫长安直接肃起了面容。      卫侯爷听到头一句,立刻就想开口大骂,结果第二句话出来,他又硬生生地收敛了语气:“六皇子又怎样,毛头小子还能做什么不成?”      “他被人算计了,还把孙儿也牵扯了进去。之前在如意斋瞧见了一块前朝古玉,他也想要就争夺了起来,后来才发现乃是裕王爷贴身之物。”      卫长安大概讲了一下事情经过,并且把有人设计女子讹上六皇子,最后闹得街上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也都说了一遍。      “孙儿的确不怕跟六皇子有些小冲突,不过我细想了一下,这前前后后都不像是能善了的事情。如果那个女子讹人成功,我之后去跟六皇子切磋买那块玉,我想那个幕后黑手,最大的嫌疑就落在了孙儿的身上。而且宁国公府的世子以及几家侯府公子也在,看起来可不是会帮着孙儿的。”      卫长安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了一遍,这些绝对不是她危言耸听,而是前世事实发生过的。      她当时在侯府里被卫长娇纠缠,去如意斋的时候有些晚,那个女人已经被六皇子派弓箭手给杀了。即使那弓箭上刻得是二皇子的名讳,但是这种搅浑局势的情况,并不算太明智,皇上会怀疑很多人,包括六皇子。      宁国公府和那几位公子当时的确已经开始筹谋选主了,当然不会是六皇子,相反坑害六皇子还是他们向自己主子投诚的筹码。      卫侯爷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虽然他平时看起来不靠谱,但是这种有关侯府未来走向的,他绝对比谁都在乎。      “看样子是这几个小家伙的主意,老东西们即使知道了也没插手。只是想考察他们的能力,这些毕竟还算小打小闹,如果真的要他们现在就选皇子支持,打死他们都不会愿意的。只不过他们有些不厚道啊,看卫侯府没落了还是怎么的,竟然敢不带你玩儿,还算计你,真是眼皮子浅的蠢东西!”      他摸了摸下巴的胡须,细想过之后,就眯起眼睛笑了。说话的语气带着十足的不屑,就差冲着地上吐口水了。      “的确是眼皮子浅的,就是喜欢背后玩儿阴的,恶心人。”      卫长安低声附和了一句,不过情绪不怎么高。她是用一辈子来看清楚那些人有多么恶心,所以对这些人的手段再清楚不过了。      “年轻人,眼光挺厉害,只是还缺少几分气魄,已经不错了!”卫侯爷站起身,长辈十足的模样,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卫长安苦笑了一下,用一辈子买来的教训,眼光再不行除非她瞎了。      “你不要怕,他们这些小混蛋要是欺人太甚,你直接上去揍就行。你的功夫是我亲自指点过的,不可能比他们差,打得过就狠揍,打不过就跑。之后自然有我这个老家伙给你收拾。”卫侯爷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除了难得的鼓励,还有几分萧索。      卫长安连连点头,卫侯爷看她一副感动十足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豪爽十足。直接抬手捶了她的肩头一拳。      卫侯爷即使解甲归田多年,但是依然老当益壮。他这一拳头,差点把卫长安捶得腿软坐地上。      “小子不错,可惜太瘦弱太矮,没有我们老卫家男人的魁梧挺拔。”      这话把卫长安弄得一阵无语,其实她还是集成了老卫家高个子的基因,那只是在姑娘里面算挺高的,要跟真男人比,肯定还是不如的。      祖孙俩正在难得的交流感情,外边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卫长安,你给我出来!你把我弄晕了,就躲出去了,回府之后也不去给祖母请安,根本就没有把长辈放在眼里……”卫长娇的呼喊声立刻传了过来。      她边叫喊着边哭,听起来好不可怜。但是她这尖利的哭声,落入卫侯爷的耳中,无异于“催命符”一般,他皱紧了眉头,大步走了过去,直接踹开了房门。      不只是外面的人,就连有心理准备的卫长安都被吓了一跳。两扇木门被踹得摇摇欲坠,这侯府的屋子哪一处不是能工巧匠雕磨出来的,往常这门看着特别结实,不过被卫侯爷这一觉踹得估计命不久矣。      “哪个兔崽子喊的,宰猪的都没你声音大!”他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外面气势汹汹而来的卫长娇,立刻变成了温顺小绵羊。      卫长安理了理衣裳下摆,慢吞吞地走出来。眼睛一扫,呵,卫长娇挺能耐的啊,带来了不少人呢。老夫人和三夫人都跟着她,身后更是一大帮仆众,显然是给卫长娇撑腰的。       正文 007 罚抄佛经      卫侯爷看着那一群浩浩荡荡的人,不由得眯起了眼眸,脸上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祖父!”卫长娇惊慌失措地给他行礼,浑身都开始冒冷汗。      卫侯爷近几年已经不怎么理会后院的事情了,但是只要触及到他的底线,必定有人会下场很难看。      她收到门房的消息,说是长安从卫侯爷那里回来了,没想到卫侯爷竟然跟着来了。她只是仗着有老夫人这些长辈在,而且又是女流,卫长安不敢打人,所以才不依不挠地大喊大叫。      “卫大姑娘真是好威风,带着母亲、祖母,还有一帮奴才,就闯到前院兄长的院子里来。知道的说你耍性子无理取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弑兄呢!”卫侯爷嘲讽起人来,嘴皮子十分利索,即使这人是他亲孙女。      卫长娇的面色一时间变得青白交加,听着卫侯爷这技巧十足的话语,她开始打哆嗦。      别提她了,就连她身后的老夫人都开始面色发白。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夫少妻,妻子会比较讨喜,因为男人年纪大了也懂得疼人了,但是到了卫侯爷这里,偏偏没什么动静。      明明娇妻比他小了二十岁,但是他很少去老夫人的屋里,宁愿每日窝在明姨娘的房里。所以这位老夫人也继续着已经逝去的侯夫人的苦难日子,眼睁睁地看着侯爷疼爱姨娘,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的姑娘如何说亲事,难怪别人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我们府登门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卫侯爷却不管卫长娇到底有多难堪,继续毫不客气地揭她的短。      卫长娇脸皮臊得通红,几乎当场就哭了出来。若是别人骂她,她还好一跑了之。但现在是卫侯爷骂她,她连跑都没地方跑。      “爹,您可错怪娇儿了。她今儿早晨身子不适,让人来向长安要碗羊奶喝,没想到长安直接把那下人卖了。后来娇儿来找长安理论,却被长安弄晕过去了。”三夫人也是被弄得没脸,但是又不忍心自己女儿被这么骂,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话。      姑娘家被骂什么都可以容忍,只有亲事和名声是不能胡说八道的。      卫长娇本来就因为性子原因,比较难找世家大族的嫡子,现在被自己的亲祖父指着鼻子骂,如果这事儿传出去,恐怕就更难说亲了。      提起亲事儿方面,卫长安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她看向一旁哭得凄惨的卫长娇,脸上闪过一分阴狠。      这位堂妹的性子粗俗不堪,咋咋呼呼,丝毫没有贵女的骄矜,但就是她这样的人,前世却嫁给了六皇子沈铉。      一想起临死前,沈铉那青白枯瘦的面色,卫长安心里的怒火就一阵阵涌起。他那么清贵无双的人,怎么敢有人如此对他。      卫长安抿紧了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将心底咒骂的语言喊出来,指甲抠着掌心,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你也住口,看看你养的什么姑娘!这种性子连乡间野妇都不如。”卫侯爷抬了抬手,似乎想上去动用武力,但是一想起眼前这个是儿媳妇,不是他那耐打的儿子,就忍住了。      这回三夫人也跪倒在地,开始掏出锦帕哭了起来。      “我好命苦啊,明明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都占了长的位置,却要我儿硬生生让出长孙的地位,还要被远远地送出京都求学。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只因为大嫂是侯门之女,而我是外官之女吗?老天爷啊……”三夫人哭得好不凄惨。      她哭诉的话简直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几乎在场的人都能背出来,连个字眼儿都不带变的。      “娘,二哥他在山上如何啊?”卫长娇自认为有亲娘撑腰,母女俩抱头痛哭,越哭越厉害。      卫长安看着她们母女俩跟唱戏似的,一个哭得比一个好听。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冷哼不止。      许氏的确是侯门之女,但是她嫁入卫侯府不久,自己的父母就离世,甚至她都一病不起。一直没有生育,直到三夫人入府,妯娌两个一前一后怀上了,不过却是三夫人先怀上了。      按照日子算,理应三房占了长孙的位置。三夫人年轻的时候,比现在更加嘚瑟,外官之女嫁入侯门,而且一进门在子嗣上就能压长嫂一头,可谓春风得意。      那个时候正是大房和三房斗得最凶的时候,几乎全府的人都在等着看,这两位夫人究竟谁先生下小公子。      或许是作为母亲的坚强,又或许是身为妻子,想要替夫君排忧解难。许氏做了这辈子最冒险也最英明的决定,她决定吃药强行先生下自己的孩子。      这才有了长安,可惜长安却是个姑娘。大老爷当时被皇上派去救灾地当钦差,十分凶险。甚至已经断了许久的联系,许氏大着胆子收买了接生婆,打点了身边的人,将长安变成了卫侯府的嫡长孙。      卫长娇兄妹则比长安晚出生一个月,但是却失了先机,不占嫡也不占长。这也成了三夫人恨透了许氏的原因,许氏亲手把三夫人从美梦的云端拉了下来。      或许是孩子给长房带来了运气,三房没有再压过去。      “夫人,你是长辈却带着这些小辈胡作非为,心里戾气太重,该给你的菩萨多烧香念经了。如果闲来无事,就替长安多抄些经书烧给菩萨,大儿媳身子不适,你这个做祖母的应该关怀一下。二儿媳也是,如果真担心长德,少哭些多给他抄经才是正理。”      卫侯爷走到老夫人的身边,双手背在后面,极其不满意地说道。      “长安,我们走吧。让这些老娘们待在这里好好哭,不哭个够不让走!”      卫长安早就不想待了,正好听到卫侯爷的话,立刻就跟着他离开了。      卫侯爷直接去了前厅坐着,大马金刀的坐姿,像是要等什么人一般。而卫长安原本准备留下来看热闹,却被他给撵走了。      ***      卫长安赶到许氏院子的时候,几个小丫头都被撵在外头,窃窃私语。看见她过来了,立刻挺直脊背站好,不敢再说什么。      “大公子,您来得正好,夫人正闹脾气呢!”一个丫头见她来了,喜出望外,立刻迎她进屋。      “夫人,您别再哭了,虽然闹到了大公子的屋里,但是有侯爷在场呢!公子不会吃亏的。”卫长安刚进去,就听到有人在劝许氏。      许氏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手帕捂住脸,显然是哭了,抽抽噎噎的显得好不可怜。      “娘,您怎么哭了?我不是好好的,有祖父在,她们怎么可能闹得起来。老夫人和三婶都被罚抄经书呢!”卫长安从一旁的丫鬟手里接过锦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着眼泪,轻声地安抚道。      没想到许氏听见她的声音,哭得更凶了,甚至在她靠近的时候,一把抱住了她,不停地喊着:“我的儿,我的儿,娘对不起你啊!”      卫长安见她这么激动,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挥手让左右伺候的丫鬟退下。直到房门被关上,她才松了一口气,顺手搂住她。      “娘,您别哭,你哭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长安,是娘不好。娘鬼迷了心窍,好好的女娃儿怎么能去当男人?这侯府的爵位我们大房也不稀罕,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饱穿暖就行了。我怎么能那么做啊,害得你一直被她们骂,却无力还口……”许氏哭得越发伤心了,甚至到最后都开始发起抖来了。      卫长安从小被教导要像男子汉的样子,所以一直知晓好男不跟女斗,对于三房那奇葩娘儿俩,一直是躲得远远的。      许氏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就怕事情败露,又心疼她本该娇养大的姑娘,却像个皮实的小子被折腾。再加上还得处处让着卫长娇,许氏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她想替长安争口气,偏偏她自己是这种性子,只能自己怄气了。      “娘,你别怕。这些都不是问题,以后都会解决。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把三房扳倒,否则他们一旦知道我的身份是个女孩儿,那就没有我们的活路了。您还记得二叔吗?您不想让爹也变成一缕冤魂吧?”卫长安按住了许氏的肩头,轻声安抚着。      只是说到最后两句话,却是带着几分冷意。      许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忽然不哭了,更加用力地往卫长安怀里钻。      卫侯府之前还有一房嫡房,是和大老爷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过当时卸了外任,往京都赶回来的时候,死在了路上。      这位二老爷曾被夸赞有大才者,不到三十岁就在外面历练过一番,回来之后必定有大作为。可惜他没有等到升官发财,实现自己的抱负,甚至也没能为嫡房增加一片筹码,就抛下娇妻幼女,命丧黄泉了。      当初许氏硬生生地把长安变成早产儿,隐瞒她的性别,也是害怕大老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他们大房连个男孩儿都没留下,恐怕很快就会被三房吃的骨头都不剩。 正文 008 侯爷打人   “不,我不要你爹也那样。没了他,我们俩该怎么办?”许氏连连摇头,她说着话声音又变得颤抖起来。      卫长安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哄道:“所以娘你一定不能慌不能乱,特别是在面对我的事情上。我是卫长安,是你怀胎了七个月早产生下的儿子,是卫侯府的嫡长孙,京都的长安公子。”      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这几句话,像是要给卫氏洗脑一样,不停地重复着她的男儿身份。      许氏趴在她的怀里,虽然眼泪一直没有止住,但是却跟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仿佛这样就能变成真的似的。      “夫人,大公子,四姑娘来了。”外头的丫鬟轻声通传了一句。      许氏的精神已经好些了,听说四姑娘来了,更是把眼泪擦干净,勉强露出一张笑脸来。      卫长安看见她这副样子,不由觉得好笑。许氏永远像个小姑娘似的,即使嫡庶房斗了这么多年,她这个娘亲始终倚靠在丈夫和女儿身后。      “伯娘,大哥。”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姑娘,声音娇脆动听,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      “长留,你这会子就敢出来了?”卫长安看见身穿着一身嫩黄色裙衫的小姑娘,只觉得眼前一亮,阴沉的气氛都散去了不少,不由得调笑了一句。      卫长留就是二老爷的幼女,当初二老爷去世的时候,她才几岁大。她的母亲也是士族之后,其家族不忍她年轻守寡,想让她改嫁,但是二夫人是贞烈的性子,当天把长留放在了大房,就三尺白绫挂在了脖子上,随二老爷去了。      长留长留,留福留寿,留世间一切美好。      可惜二老爷对嫡女的期盼,似乎没能如愿,她幼时没能留住父母,就仿佛预示着她这悲惨的开端,只能留灾留难一般。      “大哥又欺负我,我怎么就不敢出来了?反正大姐又不知道是我捉弄她。况且我听说伯娘伤心了,特地来看看。难怪伯娘整日担忧,有这么个欺负小妹妹的儿子在,肯定每日都怕他捉弄我!”卫长留撅起了嘴巴,一脸的不满,故作娇嗔地说道。      她的几句话,让一旁闷闷不乐的许氏,都直接笑出声来。      卫长留是大房带大的,这屋里的下人经常都是直接叫她姑娘的,偶尔通传的时候才加上排序。许氏也把她当亲女儿看待,长安不能穿小姑娘的裙子,许氏就把打扮女儿的一腔热血全部放在长留的身上,所以这小姑娘一向吃穿都是府里最精细的。      “你这个憨丫头,想告你大哥的状,当然得趁着他不在的时候,以后我找他算账,也好把你摘出去。现在倒好,等着你大哥捉弄吧!”许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满脸的慈爱。      卫长留虽然是许氏养大的,不过性子却一点儿都不像。相反古灵精怪、调皮捣蛋的,许氏曾说过,这一点很像二老爷。      之前卫长娇在树下看书,忽然几只虫子落了下来。有的掉在书上,有的落进了她的脖颈里,当场就吓得昏过去了,正是这小丫头使得坏。      卫长安扬起手,作势要打她,卫长留直接躲进了许氏的怀里,娇声道:“伯娘救我,大哥真的要打我!”      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外面候着的下人听见许氏阴转晴的状态,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年纪越大的女人,矫情起来就越招架不住。      不过他们夫人就是这个性格,大多数时候连四姑娘都比她有决断力。      “夫人、大公子、姑娘,外头出事儿了!”青菊急忙跑进来。      卫长安皱了皱眉头,她身边的四个贴身丫鬟梅兰竹菊,都各司其职。青菊因为年纪小,所以经常会跑去跟外院打听消息,听她这着急的语气,看样子是出了大事儿。      还没等人问,青菊就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三老爷一回府,就被侯爷打了。一路打一路追,捡到什么都往三老爷头上招呼,听说可惨啦!老夫人和三夫人已经赶过去了,都拦不住!”      青菊的嘴皮子顺溜,噼里啪啦就说完了。      她声音脆响,像是过年时聚在一起嗑瓜子似的,热闹喜庆还招人喜欢。特别是在她说这段时,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卫长安多想了,总觉得这小丫头在用一种等着看好戏的态度,甚至连语气都是幸灾乐祸的。      “这是怎么了?祖父可是很久不理事了,一出关就打三叔。三叔肯定是做了什么大坏事儿吧?”来凑热闹的又多了一个,卫长留从许氏的怀里挣开,差点就要拍掌欢呼了。      卫长安却是猜到了,原来刚刚卫侯爷在前厅等着,就是准备打三老爷。还把她撵走,是怕她这个晚辈看到三老爷的难堪的吧?不着调的卫侯爷,总算还能想起给儿子留点脸面。      不过这都打得全侯府都知道了,三老爷的脸面恐怕早就不在了。      “大哥,我们快点儿去看看!”卫长留十分激动,直接就要往外面冲,却被长安拉了回来。      她从桌上拿了一个糕点,塞到了卫长留的嘴里,轻轻地瞪了她一眼:“吃的堵不住你嘴,去那么早作甚,难道还替他求情吗?”      卫长留眨了眨大眼睛,又乖乖地坐了下来。      ***   “公公啊,你要打就打我,不要再打我们老爷了。是儿媳的错,他明日还要去点卯的……”      等卫长安两人出来的时候,大老远就听见三夫人哀求的哭嚎声。      过了片刻,他们就瞧见三老爷缩头缩脑地往前跑,卫侯爷就跟在他后面,手里拿着藤条,一下又一下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三老爷的双手根本挡不过来,而且他也不敢真的跑开,就像是慢慢绕圈似的,一边跑一边被打。      看着他这副滑稽的造型,卫长安险些笑出声来。卫侯爷这种打法,让她想起卫侯爷打小孙子也是这种架势。三老爷现在的表现,还不如他自己的儿子。      三夫人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嘴里不停地求饶。可惜卫侯爷根本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丝毫不搭理她。      三老爷这顿打,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一场无妄之灾,根本就是因为卫侯爷没办法教训儿媳妇,只好拿儿子来发泄怒气。      最终这场闹剧,直到大老爷回来才终结了。三老爷最后是在三夫人震天的哭声之中,被人抬着回院子的。      卫侯爷似乎动手打得舒坦了,火气消了不少,慢慢悠悠地往内院走。很显然是要去找明姨娘了。      “大哥,你说祖父把三叔打成这样,明姨娘会有什么反应?”卫长留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不由得悄悄凑了过来,低声问了一句。      卫长安摇了摇头,自始至终明姨娘都没有出现过。无论是三老爷被打得满地乱跑,还是三夫人鬼哭狼嚎,都没能让这位明姨娘出面。      “大哥你也不知道吗?明姨娘太神秘了,基本上都不跟谁接触的,祖父每日都陪在她身边,我想找她说话都没机会,一靠近就被骂走。真有那么宝贝吗?”卫长留明显有些失望,她撅着嘴巴,开始嘀嘀咕咕地控诉起老不修祖父来。      卫长安忽然有些烦躁,上辈子的时候,她待在府里的时间太短了。似乎就是在这之后不久,宁全峰就跟她走得很近了,然后她就深陷其中,及笄后就嫁去了宁国公府。      正如卫长留所说,这位明姨娘真的接触不多,一切的印象都来自于据说。这种控制不住的感觉,让卫长安心里没底,甚至有些惊慌。      ***   “长安,跟我来一趟。”用完晚膳,大老爷便轻声让长安跟上。      父女两人一前一后往书房走,卫长安看着他那略显清瘦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怅惘。      父亲在她的眼中,曾是无所不能的代表。幼时,三夫人因为长安早产抢走了卫长德的长孙之位,经常不管不顾地大哭大闹,甚至还要抢长安。      那时候她不能反抗,好几次都差点被人发现她其实是个姑娘家,但是卫霖身为父亲总能及时出现,救下她。手把手教她读书写字,起早贪黑地跟她一起蹲马步习武。      她和卫霖之间的相处,可以说除了她不是真的男人之外,他们俨然就是一对父子。望子成龙的父亲,和敬仰父亲的幼子。      “之前皇上让几位年纪稍大的皇子,各自从勋贵的子弟中选一位当帮手,进入六部中理事,而且皇上要亲自考察。六皇子把名额给了咱们府,你恐怕要入宫。”卫霖坐在檀木椅上,神色一片昏暗,情绪也很低落。      卫长安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前世的时候,六皇子献给静妃的生辰礼物,就是那块前朝玉佩,直接导致皇帝的不喜,所以最后理事的皇子中,没有他。      但是现在她提醒了沈铉,六皇子投桃报李,就想给她一点回报。      谁都知道,这一次选的帮手,日后就是皇子身边的绝对亲信。原本应该是天大的喜事,但是对于卫长安来说,却是噩梦。      宫中到处都是眼线,她不可能把贴身伺候的全部带入宫,她的女儿身很有暴露的可能。      她蹙紧了眉头,心里默念:殿下啊殿下,我帮了你,你可害苦了我啊!       正文 009 众人聚首      “大哥,听说你要进宫啦,如果得了赏赐,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带几朵绢花。”卫长留看到长安,立刻就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      老夫人还没收拾好,几个小辈就在外屋等着请安。      一旁的卫长娇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嘲讽地笑了笑:“四妹,不是姐姐说你,宫里头的绢花再好,也不过是个玩意儿,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没得让人家瞧着笑话,目光短浅。”      六皇子属意卫侯府的子弟,已经不是秘密,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大公子要入宫觐见了。即使不用像皇子身边的伴读一样,常日居于宫中,但是这次的人似乎有很大机会留在宫中,跟着皇子们。      卫长留说要长安带绢花回来,也不是真的为了那点东西,只不过是跟她撒娇而已。没想到从卫长娇的嘴里出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哼,我再怎么目光短浅,也比不上一些都议亲的姑娘了,还巴巴地往长兄的房间里闯,真不害臊!”卫长留头一扭,就从下到上扫了一遍卫长娇,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卫长娇自然是气得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的样子有些吓人,最后小声嘀咕了几句。      “老夫人起来了,唤公子和姑娘们进去呢!”有小丫头打起了帘子。      三个人按排序走了进去,许氏和三夫人已经在一旁伺候老夫人了。老夫人之前被卫侯爷训斥了,着实臊了好几日躲在屋子里不出现,连小辈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今日还是恢复请安的头一遭。      “见过祖母。”三人都冲着老夫人行礼。      实际上这位继室侯夫人,辈分很高,但是年纪比大儿媳大不了几岁。可怜她之前嫁过来,就因为辈分要穿得老气,摆出一副架势来。      “快起来吧,前几日我病了,你们都有心了,祖母很高兴。”老夫人连忙摆手。      她今日脸上的粉似乎抹了不少,脸色看起来比平日要白些,装病还装得挺到位。      “祖母这是哪里话,您是我的长辈,我这个做孙女的当然要孝敬您。那人参可是二哥从山上托人送来的,听说也有好多年了。”卫长娇立刻就忍不住开口了,原本就是尖利的嗓音,她非要拿捏着嗓子做撒娇的状态,显得更加刺耳。      看着她这般说话讨好的模样,卫长留不由得撇了撇嘴巴,只是坐在那里吃糕点没说话。      “长德有心了。”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对于卫长娇这种套近乎并不为之所动。      她这样不给卫长娇面子,让几个人都愣了一下。老夫人一向都比较偏袒三房,这回怎么转性了?      “长安送的血燕窝很好,我吃着觉得气血足了许多。听说是宫里头送来的,日后不要做这种事儿了,既是贵人们的恩典,你应该自己吃。”      老夫人看向卫长安,声音变得温柔了许多,甚至目光里都带着几分慈和的意味。      “祖母这是哪里话,宫里虽然给的不多,不过孙儿拿来孝敬祖母,想必贵人不会怪罪。”卫长安愣了一下,反应却是不慢,轻声细语的样子,完美地扮演着孝顺孙子的角色。      老夫人这几句话,在场的人都听出了意思来。卫长安要进宫了,所以原本有些偏袒三房的老夫人,已经把天平倾向大房了,墙头草果然不是白当了这么多年,闻风而动,立竿见影。      卫长娇的脸色当场就不好看了,她没敢立刻发作出来,只是撅着嘴巴坐在那里不再多说一句话。      请安回去的路上,卫长娇就扶着三夫人的手,对着自己的亲娘抱怨了。      “娘,您看祖母说的是什么话?吃了几碗血燕窝,气血就足了,真当那东西是灵丹妙药呢?那血燕窝还是大哥前几年生大病的时候,宫里头给的,留到现在估计早烂了。把个破烂货都当好的,祖母她眼瞎了不成?二哥送的人参多好啊……”      卫长娇气急败坏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气得眼睛发红。      幸好她们母女俩已经走到三房的院子附近了,否则这番话被别人听去,告诉了老夫人,又是一顿折腾。      “我的小祖宗,你就小点儿声吧!前几日刚被你祖父骂,你爹都被打了一顿,安分一点儿。你难道想你祖父亲自拿着藤条抽你吗?”三夫人立刻捂住她的嘴,扯着她的手臂快速进了院子,浑身冒出了冷汗。      之前因为卫长娇的事情,三老爷不仅被打,还在全府的下人面前,简直抬不起头来。三老爷虽然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但是对三夫人的态度可谓狂躁不已,甚至还扬言要去小妾屋里躺着,都不要在她这个丢人的正妻床上。      “娘,我当然知道。可是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卫长安进宫,然后让大房水涨船高?我们三房怎么办?现在连长留那个小丫头片子都能踩我两脚!”卫长娇着急地不停跺脚,脸上露出极其不甘的神色。      三夫人拉住她,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刚传出风声的时候,你爹就想到法子了,不会让大房那么顺利的。就这两日,应该有眉目了。”      三夫人和卫长娇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但是三老爷却不是吃素的。      此刻他正趴在床上,旁边有美妾喂他吃葡萄,他的手里则拿着一封书信。等看完了之后,脸上就露出几分阴险的笑容。像是饥肠辘辘的狮子,正好看到不远处在河边喝水的猎物一般。      ***   “公子,这是宁世子下的帖子,邀您今日去吃酒。”外头小厮送来一张帖子。      卫长安随手翻了翻,就扔到了一边。      “公子,您不去吗?”青菊看她没什么动静,不由得问了一句。      卫长安站起身,毫无形象地竖了个懒腰,低声道:“去,换衣裳。”      她肯定是要去的,那帖子里请的人全部都是勋贵子弟。不用猜她都知道,肯定是这次被皇子们选中的人,她看到了好几个熟人的名字。      “长安兄总算来了,来迟了可得受罚。”宁全峰看见她进来,立刻就吆喝着让喝酒。      卫长安连连作揖,七八个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刚好凑在一个包厢内。      当然这些人里面不止是这次名单里面的,还有之前就在皇子身边的伴读,七八个人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未及弱冠未上朝堂,却已经显示出超越年纪的成熟。      每个人都端得是风度翩翩,目光看向别人的时候,似乎眼睛里面装满了星星,踌躇满志。      “家中有事来迟了,自罚三杯。”卫长安十分上道,直接举起酒杯就灌了三杯。      周围一片叫好声,那几个人也都端起酒杯,气氛一时之间变得热烈起来。      卫长安挑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旁边就是她的好伙伴吏部尚书之子——杨琪。比长安年长两岁,性子跟她却是恰恰相反,油嘴滑舌,性子有些吊儿郎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听说你之前在如意斋跟六皇子闹别扭,这回又找你进宫,是不是为了整你?”杨琪一张口就不是什么好话。      卫长安拿眼角看他,鄙视的神情溢于言表:“六殿下宽宏大量,岂会跟我这种升斗小民计较。”      杨琪冷哼了一声,皱了皱眉头:“牙酸,听你说这些话,还不如去翠微阁和春仪院听小曲儿。”      杨琪之父比较有本事儿,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靠着自身本事爬到了吏部尚书之位,传说中的天官。      这位吏部尚书也是传奇人物,一直憋到三十岁都不肯成亲,即使有小妾通房也一直都被灌避子汤。直到他的身份地位配得上侯门之女,把薛侯府年华正茂的嫡姑娘娶回家当夫人,然后诞下嫡长子,就是杨琪。      “全峰,你我日后皆为五皇子排忧解难,今日我敬你一杯。”说话的人并没有避讳在场的其他人,直接对着宁全峰敬酒。      这位是五皇子的伴读齐沙仲,说起这位伴读,几乎是在座的皇子伴读中最神奇的一位。他的祖父是言官之首左都御史,齐沙仲跟那刻板的老头学的几乎一模一样,年纪轻轻的却满口之乎者也,呜呼哀哉,听说就连好脾气的五皇子有时候都招架不住。      宁全峰是五皇子指名要的人,在场的心里都清楚,能让齐沙仲放下身段敬酒的人,证明宁全峰人模狗样的还是有几分本事儿。      卫长安看完热闹,不由得撇了撇嘴,她的印象里齐沙仲的下场可不算太好。      “你是跟着谁的?”她一扭脸就疑惑地看着杨琪。      前世这些被选中的人里面,可没有杨琪。看样子她的重生,不仅是改变了自己和六皇子的走向,甚至连身边人的命运也都跟着变了。      杨琪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五皇子。”      他扯着嘴角,有些得意地笑。看见卫长安惊讶的神色,放了一根食指在唇间,做出嘘的动作。       正文 010 遇见仇敌   卫长安被他弄得有些糊涂了,按理说每位皇子只有选择一位帮手的权利,宁全峰肯定是跟着五皇子的,杨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骗我?”她皱了皱眉头,明显是不相信。      杨琪摆了摆手:“我为什么要在这上面骗你,我发誓我只骗过你两次。一次是我跟你说我五岁看过丫鬟沐浴,其实是七岁。另一次是我每回跟你说要回府看书,其实是跑去春仪院看姑娘。”      他说得一本正经,卫长安则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杨琪的确有一位自带圣光的爹,但是他这个儿子似乎长歪了。从小就溜猫逗狗的,一副无赖样儿。光他说过偷看丫鬟沐浴,就不下三次,每次说得唾沫横飞,也不知真假。      明明卫长安无论看上去还是私底下,都是正人君子的做派。这个小人样儿杨琪,还偏偏就喜欢对着她说。      “你都不脸红啊,我每次跟那些书呆子讲,一个个都臊得慌,要么就跑了,要么就呵斥我。只有你反应最无趣,你看我要是跟齐沙仲说,他非得杀了我。”杨琪撇了撇嘴,几乎每次都嫌弃卫长安没有反应。      其实不怪长安,他说的那些女人如何,长安自己都有。如果杨琪换成偷窥男人沐浴,或许长安就能给他满意的反应了。      “究竟怎么回事儿?”卫长安挥了挥手,把歪到十万八千里的话题又扯了回来。      杨琪凑近了些,低声道:“总共就来了三位皇子的伴读,理应也只有三位帮手才是,可是这里总共有九个人,二选一呗。”      卫长安看了看,还真是这样。看样子这一次的选择十分谨慎,皇子们当真是要选得力心腹的。今上也够慎重的,每一个儿子都用心培养,却迟迟不立太子,也不封亲王,分明就是要让几位皇子大乱斗。      “你的竞争对手倒是看不出来,不过跟着六皇子几乎没什么好果子吃,自己小心。”杨琪似乎喝得有些多了,面色开始泛红。      卫长安只是点了点头,不与他计较。若她不是女儿身,恐怕无论怎样,她都要入宫帮着六皇子的,可惜天命难违,她必须先把后宅清理干净。      她正神游之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外面有人探了一下头,仔细看去,果然看见是自己身边的小厮青纸,似乎有急事找。      “府中有事儿,我就先行离开了,诸位慢用。”卫长安的目光一闪,冲着在座的人作揖。      大家三三两两都已经说开了,酒兴正酣,也不在乎少一两个人。杨琪趁机跟着出来了,等到人少的地方,青纸也不避讳杨琪,直接跟长安汇报。      “公子,二公子回京了,消息瞒得紧。到了京郊才收到消息,这会子恐怕已经要进府了。”      青纸的话音刚落,杨琪就蹙起了眉头,扬起声音不屑道:“你家可真是不太平啊,看你有个进宫机会,立刻就回来抢了。”      “别说得跟你家太平似的,快回去做你的纨绔子弟去!至于他还翻不起风浪!”长安一扭头,直接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两人分道扬镳,长安的马车不疾不徐地往家赶,卫长德好容易回来一趟,三夫人估计抱着他要哭好久,她不想去耳朵遭罪,所以就慢慢悠悠地回去。      “慢慢来,不要挤,每个人都有。我们周侯府的大姑娘替老夫人祈福,特地在这里设置粥棚,想要的可以端着碗过来。”一道响亮的吆喝声传来。      卫长安微微愣了一下,待听清楚外面的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停车。”      “大家请有序排队,我是女流之辈,不好露面,就待在马车上,还请各位不要见怪。这次施粥,乃是我诚心之举,所有的粥食煮完之后,都要用筷子插下去,不倒者方为合格。如果诸位在盛粥的时候,发现有不合格的,敬请告诉我这丫头,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只希望我的祖母能平安顺遂。”      一道娇柔动听的声音传来,语速不疾不徐,态度也十分亲和。好像此刻说话的人不是周家的大小姐,而是与他们一样皆是普通人,话语间都透着几分虔诚。      坐在马车里的卫长安,听到这道声音,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般。      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到周玉玲,上辈子那个折磨她、羞辱她、将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贱/妇。      她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抬手掀开车帘,就看到了不远处设了粥棚。在几个护卫之后,停着一辆精巧的马车,显然里面坐着周家大姑娘。      “贱人,贱人。”卫长安虽然不再那么冲动,但是眼看着仇人就在眼前,心底的恨意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的手指狠狠地抓着旁边的车壁,甚至发出刺啦的闷响声,刺耳至极。      “周大姑娘真是天女在世啊,这粥里还有肉,好香!唔,好好吃……”队伍前面领到肉的一个叫花子,狼吞虎咽地吃着,边吃边激动地高呼,差点就热泪盈眶。      听说粥里有肉,排队的人又增加了不少。不只是叫花子和家里困窘的人,就连家境不错的平头百姓,也带着孩子排队,就为了尝尝侯府发的肉粥是什么味道的。      “公子?”跟在车旁的青纸轻声提醒了一声,他们在这里已经停得够久了,只怕回去得太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过来,我有事儿吩咐你去做。”卫长安轻呼了一口气,她冲着青纸招了招手,低声嘀咕了几句。      青纸领命留了下来,其他人则继续赶车,往卫侯府走。      等她回府之后,三房一家子还没哭完呢!就连请假在床上躺着修养的三老爷都下床了,看着被围住的卫长德,一口一个“吾儿回来就好”。      恰好卫长安进屋,卫长德回过身来给他抱拳行礼:“大哥。”      “二弟。”长安回礼,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两个人的目光相对,一个浅笑吟吟,一个意味深长。      三老爷坐在软垫上,看着自己儿子和大侄子对比,越看心里越高兴。卫长安那个小兔崽子,除了占了嫡长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比得上自家儿子。      “长德,娘已经好几年没看到你了。你之前一趟走的时候,只比你大哥高一个头,现在要高一个半了,又长高了。娘好欣慰,还这么壮实,在山里学武辛苦吧?”不愧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三老爷心里刚闪过这个想法,三夫人就说了出来。      特别是她看向卫长安那略显打量和不屑的目光,简直让人难受。      “娘,不辛苦。祖父呢?”卫长德终于有机会坐下了,立刻开口询问卫侯爷。      三夫人也反应过来,自家儿子那么辛苦去山上学艺,就是想要讨卫侯爷的欢心。这些话当然得当着老人家的面儿说,不然这么多年不是白折腾了。      “公公呢?你们这些去请的人怎么这么慢?”      旁边一个丫鬟有些尴尬,她看了一眼旁边大房的人,踌躇着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儿,话都不会说了吗?”三夫人很不满地瞪了一眼过去。      “回夫人的话,明姨娘身子不适,侯爷要在旁边照看。等过几日,明姨娘身子好些了,再让二公子前去拜见。”      这丫头的话刚说完,屋子里的人就表情各异起来。      三夫人气得手都发抖了,三老爷的表情也有些不对劲儿,倒是卫长德本人还能沉住气。      “派个人去跟祖父说,长德多谢祖父体恤。明姨娘病了,我原本该立刻去看她,但恐让明姨娘操劳。过几日,孙儿一定去看望。”卫长德表现得完美无缺,完全增加了好感度。      三老爷对这个儿子显得更加满意了,他在心里庆幸,幸好没有把儿子也留在三夫人身边,否则就要养成卫长娇那种性子了。      他顺带着还看了一眼长安,那种不屑的意味就更加明显了。      “我不在府上这些日子,辛苦大哥了。”卫长德倒是还记得她,一直不停地跟她说话。      ***   卫长德的回来,像是一滴水落进了热油锅里,引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三房一下子变得斗志汹涌,仿佛有人撑腰了似的。      三夫人张口闭口都是长德,连续几日都换上漂亮的新衣裳,无论有没有人问,她都要大肆显摆一下,然后告诉别人这是儿子孝敬她的。      当然她这回也学聪明了,各人那里都送了礼去,一概皆是以二公子的名义。      卫长留最看不得三夫人这副样子了,私下里已经跟长安嘀咕过好几次了:“看着三婶穿金戴银那样子,好像二哥不是去山上苦修,倒像是去金银窟里享清福了,所以一回来就腰缠万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卫长安对她嘲讽三房的话,笑而不语。      三房最近的一系列动作,其实都只是为了迷惑大家,小动作早已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