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梦是醒尚未知 “叫什么名字?” “陈思。” “你和李如荼还有赵晴什么关系?” “我和赵晴都是国画系的,那个李如荼谁敢和她有关系。” “哦?照你这样说,你很讨厌李如荼?” “啊……您可别这么说,不是讨厌,是惹不起。谁不知道油画系的烈女李如荼,碰一碰都粉身碎骨。她啊,上次露营就是水没煮开就给她泡咖啡,就把人家锅子给掀了。” “案发现场你是目击者,当时是怎么样的,你说说。” “昨天我和AEON……就是赵晴,我们去看看毕业展布置得怎么样,刚到就看见李如荼站在赵晴的展览作品前面,说了句什么“枉有绿肥红瘦之姿,空有想而无思,肤浅”之类吧。赵晴性子很好,也没什么反应,但是那个烈女又说了句“慕易安还是侮易安”,赵晴听到之后脸色都变了,就走过去。” “易安是谁?” “警察大哥,你连李清照都不认识,我还能讲下去吗?” “继续!” “好好好。要知道赵晴是李清照地超级粉丝。说谁都好。就是不能说李清照半句。要不校花会变恶魔。她拉着我走过去。回了李如荼一句“似与不似之间”……呃……我猜你不懂。简单来说就是认为李如荼难为油画大师地意思。就像一个中国人跟英国人说话一样。虽然都是用英语。但是大家在意识上是不一样地。” “她们俩之前有过节吗?” “没有。李如荼半年前从广州美院转来我们西安美院地。她们各自是自己系里面地高材生。应该是有听说过对方地大名。接触不多。那个李如荼是超级拽。平常赵晴弱质芊芊地。倒也没有机会硬碰。” “之后呢?” “李如荼当然气到冒泡了。她瞪着赵晴。我看事情不对。就拉着赵晴走。然后李如荼在后面叫了几声。我们没理她。我们刚走到楼梯口。李如荼就拉住赵晴地手。想是准备开骂吧。我和赵晴当然要甩开她咯。然后一拉一扯之间。赵晴跟李如荼就来了个无敌风火轮。抱着滚下了楼梯。” “之后呢?” “……没有之后了,我和全校师生、你们警察知道的一样,在那个乌漆抹黑的楼梯滚下去之后,两个人都不见了。” 对,不见了,人到哪里去了呢? 李如荼更不知身处何方。 在一顿跌到七荤八素之际,她感觉赵晴本来死死拉住她的手,忽若消失不见。翻滚之间,只有自己的骨头上下左右的碰撞,直至停下来,内脏还是一个劲儿地翻滚着,强烈的痛楚硬生生地剥夺她的思绪。 睁开眼睛,闭上,再次睁开。 室内一片静谧,一袭纱帷熏于若有若无的药香中缓缓摇曳,李如荼瞪了瞪头顶上的石榴蔓草镂花床沿,用尽力气拐头向外间看过去。透过重重绛色幔帐,她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隐约间,是一男一女。 女子低头在说些什么,从男子肢体语言来看,他显露出不耐烦的态度,话音未落就摆摆手让女的退下去了。女子转身就轻盈越过幔帐,一抬头,和李如荼的双眼对上了。女子身形顿了顿,立在原地。 李如荼诧异得忘记眨眼,双眼瞪出了血丝。对方身形丰盈,俊眼修眉,碧绮上襦,外罩半臂双蝶旋琇对襟,榴色罗裙半遮绣杏鞋,几片翠色玉石散落在发髻两边。虽然她少时念并不热衷国史,在有限的知识面中可以搜索出来,这分明是中国唐朝的标准着装。 那女子快步走到床前,探身摸了摸李如荼额头,见其狠瞪自己一瞬不动,挽起衣袖,借意掩饰地擦了擦腮边,低眉轻声关切:“你醒了?可觉不适?” 与此同时,本来立于幔帐后的男子随即旋身出现,却没有走近半步,黑衣布袍,长身玉立,冷冷地盯着李如荼。 李如荼看不真切男子的样貌,只能呆滞地把目光游移在那女子、古式花梨木床、白琉璃杂宝屏风之间,心中惴惴不安,最后咬咬唇,狠狠地说:“唔好玩啦!(粤语,意同:别耍我!)” 女子不解,回头目询。那黑袍男子这才慢悠悠地踱步而来,离床七步停下,撇了李如荼一眼,便转头望向窗外,尤似不屑再投以目光。“你是广府人?”他低沉稍带嘶哑的声线异常优雅,在周遭静得只听得李如荼忿忿的呼吸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李如荼这才仔细看到男子的模样。在以往,她见过无数男子,有阴柔俊美的、有刚阳活力的、有玉树临风的……这些所有的特质都没有在面前这个男子身上找到半分。他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遥远的、庄严的、遗世的,完美但孤高着。如果说他是玉,便是没有温度的玉,不温不寒。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种气势,让本来充满疑惑、意外、受辱等等复杂思维的李如荼气炸胸膛却无法发作。 那女子挑挑眉,遽伸出手轻轻捏住李如荼的右手,眼神含蓄深婉,催促她回答。 李如荼的倔劲儿旋即上脑,用力甩开女子的手,操着一门不咸不淡的普通话骂开腔了:“你们国画系的什么意思啊,把我拉到这个鬼地方。想玩包拯夜审郭槐吗?我李如荼一点都不怕!” 女子轻呼一声,惊惶失色,忙一伸手拉住李如荼虚弱中挥出的手,拇指指甲力捏她手心,明眸带雾,似为李如荼甚是担心。 “李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你亦李姓,实是缘分。” “什么之乎者也的?我不吃你们那一套!” 弹指间,黑袍男子已到她床前,李如荼被男子超近距离的美色震撼住了,张口说不出话,眼内全是男子深如谭中墨的眼睛,荡漾着一股诱惑神秘的光芒,难以辨别他口中逸出的低语,“从今天起,你不是李如荼,你是当今圣上二十一皇女,李瑱,封邑新城。” 如咒语一般,听在李如荼耳中,虽是一样的语言,却生涩难懂。她的空气仿佛全被黑袍男子硬生生抽走,耳中不断地重播着男子那句低语,却不知自己口中亦喃喃重复着,顷刻,迎接她的是无力后的虚空黑暗。 李如荼醒了,是深夜,凉风习习,窗户留有一扇。在夜烛摇曳下,她隐约看到远处点点瓢落梨花树下,有一袭颀长身影。 是他? 黑袍并没有遮藏了他的存在,如黑玉一样,散发出异人的光彩肆意宣告他的威胁。 他在监视她? 李如荼生气地撇头不看他,再次细细观察屋内。 她睡在里间,看烛影摇红,房中摆放着雕工精致的百花争艳月芽桌,西边摆放了两座同一套的凳子、茶几,方便还别出心裁置了个与几同高的小木架,上面分层放了几个漆器,想是承了闲时把玩的小玩意儿。十步之遥外有金珠云母镶嵌云锦百宝三折屏,旁边散放了张月牙凳,雕花腿间还坠有彩穗装饰。室内看得到的东西俱是华贵非凡。 这些不是现代可以找得到的东西,更别说是西安美院的学生做出来的恶作剧。 意识到这一点,李如荼再次天旋地转,这次比从校梯滚下来一百遍更强烈。这样说来,她,是穿越到了古代? 此时,晕眩之前黑袍男子所说的话,再次如鬼魅一样,狠狠地挖爪她的心脏。 李如荼二十年来潜心学的是西洋画,最熟悉的不过是中外美术史。但是对新城公主的名号还是略有所闻。 这个经济、科学、宗教、艺术、文学各方面都达到前所未有的盛世年代,到处充斥着金钱、**、艺术、神秘与荒唐,便如繁花妖媚开尽背后就是腐朽的枯木与泥泞。上有帝皇将相下有文人异士大放光彩,内里却权谋争夺,荒淫奢侈。皇家李姓先祖是鲜卑人,对男女之事并不严谨,民风开放到极点。早有开国皇帝为了表兄的两个妃子谋反,结果这两个妃子却与其儿子私通。后有太宗谋了弟妇之后,晚年的后宫出了个武才人搭上了太子的顺风车,登上了皇位。一帮皇子皇女连同满朝文武风行于府中养歌姬娈童,便连后来的武皇帝都藏有不少男宠。其中最著名的是仿佛降生在错误年代的高阳公主,她没有看上自己的驸马,生平只爱过一个高僧辩机,后来辩机被愤怒的太宗处以极刑,伤心过后,高阳公主便如收集邮票一样找了许多与其相似的和尚权充代替品。 另外一个异数便是太宗与长孙皇后的么女,太宗生前最疼爱的新城公主。在李如荼有限的记忆里,在那个皇族拽到不行的年代,唐代公主多有嚣张不法的人物,新城公主却谨守《女则》,婚后在世代公侯的长孙家族中平静地生活着。倒霉的是,在太宗去世不久,长孙一族败落,连累她的夫家,被迫改嫁一个丧心病狂的韦姓驸马,后来因为帮助不了这个坏男人加官进爵,死于家庭暴力之下,实在是冤到不行。 如此说来,这个新城公主此时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一个人代替她承受一切苦厄。而李如荼正是这个倒霉鬼。 只是,现在是到了哪一个阶段?事情还有转机吗? 李如荼突然想起了之前那女子,如果可以从她口中获知一二,应该可以找到些许头绪。正在她千思百绪之际,门呀一声,她抬头看见之前那女子推门正遥要入内。 来了! 李如荼深呼吸,压下心中慌乱,亮睛看向她。 第二章 茫茫烟水着浮身 “公主,请让奴婢敏珠服侍您更衣。”敏珠低眉顺目,手中稳端一锦珠琉璃盘,内有一套金缕蹙绣飞凤牡丹宫装。 李如荼挑眉,强压心中火气,待半晌,也不见敏珠抬头看她,方道:“你知道我并非新城。” 敏珠肩上一抖,仍不肯抬头,少顷才囁嚅道:“少主说您是,您便是。” “少主?”李如荼向窗外那身影撇撇嘴,“你说那个冷面人?” “公主,时间不早了,待奴婢为您更衣吧。”敏珠不肯泄露半个字,头低得更甚,翡翠点珠耳坠在腮边晃动着,露出白皙的后颈,李如荼才发现此女其实有丽质天成之姿。 唉一声,李如荼明白很难再问到些什么,指指窗,“可以把窗关上吗?” 敏珠扬开手中白色诃子,上有手工精巧地用银线绣于角隅一片白雪沾淡杏,不发一语立在面前。 李如荼呆了,僵硬难以作声。 难道要表演一次美女更衣给那个变态“少主”看?哼,我李如荼生活在WEB2.0时代,看A片比你的春宫图高级得多,还怕你不成? 李如荼豁出去了,猛然站起来,旋即背对纱窗,凉风袭体,才发现自己被子下不着一缕。她用最快的速度配合敏珠,心里琢磨着自己滚下楼梯那天穿的那套在网店买回来的复古风长裙是什么时候被剥走了。未几,华贵富丽的宫装已经套在她身上,两袖各镶有六颗圆浑的东珠,闪耀着淡淡的光色。 敏珠引李如荼到梳妆台前坐好,拉开金柄抽屉,相继取出几个漆盒,内放无数李如荼从未见过的珍贵首饰。 只是。李如荼把目光投向镶嵌金银丝成蝙蝠形柿蒂连弧纹地铜镜中。虽不如现代镜子清晰。但是反映出来人淡如菊。清逸脱俗。仅属中上之姿。比不上身后忙碌中地敏珠。她吁气喃道:“还好还是老样子。” “公主大病卧床数日。今日才下得床来。如今人清减了许多。需好好调养。以免落下病根。”敏珠完全把李如荼当成真正地新城公主看待。没有理会李如荼反了个白眼。边说边把雏菊影青釉粉盒打开。只见这瓷质细腻。制作精巧。光照见影。盒呈菊花形。内有三口小杯。以翡翠雕成花枝相连。盖面有缠枝印花。杯内还分别盛放用以描妆地有铅粉、黛墨以及胭脂。 半柱香后。敏珠已经熟练为李如荼画好时世妆。两腮不施红粉。长至半腰地长发被绾成圆环椎髻。髻侧斜插以一颗硕大地梨形珍珠做成地明月戴星步摇。鬓边简单配以极其工巧地珠花、琉璃钗环。 李如荼惊叹地看看镜中地自己。想不到。精心打扮下。如今便如真是来自唐朝盛世地骄傲公主。 “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龙乘云翔。” 李如荼从镜子中。看到了黑袍男子地身影。她没有作声。直至他启唇。她才惊诧地回头看他。想要捉住男子方才刹那泄露地一点情绪。 他长身玉立,眉宇间再无任何异样,依旧伫立与她相距十步,淡淡地看着她,又像天地间与他毫无相关。月光透过纱窗投影在他玉般侧面,几缕散发飘摇,如魔魅般,雾化在夜风中。 “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李如荼宣战了。 “在下庾夕。”黑袍男子故作恭谨一揖。 李如荼噗哧,忙捂嘴,心中暗笑,如果他一千多年后知道有一化妆品牌同音,可能会直接在死人墓里面直接吐血再死一次。 庾夕也不生气,神情如常漠然,淡淡地看着她的眸子,“虽然小姐为我部下所救,然而,此前之事我无从得知。” 李如荼从他淡然的语句中,读出一丝戾色,一个激灵,忙放下眼脸,心中瞬间千百转,“我家本在端州一带山野,前段日子,我在给爹爹送饭途中,突然从后头布袋套上我脑袋,我眼前一黑,醒来就在这里了。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说着说着,李如荼想起在广州每天只会盯着电脑屏幕关注股市牛熊的老爸,几分思念袭上心头,挤出一点眼泪,倒有几分真切。 她并不清楚此地此时此人为何。从庾夕口中得知,自己肯定不是被半路“捡”回来的,其中如何辗转至此,她更不清楚。既然一开始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外地口音,就干脆推到“山野之人”头上,总比被盘问到力竭而死好。悉才醒时的莽撞行为,正好圆了自己的南蛮谎,只要继续“野”下去,总有逃脱的一天。 庾夕眼下完全分不出神色,默然看着她。李如荼心如鹿撞,偷偷抬眼窥向敏珠,只见她仍是纹丝不动,心中更是忐忑。 须臾,庾夕星眸一闪,嘴角溢出温和的笑纹,却毫无暖意,周遭气温骤降,“我部下日前经过郊外一野林,巧遇小姐昏迷在地,容貌与长公主有几分相似,念故人之情,便送来医治。小姐如今身在新城长公主府邸。歹人实在可恶,居然从千里之外把小姐劫至长安城郊,不知所踪,必有隐情。既然如此,如今只好请小姐安心暂住此处,待庾夕日后查出真相,再谋对策送小姐还乡。此前,庾夕有个不情之请。” 李如荼听到这里,已听出庾夕的潜台词是说,你的谎话我先不戳穿,但是你得乖乖听我的话,要不然我就给你好看。背上不知不觉已濡湿润一片,夜风掠过,凉意更甚。 他径直走至月芽桌前坐下,从青釉白玉花露壶中倒出一杯淡香四散的茶,轻呷一口,才缓缓道来,“月前,尚奉御长孙诠被遣巂州,新城长公主不舍与驸马相隔万里,决意暗中跟随左右。在长公主归府之前,我等只好请小姐暂代,以掩众眼。此间,只需小姐在府中深居简出,享尽长公主的荣华便可。事成之后,定以良田百顷白银千两相报。” 啊!听到这里,李如荼心中暗暗叫苦。如若她真是一个山野丫头,庾夕此番说法真能哄得她爽上半天。但是,据记忆所得,这个长孙诠在这次流放目的地就被活活打死了。而那位娇惯公主居然敢瞒着武则天跑到万里迢迢外拯救驸马,这么愚蠢计划肯定失败。即使成功,也终日天涯海角逃逸,哪可能回来?便是真的回府了,李如荼假装长公主之事就是欺君犯上的死罪,很可能马上就被灭口,良田白银的味儿还没嗅到就死翘翘了。 她再瞅了庾夕一眼,这人假话连篇,想是也不信任自己。看来,想办法逃脱才是正道。 李如荼别扭地摆了一个惊喜万分的表情,语气粗俗不堪,“是不是真的?什么时候能把钱给我?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信你?我爹说你们这些读人之乎者也都是哄人的。” 庾夕斜眼看着她,恍如把她看得通透,并没有露出半分厌弃之情,淡淡回道:“我乃公主邑司官。所说之辞千真万确,我等可立下字据,以一年为期,即使新城长公主未能如期回府,报酬分毫不减。” 李如荼笑逐颜开,拍拍手,咧开嘴嚷道:“好,成交。你快写好字据,如果我装得不像,你们也不许扣钱哦!”心想,装得贪财与愚笨,便是减轻对方戒心之法,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熟悉形势之后,必能思量出良策。 说话间,敏珠已展开文房四宝,纤手捏上等徽松烟墨条,细细在黑玉昙花见月砚上打转。接过敏珠递来的紫擅木香笔,庾夕挥就起来。 李如荼呆呆地看着他手握笔杆的指尖,在烛光下微有晶莹之色。沿着微微泛白的手指关节到有力的手腕,透着黑袍依稀看见他精炼的手臂,同是黑色的内领衬得颈项甚是诱惑,如墨甚黑的发散下几缕披在肩上,有着完美线条的下巴,带有笑纹却冷艳的嘴角,玉石般的鼻形成脸部最为俊美的部分,长长的睫毛遮住明明深邃却不露一丝情感的眸子……忽地,眸子抬起与她对上,她慌忙一低头,看向纸上,脸上烧了起来。 眸子主人道:“待在下念与小姐,以确可否。” 李如荼没好气地看向纸面,想是庾夕认为自己是山野丫头不识字。一看之下,脸上烧得更厉害了。纸上确实矫若游龙意如松,只是繁体加小篆,李如荼只能认出其中三四。 庾夕已念将起来:“今诺兰湖码头以北一百顷沃土及白银一千两,换得端州李氏如荼入新城长公主府为侍读,为期一年,期间李氏需遵从府内规定,不得因故扣去薪奉,以此为证。” 一听之下,这庾夕确实把字据写得通俗易懂,似是很照顾她的水平,只是写成小篆难道不是刁难她么?李如荼看了看最后标有“显庆四年五月”以及庾夕的签字。 李如荼装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庾夕又问:“此件两份,我等各执一份以示公允。小姐是签字还是画押?” 此时,敏珠已取出珠绣锦盒,内有印金泥。 李如荼恨得心中暗骂,什么态度嘛!枉她念了个英文高阶此时便成文盲一个,拿油画笔比拿筷子还多的她,怎会写出工整的毛笔字。只好纳纳印了嫣红的手指头,盖了一个宝印,憨笑道:“多谢庾大人关照。” “既然小姐画下宝印,在下也要与小姐约法三章。” 居然还有要求?李如荼瞪着庾夕,“请讲。” 第三章 缘何相见不相思 庾夕没有生气的脸,每笔每画皆属上品,他走至窗前,举目凝望梨花随风纷绕,衣袂翻飞,真有种“冷艳金歇雪,余香乍入衣”的情调,唤了声“敏珠”。 “是,少主。”思忖半刻,敏珠道:“新城长公主贵为金枝玉叶,自幼受长孙皇后熏陶,熟读《女则》,知达礼、贤淑温柔,虽非举世无双,却不失淑质英才。自驸马一事,长公主便忧心忡忡,决意追随,现已离京。我等对外称长公主劳神过度,需静养不便见客。月余以来,来探访者虽不多,毕竟皆是血脉至亲,必能揣摩出端倪。小姐需从此刻开始,谨记您便是新城长公主,谨严慎行,适时习得琴棋画,诗词歌赋,熟知宗室成员,以策应对。” 哦……原来是要地狱式训练,恶补一番,以免在新城的亲戚朋友面前露馅。 李如荼看敏珠对庾夕很是恭谨,也不唤他“大人”,直呼“少主”,定然是庾夕的贴身侍女,只是为何敏珠作为庾夕的人,又能熟知新城的所有习性呢?作为公主府官员,庾夕又是如何能从外府直入内院,深受新城的信任,把这个欺君死罪抗在身上呢? 李如荼想起冷面人在镜中首次见她公主装扮的表情,那是……喜欢么?她打了个冷战,真是可悲,下属觊觎公主,而且已为人妇。怪不得他阴阳怪气的,换自己喜欢的人跑去殉情,李如荼自问也当场沥血。 此时她看庾夕的眼神带点怜悯,“什么时候开始练习?” 庾夕始终没有看她,眼看拂晓,迎风不动。许久,直至李如荼双脚酸软,以为他不打算作答时,庾夕转身,仍是毫无暖色的笑,“就在此时。”天边一线溢开了朦胧妖艳的晨光,如坠落水中的嫣红花汁,浓烈,晕开。 庾夕逆光站于窗边,一丝不动,天地仿佛只剩下他的衣袂飘零,晨光紧紧勾勒出他的身影,却无法令他形同鬼魅的冷漠散去。 李如荼不觉看得痴了。 ××××××××××××××××××××××××××××××××××××××××××× “早知道这么辛苦就不贪财了。”李如荼口中叽叽咕咕,心中抱怨着,逃跑前经受这些磨难,当真是卧薪尝胆! 本以为凭自己现代地学习方法。深造中国古文化不是难事。怎知除了读懂对现代人来说深涩难懂地古文外。辨认古文字就让李如荼吃了瘪。琴棋不是最急地。新城宣称病倒了。绝不会有人让李如荼现场献技。只是、画两艺。随时会被抓到马脚。最痛苦地是学习成为一个古代女子地标准道德。洗脑一般。她快被折磨**格分裂了。 偶尔。她想起赵晴。如果是那个中国式才女来到这个世界。想必乐不思蜀。根本就不需要这么累。 每日八个时辰课程。卯时读《女则》及女四。辰时临摹大家法。巳时读天文历法。午时用膳兼培训礼仪。未时练剑舞活动筋骨。申时读古文诗集。酉时用膳加上皇室成员梳理。戌时最为轻松。由庾夕、敏珠轮流演奏古乐。不会弹也需根据写好地论述评点。有时候换作评点画卷。这样一天下来。李如荼根本没有机会探测环境。就是连思考地时间也挤不出丁点。每夜匆匆洗过便倒头大睡。每天四个时辰就是她唯一忘记自己快过劳死地美好时光。 如此过了十数天。李如荼本就不丰腴地身子迅速瘦了一圈。不过在杨贵妃还没出现地年代。她还没感受到巨大地压力。敏珠甚为满意。这才像是相思消尽药难闻。 日落。李如荼站在院子中。发上。肩上。沾满白色地梨花花瓣。 此时。庾夕坐于院子内地梨花树下。手指翻飞。怀抱琵琶。流泻琤崆之声。时而如女子笑靥如花。时而情丝起伏恨绵绵。绵延不绝。使人闻之欲泪。李如荼从不知宫、商、角、徵、羽。只是从没想过。男子弹琵琶地模样亦可如此好看。想必琴艺以臻化境。 曲子她没有听过,只是浓浓的思念,与恋人相隔不相思的怅然,被庾夕演绎得丝丝入扣,难道是他如今所想?满地梨花白,风吹碎月明。庾夕爱上公主一开始就是悲剧,敢爱不敢言更是悲哀。李如荼忘记了谁说过,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身边,而你并不知道我爱你。 梨花的花语是纯真的爱,一辈子的守侯分离,那么庾夕一早就准备为这位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公主伤心,甚至为她负上欺君死罪,在这个院子的角落梨花树下等她么? 李如荼突然想起哲理内,苏轼流传后世的诗句,念将起来,“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琴声赫然停止,他抬眼看她,却不是看她。 “公主,近日增益不少。”他又扬起那种没有灵魂的笑容。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是苏轼在“琴声之辩”中所作的哲理诗,有人说“琴声在琴上”,有人说“琴声在弹琴人的手指头上”,苏轼却不苟同。如果说琴声在指头上,是主观唯心主义;如果说琴声在琴上,是机械唯物主义。琴与手指对于琴声都是不可或缺的。 琴不难掌握,指头人人有,但由于人的思想感情和弹琴技术的差异很大,演奏出来的乐曲是否悦耳可就大不一样了。深一层说,审美修养高的人更容易发现事物的美的属性,并与之感应、交流,从而产生美。苏轼从逻辑上表达了“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后世的哲理文经常引用。其实这是一个复杂的美学问题:产生艺术美的主客观关系。 李如荼借用这句话,表面上是赞誉庾夕琴艺,同时自嘲弹得不好全因水平太差。心底感叹的是,即使庾夕再出众,他与新城之间只是镜花水月。 不想被庾夕察觉到对他的一丝怜惜,李如荼右脚微退一步,侧身以对,“庾大人见笑了。” “禀公主,在下明日需出城处理封邑事务,许是一段时日,留敏珠侍奉左右。”庾夕语气恭敬,但眉宇间,却有几可看不见的漠视。 “嗯……早去早回吧。我乏了。”李如荼摆着公主的端庄,挥手让他下去。 看庾夕后脚退出院落,李如荼转身已禁不住笑意,强忍着内心的狂喜,只忍得面部抽筋,表情怪异得很。 李如荼坐在月芽桌前,暴殄了半壶阳羡雪芽,这才按住急速跳动的心脏。 机会来了。 十数日,李如荼虽然没有机会踏出这个院落,但是她很清楚,为避众人耳目,庾夕以公主垂帷静养为由,禁止府内任何仆役靠近,即使是一些粗使丫头送来热水香柏木浴桶,也只能送到外屋。没有人见过假新城,也没有闲杂人会留意她悄悄离开这里。 庾夕走后,换作一个信得过的部下,叫张成。人如其名,这张成年近四十,内敛沉稳,也是位不栉进士。敏珠亦每日侍奉左右,不敢怠慢。 就在李如荼沉不住气那一夜,机会悄然入内。 敏珠这时正在院落弹奏,大门背后很轻很轻的响起了叩门声。琴声戛然而止,敏珠手指按在琴弦之上不动。门外人声线微颤,嘀咕道:“敏珠姐姐。” 敏珠眼中精光一闪,立即起身,向李如荼行了揖,“公主,敏珠这厢去看看哪个奴才坏了雅兴。” 许是发生了什么迫不得已要跑来这个院落报告的事。 “下去吧,夜里不必来侍奉睡下。”李如荼看出了敏珠的心神不宁,挥挥手。 回房,李如荼把身上配饰一一摘下,蹑手蹑脚地用早已收藏好的素色锦布包了一套最轻便素雅的儒服,放了两串珍珠耳环作为盘缠,塞在被窝内。接着,她取出练剑舞时穿的轻便胡服,笨手笨脚地换上,长发顺手扎了个马尾。搞好这些已经香汗淋漓了,她轻轻吁了口气,手脚并爬地钻进被窝,心如鼓动,期待着五更的来临。 根据科学论证,人在凌晨三点左右,熟睡时间。加上好几次李如荼夜里这个时间不肯用房内的夜壶,坚持越过没有路灯的走廊上茅房时,凝神静听府内的护卫巡逻的声息。只有四更末,最是安静。 天赐良机啊!李如荼乐得差点在被窝里笑出来。想起刚转到西安美院时,有一次系里面去露营,那个暗恋她的男生因为告白失败,就敢捋虎须,在她准备冲咖啡的水里面下了蓝色小药丸。幸好那家伙神情造作,她一眼就看出水里面有问题,当场就把水锅给掀了。惩罚作恶者的行径非常刺激,想起那家伙张口结舌的样子,实在是乐了几天。 只是,走了之后,要到哪里呢?怎么生活呢?是不是,再也不能与庾夕见面呢?他和新城的故事,会是如何呢?去去去,本小姐才不管那个变态冷面人!李如荼摇摇头,不小心磕在绿松石睡狮枕上,疼得咧嘴蹦牙。 她捂头,不想了不想了,隐约听到外面响起了四更之声,立即翻身下床,穿好鞋。猫身走到房门后,李如荼不敢马上开门,竖耳细听,外间果然毫无声响,便拉开房门,从门隙再观察一会儿。只见院落中梨花飘零,细无声息。 她拉开刚好一个身位的门距,闪身出去,细心关上门,便向偏门轻声走去。此时周遭毫无声响,恍如天地只剩她孤孑一身走在着永远不到尽头的黑暗路上。 再见了,唐代公主。 李如荼没有转头再看院子一眼,确认外面没有人之后,径直打开偏门,跨步走出去。 第四章 不惜歌者知音稀 出了院子,李如荼才知道自己的计划有多幼稚。 公主下嫁,皇帝必定会为爱女盖一间公主府,赐予千户封邑,有时恩宠高的公主还可封到一千四百户。所谓封邑,实际上就是将户数的赋税作为公主的薪俸。公主府里面有邑臣以及皇帝赐给的奴仆归她使唤。 新城是唐太宗最幼女,也是长孙皇后留下的最后一滴血脉。长乐公主、晋阳公主相继逝去之后,太宗集万千宠爱于新城一身,为留新城在京中随时召见,选的夫婿长孙诠是长孙皇后的堂弟。新城下嫁之日,由于婚礼程序太过复杂,直到太宗死了,婚礼未完成,加上丧期,新城在三年后才进入精心为她建造的公主府邸。 当时氏族阶层的文人学士,往往将其思想情调寄托于“诗情画意”中,所以竭力在家园后部或宅旁掘池造山,建造山池院或较大的园林。公主府也不例外,宅广二十多亩,整体布局严谨又开朗,色调简洁明快,屋顶舒展平远,给人以天子皇女所具备的庄重大方。 府中正路有五进院落,是公主府内院,主要房屋之间用有直棂窗的回廊连接为四合院,给新城日常起居使用。西路是四进院落,给邑臣议事办公之用。 府内房屋约占面积四分之一,其余是私家园林,以山池为主,池湖占面积五分之一,竹林、梨花林占面积七分之一,园中以岛、树、桥、道相间。池中有岛,岛中建亭,以桥相通。楼、台、琴亭、涧亭等数不胜数,并引水至小院卧室阶下。 李如荼根本对公主府到底多大还没有概念,莫道是走出公主府,向人迹稀少的角落摸索,只道找到外墙,就可以沿着墙壁找到后门了。 只是此刻,她不但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貌似外墙的事物,还在一片竹林内来来回回地晃了几遍。 “唉……这些死竹子,什么时候我回来烧光你!”李如荼累极半挂在的金镶玉竹上,利用韧性十足的竹身,摇得好不舒服。 “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竹林中,幽幽响起女声。 李如荼像惊极的猫一样,全身毛孔竖立,旋身落地,眯着眼,好不容易看到立于身后的女子身影。 “你是?”她颤声问。 “我?我亦分不清自己何许人也。你便当我是天地间一缕孤魂罢了。”女子轻叹一声。相隔十多步。看不清她地样貌。只是语带清丽。定是如玉佳人。 乍一听。李如荼并没有被她地鬼魂论吓破胆。这种情况之下。无论是人还是鬼。唤一声就可以至她于死地。李如荼心念千百转。如何瞒天过海呢?如果此女子为我指引。即可离开此处。 “小姐可是前方摇月苑地人?这片竹林甚是妙!”李如荼想起刚才路经地偏僻院落。瞄了一眼。古朴地牌匾上隐约有“摇月”二字。 “哦?如何妙法?”那女子语气虽无不屑。但是分明看出了李如荼在打哈哈。 “此处人烟罕及。小姐深夜独倚竹林。正是: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说话间。李如荼模仿古人吟诗。背手举头望向天上一轮玉轮冰盘。一吟三咏之间。把面前一幅清幽澄静地竹林明月图徐徐展开来。 这两句诗借自王维的《竹里馆》,本是诗人对竹弹琴,对月抒怀,静静的享受无人所知的孤独和由孤独带来的恬静洁,沉醉在独立自足的世界里,拥有不为人知、不为人夺的光明和高雅。 女子虽只说过两句话,已透露出她过人的才情,自称孤魂时的傲然语气,便是对现状的不甘,阴冷孤清当中透露出她的高洁不俗。 听到女子微细的抽气声,李如荼心中暗笑,缓缓转身背对她,再加重几分力度,“若非心灵澄净之人,如何得这清幽澄静之景?尘世喧嚣与我何干?众生纷纭与我何扰?小姐一缕孤魂,却是何其炽热耀眼。” “你是?”女子身动走将过来,反问李如荼。 忍不住了吧?李如荼听见身边衣衫窸窣声渐近,按下心头狂喜,缓缓扭头看那女子。 一看之下,李如荼心中扑通一声,如跌落万丈悬崖,她也不晓得,那一瞬间,自己面部就此僵硬起来。 在朦胧的月光下,还差几步距离,李如荼就已经把女子样貌看得真切。 此女出尘脱俗、朱粉不沾,一身娇贵罗衣,盈盈立于竹旁,相映成雅。眉宇间,熟悉得让李如荼心惊。因为,她本与新城长公主有七八分相似,此间有一女子与她不遑多让,甚至风姿更盛,只怕,便是新城长公主本人了。 “奴婢眼拙,不知公主在此,实在该死!”李如荼一个激灵,立马跪在地上,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手臂已不受控制颤抖着。 庾夕说新城已经启程去巂州了,为什么她还在这里?他们竭力培养一个替身,难道不是为了让新城成功与驸马天涯任逍遥?但是,为何新城会躲在这里,还一番不问世事的模样。难道……一开始,本来就不是新城自己的意思?庾夕想的是,把公主调包,来个霸王硬上弓然后金屋藏娇?庾夕啊庾夕,你简直就是阴间里面出来的人,阴招得很。 李如荼胡思乱想之际,女子没有作声,只感到她投射在自己头颅上的视线。唉,死定了,她在考虑怎么砍自己的脑袋。 “抬起头来。”新城婉声道。 “是。”死就死吧,李如荼缩缩冷飕飕的背脊,抬头看向新城。 新城本来从容自如的玉颜,像投入染缸的白绢,惊诧、哑然、迟疑、失神、恍惚、怅然、盈眶,最后交集在嘴角的笑容,如白花开在惨白的脸,随后肆意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尖锐而虚弱,如撕破了绢布塞着汩汩淌血的伤口,堵不住掩不住,新城笑得花枝乱颤,扶住身旁一支金镶玉竹。月光下,她全身的血液如被抽光,苍白无力地立于夜色中。李如荼想起了之前她说自己是一缕孤魂的语气,背上一寒,只得跪在地上呆呆地看她。 她疯了? 新城抬起纤纤玉指,指着李如荼的脸,笑不可仰,声音却冷得不能再冷,“汝以为汝是谁,吾又是谁?” 李如荼脑中轰然,复又低头,伏在地上,一种寒意像被地底伸上来的鬼手抓住脚跟,慢慢地蔓布全身。 “庾夕啊庾夕,你为何如此对我……”新城口中喃喃,李如荼听得并不真切,却能感受那份撕心裂肺之痛。 “公主。”李如荼口中干涸,舔舔嘴唇,一阵无力感随声而降,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今,叫我如何安心安命?”新城悲戚道。 李如荼再次抬头,新城已经失坐地上,素手如溺水之人紧紧抓住几根青草。李如荼无助地摇摇头,僵跪在地。 “将心来,吾与汝安。尔等相遇于此,便是天赐的缘份。 李如荼抬眼望向竹林那方,眼前翠影曳曳,月色下,黑袍男子身影烟霭溟溟,带笑却冷,眼眸间深不能测。 是那魔魅一般的男子。 庾夕今夜与前不同,可能是风带寒意,从他身上透出萧杀之气。 新城眼中水意盈盈,痴看庾夕越行越近,恨意才慢慢涌至眼角,“你是想我死?” 李如荼茫无头绪,脑中打了结一般。上次镜中一瞥,惊觉庾夕喜欢新城的猜测难道是错的?此般看来,庾夕对面前的新城全无怜意,就象对待自己一样。反而新城却因为看到与自己一般模样的替身之后,心伤失仪。刚想到这里,李如荼被庾夕扫了一眼,打了个寒颤。 “不,我想的是她死。” 李如荼顿时吓得汗不敢出,她非常清楚,在这种时代,即使庾夕在公主府杀一百个人,也不会有官府过问。此刻她命就拿捏在庾夕手上,即使生在二十一世纪时任达不拘的她也明白,任性傲气在这个时代是只能让她死得更快。 好,姑奶奶就先忍了你这口恶气。 随即,李如荼马上哭哭啼啼道:“庾大人不是与我签下契约么?金银财宝还没进如荼口袋,就要取我性命,如荼不依。公主如今在此,请公主定夺。” 李如荼心下思量着之前偶遇几句对话误打误撞到新城心坎上,即使新城在庾夕心中不如她猜测中这么重要,但是这里始终是公主府,如果新城愿扶她一把,还是能缓住形势的。如果新城蒙在鼓里,捅出庾夕自作主张的事,对自己更有利。 庾夕提了提嘴角,似笑非笑,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李如荼眼带泪水,心中却暗暗发誓一定找机会用丙烯在庾夕脸上画只乌龟。 新城转脸瞧着李如荼,嫣然一笑,一字一句慢慢道出真相,“你以为我是新城长公主?错矣,我与你皆是替身。” 第五章 挟风俱兮乘往随 原来如此。 任李如荼再玲珑剔透,也无法在没有见过新城一面的情况下猜出个中曲折。一旦道破了面前女子的身份,一切便变得很简单。 为了保障心爱的新城长公主能够与驸马凤凰于飞,庾夕安排了两个或以上的替身,面前此女子是其一。替身之间是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的,这样才能真正的表现出实力。在一段时日的观察之下,此女子比自己表现更佳,能担替身一任。于是乎,自己就是多余之人,而且知道太多,必须灭口了。看样子,庾夕远离京城办事一说,其实是转于暗处观察自己的表现,顺道探测自己的忠诚。只不过,面前这个假新城,已经心系庾夕甚深,庾夕却心知肚明,却不理会,实在是铁石心肠。 李如荼苦笑坐在地上,这次得罪了庾夕,假新城软弱无力,心上人便是庾夕,这下子,再次证明了自己的编剧能力确实有待加强。只是,还有机会吗? “翎儿,你累了,稍事休憩吧。” 哼,唤得真亲热,翎儿翎儿地叫,想是之前一直都在用美男计。 “是。” 翎儿转身走向摇月苑,孤清的背影在翠叶映月光下,显得份外凄凉。悉才她看清李如荼的容貌,发现原来庾夕不只准备一个替身,还有杀其一的打算,如当头一棒,悲从中来。可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这段孽缘竟不可制止地在心底滋生,来得无声无息。 翎儿感觉自己走了漫长的路,才到摇月苑门前,看着月光投在门前斑驳的痕迹。举目, 月光轻柔如绢,覆盖在她乌墨青丝上,洒落于她温润如玉的面庞,就如某个遇见庾夕的晚上。四周万籁无声,半晌,翎儿悠悠叹了声,推门入内。 那边厢,李如荼正在等待宰割,风雨前最是平静。和庾夕相处过就知道他并不多话。很多时候,如果不是授课时间,庾夕便不出现,这让李如荼一直误认为自己拥有部分自由权。 “你打算怎样处置我?”李如荼惊极反安。站起身。拍拍身上地尘土。还嗅了一下手上地青草味。皱皱眉头。 庾夕脸上风轻云淡。也不走进三步距离内。“我去过端州。” 李如荼心头一紧。这人心思慎密。竟然真去了她瞎掰地家乡。这么短地时间。一定是日夜兼程。新城对于他来说。真地是这么重要吗? “可有见到李家老父?”李如荼来个死鸭子嘴硬。都要死了。偏不让你得逞! 庾夕审视李如荼脸上每一丝表情。道:“庾某赶至小姐家中。李老丈已仙逝。” 嗌?李如荼被说得楞头楞脑。什么跟什么啊?老爸在一千多年后地广州对着股市跳脚。金融海啸不知过了没?怎么会被庾夕查出在端州一带。还要死翘翘呢?这个老爸哪里来地? “据邻里告知,是村中恶霸因一言不合而拳打致伤,药石无效,卧床两日后离世。庾某已命人厚加安葬,并命官府办了那恶徒。”庾夕完全不管李如荼是否消化得了这些讯息,继续慢悠悠道:“至于令堂,我已经送至字据所立诺兰湖码头以北一百顷沃土旁的宅地中,白银一千两已奉上。” 啊?还有老妈也穿越来了?不会吧……庾夕完全是在交待她的身后事一样,简单说完,多讲一个字亦嫌多余,便慢慢从袖中抽出一个物事来。 她幽幽看着庾夕递过来的羊脂白玉瓶,样子象煞观世音手中救命的玉净瓶。呵呵,里面不是观世音手中救苦救难的甘露,是地狱来使的催命符。 李如荼此刻心里面很平静。虽然从楼梯滚到古代来了,无端被迫扮作死于家庭暴力的公主,现在又因为没有潜质要处理掉,无端多了个老爸老妈,这些象谜题一样缠着她,却来得太快,让她没有足够的准备悲伤便要接受现实。如果没有时间解谜,可能也没办法回到现代去,便当成自己在古代重生之后,再有曾经疼爱自己的家人吧。在她短暂的生命里面,曾经有过一丝精彩。 远处传来隐约的五更五鼓,五更天了,马上天就要大亮,她看着仿佛透出圣洁光亮的庾夕的手,在黑袍衬托下,更是手如柔荑。这双手的主人,正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再看他朗星双眸,这双眼,看到的只有真正的新城吧? 有一点什么,跟随着李如荼的心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是什么在无声的对望中碎掉了? 李如荼无力地接过玉瓶,拔开瓶塞,一阵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她笑了笑,还好,相信味道还不错。 仰头,毒药正要贯穿喉咙,日出第一抹阳光,投射大地。 忽地,一道奇异的光,从奇异的方向,晃花了李如荼双眼。 庾夕眼色一沉,疾如旋踵,业已跃起。随即,云谲波诡的剑气四起,笼罩着两人站立的几尺方地。李如荼从不知庾夕会武,从他一闪而过的黑袍瞬间融入刀光剑影之中,才惊觉他确实良贾深藏。 李如荼看得不真切,只看到星流霆击之间交手的是一劲装黑衣人,身段中等,手执刃宽较窄、刃口很薄的唐刀,脚法轻灵,出招诡谲怪诞,很是稀奇。 起初黑衣人凭借剑走偏锋困住庾夕,只是庾夕修为本在其上,几个回合之后,逐渐掌握局势。 庾夕左手一翻,已拍开从刁钻角度刺来的刀锋,握指成剑,向黑衣人胸前戳去。黑衣人身形硬生生向后一仰,避过一招,再行云流水般向后翻了几个后空翻。 见动作一气呵成,犹如黑客帝国经典场面,李如荼非常想鼓掌大呼一个赞字,无奈黑衣人连翻几下,已到自己跟前,并且用唐刀指着她娇小的鼻子。她只得怏怏住了口,成为一个称职的人质。 李如荼无辜地望向打翻的羊脂白玉瓶,香气四溢,想不到饮毒死还不够轰烈,现在改为刀弑。 傻瓜,李如荼睇着黑衣人,终于明白悉才翎儿看自己是什么心情。“咳咳……你还是放了我吧!”你放了我,仗着轻功好,可能逃过一命,现在挟持了一个对方想杀的人,实在是……笨到家了。 黑衣人有一对眼尾上扬的凤眼,李如荼心中一颤,从未想过人间居然有此剪水双瞳,清澈见底。这时黑衣人眼底布满忧虑,手中唐刀在身前划出一字,换个角度指着李如荼的太阴**,全身戒备,低声道:“退后五丈。”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庾夕有整以暇,站在五步之遥,根本就没有退后的打算,冷冷地看着两人。 李如荼恨铁不成钢,气鼓鼓道:“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你来之前半刻钟,我在阎王殿前一直打转。你看看地面那个玉瓶便是我的催命符。” 黑衣人不动声色,专注看着庾夕一举一动。 李如荼翻翻白眼,没多久就听到远处有人声灯影渐近,想是已经惊动了公主府内众人。 好啊,人来得越多越好,虽然她是冒牌公主,但是众口铄金,庾夕总不能当着大家面杀了自己,事情便可拖延一时半刻。 庾夕跟黑衣人亦想到,两人电光火石同时间出手。可怜李如荼被当**肉盾牌,虽然庾夕不主动攻击她,但也不怜惜。每每黑衣人挡不住攻势,便拉过李如荼挡去一击。随着李如荼身上挂彩越多越重,黑衣人内疚之意渐浓,局势变成了黑衣人勉力支撑还要兼顾手上的拖油瓶。 在庾夕第一掌打在李如荼的背上时,虽然感觉他已经收势撤掌,但余力已把李如荼打得龇牙咧嘴。本来就没有活命的奢望,在庾夕几番落手下,李如荼反而倔劲上头,心想与其死在庾夕手中,不如死前作些阻力。到后来即使黑衣人没有拉她做垫背,她自己倒贴上去挡了好几下。 再一次,庾夕出掌横拍向黑衣人右肩,气势锐不可挡,心下打算一招了了缠斗之机。李如荼不知哪里涌出的勇气,旋身一抱,后背露出空门任由庾夕劲力拍至。 疼,李如荼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疼痛,椎心裂肺地从背脊传遍身躯,象吞下了百枚刺刀,在全身游走,不断绞碎五脏六腑。随着喉咙一甜,李如荼念头一闪而过,马上拐头面对手中顿了一下的庾夕,噗一声,血如漫天开满的杜鹃,星星点点,即使庾夕遽已闪身后退,血雾还是污了他的一角衣衫。 李如荼面上透出诡异的红艳,血丝还残留在唇上,媚眼如丝,本是姿色一般的容颜,出落得特别妖惑。此刻她深入骨髓的恨,因此获得一丝快慰,面上不由自主露出笑意,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她尚不知自己的笑靥动人心魄,黑衣人在此空档于暗袋中掏出拳头大小的黑色物事,狠力往地面一掷,顿时浓烟四起。 黑衣人籍机抱住李如荼发力向东跑去,李如荼心中暗笑,你不是以为一枚小小烟雾弹就可以逃过庾夕吧?但是庾夕并没有追上,未几,她便在身心力竭中沉沉睡去。 第六章 此夜曲中见扶桑 庾夕醒时,天已大白,张成垂手立在一旁等候,一向沉稳的脸有点僵硬,问道:“大人身子可见不适?” “无事,不想那歹人弹中藏有独特迷香,待我发现时已不支。” “大人,此香不属中原一带。” “知道了。”庾夕没有作声,思索着刚才每个细节与线索,眼尾扫到衣衫一角,黑色衣服上沾了几点血迹并不起眼,却让庾夕忆起烟雾中的血色笑靥。 手中一紧,庾夕轻唤:“敏珠。” 敏珠立即推门入内为他更衣,问道:“少主,这换下来的……“ “烧掉。”他皱皱眉,不再看那黑袍。“张成,你随我来。” 两人便走向房,开始议事。 ××××××××××××××××××××××××××××××××××××××××××× 李如荼非常懊恼自己身子骨不错,她居然重伤之下,还能醒过来。全身上下大大小小三十多道伤,加上庾夕雷霆一击,本应奄奄一息的她,趟在车厢一角,瞪着宝蓝色厚重的车帘。 这是?她感觉车轮不断与坑洼的路上压到石子的震荡,这令她全身的伤象被重新撕裂一样,内脏因此翻江覆海,喉咙有如羽毛撩动,不知何时会忍不住再度喷出血雾。 避震系统实在太差了吧?这是什么烂马车。车厢内陈旧不堪。旁边放杂物地小几随着震动会砸到她地小腿上。不要啊。小腿可能是身上唯一没有受伤地部位。 她昏迷之际。便感觉有人在背后单手抱着她。另一手抵于她背脊。有种温暖得诡异地热气缓缓输送全身。令她一度要沉入黑暗地无力感被驱逐。天啊。让我晕倒吧!李如荼只剩下瞪眼睛地力气了。只好认命地躺在这个温暖地怀抱。她感觉背后是一个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生怕弄伤更生怕亵渎。那肯定不是庾夕。李如荼眼中突然横生一点雾气。本以为。这些天她卖力扮演一个唐朝公主。他会看到她地努力;本以为。在他心目中。酷似新城地她多少有一点地位;本以为。见是她掩护。他不会出尽全力痛下杀手;本以为……太多期望了。期望越深。失望越大。不是吗?谁说冷汉尚有柔情。庾夕地柔情已经全随新城远去。那一掌。把李如荼还没有长成地心苗打得稀巴烂。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那男子地身体有点僵硬。李如荼心中暗笑。肯定是那个笨蛋黑衣人。傻乎乎地劫持她想要逃。后来却为了她困于缠斗。现在抱得累了。内力也消耗不少了。怕她颠簸。也不把她抛开。可能又想起陌生男女抱在一起有碍观瞻。内心又挣扎起来了。 “你。醒了吗?” 男子说话字正腔圆。如珠玉撞击之声。脆而温润。只是。有那么一丝怪异。在李如荼心头蔓延。 李如荼不管他。闭上眼脸。男子可能想探头看看她地脸。温热地鼻息掠过她地耳垂。引起一阵瘙痒。男子看李如荼没有应声。只好复又依着车厢内壁。假寐半刻。 “喂。”李如荼终于存够开口的力气。 “嗯……啊?你醒了?” 笨!难道在说梦话吗?李如荼心中翻了个白眼,气若游丝,道:“水。” 男子空出手来,在腰间取出一精致的羊皮水囊,拔开塞子,准备给她灌下去。马车几下颠簸,差点把他手中的水泻在李如荼身上。唉……分明就是个纨绔子弟,从来没有服侍别人的经验。 喝了几口,李如荼便提手接过水囊,优哉游哉地靠在这个人肉椅垫上喝水。水的味道很清润,只是,有一丝什么气息很熟悉,似有若无,她拿过塞子,再嗅了嗅。 灵光一闪,李如荼挣扎地要起来,那男子扶着她靠在车厢的角上,还在她腰下垫了一条毯子。 李如荼看看他身上的一套黑衣,还有依旧明亮清澈如盈盈秋月的双瞳,没有什么破绽,只是,他出卖了他自己。 李如荼不顾礼节,拉过对方的手,黑衣男子却不挣扎,呆呆地看着她在自己手心画些什么。 李如荼画的是菊花,十六片花瓣的菊花。还未画毕,黑衣男子手中一颤,缩回手,半蹲在厢内,后退一小寸,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中戒备,打量着她露出笑意的脸。 果然,李如荼心中了然,轻轻念出奇怪的发音,“托么达奇,哒嘎喇。” 男子眼中掀起**,惊讶不已,在他眼底,很清晰地映出他心底的震惊、怀疑、挣扎。 “你到底是什么人?”男子依然用汉语,问道,只是,发音即使如何标准,还是掩饰不了他短频发音的习惯。 “你是倭人吧?”李如荼完全忽视他弩张剑拔的表情,指着他的水囊,“你下次来唐,记住学好汉语,还有,水囊装过清酒之后,要洗干净再盛水。” 李如荼在男子手心画的“十六瓣八重表菊纹”是日本皇室家徽,创始人便是神武天皇,即传说中日本第一代天皇,建立最早的大和王权,为日本开国之祖与天皇之滥觞。还有种说法指神武天皇就是被秦始皇派遣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方士徐福,他和数千个童男女随从在到达日本之后一去不返,徐福更成为后来的神武天皇,而现时的日本人就是徐福和这群童男女的后裔。 “托么达奇”就是日文中“朋友”的发音,虽隔千年,发音有所不同,不过在黑衣人耳中却很是震撼。 “你到底……” 够了,是你劫持我来的,不是我捉你来的,怎么比我这个肉票还害怕呢?“我是朋友。这个时候,你只能信任我。”李如荼打断他拔剑的动作,坚定地望入他的双眸。 黑衣男子顿了顿,迷惑地回望她。直到,马车突然停止,李如荼定不下身形,向他扑去,黑衣男子稳稳地抱住她。也许耗费了太多精力,也许在他怀内太舒适了,她累极,睡去。 接着一段很长的时日,李如荼在昏迷与短暂苏醒之间徘徊。日夜陪伴她的便是那黑衣男子,从承马车转到水路,他一直笨拙地喂她吃药,擦汗,更衣…… 更衣?李如荼刚睁开眼睛,很想马上又昏迷过去。手臂很麻,她转眸看见一段白皙的后颈,一人伏于床沿,想必是累极,睡了,还压到她的手。这个白痴,李如荼心中嗔骂。 正忖思着推醒他,他嘤咛一声,头换了个姿势,脸朝床头。李如荼倒吸一口气,只见那家伙没有蒙面纱巾之下的容貌,肤如凝脂,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长长的羽睫下是因为劳累留下淡淡的暗影。几缕发丝凌乱地散落在他轻颦的眉峰间,随风偶尔撩动鼻翼,“哈啾”,他打了个喷嚏,混混沌沌张开星眸,盈盈眼波落在李如荼面上。 他呆了呆,顷刻芙蓉绽放,“你醒了?”顿时,室内所有物事皆褪色,李如荼眼被灼得花了眼。 李如荼咽了一下,纳闷地说:“原来上天是公平的。”一个人笨,所以上帝给了他超美型的外貌。 “呃?”他又呆了呆,星目中渗出水来,“你已经睡了十数天了,大夫说你要是再不醒,可能就……好了,你快吃过药再睡睡吧。” 李如荼喉咙一堵,心中有种异样的温暖升起,塞在心头。面前此人与自己因为偶遇,是敌是友尚未分清,便衣不解带服侍在旁,与庾夕对自己确是天渊之别。从他殷切的眼神内,饱含了忧虑、欣喜与期待,这么一个傻瓜,她看着他眼底的黑印,心底有丝疼痛。 李如荼摇摇头,不肯饮下黑绸的药汁,“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吟半刻,眼中慢慢如云雾散去,抬眼深深看着她,“大海人。” “呃……”李如荼一时语塞,虽然日本历史基本上没有念过,但是这名字马上就证明了他的日本皇家身份。 天皇自称是天照大神的后代,是现人神,所以没有姓氏,只有名,所以日本天皇及皇室成员都有名无姓。在古代日本,姓是用来表示职位或者功绩的,是天皇赐给大臣的。日本在1868年明治维新以前,一般平民不准有姓,只有贵族统治者以被封赐的家号、称号、官职、爵位等为姓。直到明治维新以后,日本政府实施户籍法。为了登记户口,编造户籍,才准许平民有姓。但是作为“神”的天皇以及皇族另有《皇室典范》,不在户籍法的管辖范围,所以至今依然无姓。 “我是……大唐当今圣上御妹新城长公主,李瑱。”李如荼垂下眼脸,不敢面对他华星秋月般的容颜,心中内疚得芒刺在背。 “我探听过那是公主府,却料想不到你就是新城长公主。”大海人笑意沿着嘴角,迅速燃亮满室。 他是倭国皇室,为何来大唐?如果是随遣唐使来,怎么会落单?难道是有预谋,要对大唐不利?李如荼摇摇头,不可能,虽然小日本在现代对中国残忍侵略,但是于唐代只有点头哈腰的哈巴角色,如何敢于龙头锯角。但是,他确实探听了新城府邸,然后贸然闯入。之后,又是怎么遇上她跟庾夕呢? 一时之间太多疑问了,李如荼无从问起,只能轻叹一声,他纯真亦然,怎么可能干起坏事来呢?心内烦躁不安,她挣扎地想下床。 大海人拦着她,按她回床上,“你再睡睡吧,待明日我扶你至甲板上看看,很快我们便要换回陆路,从济南郡转承马车,即日便可到金陵。” “金陵?” “嗯,我与友人约定于金陵相见,十五之前我须安顿好。” “你扔下我即可快马加鞭,为何还要……”李如荼清楚大海人为了逃过庾夕的追踪,同时考虑她身受重伤不适宜舟车劳顿,才乘船经郑州再到济南,之后再换马车奔南京。这么曲折的路线,至少比原路线慢上三倍,现时离十五仅剩下不多的时日了。如果中途她发病或者庾夕赶上了,他也陪同深陷险境。眼下,他却没有问过任何背景,一开口就是关切她的身子,李如荼自是十分感动。 “你睡前说过,我们是朋友。”他眼眸亮晶晶,如黑夜中,风雨背后那一点神圣的灯火,指引着李如荼的心,慢慢融化,暖洋洋的。 此夜,在海风的吹拂下,两人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第七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李如荼闭着眼躺在床上,身下是柔软光滑的垫褥,幽幽发出沉水香味道。随同船舱的晃动,她思绪一刻不得安宁。 第一次昏迷醒来,就是与家人永远的别离。记得父亲送她到机场时说过,如果不习惯西安的水土,就回来吧,广州也可以学画,要不,老爸送你去法国念。她摇摇头,不好,妈妈不在了,从小你一直迁就我,我想一个人独立起来,如果寂寞,找个新妈妈吧。不了,你妈妈没有人可以取代,我自个儿闲时可以看看股市,你上次教我玩那个视频聊天,我玩得可开心呢! 那天,父亲的皱纹特别的清晰,手掌的温度至今还留在心上。想不到,就这么再也不能见了,这些回忆只能藏在这个时空的角落,时而回味,却不能道出。她突然有点感谢庾夕,从她苏醒开始给她上足够多的填鸭式课程,省了她胡思乱想的劲儿。 这个荒诞不经的事实,此刻仿佛接受起来,容易了一些,舒服了一点。 如果父亲此刻因为失去她而伤心,那么,她希望可以做些什么事,让父亲明白她在另外一个时空过得很好。只是,怎么做才行呢?她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学历史啊化学啊之类的,就是学个油画有什么用呢?如果掉在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倒好一些。不好使的脑袋还是歇歇吧! 本以为好好的扮演新城,找个机会逃出来,只是内心除了担心自己到外面毫无求生能力之外,心底暗暗不想离开那里,离开那个没有心的男子。对他,有种难以名状的感情,由怜而生?还是因为他是她醒来看见的第一个男子? 唉,原来仅仅是自己一厢情愿,幸好没有情根深种,要不然,之前不是喷一次血就可以释怀。自己的心,一定会跟着死去,便如现在的他一样。 在脑海中,不断重演着庾夕挥来一掌,而立刻,出现了另外一个面孔,是大海人。唉……这个更棘手。李如荼重重叹了口气,她生在二十一世纪非常清楚国人对小日本的恨,虽然这皇室成员跟后来残暴的侵略者没有直接关系,怎么说他也是那些坏蛋的祖先啊!她一点都不想成为首个川岛芳子。唔?对了!教育他,让他教育下一代,一代接一代地熏陶下去,改变中国的命数!只是,这样,真的有用吗?大海人怎么看还是个单纯少年,看现在的模样,以后成器的机会不大。她骗他说公主府的邑官见她夫死无依无靠,想要谋害她的家产,当夜准备下毒手之时巧被他乱打错着救了出来,他还坚信不疑,实在是有够笨! 唉……她再次为自己的无奈而叹气。 在她不断游思妄想之间,听到舱门叩一声闷响。 “大海人吗?”她微睁星眸,看向门处。 “我可以进来吗?” “嗯。好。” 只见大海人端了铜盆入内。脸上略带窘色。匆忙把盆架在花梨木架上。 “你……一直在门外吗?” “是地。”他旋身关好舱门。才扭扭捏捏转过身来。“你好像不住地叹气。”初夏。他穿了套清爽地织锦圆领袍衫。头发简单地轻束一旁。带了几分仙味。秀眉如画间带有忧色仿佛青烟不散。正是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是。”李如荼知道他在外间等了良久。盆内水已不热。他发角还湿了一片。“下次你不要再用脑袋叩门了。” 大海人尴尬得把头低得只看到领后的白皙,还淡淡泛了红。 真好玩。 李如荼道:“金陵之约后,我们玩玩吧,我想公主府的逆贼料想不到本宫不顾性命地到处转。” “好啊,我到了大唐还没有领略此地风土人情呢!”大海人很是兴奋,抬眼看她,眼睛璀璨着,让李如荼心脏跳慢了半拍。 “唉……这样下去不行啊!”李如荼自言自语念叨,迟早得惊艳到心脏病致死。 “什么不行?”大海人迷茫问道。 “呃……我说,你的名字马上就暴露你的身份了,要不改个称呼?”李如荼摇头晃脑,少顷,一拍手,“有了,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几,叫鹤吧!” 李如荼自豪自己想出这么一个好名,来源于日本鹤,就是我国常见的丹顶鹤,主要繁殖地在苏联的远东和日本及中国的三江平原等地。在中国文化甚至后来影响到日本文化里,除了虚拟的凤凰,论名气,论受人们喜爱的程度,无出丹顶鹤其右。仙鹤是长寿的象征,姿态又优雅高贵。此时的大海人雍荣雅步,天人之姿尤似仙人下凡,加上他来自倭国,与“鹤”字贴切得不得了。在李如荼心里,真心期望这个纯真少年如闲云野鹤一般,莫要深陷朝野权势之中,变了容貌。 大海人凝视她自鸣得意的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如荼见他不作声,不自在地问:“怎么,你不喜欢吗?” 喜悦,渐渐染满他的美目,便如世间珍宝捧在他面前,扬开了一个笑容,他缓缓道:“不,我很喜欢。” 李如荼也感染了他的欢愉,笑了起来,却不知,她随性所至,为一个男子心上印了一道隽永的痕迹,刻骨镂心。 “小鹤,我们去趵突泉好不好?”船刚靠岸,李如荼就挣扎着要下床,只是鹤不允,硬要用大羊毛毯子把她严严实实地裹成毛毛虫,让两个壮健船夫用蒙纱肩舆把她架到马车前。 “卜突泉?我只知道槛泉。”鹤依旧昨日的打扮,修养得宜的他光华更盛,数日前狼狈尽褪,一副绝世佳公子模样。 李如荼暗自吐了吐舌头,心知失言,当时还未有趵突之名,“没有卜突泉吗?有噗哧泉吗?” 鹤噗哧一笑,不理她,转脸看向窗外。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李如荼有点雀跃,此次算是她首次踏足金丝笼外的世界,大唐盛景,此刻这活色生香地展现在小小一格车窗前。 路上熙熙攘攘,道路两边是林立的街铺,商号的五彩布幌随声浪飘摇,偶尔夹杂几声拔尖的叫卖。穿着盛装的女子携着丫鬟悠游地逛着,华衣公子左摸摸右看看,偶尔几个胡人穿街走过,好一番繁华盛世的景象。妙龄女郎穿着胡服,提着花篮拦下路人,桃红的双额煞是好看。 “小鹤,你看,那黄衣女子真是娇艳欲滴待采摘的一朵娇花,看看看,好一双媚眼顾盼生辉,真个撩人心怀。”李如荼不顾礼仪口出猥语。 鹤没有随她指向望去,只是看着她欢欣雀跃的侧面,指指点点间流露的小女儿媚态。 李如荼自个儿口沫横飞了一柱香时间,方察觉鹤并未搭腔,转脸看他。阳光透过纱罩,微弱地覆在两人的侧面,像是无形的牵扯,而他,正专注地看着她,眼中的情意昭然若揭。 李如荼呆呆的望进他此刻变得深邃的眼内,耳边街市喧闹渐渐隐去,变成花开的声音,悄悄地在心里面绽放。 这个凝望,李如荼期待了许久,迟来的少女情怀,就在千余年前的这辆小小马车内,扬开翅膀。 “你可知道……”她清清喉咙,“我比你大。” “我知道。” “你可知道,我是未亡人。”那是新城本人的一个丧夫之痛。 “我知道。” “你可知道,我已无公主之尊。”被庾夕放弃的棋子,便再也不能光明正大于人前。 “我知道。” “你可知道,我将被追杀至天涯海角。” “我知道。” “你可知道……”李如荼口中囁嚅不清,看着鹤渐渐放大的微笑,耳边只有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我知道。”鹤非常有礼貌地打断她,微笑,瞳中闪着淡淡的光彩,探身。 他要吻我吗?李如荼紧张地攥住衣摆,要避吗?要推开他吗?还是应该闭上眼睛? 闭上眼之前的瞬间,她看到了不一样的鹤,依旧完美的面庞,不再单纯得戳指可破,有一丝说不出的韵味,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鹤只是轻轻触了她唇一下,便把额头抵在她肩上,闷声道:“等我长大,等我有能力为你改变命运,等我……” 李如荼面上烧红,看着他的颈后,如着魔一般,一字一句道:“我,等,你。” 趵突是最早见于古代文献的济南名泉。根据专家考证,趵突泉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可上溯至我国的商代,迄今长达3500多年。 趵突泉是古泺水之源,古时称"泺",宋代曾巩为其定名为"趵突泉"。亦有"槛泉"、"娥英水"、"温泉"、"瀑流水"、"三股水"等名。 第八章 低头哪恐丹砂落 “可好看?”李如荼在铜镜前打了个转,头戴厚锦缎制成的浑脱帽,口沿部分饰有嫩黄兽类皮毛,帽身织有花纹,耳上饰鸟羽。身着翠色窄袖紧身翻领长袍,下着长裤,足登高腰靴,腰间挂了两件佩玉,走路间叮当作响。一身俏丽的胡服打扮,平添几分女儿家的媚态。 鹤的身姿在铜镜中显得模糊,仍能看到眼中发出的光彩,笑道:“你好像很期待。” “那当然,我好不容易逃出魔掌。”在换了几间客栈之后,提心吊胆了两天,终于确定没有人跟踪,等于说,庾夕对她的死活已经没有兴趣了。李如荼成为弃子,却异常地高兴,此刻,她终于自由了。 “如儿笑起来非常的美。”在外,他呼作鹤,她呼作如。 “你什么时候如此油嘴滑舌?”李如荼啐了一口,不敢转身看他。什么叫美?在他面前,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喜欢吗?”鹤从她身后探手,为她套上一链子。 李如荼低头拿起紫金链子,只见手工精巧,环环相扣间,隐隐透出点点红光,虽眼拙,亦能辨出非凡品。 她转身道:“好是好,就是缺个坠子,且把你的让给我吧!”说着,淘气地伸手去扯鹤衣领内同质地的紫金项链。 鹤红着脸要挣扎,只是不敢碍了重伤初愈的李如荼,动了动,不再逆她意。颈中项链一下被李如荼抽出,坠子跳出领外。“看你戴些什么好东西……” 当她看清时,声音戛然而止,眼睛死死盯着那坠子。坠子是用下等的玉石雕刻成的鹤雏形,手工粗糙,只是鹤的神韵经寥寥几笔已跃石上,鹤却怪异地环抱翅膀,内有一朵纤弱小花。 “小鹤……”李如荼眼中隐有湿意,喉中哽咽起来。 鹤面上红得几欲滴血。抢过石坠子。掩饰道:“没寻到好地玉。顺手拿个劣品试刀而已。别看了。” “不。给我。我想要。” “会刮疼你地脖子。” “我偏要。给我。”李如荼忍住感动地泪水。硬是夺下坠子。“戴上。” 鹤拗不过她。只好纳纳给她戴上。嘴上再争取了一下。“如儿。要不我到郡内给你买个上乘货色罢了。” “不用了。我觉得这个很好。”李如荼满足地伸指抚上石坠。粗糙地石面与指尖摩擦。鹤地体温被封存在内。暖暖地。就象他看她地眼神。 小鹤会保护如荼,这是他下的决心,是对她的承诺。为她,一个亡夫唐国逃亡公主,他需要付出的不止是勇气,作为倭国皇室成员的他,未来只怕满途荆棘。 李如荼手指颤动了,心也颤动了。在出生的年代,没有人相信承诺。因为承诺被男人利用,如果女人轻易地相信了,热度一过,不爱了,这些承诺便变成累赘,是**后留下的刀子,便会在心内绞着,直至泪流尽,爱逝。所以,大家或许麻木了,或许要保护自己,一旦有人许了诺,随之是心中的嘲笑。 鹤没有宣告,却已默默许了诺,刻在石上,又刻在自己心上。李如荼此刻明白,她再也躲不过,势必与他纠缠一生。 “启程吧,再不走,便要待明日了。”鹤再也耐不住被戳穿心意的尴尬,含羞地一甩袖率先出了门。 李如荼笑着跟了出去,硬拉着他的袖,“等等我。” “如儿,怎生如此胡闹。”他生怕辱了她的名节,站着不动,想让她先放了手,嗔道:“你之前不是答应我,出门要随我意?” “好好好,小鹤在外最大。”李如荼嬉皮笑脸地放了手,扶了扶帽子,对其要怒无威不以为然。 二人舍了马车,兴致勃勃地信步向郡中心槛泉所在走去。 今日两人把臂同游,与数日前驱车入境感觉不尽相同。路两边依旧掎裳连袂,香风四起,李如荼再也不敢引鹤细数“粉胸半掩疑暗雪“的美人,因为无论她说谁谁如何美貌,转头便发现鹤眼中饱含深意地注视她,分毫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李如荼几乎无法负荷这种眼光,有时甚是纳闷,本来笨笨的鹤,为何有时看她的眼神却是令人琢磨不透。 两人出门前已适当乔装,面颈涂有令肤色黯淡的膏药,鹤涂得较厚,光芒虽掩去不少,亦比寻常少年俊俏许多。 李如荼立于侧,觉察路上陆续投来美人灼热的眼神,渐有些闷闷不乐。刚要发作,已走过繁华商区,只见前方豁然开朗,几人成群的男女稀稀落落地向同一个方向走去,不时发出轻声笑语,石榴罗裙,与一旁苍翠欲滴,构成一幅古色古香的初夏燕语图。 重重吸了口气,只觉心旷神怡,在现代吸饱了废气的李如荼,满足地对鹤笑道:“小鹤,看样子我们快到槛泉了。” “这千佛山,大明湖和槛泉皆为济南郡内三大名胜,为何如儿单单对槛泉念念不忘?”鹤拂去肩上几瓣落英,静静看着她的发鬓,眉宇间满是溺宠。 李如荼当然不能告诉他,因为那趵突泉在千禧之年已陷入季节性停喷的窘境,2001年时更是创下了停喷890天的历史纪录,只得笑道:“虽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是,水终有枯竭的时候,我想趁此之前看看。” 前面不远的一群步行轻衫男女中,有一黄衣女子转头过来,冷冷看了她一眼,嗤之以鼻,“莫不是些乡间野人胡话,槛泉乃泺水之源,千百年来从不间断。可笑焉!” 只见那女子穿淡黄小袖儒披帛,下着同色紧身长裙,裙腰束至腋下,深绿绸带系扎,百合髻上插有同腰带色的翡翠玉饰。旁边有一男二女,虽简装出行,却能在衣衫用料上隐约看出这群人出自高门大户。 李如荼喵了一下嘴,不以为然,继续与鹤向前走着。 那女子本打算转头跟上同伴,见李如荼喵嘴神态十分轻佻,骄傲如她怎能忍得对方如此轻蔑,勃然大怒,斥道:“尔等山野村民何以至此,辱了泺水之雅。” 李如荼不置可否,拉着鹤衣袖直接在她面前绕了过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见李如荼不理她,那女子顿时火冒三丈,本来艳若桃李丽雪红妆的面庞,硬生了横蛮之气,折了几分美丽,“站住,本小姐问你话。” 李如荼喵嘴是习惯动作,并无相拗之意,如今这女子咄咄逼人,然,李如荼亦非忍气吞声之辈,脚下不停,悠悠道:“小鹤,何处的山野村民在此大呼小叫,辱了泺水之雅啊?” 鹤微笑道:“如儿身边,纵是筛锣擂鼓,我也只觉身在瑶池。” 李如荼面上一热,扬眉笑骂:“登徒子。”又注意到那黄衣女子看清了鹤的面容,脸上一番惊艳之色,心上沉甸甸地有什么压着。 那女子几个同伴已回过身来,挡在两人面前,虽没有伸手拦住,已令两人不由自主停下身子。 “如儿难道不相信么?唉,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鹤面上摆了无辜的表情,眼中甚是戒备,斜跨一步,挡在李如荼身前。 李如荼边在他肩后偷看面前三人,边道:“还敢拿那诗经的话说,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这五个条件想是不能兑现的。不过,终有一日,便如我所说,一一在你面前呈现,就算是天皇玉帝也无法阻止,看你还敢信誓旦旦。” 山脊消失,江水干枯,四季混乱,大气层越来越稀薄,这些都是一千多年后,地球人面临的问题。想当年写下《上邪》的女子,没料到这个曾经以为绝不改变的承诺,终有一日会因为人类的妄自浪费地球资源而崩溃。 噗哧一声,面前二女中较矮的绿衣女子笑出声来,忙抽出白绢手帕,捂住口鼻,只露出乌溜溜双眼,目光流连在荼鹤以及二人身后的黄衣女子之间。 对比黄、绿二女子,另外一白衣女子更是耀眼。风髻雾鬓,杏眼含菁,不施粉黛,同是简单儒裙,立于树荫下,风吹仙袂飘飘举,犹如不食烟火的谪仙。她旁边的男子也非凡夫俗子,气度不凡,虽不若鹤的绝美,却也清新俊逸,一身月白长袍,手执沉香折扇,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与白衣女子一道冷眼看这场好戏。 黄衣女子此时已绕到二人面前,娇喝一声:“闭嘴,黄土之下,竟敢口出狂言。看我不把尔等拉去官府办了!” “世人愚昧啊!”李如荼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对那女子笑眯眯道:“这位姐姐,我看你眉心泛黑,似是有病气缠身,小心保重!”哼,火气这么大,能不病也被自己气病。 古人最是忌讳这种病魔啊灾星之类的话,一下子,黄衣女子脸都气绿了,身后又传来绿衣女子忍不住的喷笑。“想不到姐姐遇到蛮子也只能如此。” 受了绿衣女子刺激,黄衣女子扬手要打,李如荼看她指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心下害怕,躲在鹤身后。心想鹤有一身武功,总不能吃亏吧。 鹤复又侧身挡在女子掌下,并不举手相格,看样子要打到他身上。李如荼心中着急,用力一推,把鹤身形推开半步去,自己迎面接了那女子一巴。鹤想着息事宁人,让女子打一下无伤大雅,放松着侧身以肩头接招,并没有想到李如荼突如其来把他推开,自己去挨了此掌。 当下轻呼一声,看那纤纤玉指擦过李如荼腮边,留下几道不浅的血痕,鹤差点想扬手把黄衣女子当下拍出三丈去,却被李如荼紧紧捉住衣管。低头,只见李如荼不怒反笑,心中满是疼痛,有点后悔带她出外想要搏取一笑,却惹得她受伤。 “鹤,走吧,这人已经病发了,言行不能自主了。” 当下,不但那绿衣女子再度喷笑,李如荼眼角扫到那白衣男子嘴角也含了一丝笑意,似要忍着。 黄衣女子哪里忍得,再度扬手,加了十分力度,便要掴在李如荼脸上。 ======================================================================================== 荼:古上指茅草的白花。 汉乐府民歌《上邪》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阵阵,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第九章 宛然尘路省旧踪 鹤眼见黄衣女子又要打将下来,心中有气,袖下右手反掌暗中运劲,正打算把她拍飞出去。 只听一声**,那黄衣女子象是受了什么打击,手中一麻,不但没有挥中李如荼,自个儿一个踉跄,幸好那白衣女子伸手一拨,悠闲挥袖间定下了黄衣女子身形。 “谢谢姐姐。”黄衣女子吃疼,怒色加上挫败之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白衣女子不理会她,扬声道:“贵客为何对如花女子动粗矣。”声音爽朗清脆,与本身柔弱的外表极不相符,看得出是练家子的。 此时荼鹤身后同样响起朗笑,二人转头去看,只见十丈之外有三人朝他们慢行过来。 少顷,三人已走近。当先一人同是月白长衫,样貌普通略显清矍,眉宇间一道尊贵傲然之气,盖过身后比他更显体格壮硕二人,显然是主事者。身后两青衣壮汉,竟生得一模一样,是双生儿。 李如荼心中纳闷,此男子她确认绝对没有见过,只是……有点熟悉感。 还未多想,男子已立在跟前,对白衣女子笑道:“如花女子,如蛇蝎,本应杀之而后快。只是,此处一派清幽雅静,实不宜杀生求静。”虽是笑意盈盈,眼角却闪着暴戾之气, 众人心中一紧,此人浑然天成的气势,压得各人心头一阵阵沉重。 “在下润州丹阳韦正矩,未知尊驾高姓大名?”本来一直保持沉默的白衣男子行前三步,长身作揖,不卑不亢说道。 袖下,鹤握了握李如荼的手。李如荼懵懂地看向他,心里顷刻明白这姓韦的不是普通人。 韦姓就是传说中千古人瑞彭祖地后氏。家族渊源。到唐代已有三千多年。当今大唐。韦氏本着数千年地根基。加上代有能人出。依旧为世家士族中翘楚。得以众家望其项背。 身后黄衣女子此时已定过神来。脸上泛出骄傲之色。得意地看向众人。韦姓便如一个光环。给她无限地荣耀。 那傲然男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并没回话。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李如荼知道此男子一点都不害怕那个韦正矩。心下立了看好戏地念头。转睛间。突然想起。那新城地未来老公好像也是这个姓。因为和韦小宝同姓。甚是好记。至于叫什么名字就忘记了。不由自主地偷瞄了韦正矩几眼。却刚好被他眼中精光扫中。本以为韦正矩出身名门沾染骄横之气。此时却从他眼中地坦荡。就发现他与同来黄衣女子大不相同。 韦正矩对她微微一笑。眼中饱含笑意还有一点欣赏。李如荼不好意思起来。复又看向鹤。不再往他身上瞟。 白衣男子看在眼底。不动声色。旁边侍从之一才慢悠悠开口道:“我等同往槛泉。十年修得同船渡。莫要误了缘分。” “韦氏世妹年幼,望诸位见谅,此番已近午时,不妨先到前方茶寮稍事休息,再到槛泉游玩。”话间,他眼带柔和,不骄不躁,说罢作个请字手势,便领头走去。 那黄衣女子见韦正矩不但没有为她出气,还礼数周全,只得忿忿瞪了李如荼一眼,拂袖跟去。 李如荼得意地拉着鹤一同跟去。 一行九人,先后步入一茶亭,小二呼呼跑出来殷勤招呼。今日游人不多,韦正矩一行人一桌,那白衣男子三人却不分桌,硬是与李如荼二人挤一起。不一会儿功夫便上齐了茶盅以及果点。 说是茶寮,地处名城名胜饶是歇脚处也别有风味,寮内陈设半旧但风雅依然,四面门户大开,景色跃然窗棂,绿影满室,不绝的鸟啼夹带淡淡茶香袭人,李如荼极是欢喜,四处张望。 “土包子。” 旁边一桌有女子低声道,李如荼充耳不闻,注意力开始放在茶桌另外一边。 只见那白衣男子坐着一言不发,身后两个随从也不坐下,静静的忙碌着。李如荼此时近距离看清这两对双生子,拿出破了“找不同”最后一关的本事,终于在其中一个眼角找到唯一分别,那是一颗小得不能再小的青痣。好,就暂且当他是大哥,另外一个是弟弟吧。 大哥从行囊中掏出两个锦缎布包,弟弟接过其一。展开,里面竟是一套为白瓷荷叶盏,半透明的盏底下有五瓣莲花状托,,犹如一朵胜霜雪的天山雪莲。这个并不引起鹤的注意,鹤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另外布包内层层包裹的物事。完全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白玉壶,壶身有精致莲纹,这个并不新奇,在拔出壶塞后,竟从内倒出清香袅袅的温茶。 看兄弟俩恭敬地服侍白衣男子用茶,李如荼想起现代基本所有饮食行业都有提示牌写着“自带饮品加收”的字样,怕憋不住笑了出来,马上低头饮茶掩饰笑意,只是倒给茶水呛了一下,咳嗽不已。 鹤却是暗自惊讶,此人一看便知不是凡人,用物之矜贵本是料想之中,只是眼前这白玉壶看似精品原来竟是个可以保住茶水热度的宝物,想必有能工巧匠的心血在内。而千金难得的宝物居然用来盛茶水到外游玩时使用,还敢在大庭广众下示众,也不怕有心人狼贪虎视。刚才面对那韦家世子,亦是一副目指气使样子,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莫非,是什么得宠的官吏甚至王公贵戚? 鹤害怕别人窥知李如荼与自己的身份,担心地看着一边咳嗽的李如荼,当下心乱如麻。 此时李如荼瞟见弟弟眼角同时瞟了鹤一眼,虽声色不动,但露出了半分睥睨之意。 李如荼心下有气,咳嗽中夹了声冷哼,“有什么好傲的,不就是一个加了个内胆的原始保温瓶嘛。” 只见双生子同时抬眼偷瞥了她一眼,马上低下眼去,瞬间李如荼捕捉到一丝惊讶不已的眼神。 白衣男子缓缓呷一口茶,才定眼看她,此时,眼中竟全无桀骜,更多的是温柔、欣赏以及一丝读不懂的情感。 “敢问小姐芳名。”那男子点兴味问道。 “端州屠氏如儿。我这朋友是同族兄弟屠鹤。”李如荼直肠心性,毫不顾及女儿家仪态,爽直告知,还不吃亏地反问:“公子你呢?” “哦?端州出此姓者甚少。” “是的,先祖由山东南迁而下。这位公子,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到底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李如荼不知死活地追问,真个吓了鹤手心出汗。 “不得无礼。”双生子齐声低喝,手压腰间佩刀。 不用看都知道,一直在找碴的黄衣女子正在乐呵呵地等她被砍成十八段。可惜啊,她看出来,眼前这男子不会对她动粗,因为他有一种气度。那人扬了扬手,两个侍卫已经放下了戒备。 “吾乃京城人士,姓李名冶。” “李兄,久仰大名。”李如荼豪气地学江湖人抱抱拳,说了出口才看见对方眼内的笑意,猜知对方和自己一样报了假名,自己还傻乎乎地“久仰大名”,当下尴尬地顿了顿,始压不下心里疑惑,又道:“李兄方才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恩不尽。”为甚救我呢?你要我怎么报答你?你还是快说吧! 李冶眼中笑意更浓,仿佛悉才在众人面前的冷面恶煞已远去,再度用宠溺的眼神看着李如荼,道:“屠小姐如何得知我这壶中巧思。” 李如荼想不到他这么难缠,也不能说自己就曾摔坏几个,只好呐呐道:“我家乡祖屋旁住有一巧手匠人,曾造此物,因如儿年幼,常去玩耍。可惜老匠人前几年病逝,如儿亦不小心摔破了这宝物,无力回天,只得惋惜世间奇物不能造福黎民。此时见公子手中物品甚是相象,当下不顾礼仪,望公子见谅。” “那老匠人如何仙逝?”李冶面不改色,只是在他身后两人肩膀轻颤一下,尽收李如荼眼底。 难道误打误撞擦边儿?她马上关起后门,懊恼地低下头,“小女子当年只得十岁有余,不求甚解,就此了了。” “哦。”李冶心细如尘,不再问下去,又喝了一口温茶,细细打量李如荼,道:“屠小姐与舍妹幼年时有几分神似,心生亲近之感,才出手扰了尔等雅兴。”说罢看了鹤一眼,神色却与看李如荼尽不相同,又戴上了那副高高在上的面具。 “哦。”李如荼傻傻地应了一声,未及细想,李冶已站起身子,道:“启程罢。”然后领先走出茶寮,双生子中的大哥马上跟在后面,弟弟一弹指功夫便收拾好茶具等,跟了上去。 众人见状纷纷起座,踏上往槛泉方向的路。 鹤拉住李如荼,低声道:“此人不能近。” 李如荼喵了一下嘴,示意他看旁边投来狠毒目光的黄衣女子,笑嘻嘻道:“我偏要气死她。”然后拉着鹤,走在李冶旁,双生子倒也不拦她,只是又激起了戒备。 “李公子,小女子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愿闻其详。” “你的宝物虽好,但是茶叶长期浸泡在保持一定暖水中,非但使茶叶颜色变黄、影响茶汤香味,而且茶中的益品会消失殆尽,且使茶叶失去原味而略带苦涩。其间还分解大量毒物,长期饮用,易导致身体多有不适。李公子身骄肉贵,要保重啊!” 李冶扬了扬眉,重又审视身前这女子。 只见李如荼笑意盈盈,“此为乡间匠人所说,小女子年幼只记其一二,此番是作为公子相救的谢礼。” 李冶笑了,自有一番绝世风流,与本是绝美的鹤立在一起,把李如荼耀得目眩神摇。 ======================================== 《唐宰相世系表》中,对于韦姓的出处也更加详细的说明:“夏时封颛顼孙大彭为诸侯,少康时封其别孙元哲于豕韦,苗裔以国为氏。” 第十章 知音落落到今愁 一行人行了半盏茶时间,已经隐约听到汩汩流水声,以及不时驻足的三两成群的游人笑语。前方一溪活水由南向北蜿蜒流动,水质纯净,水上有桥,长约二十多丈,间中还有两方给游人休憩的凉亭。 此时,韦正矩一众已经渐渐走远,鹤拉着李如荼有意与李冶三人走散。 “你在吃醋吗?”李如荼嬉皮笑脸地低声问道。 鹤磨磨蹭蹭不肯回答,满脸倔强,走在前头。 李如荼暗叫好玩,两人皆为情窦初开之人,并不知道在揭示心意之后,应该如何处理这段关系。十数天来,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彼此的尺度。李如荼发现,他们俩就像跳华尔兹一样,你进我便退,我进你便逃,表面温顺的鹤,屡屡被她欺负之后,有时会露出一副她不敢面对的神态,摄人心魂。 走过了这一段,已经远远看见大大小小的泉池,李如荼加快脚步走至槛泉前。 槛泉非常容易识得,济南郡家家泉水,户户垂杨,而槛泉是七十二名泉之冠,数千年来三窟迸发,从池底冒出泉水喷涌不息,翻上水面有二、三尺高,远处就可以听到水声翻滚不绝。 立在三个大泉眼前,李如荼忽觉得有点悲伤。同样的泉水,流了一千多年之后,本来的她才会来到世上,如今时空错乱了,泉水却没有改变,父亲是否也能看到同样的天空同样的泉水。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关心她来自何方,遇到什么人,爱上什么人了,想着想着,眼角不觉含了泪光。 鹤担心地问:“如儿,你怎么了?” “不碍事。”她摇摇头,似要甩去不合时宜的悲伤,强笑一指,“你看。” 此时,阳光照射在雾起的细小水花,拉开了一幅如银河星星点点的白色素绢,数千颗水花如珍珠一样幻跃幻灭,就如小小的帆船在银河上悠转。她想起了滚下楼梯之前,看过同校国画系天之娇女赵晴的画作,其中一幅作品是古朴灵气的水墨画,上面题了李清照填的《渔家傲》。 她不由得看得痴了。后悔曾经对国画一色花鸟山水不以为然。颇觉沉闷。此刻才品出个中味道。口中喃喃道出上半阙。“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想不到屠小姐不但精通医学玄机。还通晓音律。”不知什么时候。韦正矩已经甩掉几名女子。站在两人身后。拍掌赞道。 “你偷听我们说话?”李如荼心中不快。颦眉看他。 “你是说在茶寮内。还是说悉才?”韦正矩潇洒一扬手中折扇。在阳光下露出洁白地牙齿。“小生两次皆听到屠小姐妙语连珠。神采出众。心生仰慕啊!” “哼……”心知自己与人对话时是在公众场合。不能怪别人听到。现在韦正矩整个大笑脸贴过来了。李如荼也不好意思伸手打。只是下意识对姓韦地印象特差。远有韦小宝享齐人之福有七个老婆。近有正牌新城长公主被韦驸马活活掐死。 “屠兄、屠小姐此番游过槛泉。可想陪小生到前方漱玉泉旁一看。”韦正矩完全无视李如荼地敌视。作揖再请。 李如荼见他笑容可掬,不好推搪,至少爸妈给的姓不能选择,这姓韦的应该不是坏人吧?想着,脚下就跟着过去。鹤不拦住,只是默不作声,点点头跟上。 果然不远便可看见漱玉泉,泉南侧为溢水口,由自然石叠砌。泉水从池底冒出,形成串串水泡,在水面破裂,咝咝作响,然后漫石穿隙,跌入一自然形水池中,如同漱玉。这池水面较大,山石驳岸,错落有致。泉水清澈见底,蓄有锦鱼。岸上青松挺拔舒秀,翠竹婀娜多姿,某节临水竹干上不知是谁家文人雅士,用刀篆了“漱石枕流“四字。 漱玉,漱玉。漱玉?漱玉! 李如荼灵光一闪,这漱玉泉,以后不就是李清照的居所么? 瞬间,千丝万缕闪进她脑中。她李如荼和赵晴一起滚进茫茫时光隧道中,她落到了唐代,而赵晴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可能她会在唐代,或者回溯到南北朝,也有可能去了宋代或者其他朝代。只要她存在的时空是不是在自己之前的朝代的话,便可以留话给她。赵晴是一个李清照的超级粉丝,如果有机会的话,只要在李清照将会出没的地方做些手脚,总有一天,赵晴会发现她留下的线索。 只是,有什么用呢?李如荼苦涩地笑了,至少,不用这么寂寞啊……她希望,赵晴知道她还活着,曾经路过这里。在以前算是仇家,来了这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任何一丝赵晴的回音都可以令她感到激动非常。 说来好笑,如果她李如荼隐姓埋名的话,最直接就是吧名字倒过来,如荼便成了屠如。那赵晴倒过来念的话,便是清照,加上她特地取的英文名与李清照的字——易安相同的读音。如果李如荼来唐代假扮新城长公主,那么上天应该安排赵晴到宋代会一会她的偶像。想到这里,她噗哧一声。 “如儿?”鹤话本就不多,今日特意收敛,只是见她瞋喜无常,实在忍不住道:“想是累极了,我们回客栈休息,可好?” “好啊,我确实累了。”李如荼忙点头称是。 “屠小姐奔波一日,待小生安排马车送二位回去吧。” “多谢韦公子美意,我等已安排马车在外等候,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鹤少有的强硬,不待韦正矩再开口,已扶着李如荼回去,反正在大家心中他们是兄妹关系,在唐代男女之风开放的年代,并不讲究。 “两位保重。”韦正矩并不勉强,笑着看两人渐去的身影,眨眼间,之前贴身跟随的白衣女子上前。“点玉,你且看看,莫要给李冶捷足先得了。” “是。”白衣女子唤作点玉领命,身形已顷刻湮没于游人之间,没有半点来过的痕迹。韦正矩摇着手中扇,再展温雅笑容,濯濯如春月柳。 “嘿嘿,小鹤,你又吃醋了!”李如荼任由他扶着,低声嬉笑道,心中有点甜甜的麻痹感。 “你伤患未大好,实在不应心软带你出游,今天这两人……”两人一边再往北走,经过一些货摊,鹤一直在她耳边嘀咕着。 “好啦,好啦,小鹤,我知道了。”李如荼打断他,姿势不甚优美地爬上等候多时马车,待鹤刚进了车厢,迫不及待道:“回去之后,我想你帮我找个巧匠做个物事,放在漱玉泉旁。” 鹤沉吟半晌,点头道:“可以,只是如儿不得再如此胡闹了。” “遵命!”李如荼吐吐舌头,心中慢慢组织着自己的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