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易剑阁 盛夏骄阳如火如荼,七月的齐武大地,到处散发着灼热的气浪。 西际溟山,齐武国山中之最。 其上有一神秘门派,世曰:易剑阁。 剑阁崔嵬,去天不盈尺。 为偷得半刻清爽,这日里凉亭内,有一对年纪相若的少男少女正临桌对弈,还有近旁阑干上,那跷足静坐的中年男子,白衣胜雪、风华绝伦,此刻他正支额观棋,神情专注。 局开,旗鼓相当。 风云际会,双方雷霆万钧。 攻城略地有一阵,只见少男浓眉紧蹙,目光焦忧凝视着棋局,执棋的右手怎么也落不下去。再看少女,樱唇从容微扬,神色悠然把玩着指间白子,明显已是胜券在握。 终于,黑子大势已去。 “啪!”少男头上挨了一记轻扇。 那观棋的中年男子收回手,摇头叹了口气,道:“怯敌则运计乘虚,沉谋默战於方寸之间,解难排纷,於顷刻之际。动静迭居,莫测奇正。不以犹豫而害成功,不以小利而妨远略。紫婴,这局你又输了。” “哎——”名唤‘紫婴’的少男摸了摸被扣痛的脑袋,沮丧地放下棋子,由衷道,“师妹棋思敏捷,虚实相生、动静有道,做师兄的甘拜下风!” “嗒嗒——”少女这时将握于手心的白子尽数倾倒入棋罐,拍拍手望向中年男子问:“师父当真觉着此局已无可挽回吗?” “呵呵。”阑上之人笑了笑,“弃小图大,未必不能绝处逢生,只是——”他斜睇一眼紫婴调侃,“某些人喜欢恋子求生、无事强行,就算有取势自补的机会均给他错过了。” 少女莞尔,“依徒儿之见,师兄的症结还是思变不强,加上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莫非是思佳人不得兮……” “打住!切莫扯远!”紫婴少年打断她,一脸可怜兮兮乞求,“不才已弃子认输,二位就行行好吧。” 少女噗嗤一乐,中年男子朗笑起来,铃音欢笑,一时间徜满整个剑阁。 膳后,紫婴径自做午课去了,石亭内,仅余中年男子和少女。 “师父,为什么蓝萱姓司徒呢?”少女秀目清润,望着晴空有些痴怔。男子凝视花丛的瞳孔闪了一下,遂转头,平静道:“为师随口起的,若你不中意,自行改过也无妨。” “呵。”少女勉强一笑,芳心微酸,再问,“那师父……为何不让徒儿随您姓呢?” 中年男子没有错过她苦涩的表情,刻意轻笑一声,睨着凤眼嗔道:“如此,世人岂非以为,我剑神萧逸然有私生女?” 是私生女,又何妨? 名叫‘蓝萱’的少女心下黯然,失望地叹了口气,似是自嘲道:“这也无什不妥,反正这些年师父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他人目光,您几时理会过。” 随心所欲,从不在乎他人看法。 萧逸然暗暗点头,心中欣慨:不愧是徒弟,果然了解师父。 下意识,他打量起眼前的蓝萱,有些惊艳,不想十七年前那个尚且蜷缩在襁褓中的弃婴,现如今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眉宇间那丝熟悉的忧郁再一次撩起他思潮,他一如既往不愿多想,当即平复心绪,长长舒了一口气,道:“为师不喜尘俗羁绊,无牵无挂了此残生有何不妥。” 呵呵,他永远都与他人划清界限,即使对方,是朝夕相对的爱徒。 司徒蓝萱心口幽幽的痛,走神际,优雅的男声再度响起。 “前些天你和紫婴下山了?” “是,同往常无异,去置备食材。” “恩……”萧逸然敛目,沉吟片刻,转了话题,“未知那些倒戈的郡城王侯现剩几郡?” 蓝萱讶然:除七年前参加‘音陵会盟’,师父几乎足不出山,这会儿又是如何知晓尘世有变的?(注:音陵,齐武国西际最大的城郡。) 她纳了会儿闷,还是开口回答:“四郡。” 萧逸然接问:“可知朝廷的大军现正往何处去?” 蓝萱眉心一蹙,道:“传言是最早兵叛的南方三郡,恐怕这将是最为严峻的一战。” “这么说紫婴也知晓此事?” “恩。”蓝萱颔首,“他与我同行一整日,自然清楚。”却有些不明白,他为何无故提及师兄。 “怪不得!”萧逸然嗤笑了一声,“还好奇他怎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下棋也心不在焉。” 蓝萱怔了怔,她与紫婴朝夕相对,自然已觉察出他连日来茶饭不思,动不动就走神,行为确实比较反常。 可她也纳闷,打仗并非稀奇事,紫婴如此忧国忧民,莫非是因为他父亲?那什么将军? 正思忖,萧逸然突然站起身来道:“照此看,也是时候了。”蓝萱不解,却见他缓缓踱到一边,将手搭在阑干上轻轻一叹,“紫婴上山十年,算来今年该有十八,而你阿萱,也已十七了。” 是啊,不知不觉,竟已过去十七年。 蓝萱微愣,注视着萧逸然无双的容色,忽觉方才叹气的瞬间,他仿佛苍老许多。 那一份无限的惆怅和落寞可是为了我、为了我们? 她在心底悄悄的问。 萧逸然接着道:“紫婴的父亲‘秦无期’与为师的渊源你也清楚,在此就不多作解释了。如果朝廷预备攻打南方三郡,那么势必会将其驻守的武元郡作为后方,所以紫婴很担心,现在你可明白?” “恩。”蓝萱差不多已想到这一层,并没有太多惊讶。 “所以……”萧逸然似在犹豫,许久才道,“为师决定让他回去,当然——你也和他一起走。” 心跳漏拍,蓝萱呆了一呆,十七年相对,她从未想过还有分离的一天。 五味杂陈,是说不出的难过,她悄悄咬紧牙根,生生咽回喉间酸涩。 “将此信交予你秦伯父,他会替你安排妥当。”萧逸然自袖中掏出一封信递出,信封上墨痕潇洒飘逸,清晰可见‘秦无期亲启’五个字。 “今晚便启程吧,不必再向我辞行,为师……不想惹你们伤心。”他添了句,似乎急于撇清关系。 蓝萱泪腺泛酸,强抑伤怀握住信笺,柔荑贪婪地汲取其上残留的体温。 相对无言,她故意踟蹰,等候许久无果,才终于作罢,默不作声走出凉亭。 她没有看到萧逸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时,眼神是何等萧索,更加不会知道这个平日里含情含笑的男子,此刻内心有着怎样的波动。 夜很深了,梦境被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扰碎。 “咿呀”一声房门打开,秦紫婴穿着睡袍,一脸迷糊看着门外女子,怪问:“师妹?这么晚有事?” “恩。”蓝萱颔首,撂下一句“收拾行装,到武元找你爹”便背着包袱进入内室。 “找我爹?!”秦紫婴吓了一跳,瞄了眼天色,莫名其妙,“是现在?” “对,现在就走。”蓝萱径自盛过一杯凉水饮下,再问,“你走是不走?” “走……当然!可师父知道吗?”紫婴既惊喜又疑惑。 “正是他让去的。”心情不佳的蓝萱略显不耐烦,从袖中扬出一封信,催促道,“喏,这便是师父命我捎给你爹的,所以,你动作能不能利索点。” 紫婴看着信一愣,“哦,好好!稍等一下……”自言自语,手忙脚乱起来。 天刚蒙蒙亮,溟山林道上,便有两个少年并肩同行。 青衫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秦紫婴。在他身边,一身白袍男装的司徒蓝萱兀自一言不发地走着。晨曦中,她凄寂落寞的身影格外惹人忧怜。 涓涓的流水声缠绕在青翠的密林间,浮躁的心田水洗般温润缱绻。 掖了一下肩上的包袱,紫婴回身眺望峰峦中苍劲高耸的剑阁。 就要离开了,这里有他太多的回忆,能在此等胜境呆上十年,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是……他望了一眼身侧的蓝萱。自出易剑阁,她就再没说过话,只是静静走着,仿佛要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到红尘尽处。 “那个师妹,你确定不必正式和师父知会一声?”紫婴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司徒蓝萱却恍若未闻,继续前行…… 两人就这样离开了溟山,走出了西际。一路上,秦紫婴不断向人打听前线战况,不出所料,朝廷下一步果然准备攻打南方三郡,而武元郡也已被征作后方。 第二章 武元侯府 星夜兼程,再相见,故园面目已焕然一新,不复从前。 “英雄,应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既有包藏宇宙之机又有吞吐天地之志。紫婴,为父希望你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这样的人。”忆起八岁那年父亲对着即将离家的他语重心长的叮嘱,风尘仆仆的秦紫婴不由感佩。 “爹,如今我已长大成人,但您一直都是儿子心目中的英雄。”千里迢迢终于返家,此刻他却怔伫侯府门外而不入,一别经年,父亲是否健硕、母是否安康?不知他素未谋面的妹妹,模样生得如何? 慨然间,忽听身侧的蓝萱说道:“你家门口挺热闹的。” 紫婴愣了愣,这才注意到自家门前人行往来络绎不绝。难忍好奇,他向人打听,原来秦无期为给朝廷军队筹集更多粮饷,今日特在侯府会见全郡的商贾。 “看这阵容,怕得等上好一阵。”他苦笑喃喃了句,遂领着蓝萱进入侯府,在离前厅不远的回廊里等侯。 日上中天,阳光的温度像刺手的玫瑰。 “父亲!”一记呼唤打断了前厅内众人与秦无期的交谈。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一身量高大、气宇轩昂的青袍少年正神情激动站在门外。在他身后静静伫立着一袭白衣,儒雅润秀、气韵清幽,白衣少年同样英姿勃发。 众人原是不明所以,但见青袍少年青涩的脸上双目微红,又见秦无期双唇一张一翕却是吐不出半个字,有年纪稍长者在两人之间一顾盼,心中登时了然:这青袍少年正是秦无期学艺归来的儿子——秦紫婴。 迈进门槛,紫婴忽地一个踉跄向地上倒去,不待众人惊呼,秦无期已抢步托住他,双手颤颤动容道:“紫婴,你可算回来了!十年了,十年了……”不少人被这父子久别重逢的场面感动,跟着掩袖掉泪。 一直静默不语的司徒蓝萱却只轻叹一声,有些幽怨地将视线转向院中。 望着花圃中摆放得井井有条的盆栽,她忽然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一切是那么格格不入。许是她已经习惯了易剑阁上无拘无束的修习生活,对一切规矩周正的东西并无太多兴趣。她不喜欢被条条框框束缚起来,并且同情那些生活在“牢笼”之内的人。 家……渺远的幻想,陌生的感觉。 不去理会那些撕心的呜咽,她苦涩一笑,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 正神游物外,就听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唤。 蓝萱收回神,迷茫看向已将满脸凄楚换成笑意的紫婴,同时发现还有数十双眼睛正齐刷刷盯着她:温和的、欣赏的、羡慕的、审视的、甚至还有……惊艳的?!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再度询望秦紫婴,见他微笑招手,方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步入厅中。 停在秦无期面前,蓝萱弯下腰,恭恭敬敬揖礼道:“晚辈司徒蓝萱拜见秦将军(‘将军’一词在此处只是秦无期封号,不是军阶)!”待起身,却见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似乎在对她的举动品头论足。 她狐疑,见秦紫婴正双臂环胸笑吟吟而望,不禁纳闷他为何笑得如此不怀好意。 秦无期这时忽然大掌一拊,朗笑三声道:“不愧是剑神萧逸然的得意弟子,果然与众不同!”这笑声比洪钟,甚是爽朗,蓝萱一讶,差点没把暗自提起的一口真气吓散。 “师妹。”紫婴终于开了金口,依旧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方才我已向大伙儿介绍了你的身份,你怎还行男子大礼呀!” 敢情如此! 蓝萱恍然大悟,一想她竟着男装堂而皇之地行起男子之礼,就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她隐忍不发,只恨恨瞪了一眼紫婴,便神色平静转向秦无期,身子微倾、不紧不慢道:“秦伯伯见笑,侄女方才心不在焉,不敬之处,万望海涵!今日侄女身着男装理应行男子之礼,他日换过女装再向秦伯伯补行女子之礼。” 方才她一揖毫不做作,此刻这么说大家也就深信不疑了。 这一席话着实有理,更将对秦无期的称呼由“秦将军”改为“秦伯伯”,没有了身份的拘泥,俨然只剩一个晚辈对长辈的谦恭,低眉顺目、呵气如兰,令听者身心俱爽。 果然,秦无期在心底暗赞了一下,和蔼笑道:“贤侄女不必多礼,你既是紫婴的师妹便是我武元城上宾,在此如同在自己家,随意就好。” 是夜,卧室内,被仆人、侍女折腾了一天的紫婴再也挺不住,“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摔倒在床。 随手扯过件被单,他和衣睡下,想是疲劳过度,竟梦见蓝萱满眼杀气,恶狠狠来找他算白天的账。 “好师妹!师兄只是想逗你玩,毕竟、毕竟……”他惊恐万分解释。 “毕竟什么?”蓝萱寒气森森问。 紫婴一吓,颤颤干笑道:“呃呵,师妹你难得犯回错,做师兄的应该成全你呀。毕竟人无完人嘛!” “哦?”少女似笑非笑,“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也是一个正常人喽?” 紫婴打着哈哈,“对对,就是这个道理,师妹你明白师兄的苦心就好。”说完还拍着胸口压惊。 “哼哼哼……”蓝萱冷笑起来,笑得他毛骨悚然。 眼看她一剑劈来,秦紫婴终于凄厉一叫从床上惊起。 “谢天谢地,幸亏只是梦!师妹大概不会真找我报仇吧?一定不会的,她那么善良一人。虽然白天她看上去是很生气来着……”想到这儿,“呃……”紫婴忽感一阵恶寒,不自觉紧了紧被子,这一夜就这么在惶恐不安中渡过。 奔波半月,终于寻得落脚之地。 另一间轩室内,蓝萱长舒一口气,懒洋洋倚着浴桶,如雕的玉指拈起一片花瓣挡住视线,透过刺目的殷红,静静感受满室馨香的水汽。 世事有太多看不通透,一个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清醒地感受着痛苦。 许是身世的关系,蓝萱有着同龄人没有的城府,她比紫婴年幼,却比紫婴想得多想得深。她常想亲情为何物大约自己一生都不会知道,她也曾以为能从萧逸然那得到失去的。 蓝萱时常不快乐,因为她太擅长掩饰内心的痛苦,这样的她就仿佛一头终日战斗的狼,白天四处拼杀,夜晚却要躲在寂静无人的角落独自舔洗伤口。 水眸清澈溢出淡淡忧伤,此刻没有外人,她再不需要伪装。 茫茫人海,谁是她曾经的家,谁又是她最终的归宿…… 第三章 笑语温情 清晨,一辆锦篷马车行驶到秦府门外。 一中年美妇怀抱着个八、九岁的女孩,在群侍簇拥下款款步入府中。厅前,秦无期含笑注视着来人,眸底数不尽的温柔。毫无疑问,这妇人和女孩正是他外出归来的妻女。 昨日紫婴返家,秦无期便差人前往城西无色庵报信,正于庵中静养的发妻吴氏闻讯欣喜若狂,恨不能立即飞回家中与爱子团聚,只是怕小女儿赶夜路受寒,方才一大早驱车匆匆回府。 才落座,一道青影忽的奔进前厅,一头栽入吴氏怀中。 “娘……娘……”紫婴低声哭了起来,泪水浸湿对方衣衫,埋首深深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似要把这十年来遗漏的尽数补齐。 久别重逢,吴氏感怜满满,轻柔地抚摸着长子的头,素净的脸庞滑下两行清泪。 不多时,一屋伤怀变成满室笑语,紫婴欣悦地抱起九岁的妹妹在厅中转圈,惹来女孩咯咯直笑,秦氏夫妇温柔而望一双儿女,眼中盛满了幸福。 亲情为何物? 此即为亲情。 真的没有什么,能比一家人在一起更令人欣慰。 蓝萱站在院中静静看着屋内的一切,不知道是否该在此时进去拜见紫婴的父母,她真的不愿去破坏,这种祥和的气氛…… 半个时辰后,蓝萱正式拜见了吴氏。 吴氏虽不再年轻,但举手投足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就仿佛是件精雕细凿的艺术品,令人赏心悦目。 今日蓝萱换过女装,修长秀美的身段轻灵毕现,略施粉黛,清丽无双的容颜褪去英气平添一种柔美,竟看得紫婴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秦氏夫妇对蓝萱自是相当喜欢,席间不停为她添菜,反倒冷落了紫婴这个真正的主角。 主人的热情令蓝萱有些过意不去,膳后品茗时她心怀抱歉朝紫婴看去,却见他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视线,佯装呷茶。 蓝萱原是不解,看了良久,终于想起昨日之事。 秀眉扬了扬,她勾起朱唇正寻思找机会小小报复下,不料耳边传来一声“萱姐姐”的甜唤。 “何事,香儿?”蓝萱微笑望住名为‘艺香’的女孩。 秦艺香大眼眨了眨,天真无邪问:“萱姐姐喜不喜欢香儿呀?” “当然,香儿那么可爱。”蓝萱亲切地摸摸螓首。说此话绝对真心,艺香生就灵动,尤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简直与十年前的紫婴似一个模子刻出。不过艺香聪明大胆,可不似昔日的‘某人’木讷文弱。 “那萱姐姐不会走吧,留下和香儿一起玩可好?”艺香再问。 蓝萱有些为难,“这……不好说呢,怎么办好呢?等姐姐办完事再来找你,成么?” “香儿呐,就那么喜欢你萱姐姐?要寸步不离守着人家?”一旁的吴氏忍不住插了一句。 “恩。”女孩点了点头。 吴氏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喜欢呢?” 这下可把秦艺香问住了,说实话她也不明白为何一见面就喜欢上蓝萱,许是因为蓝萱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忸怩作态吧。 恩对,第一眼看到自己时她还调皮地眨眨眼呢,哈哈,所以才觉得她很特别吧。 艺香咬了半天唇,方托着脑袋道:“就是喜欢呀,说不上来原因啦。” 蓝萱收到她眨眼黠笑,会意回笑,心下更是喜欢。习惯孤身一人的她虽对秦氏夫妇突如其来的关怀感到格外不适应,却丝毫不排斥艺香撒娇。 大概,从这个孩子身上能找到她童年的影子吧。 吴氏接着轻笑补充道:“你萱姐姐将来可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要和你姐夫住到一块了,难不成你要一辈子粘住人家?” 艺香杏眼睁大奇道:“嫁了人一定要和那人住一起吗?” “对呀,你才知道啊!”一直缄口不言的紫婴终于开了口,本想教给妹妹一些嫁作人妇的道理,不料方才尚一脸懵懂的艺香在看到他的刹那竟双眼放光、极为兴奋道:“我有办法啦!能让萱姐姐留下。” “哦?什么办法?”所有人的视线紧紧锁定艺香两瓣红唇。 “唔……就是……”女孩支吾一阵,方理直气壮答道,“就是让萱姐姐嫁给哥哥呗!这样就住到一块了呀!” “噗——”秦无期喷出一口未及下咽的热茶,指着一脸天真的女儿堪堪说不出话,吴氏掩口窃笑,蓝萱秀眉挑了挑,并无异状。 紧接着,大伙儿齐齐用暧昧的眼神扫向秦紫婴,却见他一张脸已涨成了猪肝色,浑身的不自在。 因为妹妹的一句话,弄得紫婴好些天不敢和蓝萱搭讪,见了面也好不尴尬调头就跑。 蓝萱永远波澜不惊,作为绯闻女主,倒是能泰然面对艺香的意外安排。 她悻悻腹语:看吧师兄,不是我小气,连你亲妹妹都向着我这外人,今后的日子,定然‘乐趣无穷’哦! 这日,秦府书房。 秦无期合上信涵郑重道:“尊师让我在举荐紫婴入伍的同时也把你捎上,你可愿意一同前往?” 蓝萱微一颔首,其实她早该想到萧逸然的决定,只是当时面临分离,没心思深究。 但她还是问:“我朝并无女子参军先例,这样做不会叫伯父为难?” “这倒无妨。”秦无期笑了笑,没有了先前的肃穆,“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来者不拒,况且你师父说你定然有所建树,我怎能屈才呢。” 蓝萱暗自苦笑,心里跟明镜似的。 本来以秦无期的立场,完全有权自行否决萧逸然荒唐的安排,之所以询问她意见,不过是出于尊重。 但她着实好奇萧逸然对她的希冀,所以想也不想就应允了。 平静生活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永远不会太长久,很快,秦无期便向军中举荐了年仅十八岁的儿子。 吴氏当然一万个不愿意,为此事没少和丈夫红脸,只是后来秦紫婴信誓旦旦说大丈夫应志在四方,她一个妇道人家终究扭不过丈夫儿子,只好作罢。 早年秦无期与萧逸然曾是同袍,皆随先帝征战四方。待天下初定,前者封侯拜将,后者拂袖归隐。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从此殊途。 萧逸然师出西际溟山,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十年前秦无期修书一份,望其收独子为徒,之后秦紫婴顺利拜师易剑阁,与蓝萱同时成为萧逸然的入室弟子。 两年前武帝崩殂,二十五岁的太子夜峥麒即位,年号鸿兴。 新帝文弱,对驻守各地的王侯显然没有乃父当年的威慑力,于是实力稍强的军阀纷纷倒戈,庞大的帝国在平静了近二十年后再度陷入风雨飘摇。 秦无期自然不在造反者之列,他同王师大元帅梁世卿一道,力挽狂澜,忠诚护卫着国家。 离开秦府家宅那日,天一早就阴沉沉的。离别的伤感充斥着心肺,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透过马车绝起的滚滚烟尘,蓝萱分明看到了吴氏断线的泪水和艺香不舍的眼神。 隐隐作痛的心终于让她明白:茫茫尘世,除萧逸然与秦紫婴,她们亦是她所牵挂之人。 第四章 入伍建功 马车向南行驶半日,终于到达大武王师驻地。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满目是冰冷的铠 甲和乌亮的刀盾。 蓝萱一向自诩冷静,此刻却依然被军营的磅礴大气所震撼。 但她很快收敛了惊奇的目光,随即发现身侧的紫婴异常沉稳,全不似平日喜形于色,颇有点名将之后的味道。 穿过几重营帐,三人进入一座偌大的褐色牛皮帐。 止步中央红毯,秦无期朝前率先行礼道:“末将秦无期参见大元帅、夜将军。” 蓝萱、紫婴见状,忙俯身拜见前方两位统帅,只因不在行伍,二人并未施军礼。 一记洪亮的笑声在上座炸响,却听梁大元帅笑道:“在我这不用行此大礼无期,若无你武元丰厚给养,我大军如何纵横南疆。咦?这二位谁是贤侄呀?” 获主将许可,蓝萱、紫婴这才抬头看清座上之人。 只见一身形伟岸,眉目高耸的蚺须大汉端坐于帅位,此人年过半百、不怒自威,定然是大元帅无疑。 又见一剑眉星目、猿臂细腰的青年男子神色慵懒斜倚着副座,二人心想,这大约便是夜将军了吧。 今日蓝萱洗净铅华换上男装,与紫婴并排走在秦无期身后,俨然是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秦无期大略讲明两位年轻人的身份来意,剑神萧逸然的名号自是无人轻慢,座上二人见紫婴相貌英武,又见蓝萱英姿勃发,不由相视颔首表示满意。 但随后,二人又被告知蓝萱竟是女子。梁世卿眉峰如聚权衡良久,终于松口同意,倒是那青年男子闻讯后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盯住蓝萱。 蓝萱感受到异样的注视,立即昂首,毫不客气一眼瞪了回去。 对方一愣,见她反应如此不禁自嘲一笑,暗暗佩服。 蓝萱、紫婴既为剑神得意门生,身手自是不凡。 紫婴为人爽直,很快便和大家打成一片。 至于蓝萱,在她到来之前,帝国恰好已经颁布准许女子参军的条例,虽然有些人仍然不免讶异,毕竟打仗是男人的事,但见蓝萱形貌娇好,技艺胆量尤在男子之上,也就相安无事。 “司徒蓝萱”一时成为军中的热门人物。 “天下兵马大元帅梁世卿,昔年战功赫赫,先帝封无可封,遂将其女梁氏指婚于太子夜峥麒。今年五月战起,新帝拜将世卿,赐剑龙吟。” “骠骑大将军夜臻麟,年十九,先王‘夜觞繇’第三子,已故华太妃郑氏之子。八岁于皇家狩猎中脱颖而出,从此常侍帝右。新帝即位,遂封梁王,后遇战事,拜为大将军、监军王师。” 看着手上这两份详细的情报,蓝萱不觉莞尔:适才要求同袍‘沈裕嘉’给她介绍介绍军中人物,谁知对方听后二话不说,抄起纸笔唰唰就是两段文字。看来对这两个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统帅好奇的新兵,可不止她一人。 南方三郡是最早起兵之地,其中岭西郡、高平郡唯最强大的海天郡马首是瞻。 十万火急一至政殿,武帝夜峥麒当廷震怒,当场就拜梁世卿为帅,梁王夜臻麟为其副手并担任监军,率十万王师赴前线平叛。 与此同时,武元郡因临近南疆,物产丰饶,首当其冲被列为军需后备供应地,并由秦无期本人负责前线粮草的调度。 九月中旬,大战正式爆发。 为分化敌盟,梁世卿等人采取先易后难的策略,先以小部分军队攻打最弱小的岭西郡。 岂知敌方似乎预先知晓了王师之计,不但巧妙转换各种阵型与大武周旋,且长驱直入对阵中的强点进行逐一击破。 大武王师受绕到后方的岭西军钳制,一时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日中天,岭西战场。 “锵”的一声,司徒蓝萱挥出利剑迎向敌人锋戟,电光火石间已斩下来人手臂。 敌人的鲜血狂飙而出,溅了她一身,冰冷的剑身缠绕着青红的筋脉,妖冶诡秘,无血不欢。 望着满地的残肢,蓝萱胃里一阵翻腾。 喘息须臾,忽觉一股寒冷之气透过脊背刺入心骨,她索性闭上眼反身抬剑一格,正巧削下一枚敌军的头颅。 一股腥咸的热流顺着刘海滑落,在她眸子里化成了血雾。 她看到不远处紫婴已然杀红了眼,在她满是血污的眼中,他温文俊朗的形象渐渐模糊,朦胧成一头嗜血的怪兽…… 堆积如山的尸体间。 “师妹!你醒醒,师妹。”秦紫婴跪在地上,惶恐地摇晃着怀中女子。 一阵细细的呻吟从紧抿的双唇间传来,他欣喜而望,眼眶热热,心中百味杂陈。 长睫一颤,蓝萱慢慢睁开双眼,乍见紫婴一脸焦切,不由探出手,轻轻描摹上对方脸廓。 满手血泥,看着男子被弄脏的脸颊,她微微一笑,终于确定自己还活着。 “结束了?”不敢相信如此沙哑的声音竟是从她喉底发出,蓝萱赶紧艰难地坐起身别过脸剧咳。 异物自喉间呕出,暗红的凝血散发着鬼魅的妖光,不知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趁敌人尚未打扫战场,咱们赶紧追上其他人吧。”不容耽搁,秦紫婴小心翼翼扶她上马,紧紧将她圈在臂内,一夹马镫飞奔离开。 他二人虽身怀绝技,但面对千军万马时,再高深的武功也只能被如潮的人流掩盖。 索性两人应变力强,均未受太大的伤,只是蓝萱第一次和他人撕杀,受不了冲天的血气昏了过去。半个时辰前两万大武军败相已露,主将鸣金收兵,士卒纷纷后撤回营,紫婴以为蓝萱遇险这才留了下来。 其实早在两军交战前,主将刘佚一眼便认出对方并非纯粹的岭西军,大部分装备精良的军士来自海天。岭西郡中驻扎着海天军。结果可想而知:两万王师不敌三万叛军,堪堪折损了五千。 赶了半个时辰,蓝萱、紫婴终于追上大部队。队伍中传来欣喜的口哨声和欢呼声,显是众人在对二人归来表示欢迎。 “知道吗?你方才立了大功。”紫婴俯到蓝萱耳旁神秘兮兮低语。 “哦?”蓝萱一脸迷茫,先前一役战况激烈,她杀得眼红,立没立功倒真没在意。 “当然,因为你昏过去了。”紫婴不疾不徐地解释着,“你都不晓得,如果不是你,大家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 半晌不闻重点,蓝萱愈来愈糊涂,若非看在他真心着急的份上,直想将他踹下马去,免得如此暧昧的姿势还让人误会。 后来蓝萱才知道,她倒下前斩杀的那名军人竟是敌军主将。 三个时辰前的岭西战场,海天军队并没有按预先计划冲散大武的阵形,相当一部分士兵被牵制在两个点上。 战况持续近一个时辰,城楼上焦急观望的海天将军罗明启惊奇地发现,大武军败相虽露,但在那两点上已方的损失很是惨烈,于是忍无可忍,不顾部下阻拦提刀出城。 越过重重尸山,一路所向披靡的罗明启终于进入司徒蓝萱的战团。 当他赶至,恰巧看见眼前少年斩下一名士兵的手臂,少年背对着他,木然站了一会儿。 是了,如此年轻的士兵怎禁得起这么血腥的场面。 罗明启轻敌了,他以为自己寻到从背后攻击的最佳机会,但他错了,错就错在他不该从蓝萱背后攻击。 刀锋即将触及少年背心之时,罗明启看到了一双紧闭的美目、一张清绝的素脸。 嘶杀声、惨叫声刹那间变得空旷渺远,天地旋转,他看到自己无头的身躯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后,瘫软在满是血水的泥泞里…… 眼见主将惨死,海天士兵登时乱了阵脚,大武军队这才得以觑机突围。 天际这时卷来滚滚紫云,蓝萱扬起素颜,望见一道刺目的银光划破苍穹。 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她不自觉闭上双目,让冷雨滑下脸颊渗进厚重的铠甲。 凉意驱散满心疲惫,思想在一刹那变得空明悠远——为这世间不再有战乱与痛苦,她心愿穷竭毕生精力。 这场雨淋漓地下着,洗净了尘世间所有的污垢。 粘稠腥咸的血液溶进清澈纯净的雨水,在太阳升起之时,它们共同化为薄雾,随风消逝…… 第五章 初露锋芒 首战失利未给王师造成过多影响,驻守岭西城的海天军群龙无首、元气大伤,外加三郡受地形限制联系不便,如今,攻下岭西城已非难事。 因击杀敌方主将一事,蓝萱被破格提拔为“武骑尉(从七品)”,紫婴也因勇猛杀敌荣升“翊麾校尉(从七品上)”,与此同时,二人的同袍沈裕嘉也因战功荣获得“宣节校尉(正八品上)”的头衔。 此晋令一出,军中一片哗然。 这日,大帐中。 “瞧瞧你干的好事!知外面都闹成什么样了么?”梁世卿一面踱着步子一面抱怨。 夜臻麟从旁斜偎着靠椅,悠闲且认真地修整着指甲,漫不经心道:“现是什么时候他们居然有这闲心,闹就闹吧,不服者尽管来找我便是。” “你呀!该让我说你什么?做事也忒不按常理出牌了,动摇军心可怎么是好?!”梁世卿大感郁闷,心叹,这位亲王行事未免过于孩子气。 熟料对方不屑地冷笑一声,道:“非常时期使用非常手段而已。” 帐外这时传来阵阵嘈杂声,像是有人起了争执。 夜臻麟剑眉皱了皱,终于站起相邀道:“罢了,一同去看看吧,事情总有解决之法的。” 二人寻声来到右营出操场,见士卒已将靶场围得水泄不通,便寻了块高地居高观望。 内圈空地上,分别站了两拨人。一边是几位不知名的大汉,一边则是近日新晋的三名士兵。前者不停地朝后者挑衅叫嚣。 只见为首一个络腮汉子粗骂道:“他奶奶的老子早看你们不顺眼,老子当了那么多年兵,辛辛苦苦才当几天校尉,你们几个奶娃娃凭啥打一仗就抢走老子的位置,老子不服!” 沈裕嘉面色铁青,见秦紫婴亦是强忍怒意,又见身边的蓝萱一言不发,不由胸中一热,替他二人回敬,“你不服何用?!有本事也杀个将军!你在其位不谋其职,只降不升理所当然!” 络腮大汉被戳到痛处,大感受辱,当即离谱道:“你敢说老子没用?!我看你个小女娃是仗着自己模样好给长官下迷药吧!哼哼!” 秦紫婴忍无可忍,正要用剑说话,一道清影却从眼前闪过。 剑锋直指眉心,络腮大汉倒抽冷气,直直盯着拔剑相逼的司徒蓝萱说不出话来。 “收回你刚才所言,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蓝萱美目罩着层寒霜。 大汉被她凌人的杀气一摄,有些腿软,只是碍于面子不肯轻易屈服。 场上的空气在一瞬间冻结。 须臾,蓝萱却撤下剑,淡淡道:“论剑术,你技不如我,我胜之不武。找个你拿手的好了,只要你获胜,这位置还给你又何妨。” 大汉见有台阶下,心下有些松动,但他骄傲自负惯了,便索性从人群中借来长弓毫不客气举了举道:“比这个!” 众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退到靶场周围,自觉让出地方。 络腮大汉手执弓箭步入空地中间,挑了个结实的靶子,站到射线外,抬起手中箭羽瞄了瞄前方。 目测完毕,他拉开长弓,正好一个满月。 只听“飕”的一声,冷箭离弦而出。 正中靶心,众士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身为校尉,大多皆有看家本领,须知这大汉既是蓝萱等人先前的上司,箭术精湛自然不足为怪。 众人虽知蓝萱武艺非凡,但箭术造诣岂是一蹴而就的,何况那大汉头箭便是红心,实不知蓝萱该如何应对眼前之局,就连紫婴和沈裕嘉也免不了皱起眉头。 片刻后,蓝萱不紧不慢走进赛圈,站在方才大汉的位置,接过旁人递来的弓箭,在手里翻转查阅了一阵。 先前搏得满堂喝彩的大汉很是得意,轻蔑取笑道:“现在认输还来得及,磨磨蹭蹭也没用……” 他话未完,蓝萱已搭箭上弦,动作干脆有力,姿势美仑美奂。 众人霎时屏气凝神,银针落地之声可闻。 只见纤指一松,箭应声跃出…… 银光刺破弥漫的夜雾,飞扬的尘土在疾驰的箭身周围化作一条盘踞的长龙。 前排众人只觉有劲风从眼前呼啸而过,眸子被刮得生疼。 一阵破竹的脆响后,鸣啸的利箭终于停止了摄人的嘶哑。 迷雾散去,尘埃落定,众人这才看清情状—— 却见先前那箭已被后来那支从末尾一路向下劈开,再看后射之箭,半身已没入靶心,生生将木靶穿透。 众人瞠目结舌,皆不可思议盯着收弓而立的司徒蓝萱。且不说她的翎箭精确无误击中前一支,单论一箭在历经劈斩后,依旧能穿透木靶的这份神力就足以令在场的每个人震骇。 寂静。 校场上无人再敢言语。 络腮大汉面色苍白,颤颤伸手抹了一把冷汗,径直走到蓝萱面前一抱拳,遂默不作声回到人群,缓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良久,三声响亮的掌声率先打破寂静。 两位统帅缓缓穿过人群步入校场,适才那阵掌声,正是夜臻麟所为。 虽然屈居将军,但论身份血统,梁王尚在大元帅之上,此刻他走在梁世卿身前,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甚是威仪。 “诸位方才俱亲眼所见,现在,对元帅提升司徒蓝萱等人之决还有何异议?”夜臻麟停在靶场中央,视线幽幽扫过众人,形成一种巨大的压迫力。 无人敢应。因为司徒蓝萱、秦紫婴当真强他们太多,即便沈裕嘉,也有一身过硬的本领。 很好!夜臻麟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道:“值此多事之秋,用人不拘一格。尔等皆是我大武良将精兵,理应心无旁骛、为国效力。区区校尉算得什么,若有真本事,中郎将、督尉、上将军又有何难?!” 梁世卿见他一个眼神递来,连忙高声道:“众将士听令!” 全军肃容。 “不多时,我大军将同岭西再决雌雄,尔等须让天下皆知我王师威名!” “大武王师,无敌天下!”众人振臂附和,声势高耸,直插苍穹。 激昂声中,夜臻麟回头寻视,却见蓝萱已穿过人群,一言不发地离开。 月下,她渐行渐远的身形被笼上一层淡淡的银光,清冷孤绝、宛若天人。 “司徒蓝萱,你可知适才那英姿飒爽的一箭刺中的,又岂止是红心。” 夜色渐深,营地外,一只形体娇小的黑鹰栖在不远处树枝上。 夜风中,两个军衣少年并肩而坐。 “没想到一个位置惹来那么多麻烦,我原以为军中没这么多是非。”秦紫婴苦笑慨然。 身旁的蓝萱正望着枝头发呆,听了他语,心不在焉喃喃,“是非,本就无处不在。” “恩,是这理。”紫婴颔首赞同,遂搁下水囊,紧紧盯住她道,“但不想你内劲竟已臻境,真叫我这做师兄的,自愧不如啊!” 蓝萱浅叹,“比起师父还差了一大截。” “可你已能够敛力于指,凝成伤物了不是吗?”紫婴一脸羡慕,“内力为修习之本,但隐散周身,想随心所欲控制它并非易事,我猜师父与我们一般年纪时也不过如此,反正现在的我还做不到呢。” 蓝萱淡淡的一笑,“招式使用没有严格限制,只要能克敌制胜,离经叛道是常有的事。同理,只要不脱离本源,大可依照独到之法修习内力。” “哎——”秦紫婴无奈叹息,“你所言素来很有见地,但并非人人都有那份觉悟,不按常理、另辟溪径对我来说,似乎很遥远呢……” “会的。”蓝萱轻笑着拍住他肩头,意味深长道,“终有一天,你会因某些事情而改变,当你不得不改变原来的自己时……”目光不期然触及枝头那抹黑影,她的声音变得空寂渺远。 不得不改变自己……是为什么而改变呢? 紫婴怔望着幽深夜空,似懂非懂,寻不到答案。 夜深透,风有些凉。 他起身,不舍作别,“就此别过吧师妹,今后见面的机会怕是少了许多。” 蓝萱微一颔首,“你自己也多保重,多让沈裕嘉帮帮你,有事尽管来找我。”话中也有股淡淡的哀愁。 “恩。”紫婴再开口是已是浓浓的鼻音,“阿萱,记得平日多笑点,别总冷着一张脸,会让别人以为你不好相处。” 久违他亲切的呼唤,蓝萱先是一愣,旋即笑靥如花,俏皮道:“我呀,只会对自己喜欢的人笑。” 这一笑倾城,紫婴不由恍惚,只望着她飘然离去的背影,喃喃自问:“你对喜欢的人笑,那对所爱之人呢?” 第六章 阴谋乍现 九月十五日,深夜。 帅帐内,梁世卿神色凝重望着桌上的地图,良久,深深吐出一口气。 “事有蹊跷,军中定有敌细!”说到‘敌细’二字时,夜臻麟故意提高了嗓音。 “你们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眼神凌厉扫了一眼众人,他抛出问题。 当中一个正襟危坐的男子最先站了起来。此人约莫四十来岁,皮肤黝黑、虎背熊腰,正是日前负责攻打岭西的主将——刘佚。 刘佚,左卫大将军,以忠良闻名,出征前得刻有“忠”字样的御赐玉佩。 却听他郑重道:“先头那仗打得实在窝囊,我与罗明启交过手,他有几斤几两我还算清楚。显然,海天定是预先知晓我军部署,如果不拔除隐藏在军中的这颗毒瘤,后果不堪设想。” “不仅如此,今日之事怕也是奸细挑拨煽动的,对方显然希望大武军心动摇,王师一旦内讧将给敌人可趁之机。”坐在刘佚右手边的将军‘董镶’补充了一句,他以勇猛著称,系右武卫大将军,出征前得刻有“勇”字样的御赐玉佩。 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半个时辰后,夜臻麟示意大伙儿止住话头,待一干人安静下来,方清清嗓子,问:“捉拿奸细一事暂且放放,当务之急乃如何应对眼前战事!诸位意下如何?” “若不彻查,岂非让敌人尽知我军日后的安排,这仗要怎么打?”左武卫大将军‘赵罄’忍不住询问,此人年逾不惑却未蓄须髯,面色白净,倒更像个文臣。赵罄以智谋称善,故而得刻有“智”字样玉佩。 “哼。”夜臻麟冷笑一声,“我军战时的列队、应变,要求主将对士卒进行临时调配,而战前部署仅在座各位有权事先知晓。筹划得如此严谨,居然能让对方打探去,尔等不觉奇怪?”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冷汗涔涔。 梁世卿被肃穆紧张的气氛弄得浑身不自在,连忙打着圆场道:“殿下言之有理,此时拿人定会引起兵士恐慌,影响作战士气。依本帅之见,即日起除基本人员分配,将领直接听令本帅和殿下,所有调度也一律由战时临阵指挥。天色不早,大家都先回去歇息吧。” 得他特赦,众人如释重负,纷纷起身告辞。 “你怎么看?”夜臻麟却留了下来。 梁世卿眉心微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对方既想打探我军机密,倒不如将计就计,放出假消息迷惑他们。”忽地一拍大腿,咳了一声道,“此时候怂恿捉拿奸细的定是不怀好意。” 夜臻麟剑眉一挑,“你这算澄清自己还是拖人下水?” 未料他居然怀疑自己,梁世卿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倒愣住了。 夜臻麟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有此反应,见状不由黠笑,“瞧把您紧张的,开个玩笑而已。您贵为国丈位高权重,没理由让女婿女儿陷入困境不是?除非——”睇着他并没把话讲完,但二人俱已明白其后的内容涉及大逆不道。 梁世卿暗吁一口气,真是虚惊一场:方才聚会时,夜臻麟的刻意质疑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但身为监军代表王权,这种大胆的猜疑却是十分必要的。论权谋悉人心,十个他也不是梁王的对手。 “本王想出去透透气,晚间瞧人比箭弄得我也有点技痒,国丈一起来么?”夜臻麟站起理了理衣衫。 梁世卿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觉莞尔,“大晚上的出去射猎,你也真古怪。” “非也,此乃‘特立独行’!”夜臻麟笑问,“你来是不来?” “好好。”梁世卿无奈笑笑,“反正一整日都紧绷着神经,现在出去放放松也好。不过,你可得射点新奇的东西。” 十七日子夜,世间万物尤自沉睡。 一小队人马悄悄潜入岭西城外北树林。 为首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年手执长刀,目色戒备观察着周围,此人正是沈裕嘉。 “咕——”一只信鸽落在肩头,他迅速取下鸽腿上的纸条浏览。 回过头,沈裕嘉对身侧一名士兵低声交待,那士兵点头如捣蒜,听罢领着信鸽一路小跑离开。 半个时辰后,王师驻地元帅帐中,一士兵俯跪地回道:“禀大元帅,已接到沈校尉的传书。前方确有动,请大元帅决断。” “没想到真是这样。”梁世卿的脸色不甚好看,见夜臻麟正从旁假寐,便望向士兵,“刘佚的部下准备如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梁世卿眉色一凛,立时朝门口朗声问,“右武卫将军何在?” 帐帘被掀起,一个精壮的中年男子钻进帐中。 中年男子来到先头那名士兵身边,单膝跪下,恭敬道:“季阳在此,听凭大元帅差遣!” 梁世卿目露赞许,“你部一向勇猛,只是如今手下几名校尉俱为新人,士卒可愿听令于他们?” “未敢不从,秦紫婴、司徒蓝萱等人作战骁勇,本事了得,下属众人心服口服。”季阳回答。 “这就好。”正欲下令,见夜臻麟睁开眼似乎有话要说,梁世卿忙顿住不语。 “来报说,海天增援的粮草此刻正往岭西途中,本王现命你率部先行截断岭西的粮草,你可有把握成功?”夜臻麟看着季阳。 不待季阳回答,梁世卿便怪道:“奇怪!虽说大战在即物资比较容易紧张,但也没过多久,岭西粮草怎就不够了?” 夜臻麟摆摆手,“海天军虽驻守岭西,但大部分给养却由己郡供应。况乎岭西一战,海天已然损兵折将。若此时后援再难及,势必会如汪洋中的荒岛,孤立无援。”语罢,含笑而望。 又是这种眼神! 梁世卿心下一跳:每当此时,夜臻麟多半是让他代为下令。 话说他这大元帅当得实在有些窝囊,然不知何故,他惧怕对方这种犀利的眼神,尽管他见过的人中也不乏有眼神犀利的,但唯独这位桀骜孤僻的梁王能让他有势压千均的紧迫感。 “季阳听令!”他摆出一副大元帅的模样郑重喝令。 “属下在!” “命你于开战前赴岭西东南截住海天粮草!切记神鬼不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季阳同那士兵恭然退出,梁世卿却尤自不解道:“这海天辛辛苦苦替岭西守城,周致戎(岭西城主)也忒小气了,竟如此对待同盟?” “周致戎小气?!你怎不干脆说是罗明启怕死!”夜臻麟有些好笑,“放着自己偌大的城邦不管,驻扎到他人地盘,岭西人会怎么想,还真以为海天无私么?” 梁世卿后知后觉,一拍脑门,“我怎就没想到,看来海天野心不小,若非朝廷这么快发兵讨伐,只怕岭西、高平早成它囊中之物。” 夜臻麟冷笑连连,“命海天军驻守到岭西、高平,完全是孙耜耒(海天城主)的主意,此人向来居心叵测。海天拒粮表面看来大义凛然,实则害怕两郡在其粮草中动手脚。但恐怕连他孙耜耒也没想到,罗明启就这么死了,即便在我军中有内应,他手下爱将照样死在我大武一名普通士兵的剑下……” 其言辞间透出的不屑与冷骜令梁世卿不寒而栗,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对方说到最后时,眸底一闪即逝的温柔。 第七章 惺惺相惜 十八日,寅正一刻。 岭西东南淼水岸边,几只秋蝉在清冷月下凄凄鸣叫,微凉的夜风夹杂着河草气息徐徐吹来,“嘎嘎——”一抹不大的黑影从夜空中飞过,叫声很响,令人胸口有些发紧。 隐藏巨石后,秦紫婴不自觉紧了紧衣领,伸出双手放在嘴前呵了口气,他转首,寻视周围众人埋伏的情况。 “很冷吗?”身边的蓝萱忽然柔声问,紫婴心中一暖,忐忑稍减,侧头朝她报以一笑。 身后草丛这时传来一阵簌簌声,却是沈裕嘉匐近。 “怎样?前方有动静了吗?”秦紫婴轻声询问。 沈裕嘉低声回答道:“已经不到四里了。” “来人多少?” “约有八百。” 秦紫婴明了,估摸着再有片刻敌方便至,不由握上腰际佩剑道:“吩咐下去,都活动活动腿脚,敌人不远了。”不自觉,他朝蓝萱望去,却见她正一动不动凝视着前方。夜的漆黑尚未褪去,她面色平静,半边的眼眸格外深邃…… 不多时。 “光!”秦紫婴低呼一声,朝岸边众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大伙儿做好准备。 几点昏暗的灯火渐行渐近,沉重的车轱辘声碾上心头,所有人的神经顷刻间紧绷起来。 来者身形渐渐清晰,这些人均着褐色软甲,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看来海天送粮的同时,也带来了精锐增援。 紫婴有些紧张:对方虽只八百余,但要无声无息截下粮草恐非易事。 “没办法,这种时候,只能奋力一搏。”他眯了一下眼睛,正待发号施令,一只柔荑却及时按下他手。 “且慢。”蓝萱低语,双手十指朝巨石下一抓,夹住些许鹅卵石。 只见她朝着对方的队伍一挥手,石子疾射而出,每一颗都精准无误地击中灯笼。 火光熄灭,乌云恰巧遮住月亮,地上的车队一陷入黑暗,人群顿时起了骚动。 眼见时机成熟,秦紫婴挥手一招,岸边伏蛰的众人便向乱成一锅粥的海天士兵扑了过去。 大武士兵在岸边蹲守近两个时辰,早已习惯夜的黑暗,行动起来颇为灵敏。而对方突然失了灯火,目视不清、未及叫喊,已被大武将士捂嘴摁倒在地,有些负隅顽抗的则被当场杀死。 一场狙击,除兵器入体的脆声和尸身倒地的闷响,几乎没有听见刀剑相接之声。八百人的粮队,堪堪折损了三百,大武军则未伤一兵一卒。 顺利完成季阳交待的任务,秦紫婴一行欢天喜地押着俘虏、推着粮车满载而归。 回程路上,紫婴不时地看向蓝萱,对其机智应变当真钦佩得五体投地。 身后的沈裕嘉见状,计上心来,不由笑道:“我说小婴,如今你已位居校尉,算有小成了,可否想过娶门亲?” 秦紫婴闻言,立时想起艺香那提议,惭愧对蓝萱越来越敏感之余,连忙强压上涨的热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呃……这个嘛,现在尚不是时候,等将来平了叛再作打算也不迟。” 沈裕嘉一边忍笑看他窘态,一边却摆出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赞叹,“说得好小婴!强敌未灭,何谈成家!” 蓝萱从旁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禁大摇其头,暗叹这个师兄一提及儿女私情就脸红,沈裕嘉也是,那一肚子坏水像是特为紫婴准备的。 抬眼向远处地平线望去,她心下不免一沉:太阳就快升起,天亮后,这世间又要平添多少亡魂…… 温暖的将军帐中。 “我等幸不辱命,请大将军检视!”蓝萱、紫婴齐声回禀。 “好。”夜臻麟手里把玩着块玉佩,眼瞧着两人,心中一动,忽问,“就与敌军多次交手的经验,你二人于今日之局有何看法?” 紫婴沉思,蓝萱静默一阵,先问:“敢问大将军,攻打岭西采用消耗战和车轮战是否为了察实隐匿在军中的敌细?” 紫婴吓了一跳。 夜臻麟暗吃一惊,本以为她只是武功高强,未料竟这般精明。 “基本上是这样。”他有所保留地回答。 蓝萱樱唇一勾,又问:“再请问大将军,此次攻打三郡的主力可是刘将军所统领的部队?”她知道,那对深邃冷漠的眸子后,一定隐藏着秘密。 夜臻麟有些不可置信,心下惊叹这些内幕信息,她是如何想到并一语道破的。 紫婴暗自捏了把冷汗,下属不得随意揣度将领的心思,这规矩蓝萱不是不懂,实不知她今日为何冒着受罚的危险妄测上意。 帐内静了有一阵,夜臻麟突然笑了,“不错,你说的一点不差,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此刻才发现,那双忧郁的秀目竟是含尽睿色。 “从元帅将首战主攻权交予刘部那天开始。”蓝萱的回答相当简练。 夜臻麟眼眸璀亮,忍不住点头道:“不错,王师比之三郡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所以初始我们便避实就虚先攻打最弱小的岭西,此法非但能杀鸡儆猴,也可借机分化三郡的联盟。海天驻兵岭西固然狼子野心,但也无疑增强了岭西的兵力,我们首战的失利就充分证明这点。所以……”他寻位倚坐,毫不避讳认真道,“本王命你等阻截粮草,断掉海天本部的供给。失去后援,海天军定然屏弃先前原则,为了己方存活毫不客气争夺岭西粮草。而此刻的岭西自顾不暇,恰恰是无力可管海天之时。” 蓝萱深吸一口气,接下,“制造岭西与海天的矛盾,表面观来是引起他们内讧,好趁虚而入,实则是要借故保存我军的有生主力。”她定定笑望问,“不知这点,可算得上理由之二?” 万籁寂静。 “哈哈哈……”夜臻麟朗笑,痛痛快快笑了出来。 这番对话不是吹捧,不是奉承,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那么毋需他多言,她也应当知道他要的是三郡活生生的军民,而不是满地冰冷的叛军尸首吧。 离开帐篷不久,紫婴心有余悸道:“若没记错,夜将军方才并未正面回答第一个问题吧。” 蓝萱淡淡恩了一声。 紫婴有些受不了她爱搭不理的样子,便不甘心地追问:“其实这问题的答案师妹你也是知道的吧,既都知道,何必冒着风险问他呢?” 蓝萱一笑,“近来军中流言四起,我只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如你所闻,结果是肯定的。”顿了一顿进一步解释,“第一个问题太敏感,他有所保留实属自然。不过他应是觉得没有再回答的必要,显然,我们对整件事的认知是一致的。” 紫婴心里咯噔一下:那个高高在上的梁王,居然能与师妹的想法相同?! 忽然感到一丝落寞,他怏怏不快开口道:“是,他和你很像,很多方面你们都不谋而合。一样孤僻、一样冷淡、一样的……高深莫测。” 蓝萱微一挑眉:孤僻?!冷淡?!他竟是如此看待她。 但她嘴角上扬,不怒反笑。至少这次他说对了,夜臻麟和她确是一类人。 紫婴静静看着她反应,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 第八章 疑窦丛生 岭西北城外,一场撕杀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战马上,梁世卿盯着战场,一言不发:夜臻麟所言不差,今日海天果然为保存实力而避开大武主攻。 便在此时,一支羽箭“飕”的擦过梁世卿手臂,插入他身后不远的土地。 近旁士兵见状赶紧围过,用刀盾将主帅护得严严实实。 熟料梁世卿喝开众人,抢过一副弓箭,迅速搭箭开弓,大力射了出去。 这一射甚是不凡。 只见那箭矢越过众人头顶,直直向敌方飞去。 “哧”的一声,飞箭刺入一名敌人的咽喉。 中箭之人双目赤红,不可置信瞪着前方,随后脑袋一歪,从马上跌了下来。 此人正是岭西将军谢远,方才险些射中梁世卿的一箭正是出自他手。 早先得了密报,谢远准确知晓了对方最高统帅的所在。 擒贼先擒王。开战不久,他便抄弓给了梁世卿一箭,然而此箭最终却因心急失去准头。 梁世卿又岂是泛泛之辈,愤怒之下不偏不倚回敬他致命的一箭。 躺在地上的谢远仍然不甘地睁着双眼,身边的亲信因为将领的猝死早已愤怒冲开和大武军火拼。 形同所有死不瞑目的士兵,他浑浊黯淡的双眸漆漆望着天空,身体慢慢变凉,最后变成一具僵硬的冷尸。 军营里,一支手撩开布帘,手的主人看着天色,轻轻说:“下雨了,师妹。” 身后传来被褥掀叠声,一个军衣女子从床上坐起身来。 却见蓝萱满足地伸了个懒腰,道:“你这里真的好安静,多谢你的床啦。” 秦紫婴噗嗤一乐,“谢谢我的床?你该是谢我吧?” “唔?”蓝萱仿佛仍未睡醒,咬字有些含糊,没有外人的时候,她略显俏皮,“我借的可是床,又没强迫你。” 紫婴哑然失笑,“强词夺理!算了算了,师兄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本想打趣,却因见到她一脸娇俏妩媚的初醒模样心乱不已。 他很奇怪,近来因蓝萱而反常的事不胜枚举,譬如看到夜臻麟和蓝萱相视而笑时,他甚至有些许嫉妒。那男子很优秀,因为在他瞧来,所有敢与蓝萱长时间对望之人均不简单,比方说他自己就没那份勇气。 是什么,让他如此焦躁不安? 紫婴茫然,就听蓝萱打了个响指,问:“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紫婴醒过神,余光瞥见窗外,连忙一指头顶,转移她注意力道:“我、我在想下雨了,那个下雨了,呃……明天的仗岂非?” “不会的,这雨不过一阵,明日应会放晴,你忘了上回亦是如此?”蓝萱的水眸蒙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紫婴浓眉一皱,也纳闷,“南疆气候温润,多雨并不稀奇。不过时值秋季,物燥天干,却仍旧大雨倾盆,着实难懂。” 静聆着帐外雨声,蓝萱忽然幽幽问道:“师兄,你信么?亡灵的眼泪会化为漫天的骤雨……” “信……但血腥、残戮中,我看到希望与前路。以暴制暴,唯有流干某些强者的血,方能还给世间祥和与宁静……” 凄悦之声,契合着雨点淅沥的节奏,一抹难言的痛楚,同时袭上两人心头。 是夜,梁王帐中。 “殿下当真料事如神,依本帅看,不到月底便可攻下岭西。”梁世卿一脸兴奋。 托腮斜偎对座靠椅,夜臻麟依旧是一副慵懒的模样。似乎在考虑什么,他回答得心不在焉,“或许吧。不过那之前,切莫再发生类似今日之事。本王不若元帅命大,改明儿上了战场还得万分小心。” 梁世卿呵呵一笑,“神佑皇贵,殿下吉人天相,自是不必担心宵小暗算。”他会担心才怪。除实战经验不如他丰富,夜臻麟悉知人心、审度时事的本领当真常人难及,恐怕那些不轨之徒尚未出手就已被抢先制服。 尽管贵为大元帅,但他心知夜臻麟才是武帝真正欲委以重任之人,所以也从不计较对方向他发号施令。这个年纪轻轻的梁王精明、果断,眉宇间那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气,像极了昔年的夜觞繇,比起他那文弱的女婿,夜臻麟倒更具备作为一个王者的气质。 同一时间,议事帐中,董镶在位上骂骂咧咧道:“好不容易打了个胜仗,元帅居然鸣金收兵,这可好,叫岭西海天给躲到城里去了!今不乘胜追击,假以时日,若敌人一旦恢复元气,要拿下岭西恐怕更加不易!这叫怎么一回事?!”牢骚完不满地抓起一碗酒,咕噜咕噜灌下去。 刘佚从旁叹了口气,“有什么法子,元帅已事先声明所有行动皆服从战时指挥。说实话,我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放着这大好的机会不要。不过他行事总有道理,你又何必操那份闲心。” “就是。”与董镶对面而坐的赵罄悠悠插入话道,“岭西横竖只剩那一座城了,攻下它并非难事。但就今日之战的古怪,只怕元帅是——另有所谋。” 董镶吃了一惊,赶紧放下酒碗催促道:“谋什么?赶紧说老赵,别吊我胃口。” 赵罄把玩着酒杯,气定神闲道:“近日传言元帅秘密俘虏了一批敌军,而据我这几日的观察,元帅对攻打岭西一事并不怎么上心,他好像在等……”他故意顿住,扫了一眼好奇的众人,神秘笑道,“我也只是猜测,至于等什么,我可不敢保证自己所想一定正确。诸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难道不明白大元帅的心思?” 在场大部分人俱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者、不明所以者比比皆是。 然,还是有人听懂了。 刘佚、董镶几位高级武将听明白了:赵罄是怀疑梁世卿与三郡叛军有所勾结,企图拥兵自重。 背门而坐的季阳也听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看着赵罄,若无梁世卿秘密遣他派兵截粮前事,此刻他定然会对赵罄的猜测深信不疑。 突地记起梁世卿曾经的嘱咐,他要自己将截粮一事办得神鬼不觉。 这神是谁?鬼又是谁? 聚会结束,营帐门口。 “那些人呢?”季阳问道。 秦紫婴指了指远处几个帐篷道:“暂时关押在粮草处。” “你说话越发没大没小了,对我竟敢不用敬语。”季阳佯装发怒,作势要打。 紫婴哈哈避开他拳头,遂神情肃穆道:“夜将军有令,粮草重地即日起任何人不得擅闯,违令者,斩!” 季阳哦了一声,继问,“现由谁在那看守?”。 紫婴回答,“看守小队皆是武骑尉旗下。” 对方点头嘉许,却终究不放心地交待道:“五百多号人终究是个麻烦,你等切莫大意。” “请将军宽心。”紫婴笑着道,“武骑尉心思缜密,绝不会出大纰漏。”提到蓝萱,不由心中暖暖。 季阳见他不自觉笑出声,便怪问:“你乐什么呢?” 紫婴回神,满脸通红,结结巴巴解释道:“没、没什么,只是想到些趣事而已。” 季阳也不追问,说实话,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青年。紫婴虽然年轻,但勤干厚道、性情爽直。还有司徒蓝萱,虽为女流,才智武功却不输男子。有了这两个得力的助手,他这右武卫将军自是当得比原先轻松许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诸事小心便是。”他简单嘱咐,道别先行。 接下来的七天,大武每日辰正都会与岭西一战。但古怪的是只打不攻,并且每次出战的将士都不同,一会儿刘佚部,一会儿董镶部,再不然就是赵罄部。 梁世卿心思如何,除了夜臻麟,无人知晓。 就这样,军中渐渐起了大元帅和叛军有所勾结的谣言。 季阳自然明白事情始末,故而总保持沉默,不该说的他就绝口不提。 依梁世卿之言,他并没有将派兵截粮一事告诉直属上司董镶,若让性直坦率的董镶知道,军中肯定热闹。 就在王师将领聚会数度陷入尴尬之际,梁王终于勒令全军,若有妄议上级者,一律严惩不怠。 与此同时,岭西城内也有一场好戏即将拉开序幕。 第九章 祸起萧墙 晨曦微露,岭西城侯府。 “甚么?!粮草不知所踪?!”城主周致戎从榻上一跃起身。 同榻的年轻女子被他举动所吓,不由白着脸扯过被子裹住胴体,瑟瑟发抖起来。 顶住城主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门外信者方硬着头皮领命离开。 周致戎见床上女子嘤嘤抽泣,十分不烦闷的骂道:“哭、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这么多年儿子也没生一个,要你有什么用!滚,给本侯滚出去!” 女子心下委屈,捂着脸,顾不得衣衫凌乱跑出卧房。 议事厅内,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本来就不大的地方,此刻因为嘈杂更显拥挤。 “城主到!”一声通传,热闹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 只见周致戎迈着沉重的步子入内,面色阴郁往位上一坐,扫了眼众人冷冷问:“尔等有谁能告诉本侯事情的始末?” 无人回应。 他眉毛一横,拍案叫道:“薛楚苗,给本侯滚出来!” 一个老者被人群推挤而出。 周致戎见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由沉下脸询问:“你掌管钱粮,为何城中粮草不翼而飞?” 薛楚苗冷汗淋漓,面如土色道:“主上赎罪,老臣着实不知,昨日库房的粮草尚且丰盈啊。” “不知?”周致戎笑了,“行啊!薛楚苗,居然说你不知道。” 下一刻,他粗暴地抓起案上茶盅用力掷出,厉声道:“难道满满几库粮草是被神仙施法变走的不成?!说!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被茶水烫了手,薛楚苗的衣上茶叶斑驳。听闻他语,不由浑身一震,不可置信望住他道:“好处?!” “不明白?”周致戎弯下腰,眯眼打量起他表情,“好,那就让你死个明白!” 蓦地揪起他前襟,狠狠问:“本侯问你,昨晚你在不在库房过夜?” “在。” “没听到任何动静?” “不曾。” “那粮草是怎么消失的?” “这……”薛楚苗一脸迷茫,一脸无辜,“老臣真的不知道。” “哦?”周致戎直直盯住他,“好,那本侯替你说!来报声称在你房内石床下发现一处密道,那么可以解释下,何故库房失窃时你没有听到响动吗?” 薛楚苗愣了,他昨夜确实在值勤之地就寝,但真的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而且出乎意料地一夜无梦到天亮,即便早晨醒来房间内也无任何异常。 近来战事不断,他每日定按时清点粮草,但刚睡了个安稳觉,噩梦就发生了:昨日充盈的仓库今晨却空空如也。 密道!对了,密道! 薛楚苗忽觉全身汗毛倒竖,有人趁他熟睡之际在他身下挖了处密道,并通过此密道偷盗走所有粮草,而他对此居然一无所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致戎看他脸色大变,倏然松开手,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卖主求荣的东西,死到临头还不老实交待!说!和你接头的是何人?” 卖主求荣?! 薛楚苗顿时停止战栗,摆明了有人陷害他,而城主竟对他的忠诚产生怀疑,这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主上这是怀疑老臣联合外人打粮草的主意?”心寒至极,他问了一句。 周致戎见他面露悲怆之色,不由更加肯定他与外人勾结,当下咆哮道:“都到这份上还不肯说,是想你薛氏一门永远绝迹吗?!” “主上……”薛楚苗闻言老泪纵横,想解释,却终究没有解释。 随之,他一反常态凛色,淡定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罪臣死有余辜,但请主上念在多年主仆情分,莫要迁怒老臣家人。” “你当真死也不肯供出同谋?”周致戎面色铁青。 薛楚苗重重嗑了一个响头,道:“望主上成全!”有主如此,岭西何以长存。 周致戎嘴角抽动了几下,狠不得亲手了结了他,绝情一摆手,便有几个侍卫上前将薛楚苗架了出去。 “主上请开恩!主上请开恩!”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这时鬼魅般闯进厅内,扑跪在周致戎足旁,拼命磕头哭道,“主上,你我夫妻多年,请主上看在妾身薄面饶了我爹爹。” 此女正是薛楚苗的爱女——薛子禾。 周致戎正在气头上,不由嫌恶地踢开她,道:“此事与你无关,给我回房去,瞧你这副德行,哪有一点城主夫人的模样!” 薛子禾犹如被冷水浇顶,凄然望他道:“无关?!他是我爹爹怎说与我无关,你要处死岳父,我这做女儿的难道连替父亲求情的资格都没有?城主夫人?!多好听啊,可任谁都知道我只不过是你的小妾,一个不会生养的小妾罢了……”眼神飘忽于众人间,声声控诉、句句带血。世态炎凉!居然无一人愿意替他们父女俩说句公道话。 “本侯再说一遍,这里没你的事,别跟这胡闹现眼!来人,将夫人送回房!”周致戎怒火中烧。 几个女仆上前欲搀薛子禾走,不料她竟大力挣脱众人钳制,复又跪倒道:“倘若主上不饶恕爹爹,那一并将妾身处死好了。” 周致戎面色更暗,看着当众给他难堪的妾室,咬牙问:“你确定如此?” “是!”薛子禾一脸决绝,“如果主上一定要处死父亲,那就让小禾随父亲同去!” 周致戎双眼一眯:这样的薛子禾太反常,她怎么敢,违背她的天? 对峙片刻。 “哈哈哈……”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很是可怕,“好、好!好个孝顺的女儿,我成全你!”遂示意侍卫道,“将她带下去,让她亲眼看看父亲是怎么死的!” 薛子禾胸口一窒,腥甜血气涌至喉间,蓦然感到天旋地转。 时光荏苒,繁华,不过一场空梦啊…… 第十章 祸起萧墙 五年前那个夏夜,天忽降大雨,巡视城防完毕的周致戎恰巧路过薛楚苗家,本想入内避雨,不料在门口,撞见了独自归家的薛子禾。 闪电照亮夜幕的一刹那,周致戎看清了眼前女子的相貌——好一副含羞带涩、温婉可人的容颜。 解下蓑衣,薛子禾素净的脸上绽开一抹微笑。 温文有礼朝周致戎福福身,旋即,走进门中消失不见。 四十五岁的城主被那抹云淡风清的浅笑彻底征服,他没有进屋,只是怔怔站在门外良久、良久…… 十日后,一顶花轿将薛子禾自周府后门抬了进去,没有隆重的仪式,等待她的仅是一个华贵的洞房。 盖头被挑起,映入眼帘是刺目的大红。 下巴被一支手轻轻地抬起,薛子禾仰起脸,望向那个即将主宰她生命的男子。 “你?你是?”她讶望住眼前新郎,认出对方,正是那夜在自家门前避雨的中年男子。 周致戎微微一笑,有力地吻住她轻启的红唇,用缠绵封存她所有疑问。 一场雨,困住了他,更困住了她的一生,原来一见钟情,并非遥不可及。 那一夜,她沉醉于他温柔的爱抚,他不再年轻,却依旧血气方刚;她不爱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他澎湃的恋慕。 双十年华,窈窕淑女关于爱情的纯真幻想,就那样随着身体碎裂的疼痛渐渐远去。 初夜的痛楚真实得令她恨上眼前这个为所欲为的男子,但欲望又让她忍不住攀上对方伟岸的躯体。 灵与欲在那晚肆意交融,恋上地狱天堂来回之感,她终于抛开矜持与腼腆,让身与心蜕变成为真正的女人。 云雨褪去,她陷进他爱怜的眼波里,她爱上了他,并且以为他也深深眷恋着她。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何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睛现在却如此狰狞可怖? 薛子禾瘫倒在地,凄恻望住昨夜尚同床共枕的丈夫,忽然感到陌生无比。 她输了,这场赌局她压上了她与他五年的夫妻恩情,然而她一败涂地,救不了父亲,也陪进了自己的性命。 最令她绝望的,还是周致戎的薄情,比起她,他更在乎未泯的雄心。 原来,真爱从来都不曾停留在她身上,他爱的是权利、是江山,是……她给不起的。 原来,得到了就不会珍惜,得到了就不会再珍惜…… 终于,薛子禾咬牙从地上站起,直直看向周致戎,道:“不必劳烦了,我自己走!” “对不起,如果你的母亲无法存活,那么,她将不允许你独自拥有这样的父亲。”她轻轻抚上微凸的小腹低低心念,原本是最美的惊喜,此刻竟是那么荒诞。 推开侍卫,她长笑道:“你会后悔的!”遂前往刑场,亲眼目睹父亲被砍下头颅。 鲜血淋漓,她拾起抱进怀中,意识恍惚,轻轻哼起了儿时的童谣。 愉悦的旋律谱自母亲,清新的辞藻源于父亲。尤记温柔俊美的兄长将她置于膝上,一家四口在夏夜里仰望满天繁星、聆听蝉鸣的日子。 “爹,长大后小禾要嫁一个像哥哥这样的人。” 那时哥哥轻笑道:“那我将来不娶亲了,一生一世保护小禾,如何?” “呵呵,一生一世啊……”薛子禾贝齿用力一咬,“哥,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心心牵念间,有一缕鲜血慢慢沁出嘴角…… 鸿兴二年九月二十六日清晨,岭西军与海天军在城内发生冲突。 罗明启已死,粮草迟迟未到,眼看留守岭西城只能做困兽之斗,万般无奈下,海天几位将领便合计退兵。 这一日丑时,海天两万大军正紧锣密鼓地撤退,不料被几名巡夜的岭西士兵发现。 巡夜士兵发出讯号,越来越多岭西士兵集结到东城门口,他们意外地发现,海天军携带的物品里,居然就有日前失窃的粮草。 这下海天军被彻底地堵住了去路,双方势均力敌,就这么僵持在城内。 周致戎闻讯后,立时驱车赶往东门。 粮草之事已令城中物资匮乏、怨声在道,此时又遭海天离弃,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随着一声“城主到!”的高呼,东城众人群停止了推搡与对骂。 穿过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周致戎径直来到海天一干校尉面前,隐忍不发问:“却问诸位将军,何故如此匆忙离开?” 为首的副将“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周致戎脸色更加阴郁,瞟了一眼粮车愠道:“你们要走便是,何故捎上我们的粮草?” “你们的?”对方倒是理直气壮,“我大军替你们守了这么久的城,取点粮草犒劳底下弟兄们,有何不妥?” 周致戎眸色一寒,“如此说来,这些粮草确是岭西的无疑?” 对方双手环胸,“是又如何?为保护岭西,海天牺牲多少弟兄。” “保护?!”周致戎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不屑道,“你等军队不是一直都由本部给养?何必多此一举联合薛楚苗谋夺我岭西的粮草?” “薛楚苗?”领头人一脸迷糊,“这名字好耳熟,在哪听过来着?”挠了半天头才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掌管钱粮的老头?” “不错!”周致戎狠厉发问,“你们几时收买的他,又是怎样把粮草从密道里偷运出库的?” “一个老头而已,何必收买这么麻烦。”对方笑意无耻,“密道嘛,我们五天前就开始挖了,只因守卫大多在府库外,所以库里那老头的房间便成最佳选择。不怕你知,若非本部粮草迟迟未到,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周致戎心脏猛地收缩,强压住惊慌,追问:“你们没有收买薛楚苗?那府库失窃的当晚他为何没听到动静?” “哈哈!事已至此,也没啥好隐瞒的,既想知便都告诉你好了。我们趁那老头熟睡之际,往床榻缝隙吹入迷烟,那老头自然是全无知觉一觉睡到天亮喽!”那领头人有恃无恐,轻蔑地笑着,临了还怪问,“怎么你们竟怀疑到自己人头上? 周致戎面色难看至极,双手指节握得发白,呼吸越来越急促。 薛楚苗苍白的脸庞和爱妾决绝的神情在他眼前不断交叠,脑海回旋的,尽是薛子禾最后一语。 是的,他已经后悔了,或者说,他早就后悔了。 纵然年老力衰,但薛楚苗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尽忠职守。 纵然没有为他生儿育女,但婚后薛子禾一直保持着惯有的贤淑和他相敬如宾。 他何尝忘记过那个雨夜下,妻子温婉迷人的笑容。 她对他从未有过任何要求,唯一的一次,却断送了她年轻的生命。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如此冲动。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终于,周致戎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来人!将这群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给我拿下!拿下!” 岭西士兵对海天的卑劣行径早已忍无可忍,眼见城主发疯似的叫喊,便纷纷抄起武器,朝海天军围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