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侠影 楔子 (一) 月光洒落,浩瀚无垠的江面上像是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一艘三桅大帆悄无声息的驶进了福建莆田湾码头。 船一靠岸,岸上顿时闪现出无数条人影,动作迅捷有序,纷纷跳上船去搬运东西。此时除了苍穹一轮半隐半现的月儿,再没有其他照明的工具。 忙活了大半夜,此时东方微现曙色。船上的货物已经被分别装在了一十八辆马车上,几声猫头鹰的叫声传来,马车快速向北驶去。 车队行了二十余里,进入一条狭长的谷地,两岸虽未有奇险陡峭的悬崖,但若有人在此设下埋伏,也足以使过往者全军覆没。所以,行在车队最前面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满脸虬髯的粗汉威喝一声:“都给老子把眼睛刷亮了,耳朵拎起来,丢了这批物资,你们一个个都要掉脑袋!” 此时天已大亮,虬髯汉四周环顾,只见头顶上不时飞过一阵阵鸟雀,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虬髯汉向东一片树林望去,只见鸟雀久久在树林顶上盘旋而不落下,心头一紧:“此必是有伏兵之故也!”不由大呼道:“小心!有埋伏!”身后押车者纷纷抽出刀剑,四处张望。许久,却未见有任何动静。一人来到虬髯汉的面前,笑道:“周至扬,你也太过紧张了吧。这次行动是秘密的不要再秘密的事了,我高赉也是到了昨晚才晓得,试想哪路蟊贼会有未卜先知的能耐?” 周至扬“哼”了一声,说道:“小心使得万年船。这批军火物资若有什么闪失,你我都担待不起这个责任!”马鞭一响,车马继续前进。 才过一刻,奇象又现,漫天居然下起了桃花雨。虽说南方花儿开得早,但现在也只是二月里,还未到桃花盛开的时候。这般奇异景象也是难得一遇呀,大队人马都被这奇景吸引,纷纷停下驻足欣赏。周至扬骑着马儿不停地打转,阴沉着脸喝道:“有什么可看的!此地异常凶险,若有人来袭,我们必将全军覆没!”高赉笑道:“统领大人,你骑在马上好舒服呀!兄弟们都走了一夜的路了,两腿发软、肚腹饥饿,也该歇歇脚吃点干粮了,这点要求总不过分吧?”其下之人纷纷附和叫囔。 周至扬马鞭一指高赉,怒道:“高赉,你……你敢违抗我的命令!回到京城,我定当奏明相爷砍了你的脑袋!”高赉懒洋洋地道:“随你的便,老子可要坐下好好洗礼一下了。你看这景色多么美丽,你再闻闻这空气中的花香……啊,即使死在这里,也是痛快的很呀。” 周至扬无可奈何,只好骑着马儿四处打转,察看有无异常情况。高赉边吃着边“嘿嘿”笑道:“你呀就是一个劳碌的命,你上辈子肯定是一头牛,只知干活不知休息的蠢牛。”忽然,他揉了揉眼睛,周至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眨巴着嘴喃喃地道:“老子可要好好睡一觉了。”“砰”的一声,倒了下去。紧接着其他人也一个个倒了下去,周至扬回头一瞧,心口突然喘不过气来,双眼迷糊、双手发抖,一阵晕眩袭来,不由自主的从马上栽了下来,不省人事。 等他们全都醒来后,所有的军火物资也都不见了踪影。 原来,那一阵桃花雨里藏有极其浓烈的迷魂药粉。 这事发生在明嘉靖三十五年二月。周至扬押运的这批军火物资正是权相严嵩与倭寇做的一批买卖。严嵩私用国库银两以高价购买倭寇弃置不用的火器来贿赂屡犯大明北方边境的鞑靼——俺答汗,想以此瞒天过海欺蒙嘉靖,也好继续粉饰他的“天下太平”。 事情发生后,严嵩雷霆震怒,命他儿子严世蕃领导的秘密组织——天外楼,速把此事调查清楚。 (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嘉靖三十五年五月,京城大理寺刑狱。 一阵阵无情地鞭笞伴随着一阵阵凄惨的叫唤。赤红的烙铁就像冷血的毒蛇,撕咬着“人犯”的每一寸肌肤。 关在这里的都是与严嵩有深仇大恨的官僚或者百姓。这里就像阎王的十八层地狱,甚至比地狱更黑暗。 五月里阴沉的一天,大理寺像往常一样充满着各样的声音、弥漫着腐臭的味道。只是,这一天总让“犯人”充满了莫名的激动,而面对这些带有异样情绪的“犯人”的狱卒,则显得非常的不安与焦虑。 五月里的风带着一股暖意袭进了刑狱,风中伴着桃花,并弥散着桃花的清香,像是要对整个大理寺作一番彻头彻尾的清洗——洗尽人世间所有的野蛮与罪恶! “呼——”一阵回旋的力风,伴着的桃花突然之间变成了割喉杀人的利器——温柔而快速地接近敌人,然后悄无声息的割破喉咙,使人来不及发出任何有价值的声响。顷刻之间,整个大理寺已经成了一座空城——除了那些死人。 此后,“桃花侠”在民间、江湖、朝堂迅速传开。奸佞闻之色变,百姓听闻欢呼载道。 第一章桃花侠影 “桃花——侠,你们到现今还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么?”严嵩在他的书房“宠辱不惊斋”用颤抖的手指着他儿子严世蕃及其“天外楼”一干重要成员,问道:“杨顺,你知道他是男是女?” 杨顺支支吾吾,莫敢一言。 严嵩怒眼一瞪:“路楷,你知不知道他现身藏何处?” 路楷眨眨眼睛,咧咧嘴:“这个……这个嘛……”手足无措,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样儿。 “砰!”严嵩一拳击在书桌上,脸色铁青,大声吼道:“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严世蕃、杨顺、路楷知情识趣,低着头极快地退了出去。出来后,杨顺心惊肉跳地问严世蕃:“公子爷,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严世蕃抬起头摇了摇,笑道:“下一步?哼,下一步到‘翠云楼’喝酒去。”杨顺与路楷相互一觑,虽知此时去喝花酒,大不是时候,但有严世蕃作领头,两人心底立时变得海阔天宽、鱼跃鸟飞了。 三人坠镫上马,呼啦啦往“翠云楼”而去。 “翠云楼”地处北京午门外三里的烟柳巷里,而在烟柳巷里有三十几家像“翠云楼”这样的妓院。有道是:烟柳巷是温柔乡,睁眼闭眼喝花酒;若问此地谁最佳?纷纷摇指翠云楼。 三人策马来到翠云楼,正要下马上楼时,左首方传来激烈的争吵和哭声,围观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严世蕃好奇,拨开人群,来到里面。一瞧之下,原来是他的熟人——烟柳巷里有名的地皮疙瘩赖小川。严世蕃向他一招手,笑道:“赖小川,你又在做什么好事呀?” 赖小川正在拳打脚踢的训人,一听这话的声音耳熟,猛一抬头,只见严世蕃阴笑着瞧着他。赖小川整整衣服,卑躬屈膝地笑道:“公子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呸,你看我这张破嘴,是小的不是,扰了公子的清净,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刘三,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卖不卖你的女儿?”只见地上躺着一个满脸血污的老汉,嘴角翕动,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而旁边跪着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双眼哭得像凋落的桃花。 “我……我不卖了……我不卖了……” 赖小川恶狠狠地道:“不卖?!老子的钱都给了你了,你居然敢说不卖……” 刘三颤抖着手伸进怀里掏出小包银子,递给赖小川痛苦地道:“我……不要你的银子了……我不卖了。”赖小川阴恻恻地笑道:“你把银子还给了老子就想完事?呸!门都没有。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把你的女儿留下,否则,嘿嘿……你只有到阎王那里去哭诉了。” 此时,就只剩下刘三和他的女儿,而围观的人群在严世蕃出现之后,像是见到了恐怖的瘟神,纷纷作鸟兽散去。 死亡在慢慢逼近刘三和他的女儿,天上的艳阳也无奈地躲到了云后。 “住手!”短短二字,声惊天地。如若胸中没有一股感天动地的浩然正气,是断然喊不出来的,“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岂能容你们这般无法无天!” 严世蕃和赖小川抬头仔细打量来人,只见来人四十多岁光景,青衣小帽,秀才打扮;样貌威严,眉宇间透出昂然正气。 赖小川阴笑道:“你是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你知道我身后这位公子爷是谁吗?”来人肃道:“我管他是什么东西,总之赶快把人放了!”严世蕃听后,气得七窍生烟,居然不把他当回事,岂有此理。手一挥,喝道:“给我打!” “打”字刚出,天上飘下来一阵桃花,散发着清香。严世蕃一等人见花色变、闻香胆裂,纷纷向后退去。一条倩丽的身影呼啸而过,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刘三和他的女儿早已不见了踪影。 严世蕃厉声道:“快回去禀报我爹爹,桃花……桃花侠又出现了!”三人翻身上马,扬尘而去。那中年男人也是惊愕不已,喃喃自语道:“想我沈炼也是练过武功的人,与那人一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啊!” 这沈炼刚刚任满清丰知县一职,因他生性伉直,为民做主,任满及升迁锦衣卫经历,掌管典籍文书,此次正是来京赴任。没想到刚到京城地面就见到地霸横行、胡作非为,心中怒气顿生,便厉声出来制止。 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给在翠云楼上的一个人瞧得清清楚楚——翠云楼新的老板沈若寒。只见他眉宇深锁、一脸心事的样子。 月上柳梢头,严府上下警戒森严,家丁府卫四处巡逻查看。 严嵩在朝堂之上排除异己、欺上瞒下、独断专行、为所欲为,搞得天下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着实得罪了不少朝堂正直之士、江湖正道有为之豪杰。所以,严嵩心里非常清楚,要将他置于死地的人每时每刻都存在。所以,严嵩只有加强府内警戒,自己轻易也不出门(上朝),反正嘉靖帝也不领朝听政(他正一心一意练他的长生不老丹药呢)。 宠辱不惊斋。晚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烛火不停的摇曳中显出四条身影来。 “真的?”严嵩内心有些激动。自桃花侠出现以来,严嵩做得每一件事情都是坏在桃花侠的手里。他心里已经把这个神秘的桃花侠当成了心腹大患,急欲除之而后快。 “爹,当时杨顺路楷都在场。”严世蕃道。 严嵩犀利的宛如匕首的眼光扫过他俩,略有所思地说道:“依你们看,他是男是女?” 杨顺恭敬地道:“依属下来看,她是个女的。” “何以见得桃花侠就是个女的?”严嵩追问,“你不要以为冠了‘桃花’二字,就认为他是个女人。”严世蕃道:“孩儿的直觉也告诉我,桃花侠是个女的。” 严嵩猛一回身,怒道:“我不要直觉,我要事实,明白吗?”三人吓得莫敢一言。严嵩见状,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暂且回去歇息吧。”严世蕃、杨顺、路楷恭身退出。 当他们刚一打开门,一支羽箭藏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射进了严嵩的书房,擦过严嵩的脸庞钉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箭尾羽兀自抖动不已。 严世蕃三人还未回过神来,严嵩惊叫道:“刺客——快来人呀——有刺客——” 府卫家丁听到严嵩的喊叫声,纷纷赶来。那刺客一箭未中,现身挺剑急刺向严嵩。严嵩惊惧害怕,躲到了书桌底下,全身瑟瑟发抖。严世蕃、杨顺、路楷见刺客风一般向他们刺来,心惊胆寒的双腿发软,瘫坐到了地上。此时卫队赶到,与刺客撕杀了起来。 刺客剑法灵活,机变百出,不一会工夫杀退两拨府卫。怎奈护卫严府的士卒家丁不下三千,任那刺客武艺再高,也有些支持不住了。突然,一名家丁一刀从后袭击刺客的背部,刺客虽然感觉到了背部的寒气,但已经来不及避开。“哧——”一声,刺客的背部被大刀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如柱般直流。刺客眼睛一花,双腿一软,面上黑巾被一名卫士挑去。如果不是刺客反应敏捷,身手高超,早就被砍掉了脑袋。 只见如云的秀发散了下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更是显出一份冷艳的妖娆。府卫已经团团把她围在了核心。严嵩站在台阶上,喝道:“你是谁?”女刺客冷笑道:“我就是你千方百计要找得桃花侠。今晚我就要为我爹报仇为天下苍生除害。严老贼,拿你狗命来吧!” 严世蕃杨顺路楷三人闻言一怔,心道:“桃花侠真是一个女子呀。” 桃花侠抖动着剑,洒出漫天剑花,众护卫眼花缭乱之际,只觉得喉咙间一寒,透不上气来,脚下发软,就纷纷倒了下去。桃花侠三剑连杀十八名护卫后,她身上也被砍了九刀,其中四刀分别砍在了她的左大腿、右臂、腹部以及背部,入口极深,伤势极重。 桃花侠身体摇摇欲坠,只能以剑驻地保持不倒。严嵩阴笑道:“桃花侠,老夫看你还能坚持多久,杀了她!”一众护卫听令蜂拥而上,就在桃花侠全身将要扎出个马蜂窝来时,月光银色的光线串出一条粉红的桃花绳来,圈住那桃花侠,飞也似的升上了天空。众人望去,一只巨大的鹏鸟倏忽间消失的无影无腙。 “又是一个桃花侠!”众人间不知是谁喊了出来。严嵩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道:“放屁——”转过身对杨顺道:“你速带锦衣卫关闭九门,全城搜捕桃花侠,发现可疑者就当地正法。若找不到她,哼,你项上那颗吃饭的家伙也就别想要了!”杨顺本是掌管京城防卫安全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见严嵩一手遮天、权倾朝野,为了自身的利益见风使舵投靠了严嵩。 杨顺听完严嵩一番话,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嘴里断断续续应道:“是,属下……一定……一定铲除桃花侠,请相爷……放心。”说完,径直去了。 严嵩经此以后,是更加小心谨慎,严府上下前后都有重兵把守。即便如此,严嵩也是十分不安心,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吃喝都从一个小窗里递进去。 现今桃花侠是男是女或者谁才是真正的桃花侠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他的脑子里已经满是桃花的影子,甚至是可怕的幻觉——桃花变成了利器割破了他的喉咙。 现在,只有把桃花侠——不管有多少个,统统消灭干净,严嵩才能从桃花的阴影里走出来。 也许,作恶的人都有心虚的毛病。害人越多,越就害怕被杀。 当温柔的阳光催醒人的沉睡的意志的时候,桃花侠睁开了眼睛,她环视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突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桃花侠本能的去拔剑,当然她什么也没有拿到。 “你是谁?”桃花侠情绪激动。“我是这里——翠云楼的老板。姓沈名若寒是也。” 桃花侠突然心中一凉,双手环抱胸脯,脸上瞬间一片绯红、嘴里语无伦次地道:“你……你对我……对我做了什么?”原来,桃花侠前胸上也被砍了一刀,要给她包扎止血,那必然是不该看得也看到了,故而她有如此一问。沈若寒会意,故意装笑道:“做了我该做得事呀。”桃花侠满脸赤红,急道:“你……你不是人……”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沈若寒最是见不得女人哭了,摇着头道:“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所以你那些都不是我弄的,我也懒得弄呢。” 桃花侠听了,止了哭声,不好意思地道:“对……对不起!” 沈若寒笑道:“你明明不是桃花侠,为何要冒充他去行刺严嵩呢?” “桃花侠”心里一紧,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桃花侠?难不成你就是……” 沈若寒笑道:“你别误会,救你的不是我。实不相瞒,桃花侠是我的朋友,而且是那种生死与共的朋友。如今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了吧?” 这女子叹了口气,悲痛地回忆起往事:她叫夏雪莲,是十年前被严嵩谗言迫害致死的当朝首辅夏言的女儿。父亲死时她才十岁,与母亲一起被发配极边。当时严嵩密令要差役在半道上杀死她们,永绝后患,幸得白莲教教主司徒文博相救。之后,司徒文博收她为义女,传授她武艺。 十年青春易过,她心中永远忘不了严嵩欠她家的血债。这次她瞒着司徒文博偷偷跑到京城,就是要杀死严嵩好为她的父亲报仇。 沈若寒听完,轻轻一叹:“人间悲欢离合事,皆有严贼一手成。严贼不除,世态不宁!” 夏雪莲也轻轻一叹,忽问道:“你能帮我引见桃花侠吗?” 沈若寒神秘一笑,说道:“怎么?桃花侠救你一命,你想以身相许来报答他吗?” 夏雪莲脸色急转而下,怒道:“你……你当我夏雪莲是那随便的女人吗?你走——”沈若寒笑道:“这里是我的地方,你要我到哪里去呢?”夏雪莲一怒嘴,从床上跳了起来:“你不走,我走!”说完,抬腿就走,谁知她大腿受伤极重,刚跨出一步,就支持不住,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沈若寒眼明脚利,上去扶住了夏雪莲。 夏雪莲见沈若寒如此轻薄于她,左手“呼”的一声,一巴掌就拍了过去。 “啪——”沈若寒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倏忽脸上显出五条手指印。夏雪莲一惊,过意不去地道:“你……你为什么不躲开?”沈若寒嬉笑着脸:“我喜欢被你打。”夏雪莲气极,伸手又要打去。不想她全身伤处发作,疼得她几乎要晕过去,轻轻呻吟一声,倒在了沈若寒的怀里。 沈若寒心口一紧,抱她上床歇息。一边为她盖好被子,一边道歉:“夏姑娘,你别生气,刚才都是跟你开玩笑的。桃花侠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机会我一定把他介绍给你认识。你好好歇息吧!” 夏雪莲见他这般紧张模样,心中又好笑又莫名的激动。 半月后,夏雪莲身上的伤已基本痊愈了。只有那大腿一处刀伤,入骨极深,到现今还未全好,所以她走路总有点一瘸一拐的。 六月里的天气不错,夏雪莲也被闷坏了。就到楼下来了,只见有二十几名女人,穿着薄纱似透明般的衣服妖娆之极。她们有的在读书习字,有的在缝织女工。 夏雪莲好奇地问一个女子:“你们都是桃花侠救回来的?”那女子妩媚地笑道:“什么桃花侠呀,我们都是沈老板的人。”夏雪莲惊道:“什么?你们……”那女子窃笑道:“嗨!你想哪里去了。我们众姐妹本都是风尘女子,靠出卖肉体色相来过日子。自沈老板接手翠云楼后,我们姐妹就不再干那事了,他教我们读书写字,又请女工师傅教我们针线。人有一技之长,就能生活下去,所以他鼓励我们多学本领,更是鼓励我们去嫁人——嫁给普通平凡的人家,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她说到后来都是她自己心中的愿望之词了。 夏雪莲听后,心的深处升起一阵涟漪,默默念着“沈若寒”之名。 第二章 汉之大贼(上) 第二章汉之大贼(上) 杨顺带领锦衣卫搜捕了半月有余,毫无一点桃花侠的线索。严世蕃久在府内顿生烦躁之感,便带着路楷及十几名护卫径往翠云楼奔去。 一干人策马扬尘地来到翠云楼前,严世蕃下马进门,只见偌大厅堂一半飞针走线,一半读文习字,好不热闹。 严世蕃见此情景笑道:“野鸡变凤凰,妓院变学堂,这事倒新鲜的很呀。哎,亏徐娘想得出来啊……哈哈……喂——徐娘,本少爷来看你来了。”喊声过后,却不见徐娘出来。严世蕃与路楷一对眼,两人不由心生疑惑。 路楷见到眼熟的一个姑娘,上去搭讪道:“小红,你们这里怎么都学这些东西了?老板娘呢?”那小红抿嘴一笑:“徐娘已经走了。” 严世蕃问道:“走了?现在谁是翠云楼的老板?” 小红玉手一指,道:“喏,那边正在教梨花妹妹习字的就是。” 此时,夏雪莲从楼上下来,一见是严世蕃那狗厮,杀气顿生。袖里匕首滑落到手心,运足气劲向严世蕃掷去。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沈若寒的锐眼,他风一般就到了严世蕃的面前,微笑道:“严公子大驾光临,令鄙阁篷壁生辉呀。”而此时夏雪莲刺向严世蕃的匕首已被他接住,藏进了他的衣袖里,并背着手向楼上的夏雪莲摇了摇,示意她不要妄动。 夏雪莲轻轻一跺足,转身回了房间。 严世蕃打量眼前的沈若寒一番后,冷笑道:“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沈若寒道:“正是。”严世蕃道:“换了主人没关系,只要味道没有换就可以。烟柳巷是温柔乡,翠云楼里好风流。唉,你怎么还不叫人备酒置菜伺候本少爷呀?”路楷添油加醋似的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呀!” 沈若寒微笑道:“公子爷恐怕是走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可是不做那出卖肉体的龌龊勾当的。” 严世蕃瞪大了眼珠子,疑惑地道:“你这里不是翠云楼吗?翠云楼不就是做这种生意的吗?” 沈若寒一抱拳,说道:“看来公子爷真是走错地方了,我这里可不叫‘翠云楼’,而是‘从良阁’,不信请公子爷移步一看究竟。” 严世蕃盯着沈若寒指指路楷道:“你去瞧瞧。” 几句话时间,路楷来了,满脸的不信:“大白天活见鬼了,刚才我们来时还瞧得清清楚楚是‘翠云楼’三个字,眨眼工夫怎么就改了门庭呢?”严世蕃不耐烦地道:“你罗嗦个什么。” 转过脸,严世蕃又再重新打量着沈若寒,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脸、深不可测的眼睛,心里不由自主的发起毛来,一转身喊道:“我们走。” 他们一走,沈若寒就上楼来到夏雪莲的房间。夏雪莲正在气头上,便问:“你为什么阻止我杀严世蕃那狗贼?” 沈若寒道:“不是不让你杀他,而是在这个地方不便杀他。如果杀了他,那这里的人怎么办?她们都会受到牵连,你想过没有?” 夏雪莲瞪了沈若寒一眼,道:“我知道你就是桃花侠,到时凭你的武功救他们又不是难事。” 沈若寒笑道:“你以为这世间只有桃花侠一人武功最好呀?能作为他的朋友,当然要有两下子了。你这么抬举他,不光光是他救了你一命这么简单吧?” 夏雪莲哼道:“你别用轻薄的话激我生气,我才不上你的当。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桃花侠是谁的,你等着瞧吧。” 沈若寒笑道:“我等着呢。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现今严世蕃肯定对这里产生了怀疑,会派人时时刻刻盯着,再说眼下全京城搜查的非常的严厉,你的伤还没有痊愈,最好在这里不要乱动,桃花侠救你一命那也是很不容易的!” 夏雪莲哼了哼:“姓沈的,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腿长在我身上,是走是留,还轮不到你说话!” 沈若寒沉默。有时候强迫一个人做某件事,事情往往是很糟的。所以,他朝夏雪莲一笑,下楼去了。 严世蕃不是纯粹的花花公子,他思维敏捷、遇事即使是严嵩这般老奸巨猾之人有时也不及他冷静,做事之前思虑周密、一步到位,从不拖泥带水。他自“从良阁”出来后,脑中便不住思索: ——翠云楼何时变成了从良阁? ——那老板年轻的透出一丝丝怪异,看来还会武功。 ——桃花侠是不是和他们一路的? ——看来京城可能要发生大变故(对他严家不利的行为),我得赶快回去禀知爹爹。 他心中思索着,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就对路楷道:“你派人十二个时辰给我盯紧了那楼子,连一只蚂蚁都不要放过。”路楷领命,立马组织手下安排四周暗处盯查。 吩咐停当,策马前奔。不多时,严世蕃勒马停足,指着前面一群人中一个穿青衣戴小帽的问路楷:“你看那人是谁?”路楷不知他所指何人,便道:“公子爷,你是指得哪一位呀?” “那个穿青衣的,半个月前与我们过不去还骂我不是东西的那个人。” 路楷明察秋毫似的终于瞧见了沈炼,道:“对,就是他。哎,他旁边不是给事官马云德吗?” 马云德与沈炼不但是同乡,更是同一年中的进士。此次沈炼来京述职,马云德由于公事繁忙,一直没有请沈炼吃顿饭。今日难得空闲加上天气如艳,马云德兴致高昂,便请了沈炼到玉波楼吃饭,以表心意。 转眼间到了玉波楼,马云德、沈炼再加几位陪同的官员一起上了楼。挑了一间雅套分职位大小坐了下来。就在小二上菜上酒之际,马云德讲起了玉波楼的典故。 “这玉波楼呀传说是宋朝神宗时一个王皮匠开的。这王皮匠开酒楼总得要牌匾吧,可惜他又不识字,只好去请当时的书法名家米芾给他写一个。米芾二话没说,挥毫而就,写了‘王皮楼’三字。这皮匠一看就傻了眼,他虽不识字,但他对自己的姓还是知道的,这第一个字就是他的姓。至于第二字他也猜了出来,就是他以前做得生意。要是这样一挂出去,那还不要笑死人呀,他就哭丧着脸道:‘米大官人,这也太不雅观了吧?’米芾神秘地一笑,然后在‘王’字下添了一点,在‘皮’的左边添了三点。这下王皮匠可不认得了,等米芾一念,高兴的合不拢嘴来。哈哈……”众人听后皆大笑了起来。 沈炼笑道:“就是有一个问题,那王皮匠是把酒楼开在汴梁的,怎么到大明朝他后辈就开到北京城来了,莫不是跟着王气走的?” 马云德大笑道:“风水轮流转,哪里有钱可赚就到哪里,这本就是商人的经营之道呀。” “啪、啪、啪”这时严世蕃拍着巴掌走了进来。马云德和其他几位官员一见是严世蕃,脸上立刻显出恐惧的神色,全身不自然地瑟瑟发起抖来。 严世蕃瞧瞧沈炼,来到马云德的身边,说道:“马大人,小侄可是听说你是滴酒不沾呀,怎么这话是骗骗人的?” 马云德惶恐道:“公子爷说笑了,下官的确不会喝酒,只因今日同乡年谊在这里,故而小饮一口,以表心中之意。” 严世蕃冷笑道:“哦,是吗?那烦劳马大人为小侄引见一下你这位同乡年谊了。” 马云德不及答话,沈炼便道:“我认得你,你就是那日和那泼皮无赖一起强行要买那老汉女儿的。可惜你跑快了一点,否则当场就跟那泼皮一样,被我送进大狱里去!” 严世蕃听后,不住地冷笑:“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来管本少爷的闲事,你信不信本少爷立刻就可以把你投入大牢,问你个死罪?” 马云德连忙拉过沈炼,打圆场道:“公子爷,您息怒。他是刚到京城述职的锦衣卫经历沈炼,不懂规矩,还请公子爷饶了他这一次。” 严世蕃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小小的经历,竟然在本少爷面前大吼大叫。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当朝首辅的长公子。你得罪了本少爷,可没你好果子吃。” 沈炼此时早已怒火中烧、不可遏制:“我来到京城已有半个多月,天天听闻你严家做得恶事。别人都惧怕你严家,我沈炼不怕。我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皇上,无愧于黎民,你们严家作恶太多,上天不容,下地无门,到时将被天下所有的人唾骂和遗弃!” 沈炼说得声威并茂、气势逼人,严世蕃心里不由发起虚来,惶恐不安地道:“你……你再胡说八道,就把你……”不等严世蕃把话说完,沈炼不屑地笑道:“要把我抓起来投进大牢?好啊,请问严公子我沈某犯了何罪?” 严世蕃气无处可出、火无地可发,咬牙切齿,双手握得“咯咯”直响。他一个箭步,把桌子给掀了:“我让你们吃!吃屎去吧!” 第二章 汉之大贼(下) 马云德见此情景,紧张的心惊肉跳,不知该如何是好。沈炼却是一副毫无所惧的样子,哈哈大笑。严世蕃见沈炼还敢这样放肆,眼中升腾出熊熊烈火,势要把沈炼烧成灰烬。 “沈炼——你等着!”严世蕃积郁着怒火转身离去。 沈炼心中大畅,笑道:“随时恭候你的赐教。” 严世蕃走后,马云德忧心道:“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呢?那严世蕃可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你这样得罪了他,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炼笑道:“他不肯善罢甘休,我还对他念念不忘呢。” 马云德见沈炼对他说得话无动于衷,心里一边气他一边又为他担心,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出去避一避吧。” 沈炼闻言气道:“什么?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无罪无错,他能把我怎么样?” 马云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就快走吧!” 沈炼喝道:“我就不相信他严嵩能一手遮天!” 马云德好说歹说,沈炼就是不听,一场酒宴闹了个不欢而散。 沈炼回到寓所,手捧诸葛亮文集读《出师表》,读到“汉贼不两立”时,感慨不已,一连念了七八遍,心中越想越恼,于是取出酒来独饮,尽醉而罢。 睡到五更醒来,不由想道:“严世蕃这厮,被我使气,他必然记恨想方设法要来暗算于我。严嵩父子之恶,神人共愤,只因朝廷宠信,我官卑职小,言而无益。本想找个好时机,一举把这两个奸贼收拾掉。现在恐怕等不及了,就只好学作张子房在博浪沙用椎击秦始皇了,如果击中那是最好,如果击他不中,也好给世人做个榜样。”下定决心,起来焚香净手,摊纸挥毫一气呵成淋漓尽致。表上细说了严嵩父子招权纳贿、穷凶极恶、欺君误国十大罪状,乞求诛杀而以谢天下。 天晓,沈炼把奏表送到了秉笔太监高存祥的手里,请他转交嘉靖御读圣裁。 谁知这高存祥早就成严嵩一伙。试问当时朝廷有几人不是严嵩的门下之狗?严嵩对嘉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都是由高存祥秘密汇报的。 高存祥拿到奏章打开一看,面色如土,赶紧揣好直奔相府。 当严嵩看完奏折,脸色阴沉,愤怒不已,把奏折撕成了粉碎。严世蕃站在严嵩身后,吼道:“爹,这个人就是孩儿昨晚跟你说得那个狂徒。现今他竟然欺到了我们头上,该怎么办?” 严嵩恶狠狠地道:“竟敢在太岁头上撅土,不想活了?” 严世蕃翻着他的独眼:“那就把他打入天牢,定个死罪秋后问斩!” 严嵩眨了眨眼,老谋深算似的道:“不妥,就凭这道奏折治不了他的死罪,最多罢掉他的官职。” 严世蕃急道:“就这样便宜了他?” 严嵩瞪了瞪眼:“当然不可能就这样便宜了他!治他个诽谤大臣沽名钓誉之罪,着锦衣卫重打一百棍,发出口外为民。” 高存祥记了严嵩的话,下圣旨去了。 严世蕃想想昨日沈炼那般侮辱自己,心中怨气难出,叫来家丁,说道:“你到锦衣卫官校陆柄那里,告诉他一定要把沈炼那鸟厮打死在堂上,日后少不了他的好处。”家丁应命而去。 沈炼早已置生死与度外,此时正安然地坐在堂前品读史书。 这时,寓所外马蹄声声,高存祥带着圣旨来到堂上,郎声道:“沈炼接旨——” 沈炼跪道:“沈炼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炼谤讪大臣,沽名钓誉,着锦衣卫重打一百,发往保安州为民。钦此!” 沈炼深深叹了口气,道:“谢皇上龙恩!” 高存祥阴声怪气地道:“沈大人,不是老奴说你,你干什么去招惹严相呢,这不是活该倒霉吗!” 沈炼“呸”的一声道:“我沈炼是那种为了升官发财就卑颜屈膝的人吗?是生是死,对于我来说已经毫不重要!” 高存祥吃力不讨好,喝道:“带走!” 片刻之后,沈炼被带到了锦衣卫刑衙。锦衣卫官校陆柄是个讲义气又精明的人,当严府家丁告诉他要把沈炼打死在堂上时,心中立时有了一个计策,既不得罪严府,又不伤了忠义之士。 陆柄拉过高存祥,递给他一张银票并笑道:“高公公,还请你在阁老面前为卑职美言几句这个?” 高存祥见钱眼开:“陆老弟,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陆柄又压低声音,说道:“你回去告诉公子爷,他的吩咐我记住了,请他放心。” 高存祥拍拍陆柄的肩胛,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陆老弟这里就交给你了。” 陆柄道:“请公公放心。恭送公公——” 高存祥一走,陆柄立马差来几个心腹,对他们一一作了吩咐。然后就把沈炼带进内部刑堂,关起大门。陆柄高喝一声:“开打!”就只听见衙差的呼喝以及沈炼的“喊叫声”。 两盏茶工夫,衙差拖了“半死不活”的沈炼出来了,陆柄郎声宣道:“一百棍已满,即刻发往保安!”此时早有一人飞马跑回严府,禀告严世蕃去了。 严世蕃闻言大怒:“这个蠢蛋,打人都不会打。你速去大理寺提周至扬和高赉来见我。”严世蕃对沈炼恨之入骨,一听一百棍没有打死沈炼,就想派人在沈炼去保安的半道上好结果了他的性命。所以他立即派人去大理寺提人。 而周至扬和高赉自上次丢失军火物资,一直被关在大理寺刑狱里。片刻工夫,两人来了。严世蕃道:“你们丢失军火物资,本来是要掉脑袋的。我见你们对我忠心不二,暂且留下了你们的性命。这次,我派你们去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办好了重重赏赐你们,办不好,你们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周至扬和高赉有心要将功折罪,便异口同声道:“请公子爷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严世蕃露出赞许的眼神:“好,你们即刻拿我手谕去锦衣卫刑衙,押沈炼去保安,在半道上给我把他杀了!”周至扬和高赉应声道:“是!” 周至扬和高赉一路赶去时,只见街道两旁站满了人,个个肃容板脸、默然无声,齐向南面望去,像是在等什么人。当他们瞧见沈炼时,心里绷紧的弦松了下来。与此同时,街道两边的百姓高声欢雀了起来。周至扬和高赉见此情景不由面面相觑。人群中有人喊道:“沈大人,你要保重啊,我们等着你回来呢!” “大人,你是为民做主的好官啊,老天怎么这样不公呀?” “大人,这些鸡蛋都是自家的,你带在路上吃吧!”人群里跑出许多人,送上了许多吃的东西。 沈炼双眼早已热泪盈眶、激动不已,感动道:“你们的心意沈炼心领了,你们回去吧……” 周至扬和高赉一瞧这像潮水一般的人群,心里瑟瑟发起毛来,紧张而又疑惑:“怎么会来这么多人呢?” 殊不知这正是陆柄用的“借势生威”之计。原来,陆柄极尊敬沈炼,只要在他的职权范围内能帮助沈炼的,他绝对是义不容辞。当时,他差几名心腹把沈炼带入内堂,早就准备了一个擅长口技的人在那里撕打喊叫,而沈炼随陆柄到他的内室,议论了一番奸佞当道、国事凋敝、百姓困顿的忧愁。 陆柄一方面使计让沈炼免受棍棒之苦,另一方面又差心腹把沈炼弹劾当朝阁老的事迅速传扬出去,他想借百姓之口之势来保住沈炼。因为他心里清楚,严世蕃绝对不会放过沈炼——见打不死沈炼,必然派人路上劫杀。而他这样大肆宣扬沈炼不畏强权之事,必然会激起天下人对沈炼的同情。严世蕃要杀沈炼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必然要激起民变。 陆柄为了沈炼可谓煞费苦心!那沈炼的命运又会起怎样的转变呢? 第三章 夺命三鬼(上) 周至扬、高赉拿出手谕给那押解沈炼的军官瞧了瞧,二话没说押了沈炼就上了囚车,挥鞭向北急驰。他们要想保住性命,只有把此趟的任务办好,所以他们会使出全身解数把沈炼带出这北京城,不管前面有多少人挡住了去路。 等他们出了城,全身已是狼狈不堪,鸡蛋青从头到脚挂得满满的。 沈炼见此情景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高赉喝道:“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好笑的?”沈炼不急不徐地道:“我笑?我当然是笑你们了。” 周至扬道:“我们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们粮食携带方便,一天吃饱三天不饿。” 高赉道:“呵,老哥他居敢取笑咱们……” “让他笑吧,再过一段路他就没有机会了再笑了。” “对,咱们不跟将死之人一般见识。唉,前面有条河,咱们去洗洗。” 说笑间,两人已到河边。此时节正是夏季最炎热的时候,两人“咕咚咕咚”饱喝了一顿水,刷刷洗洗之际,兀自低声商议了起来。 “这鬼儿子天气,烤得人直要退去一层皮。”高赉苦道,“还带这么一个累赘,干脆现在就把他做掉了,咱们好回去复命!?”周至扬摇头道:“不行,这里离京城太近,杀了他我们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你再忍忍,到了宣府地界拣个偏僻处宰了他也不迟。” “听大哥的。”高赉自上次没有听从周至扬的劝告,丢了军火物资,其责任基本在他,而周至扬却没有在严嵩面前说破,一起被关进了大牢。高赉对周至扬同患共难的义气所动,发誓以后一定要像亲哥哥一样待周至扬,对他言听计从,决不违拗。 两人起身上车,继续赶路。如此行了六七日,天气越加灼热。周至扬口渴难耐,对高赉道:“兄弟,拿水壶过来,给我润润嗓子。”高赉取过水壶,摇了摇,叹息道:“大哥,水壶里没有水了。”周至扬瞧了一眼高赉手中的水壶,眼睛里顿时冒出烈烈地火焰。高赉一见周至扬阴沉的脸色,心里也有些歉意,于是火气上来,全发在沈炼身上。 “大哥,咱们别在耗费时间了。他受苦我们也要跟着受苦,这是何苦呢?”高赉气岔岔道,“现下虽未到宣府,但在这荒郊野地也不会被人发现的,就地解决算了。” 周至扬用湿透的衣袖擦了一下眼睛,却是越擦越难受。抬头望了望那灼热的火球,嘴里叽里咕噜咒骂不停。高赉不耐烦道:“大哥,你还犹豫什么呀?” 周至扬瞧了瞧被热的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沈炼,使劲咬了咬牙,说道:“好!” 沈炼只觉得身子轻了轻,便慢慢移动了起来。一阵凉风扑面,把他吹醒。他缓缓睁开眼睛,见自己身处茂密的树林中,周至扬和高赉像两只恶狼一样盯着他,满脸的杀气。 沈炼见这阵势,心里清楚即将要发生的事。口干舌躁,使他的嘴唇都干裂了,他舔了舔嘴唇,理了理发,整了整衣冠,笑道:“来吧,大老爷们,下手痛快一点!”周至扬见沈炼临死不惧,还这般有风度,心里不禁也生了几分钦佩之意,恭敬道:“沈大人,你千万别怪我,我也是迫于无奈,你就安心去吧。”沈炼笑了笑,默然无语,心里却充满了无限的凄凉。 六月飞雪不足奇,铁树开花照常事。从来人间多苦难,化作鬼魂享太平。 “呛——”一声龙吟,周至扬手中已亮起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此时剑却在抖。 剑会杀人,完全在于拿剑的人。 此时,周至扬拿剑的手不停地在抖,他怎能杀人? “大哥,还犹豫什么?”高赉急道。周至扬于是双手齐齐握住剑诀,埋头刺向沈炼的前胸。就在此际,“轰隆——”一声巨响,势要把苍穹撕裂,东西南北滚滚乌云直向中央汇集。朗朗乾坤刹时变作九幽地狱。 周至扬高赉两人顿时心惊肉跳、魂飞魄散,齐齐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这在夏季本是寻常的雷阵雨天气,周至扬和高赉却认为是老天爷在为沈炼鸣屈,为他打抱不平。此时,雷鸣电闪,“哗啦啦——”天上下起了如珠帘一般的雨。 沈炼是久旱逢甘霖,仰起头尽情地享受着这大自然的甘霖。 “好雨呀!西北的干旱可以得到缓解了,感谢天公作美,造福于天下黎民呀,我沈炼死而瞑目了!”沈炼仰天大笑。 高赉拔出刀来,一步步逼向沈炼。周至扬心有余悸,忙道:“你要干什么?”高赉咬牙狠狠地道:“杀了他,好回去跟公子爷复命!”周至扬道:“不能杀他。”高赉道:“他不死,你我两人就得死。大哥,你怕老天爷惩罚于你,可是你想想,天下哪有天生就是恶人的人,全都是被这个吃人的世道逼出来的呀。严嵩父子权倾朝野、荼毒天下,老天爷为什么不把他们收拾掉。我们?我们算哪门子人物,要之则来,挥之即去,连一条狗都不如……” “你错了!”沈炼喝道,“是你们自己轻贱自己,是你们自己自甘堕落,是你们为虎作伥,一切的一切,全是你们自己一手造成的,怪不得他人,怨不得老天!” 高赉哈哈大笑道:“沈炼!你以为这天下的人都学你一般,这天下就太平了吗?狗屁——你眼下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资格说你的刚正,道你的不阿!” 沈炼哀叹一声,默然不语。此刻,有谁知道他的心在滴血? 雨,越下越大。低洼之处,已然成渠。三人就站在雨中,任这无根之水浸淫。好久好久,三人纹丝不动,像是成了三具石雕。 周高二人被雨浇淋,杀气顿失,心神俱疲,颓然坐倒在地。沈炼却是傲然屹立于雨中,闭目有所而思。 傍晚时分,天晴雨住,苍穹蓝的近似乎于透明,格外地明亮。只是这也是片刻工夫,天很快暗了下来。三人浑身湿透肚腹又饿,难受异常。周至扬道:“咱们快点赶路,瞧瞧前面可有住宿的地方吧?”高赉点了一下头,便转身喝道:“沈炼,暂且把头寄在你身上,快点上车吧!” 沈炼叹息一声,缓步上车。走了一个时辰,见前方夜空中飘荡着几点星火,不知是天上的星辰还是人间的烟火。高赉眼儿尖,一瞧之下便笑道:“大哥,前面有家客栈。” “是吗?”周至扬一听,马鞭不停地拍打着马的后臀,急奔而去。 到了近前,果然是一家客栈,大门两旁各挂着一个大灯笼,灯笼上用行书写着“得圆”两个大字。高赉敲门,里面响起一声:“谁呀?”虽然只有两字,却如出谷的黄莺一般好听。 “住宿的。” 里面的女人道:“对不起客官,本店已经客满,不能再伺候你了,请另找一家吧!” “离这里远吗?” “向前二十里便有一家。” “什么?他妈的,你是不是在戏耍老子?寻老子开心?”高赉一听那女人的回话,顿时怒火中烧,“老子是奉命押送重犯的钦差,快快开门,否则打烂你家的门!”说完便用脚踢起了大门。只听见里面那女人“啊”的大叫起来:“娘,外面有官差。”里面传来老迈的咳嗽声:“闺女,快去开门。”门闩一拿,门“咿呀——”一声开了。眼前立时出现一个俏丽的人:娥眉凤眼、樱桃小口,身材匀称,婀娜多姿。高赉一双招子立刻被吸引住了,竟然忘了发脾气。在那女子的身后站着一位满头霜发的老婆婆,手拄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上前来招呼。 “快去为我们准备一间上房,另外再备些可口的酒菜。”周至扬大声道。高赉一惊,回过神来,一双狗招子却像蜜蜂沾了花,再也离不开那女子的身影了。 周至扬拍拍高赉的肩膀:“注意一点!”沈炼重重“哼”了一声。 老婆婆满脸堆笑:“客官快请,快请进。” 周至扬、高赉、沈炼坐定,酒菜很快上齐了,女子向那老婆婆挤了挤眼,老婆婆含笑轻轻点了点头,便说道:“三位慢用,我们先告退了,有事请召唤小女。”高赉瞧着离去的倩丽身影,兀自发呆。周至扬道:“离开北京还没有几天呢,又贪起腥来了?”沈炼把碗重重一笃,骂道:“混帐东西,你还像个人吗?”高赉一听,火气犹如喷发的火山一般,手中酒杯往地上使劲一摔,拔出佩刀,喝道:“滚你妈的驴蛋,你再说话老子立马给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是好汉,现在就把我杀了!”沈炼怒目以对。 “妈的,不杀你还真以为我们不敢杀你,怕了你是吧?”说着高赉举刀就向沈炼的头上砍去。周至扬欲要拦阻,却已不及。就在刀要落到沈炼头上时,“哧——”地一声响,紧接着高赉“啊”的一声惨叫,大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此时只见高赉左手捂在右手臂膀上,鲜血顺着手指间的缝隙流了出来。周至扬吃了一惊,手起脚落,长剑直向沈炼的脖子上刺去。他知道此刻若不把沈炼杀死,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与此同时,门窗俱破,两条人影分别跃入房中。一人使软鞭,直向周至扬的剑上缠去;一人使双环弯刀,右手刀已经脱手而去,直向周至扬的咽喉砍去。 周至扬也算是功夫了得,长剑回收,格开飞来的弯刀,身子同时向右飘去,以免被软鞭缠住,而高赉和大门皆在这边,若抵挡不住,亦可夺门而去。此时,周至扬和高赉均是脸色苍白吃惊不小。那两人正是刚才招呼他们的娘儿俩。 这老婆婆和美貌女子刚才在他们饭菜里下了蒙汗药,本想等他们吃了饭,蒙倒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拾掉他们救出沈炼。谁知道事出突然,他们竟然闹了起来。眼见沈炼命在旦夕,她们也只好提前动手。 周至扬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老婆婆眼睛一眨,一脸的悍气:“铲奸除恶,秉持正义;崇尚光明,白莲永存!” “白莲教!”周高二人吃惊道。沈炼亦是心中一紧,料想不到在这个北方荒野居然有白莲教人相救于他。他对白莲教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心中也是十二分的敬佩。 周至扬斜眼瞧了瞧高赉,低声道:“兄弟,不碍事吧?”高赉有点丧气道:“大哥,你若早听为弟的话,今晚就不会被人陷害。”周至扬道:“兄弟,是大哥对不住你,待会儿大哥拖住他们,你就快逃出去。” 那老妪脸上露出无限的嘲讽之意:“如今要走可晚了。”话刚出口,人已到了周至扬的面前,双刀幻化出无数刀影笼罩他的全身上。而高赉则被那美貌女子软鞭缠住,连吃几个跟头,嘴角溢血,浑身疼痛。周至扬欲施手援救徒奈何分身乏术,就在他分心瞧向高赉时,老妪迅疾如风般的一刀砍在了他右肩上,深入筋骨。周至扬眼睛一黑,双腿一颤,就地一滚,避过了老妪砍向他咽喉的致命一刀。 此刻高赉已经被软鞭抽得满身血污,倒地不起。而周至扬横剑挡开老妪砍向他前胸的一刀,却没有躲过老妪砍在他大腿上的一刀。一声呻吟,跌倒在地,滚了几滚,正要站起来时,他的瞳孔突然收缩,眼珠子里映出一把飞旋的弯刀…… 第三章 夺命三鬼(下) 就在此时,叮当一声,那弯刀立时改向砍在了右侧的窗棂上。紧接着三条人影破空而入,与此同时,“嗖嗖嗖”暗器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四处激荡。 老妪双手互使那一把弯刀,翻转如螺旋桨;美貌女子功夫显然不及那老妪,左膀和右腿分别中了飞镖,脸色由红转紫,又由紫转黑。这镖上喂有剧毒! 老妪双拳难敌四手,左肩、后背、右腿分别被那三人砍了一剑,那血起初鲜红而后转黑,这些人身上的兵刃全都喂有剧毒。老妪和那美貌女子顷刻间都颓倒于地,脸上肌肉扭曲神情痛苦。沈炼见此情景,大喝一声:“沈炼在此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但你们千万不要伤害这两位!”沈炼说得真诚恳切,怎奈那三人却是嘿嘿冷笑,其中一人道:“‘夺命三鬼’一出手必夺人性命,今晚你们全都得死。”此刻,众人才瞧清楚三鬼的庐山真面目。一鬼长发拖地,不见面目,手中拿一根三尺钢棍,美其名曰“劫生棍”。一鬼舌头拖胸,舌上串铜铃,铜铃一响,有若丧魂之音。一鬼碧眼绿珠,双耳戴环,环有拇指粗、碗口大,双手更是环环相连,稍有抖动,便叮当作响。 三鬼一现,满堂阴森恐怖,整个空间也像充塞了地狱邪音,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周高二人面面相觑,想不到今晚这样倒霉。先是白莲教,现又来恶鬼索命,难道今晚真的要命丧此地? 只见那长毛鬼向周高两人招了招手,又转向沈炼指了指。周高二人不明其意,瞪着眼盯着长毛鬼。长毛鬼呼地一下,长发忽然长满了眼睛,直向高赉刺去。高赉措手不及加之身上有重伤,反应迟钝,没有避过,长发如铁剑一般刺进了高赉的躯体。高赉体内五脏俱碎,头颅七孔流血,一命顿时呜呼。周至扬一见之下,心里惊骇不已。手一紧提剑就上,但还未走出三步,长毛鬼手中的“劫生棍”就悄无声息地打碎了他的脑袋,脑浆顿时迸射而出。周至扬还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长毛鬼阴笑道:“严相怎么尽派一些无用的家伙来。” 长舌鬼道:“严相也真是小题大做,对付这样一介书生还要我们三鬼齐出!” 原来,严嵩一见高存祥送来的奏折,心中大怒,对沈炼就产生了杀机。但只凭一张奏折是杀不掉沈炼的,他因此使权罢掉沈炼的官职,发配保安,为的就是能在路上除掉沈炼,来个神不知鬼不觉。谁想,他儿子严世蕃比他更着急更耐不住性子。他先是要锦衣卫官校陆柄当堂打死沈炼,亏陆柄是重情有义之人,想出“借声舞弊”和“借势生威”两计,希望沈炼能一路平安到达保安。可是陆柄不知像严嵩父子这样的小人,他是不遵循那一套君子之道的。严嵩一见满京城都在赞扬沈炼而贬低自己,他是更要除去沈炼不可了。 严世蕃见打不死沈炼,便急忙提出周高二人,借押送之名半路杀害沈炼。严嵩见儿子如此,便将计就计,秘调“夺命三鬼”暗中见机行事。他认为沈炼被押往保安州现在已是天下皆知,说不定那个可恶的桃花侠会现身相救,到时便可一网打尽,除掉祸患。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严嵩这一手且高又毒。 沈炼见此情景,心想:“有道是:物以类聚,他们竟然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这心也忒狠了一点。”他转头瞧了瞧那老妪和年轻女子,只见她们脸上青黑,身子一动不动,看来已经毫无生机。沈炼内心痛绞:“想我沈炼何德何能,让你们为我送掉性命!我沈炼别无他法,只有以命相报了!” 说着,拾起周至扬的长剑,就向三鬼冲了过去。 “找死!”碧眼鬼一瞪绿珠,双手前伸,臂上铁环叮当作响,连成一线,刹时飞击而出,宛如两条游龙缠向沈炼脖颈。此时人影一晃,只听见叮叮当当一阵响,铁环已被长剑串住,来人长剑一抖,铁环直线般击向碧眼鬼。碧眼鬼不避不躲,双掌环抱成圆,瞬间又展开,但见那铁环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都乖乖回到了他的手臂上。 “又来一个送死的。”长毛鬼阴恻恻地道,“相爷果然神机妙算。”“来一个灭一个,来一双灭一双。”碧眼鬼铁环又出,这次不是击向沈炼和那人,而是向他的身后扫去。“嘭——”木墙顿时粉碎。人影一声轻叱,向后急滚。她显然并未料到自己的踪迹这么快就被人发现,猝不及防下,被碧眼鬼偷袭成功,伤了左肩。 那救沈炼的青衣公子一声急呼:“小玉你没有事吧?” “公子,小玉没事。但,但孙婆婆和小凤,她们,她们……”小玉见到那老妪和年轻女子的尸体,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敢情儿她们是一路人,都是白莲教的。 青衣公子眼眶湿润,脸色陡然苍白,冷若冰霜,他使劲咬了咬嘴唇,便运剑斜飘上去。小玉一咬牙,腾身而起,也摇剑相向。沈炼见状忙道:“小心,他们会使毒。” 青衣公子曲腿后仰避过长毛鬼后发先制的“幻丝缠”即长毛鬼从头拖至地上的长发。剑如玄光,斜刺长舌鬼小腹。小玉挺剑刺向碧眼鬼面门,碧眼鬼双手铁环连成一线,横扫过去,劲力十足。一合之下,小玉手中的长剑竟然被震飞,右手似乎失去了知觉。青衣公子这边险象环生,刚避开长毛鬼一记劫生棍,又遭长舌鬼丧魂铃的催魂之术。头晕目眩之下,剑法已然没有了章法。就在此际,长舌鬼手一扬,一枚银针射进了那公子的左臂…… 碧眼鬼双环就要砸向小玉的脑袋……小玉闭起眼睛…… ——桃花!——桃花之香! 小玉一闭眼,鼻腔内就闻到一股桃花的清香,由淡渐浓,直入心扉。 “难道我就这样死了?小姐?小姐不知怎样了?”她一惊悸,猛然睁开了眼,只见青衣公子被一个脸上遮了一块蝴蝶面具的人半抱着,脸色紫黑,奄奄一息的模样。而夺命三鬼却站在三丈开外的旷野里,被夜色笼罩,显得更加阴森诡异。 “小姐……哦……公子怎样了?”小玉冲了过去。 “他中了‘夺命三鬼’的剧毒‘甘果刺’,你快和沈大人带你家小姐到长生谷找‘不死神医’薛望同,这里就交给我了。”面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小玉哦了一声,伸手扶过,突然心中一顿:“他怎么知道小姐是女儿身的?” “还犹豫什么?”面具人喝道。小玉全身被喝得一抖,眼睛斜睨,只感觉那张面具后面有一双吃人的眼睛。面具人语气转缓,续道:“去长生谷的路图,我已经交给沈大人了。快走,我封了你家小姐十八处大穴,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若不找到薛望同,你家小姐只有做阎王的干女儿了。”小玉一听,脸色刹时变得苍白,背了那女扮男装的小姐和沈炼从后门急出。 夺命三鬼和面具人两厢对持,杀气弥漫。 “你就是近段时间在江湖上盛名正旺的桃花侠?”长舌鬼悻悻地道。桃花侠微微一笑,说道:“权能生钱,有钱就能使鬼推磨。‘三鬼’这绰号起的真是名正言顺、恰当得体,而且够响当当。” 刚才三鬼被桃花侠剑气所迫,内息混乱,一时竟不能与桃花侠打斗,致使沈炼他们能安全脱身。说来也是极险,夺命三鬼在江湖上已是一等一的高手,若非桃花侠施以突袭,料难一剑迫退并使他们内息混乱,一时不敢迎战。 碧眼鬼转了转他那如水耗一般的眼珠,阴笑道:“今夜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呢?” 桃花侠笑道:“不外乎三种。” “洗耳恭听。” “一,三鬼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二,天堂御池多了一位美男子在那里逍遥快活;三,大家好聚好散,后悔无期。” “说得实在。”长舌鬼鼻音沉重,“我特别喜欢第二种。”说着丧魂铃“当啷啷”响成一片,催魂之术绵延灌去。 桃花侠笑道:“这就开始了吗?” “少废话!”长毛鬼呼地一声“幻丝缠”直向桃花侠腰间缠去。与此同时,碧眼鬼双臂铁环叮当一响,化作万千圈形,当头罩去。 桃花侠脚下生风,身子如游蛇,顺势与幻丝缠合二为一,急速旋转,眨眼之间,已到长毛鬼身前,手中长剑横里直刺长毛鬼咽喉,长毛鬼大惊,瞳孔收缩,劫生棍当喉直击,“叮——”一声脆响,桃花侠不等招式用完又快速转到长毛鬼身后,险险避过了碧眼鬼当头直击来的铁环。 长毛鬼却是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惨叫,铁环撞到了他的下颔上,满嘴鲜血直流。因他要防备身后的桃花侠,没有及时避开碧眼鬼打来的铁环。 就是这一迟钝,长毛鬼背上顿时衣破皮绽,“幻丝缠”也被一剑削光。此后,长毛鬼若要再使用这“幻丝缠”非得等足了五年不可。 桃花侠一剑削光“幻丝缠”同时划伤长毛鬼的后背,借势急跃后退,避过了长舌鬼的“丧魂铃”鬼音。这“丧魂铃”所发出的催魂丧魄之音最有效的攻击范围只有三丈远,若超三丈,音效就会失去一半,因而功力大减,那是绝对伤害不了像桃花侠这等江湖高手的。 “后悔有期!”桃花侠急速后退,瞬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只留下“夺命三鬼”在那里面面相觑、呆呆发怔。 第四章 不死神医(上) 炎日当头,如火般喷洒。 沈炼、小玉走了一夜,又困又饿,尤其是小玉,一个女儿身还要背着一个人,那情状可想而知。沈炼几次要替她,却总是被她拒绝,沈炼是个聪明人,几次下来心里不由嘀咕:“虽说奴仆要对主人忠诚,但她身单力薄,又是为我而来,我替她背段路应该是无碍的,而她屡次拒绝,神情羞涩,难不成这位公子是个女儿身?”便对小玉道“小玉姑娘,天气炎热,口干舌燥,我看前面有条小溪,我去弄点水来,为你家小姐润润喉。”小玉没有注意,便道“好的,那有劳沈大人了!”沈炼摆手笑道:“小玉姑娘见外了,你们冒死相救沈炼,沈炼无以为报,做这点小事还要什么谢字。”此刻沈炼心中已是十分清楚,便不作声色,竟往前面去取水,小玉则把小姐扶到一棵大树底下,让她背倚树干伸袖为她擦拭汗渍。 此刻,小玉心中十分着急,离那桃花侠所说的十二个时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个时辰,若找不到薛望同,那么……小玉不敢再想下去。 “沈大人,此地离长生谷还远吗?”小玉对走来的沈炼问道,“小姐,小姐快不行了。”由于情势紧急,小玉脱口而出,竟然没有避讳改口。 沈炼抬头向前望了望,右手指了指,说道:“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那咱们快走吧,时间不等人。”小玉背起小姐就向前走去,沈炼瞧着前面的人影,眼眶里热泪纵横,泣不成声,内心更是要碎了,感觉自己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沈大人,快走呀!”小玉转过身,瞧着沈炼湿润的眼睛,有点不可思议,她想不到一个男人居然说哭就哭了。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日头渐西,两人汗衫尽湿,却还是没有摸到长生谷的入口处。 “怎么办?小姐快不行了。”小玉急嚷。 “不要着急,我瞧瞧地图。”沈炼展开图纸,仔细搜索。桃花侠虽然在图纸上标清楚了入谷的具体位置,但实际情况却是大相径庭,树茂林密,草生花连,不辨方向,没有路途。 沈炼咽了一口唾液,收起图纸,徒步寻找。小玉扶着小姐,突然大叫:“小姐,小姐!” 沈炼跑来急道:“怎么了?”小玉哭丧着脸:“小姐,小姐的身子在发冷。”“什么?”沈炼一阵头眩,“不管了,咱们不能在这里等死。走,咱们就这样闯进去。”沈炼一把抬起青衣女子,急闯进林中,迅速隐没不见。小玉一怔,随即追了进去。 小溪清澈,流水轻响,异草奇花交相映照溪中,美仑美幻,溪旁有一座精致典雅的八角小亭,亭中有两个人,一老一少,相视而坐。老者相貌清奇,发须皆霜,须至胸腹;眉若鱼线,直至脖颈。 “该你了。”老者捻须轻轻一笑。少者猛一抖,抬起头,赫然就是“从良阁”的老板沈若寒。 沈若寒怎么会在这里?老者又是谁呢?他俩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沈若寒此时全无心思在下棋上,不时回头观望远处。 “你有心事?”老者眨了眨眼,“依你的脾性,即使天塌了下来,也不会皱皱眉头,这样烦躁的。” 沈若寒脸色一变,双手有些颤抖。老者全看在眼里,摆了摆手,说道:“你若有事就快去吧!” 沈若寒闻言,起身恭立:“干爹,我去去就来。”一转身,飘然而去,很快消失在密林中。老者仰首望向湛蓝苍穹,轻轻一叹。 沈若寒穿林渡水,宛如燕雀。眼睛倏然精光大盛,急向东南方向掠去,几个起纵,落到了一男一女面前,男的手上还抱着一个穿青衣的人,他们正是沈炼、小玉。沈炼、小玉一见来人,心头升起一抹阴影,不由后退,沈若寒脚下错落有致,瞬间就把那青衣女子抱在手中,一转身就消失在沈炼两人的视线中。 “向南走便到神医的住所了。”沈若寒以千里传音之法传出话来。沈炼、小玉面面相觑,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来了,脚下加劲,急向南奔去。 “干爹!你快来看看这位姑娘。”沈若寒将她抱入床上,急唤老者。 老者飘然入内,气定神闲,运用中医的“望、闻、问、切”的基础之法,半晌之后,摇头叹息。沈若寒见老者一副无奈之样,心胸急剧起伏:“干爹,有救吗?” 老者道:“她中毒太深,而且中的是极厉害的剧毒‘甘果刺’。甘果刺是从甘果体内吸取汁水再蒸馏而成,甘果则是沼泽之中的动植物化腐后结生而成,其毒本身就极强。哎,这姑娘中毒后,若六个时辰送来,老夫还有方法救她;三个时辰前,老夫也能保她延长一年阳寿,此刻,却是无能为力。” 沈若寒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双手拍颔,泣声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此刻,沈炼、小玉也找到了这里。老者说的最后一句话刚好被他们听见,小玉心头急撩,闯了进来,伏在那女子的身上哭了起来。 沈炼进来,一见老者,惊诧间,钦佩之情溢于颜表,恭手道:“薛老神医!”原来这老者是名动天下的“不死神医”薛望同。他这名号却大有意思:第一,“不死神医”单表他活了一百五十多岁,依然矫健如青年,“不死”一意为长寿;第二,则说在他手中没有救不活的病人,因而“不死”,则为医术高超,救人无数。 此刻,神医却是连连叹气,苦恼不已,突又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炼就将他遇罪,半路险遭被害及又得人相救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沈若寒也把这位青衣姑娘在京城行刺权相严嵩被伤,在从良阁治伤的过程说了一遍。原来这位青衣姑娘就是夏雪莲。 那日沈炼被押往保安州,满城百姓沿街送别,夏雪莲也混于百姓之中。白莲教素有除恶铲奸,救忠扶良之传统。沈炼这样一个大大的好官,她怎能不放在心上,伺机相救?! 从良阁本是被严世蕃派路楷一众监视着。自杨顺被严嵩派往秘密地方执行秘密任务后,严世蕃闲来无人相陪取闹,再加上从良阁那段时间平静安宁,没有任何异动。夏雪莲又日夜呆在房中,不出半步,所以严世蕃没有查出半点可疑迹象,倍感没趣,便撤下路楷一众,在府中打牌取乐,逍遥快活。 夏雪莲正思忖计策时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秀肩上。夏雪莲一个机灵突地一抓那手,展以擒拿之法,眨眼工夫就把那人右手负在肩上。那人轻轻一声细语:“小姐,是我,小玉。” 夏雪莲一惊:“小玉,怎么是你?” 小玉眨眨眼皮,撅起小嘴,埋怨道:“这都怪你呀,偷偷跑了出来,害我,害我被教主狠狠教训了一顿。” 夏雪莲盈盈一笑,道,“你一个人来的?”小玉道:“什么呀!教主见你留信出走,说什么要到京城找严嵩报仇,教主怕你有所闪失,便派孙婆婆,小凤和我乔装出来找你。教主还说,对付严嵩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要需集江湖正道之士共同的力量,方能有所希望。叫你不要逞匹夫之勇,还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你赶快回去。” 夏雪莲咕哝道:“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不受他限制。”小玉被说的扑哧一笑:“你还有脸说呢。小姐咱们快走把。” “不行,小玉你没看见严老贼又要害人了吗?”夏雪莲瞧向远处沈炼的背影,“我要救沈大人。” 小玉拉住夏雪莲的手,凑在她耳际轻声细语道:“孙婆婆和小凤已经在前面埋伏好了,就等我们去呢?” 夏雪莲蛾眉轻佻嘴角有了一丝快意,两人急向里巷走去,走了半里,夏雪莲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向从良阁的方向望去,眼中充满了温暖的情意,脑海中突然又飘起了桃花,瞬间她回过神来,傻傻一笑,脸上又有些迷惘和无奈。 “你在想什么呢,小姐?”小玉道。 “没什么,咱们快去和孙婆婆、小凤她们会合吧。” 之后,夏雪莲乔扮成男子,在得圆客栈与夺命三鬼大战一场后,中了长舌鬼的“甘果刺”。 小玉突然跪倒在薛望同的脚下,求道:“薛爷爷,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救救小姐吧!” 薛望同拉起小玉,安慰道:“不是老夫不想救,而是老夫也无能为力……” 沈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她是为了救我才中毒的,我沈炼无德无能,愧对天下,愧对夏姑娘,在此我也厚着脸皮恳求神医能救她一命。若能救她,沈炼自愿为奴为仆,伺候你老人家一辈子。” 薛望同长长叹了口气,抬了抬手,示意沈炼起来,便说道:“若要救她,确有一法子。” “什么法子?”沈若寒、小玉,沈炼异口同声道。 薛望同背负双手,眼望远处天边的白云出了一会儿神,才道:“此去三十里,便是鞑靼国界,就在那里有一座山,叫七绝山,山上有个洞,叫灵狐洞;洞中有灵束草三株,若能摘来灵束草,以它为药引,便能解了甘果刺的剧毒……” “这有何难,我一日便取来。”沈若寒欣喜之余轻描淡写地说。 “能有这么简单吗?”薛望同脸露难色,“洞中有一‘赤火乌金兽’,据兽志奇书《异兽录》记载,此兽体内含有剧毒,口喷黑雾,闻者即死……” 沈若寒双眼精芒大盛,坚毅无比,说道:“即使死,我也要去取回‘灵束草’!” “好,你既要去,一切须小心,万事不可强求。老夫这里有一颗‘避毒丸’,含入口中,即能百毒不侵。这位夏姑娘命在顷刻,老夫给她服了一粒‘九转定魂丸’暂可保她三日,三日之后若你不能取回灵草,那么……那么她也只能……” 沈若寒热泪盈眶,向众人拱了拱手,轻身飘然而出。 日已西落,只余万道霞光在天际流连。光照彩云,像是燃烧起来的烈火。与此同时幻变成牛马龙蛇之样,煞是好看。 荒漠的北国世界,天空苍茫辽阔,加上这极美的夕景,更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豪迈。 沈若寒乘一匹骏马,已跑了一夜。此时红日冉升,山林郁葱。来到一条河边,人马疲惫不堪,便在一旁休憩,让马也饱喝一顿。沈若寒仰望苍际,心中浮现那张秀美绝伦的脸来。 沈若寒本是极静的一个人,直打见了夏雪莲,他的心就不能安静了。 “难道我喜欢上她了?不是,我只是……只是出于侠义之心……但她,她不辞而别,我又为什么会那么紧张担心她会出事呢?我宁愿她在家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万个也不愿意她去涉险……”沈若寒忽地打了一个突,心道:“现下她危在旦夕,我怎在这里胡思乱想?”奋然精神一振,跨马急奔。 翻山越林,渡河过泾,又行了一日。 此时夕阳西落,天渐黑了下来,星月也急忙上了天街,逛起了夜市。 马一声嘶叫,七绝山在望。沈若寒弃马登山。七绝山高千丈,悬崖峭壁,若然没有一身极高的轻身功夫,要想登上山顶,非神仙不可。 沈若寒迅如鬼魅,捷如猿猴。半个时辰后,他脚踏一块凸起的岩石,一个筋斗,腾身上了山顶。 他驻足良久,察看地形,寻找灵狐洞。 皓月星辰当空,山顶虽不似山下,却也树高林密,一时半会也难以找到那山洞。左瞧右顾,忙的满头是汗,心中不免疑心起来:“莫不是干爹记错了地方,那‘赤火乌金兽’并不在这七绝山顶上?” 正在他满腹疑惑,信心陡丧之间,一声闷雷般的动静让他窃喜起来。他脚下生风,寻声而去。 来到那声音起源处,却是他早就来过的。起先没有注意,此刻细细拨开杂草,露出了一个极深的洞来。 洞深黯然无光。他取出打火石,点燃一根粗柴木。欺身而进时,一阵阵雾似的黑气飘向他来。突然他只感到一阵恶心,头晕目眩。不容他多想,一旋身,脚不点地出了洞, 沈若寒忙运转内劲,沿全身筋脉运转了一周,心头猛然想起薛望同说的赤火乌金兽,口喷黑雾,闻者即死的话来。沈若寒右手一拍额头,心道:“都怪自己太过高兴,竟然忘了干爹的话。”于是便取出“避毒丸”,含入口中,重新入洞。 果然,有了“避毒丸”,沈若寒再也没有初入洞时的感觉,只是不能入洞太久,因为这洞内是封闭式的,赤火乌金兽每时每刻都在喷毒,这洞内纯是剧毒。 灵狐洞起初狭窄,仅容一人,后道便渐渐开阔起来。 忽地一股劲风吹进来,扑灭了柴火,四周顿时漆黑一片。沈若寒喉咙里咽了一口唾沫,便又小心地向前走去。 沈若寒虽有一双锐眼,此刻却像睁眼瞎子,只能凭感觉走路。 “呜——呜——” 洞内深处传来了赤火乌金兽的声音,这声音若在洞外,并不能感觉到什么,此刻沈若寒在洞内听来,就像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惊天动地,而且让人心神不宁,恐惧异常。 沈若寒缓缓心神,便向前走去,绕了几弯,沈若寒只感觉自己直往下走,越走越深。他心中忐忑不安却又不想放弃,硬着头皮直走下去。沈若寒天不怕地不怕,此等情景,他却是头一遭见识,玄乎异常,不免有些心虚。 豁然眼前大亮,宛如艳阳三月里的日头,刺的沈若寒双眼灼痛,忙不迭用手掌遮住眼睛。 过了一会儿,沈若寒慢慢放开双手,双眼环视四周状况。此时,以沈若寒的冷静沉稳,也不免惊骇起来。只见前方卧着一只怪兽,仅卧着就有一丈来高,身体赤红,遍满鳞片,鳞片闪闪发光,耀耀夺目,赤火乌金兽呼吸一次便呼出一股浓浓的黑气。 此际,沈若寒心生警兆。“呼——”一股伴有异味的邪风直扑向他面前,眼睛一眨,一双爪子扑到面前。 沈若寒未瞧清楚攻击他的是何物,本能地向后飘去,同时手中长木隔空划了一个圆圈以防敌物连势攻击。 退后二丈,站定,细眼瞧那一击未成,便疾速回到那赤火乌金兽的怀里的怪物:头似狐狸,身似猫,浑身长毛又宛如刺猬,根根直竖硬挺,更是那额门上长了一只比它左右两眼合起来还大的巨眼,玄光迸射,让人骇异。 沈若寒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轻挪脚步,慢慢靠近,以便寻找灵束草。 第四章 不死神医(中) 当他走了三步后,那三眼怪物又腾空直纵,利爪又抓向沈若寒额上玄光大盛,聚光成线。 “轰!”沈若寒左臂衣衫被那光线一照,立时着起火来。这一变故,真把沈若寒惊起一身冷汗。他右手长木“刷刷”两招,便如剑一般,左臂上的衣袖已如柳絮一般,片片直落。 沈若寒知道这怪物的厉害,每次那怪物把光线聚他,他便避开,就这样一个进一个退,在山洞里转着圈儿。 “这样下去我便是有九条命,亦不免要死,这怪物最厉害的就是那额头上的巨眼,若能把那眼睛刺瞎了,那就成功了。”沈若寒脑中电光石火般思索着,脚下却不停滞。 突地脚步一滞,旋身一刺,长木如剑,快如电闪,那三眼怪物一声怪撕,颓然倒地,全身瑟瑟发抖。半晌工夫,那怪物全身着起火来,热风扑面,沈若寒只感觉面皮灼痛,鼻腔难受,心下大惊:“莫不是‘避毒丸’失效了?” 再瞧那怪物顷刻间化成了三株草形似的东西,赤体金黄,闪闪发光。“难不成这就是灵束草?”沈若寒取过灵束草正自纳入怀中时,“呜——”一声长嘶,赤火乌金兽醒转,黑雾浓烈,显然是生气的怒样。 原来那头似狐狸,身似猫的三眼怪物,就是《异兽录》中的三眼雪灵狐。三眼雪灵狐与赤火乌金兽的关系犹如犀鸟与犀牛的关系。 赤火乌金兽身上有一种洁虫,专门破坏它的造毒功能,三眼雪灵狐却能用它的利爪抓出这些洁虫吃掉,所以只要三眼雪灵狐的气味还留在赤火乌金兽的鼻中,它就不会醒来,继续做它的“美人瘙痒梦”。此刻三眼雪灵狐焚烧化成三株灵束草,气味顿时消失,赤火乌金兽立时感觉,便醒了过来。 这赤火乌金兽与三眼雪灵狐的关系,就连编写《异兽录》的古之奇人恒元公也不知晓,所以“不死神医”薛望同也是不知道。此时,沈若寒更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赤火乌金兽豁然立起,身形巨大,满身闪闪夺目。沈若寒心一凛,脚不由自主向后飘去,左转右绕,出了灵狐洞,一口气吐出,心情畅快。 “轰——”巨响从洞内传来,沈若寒心里虽有千百疑问,此刻无暇多思,便顺来路下山。 即要到山下时,马嘶声传来,凄烈无比,显是遭到了攻击。 马嘶声渐弱,终于消匿无声。沈若寒展开“瞬息无踪”身法,急速赶去。到了山下系马处,只见地上血迹斑斑,狼籍一片。 沈若寒驻足细看,地上除了马蹄印,还有——沈若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地上还有比扬子江中的鳄鱼还大一倍的三角脚印,脚印直往北边而去。 沈若寒心头掠过阴影,虽是奇怪今晚的所遇,但越是奇异越是让人不理解,就越会让人产生好奇之心。 沈若寒便随脚印追去,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何方神物。 几起几落,月光下赫然出现一个满身鳞片熠熠生辉的怪物。沈若寒隐于一棵树上,定睛细看,不由大吸凉气,心下骇然。这怪物就是七绝山顶灵狐洞中的赤火乌金兽。 它明明还在山顶洞中,怎么眨眼工夫便下了山来?那马儿说不定已到了此兽的腹中,殊不知赤火乌金兽还有另一神通,就是钻地打洞宛如穿山甲。 沈若寒疑惑满腹,心已凉了半分。 他倒不是害怕赤火乌金兽,而是担心不能把灵束草及时交给薛望同,那夏雪莲就无生存下去的希望。虽说七绝山离长生谷不甚太远,若要徒步而行,也得费上一日半晌的工夫。如此便不能按期把灵束草送达。 他兀自烦恼不已,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眼瞧着赤火乌金兽往北越去越远,也没有心思继续跟踪下去。 正自他一筹莫展之际,一支“火龙队”渐渐逼近。虽是如此,两地却也相隔四五里,沈若寒心下窃喜,疾风般朝那灯火辉煌处奔去。 七绝山是明蒙边界,七绝山再向北五里便有一个鞑靼军事驻地。鞑靼商队以前与明朝贸易均要到此休整,久而渐之,这里便也繁荣兴盛,由荒凉的沙漠变成人口万上的小镇。 蒙古自成吉思汗到元世租忽必烈,统一中国,虽然强分四等,实行种族压迫政策,但也多少吸取了汉族的优秀文化及科学技术。 在大草原上蒙民都以毡帐为房,如今靠近明朝的边界上却不是毡房,皆都是用砖石砌成的高楼庭宇。 月光清辉之下,一条黑影潜进了城中一座阁楼内。沈若寒瞧得分明,心下好奇,便尾随而去。 那黑影悄立一扇窗后,用手指戳了一个小洞,眯起眼睛瞧向里边,屋内正有一个妙龄少女在洗澡,香肩微耸,粉颈细白,纤纤玉手正自操水,轻泼于秀脸上。 忽地,黑衣人双眼闪过一道寒光,身子一纵,已是破窗而入。 只听见屋内传出一声尖叫:“你想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黑衣人淫笑道:“你喊吧,这里的几个人全被我打发去了长生天。” 女的神情紧张,脸色煞白。此刻,她还在浴盆里,全身一丝不挂。 “那文丽珠,你真是长生天赐给我的。”黑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少女,“白皙的皮肤,如云的秀发,还有那……我已经等不及了……”说着便纵身扑了过去。 “啊——”那文丽珠双手捂住了脸庞,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蒙人不管男女,皆都勇猛,虽说理是如此,但自元世祖忽必烈统一中国后,蒙女便也学起了小家碧玉、婀娜多姿的汉家少女来。此刻,那文丽珠身在浴盆那是更无一点反抗之能了。 就在这当儿,一截长木如剑一般刺向黑衣人的头部。黑衣人倒也机灵,闻风倏变,侧身避过,退到一丈之外。 来人长木一挑,一段珠玉秀帘便覆盖到了那浴盆上,连那少女也覆盖其中。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若寒。 黑衣人双眼凶光大盛,挺剑而上。沈若寒不急不余,不避不让,待到剑尖离面门不足一寸,闪电般一个旋身,绕到其后,长木直点黑衣人脊背。 黑衣人直感背部寒意袭人,不及转身,剑向后挡。“叮——”一声脆响。黑衣人呼吸有些急促,脚下虚滑,却不了被沈若寒先发而制,小腿处已然吃了一记木棒之味。 黑衣人一声呻吟,就地滚向窗边,纵身跃出,瞬间消匿无影。 沈若寒要追去,本不是难事,只因时间紧迫无暇多顾,便也纵身跃出,直往此楼后的马厩飘去。 那叫那文丽珠的少女,透过布帘已然把沈若寒的身形容貌记入心中。 沈若寒策马狂奔,尘土飞扬。 此时,曙色初现,远处鸡鸣狗吠之声隐隐传来,近处林鸟飞雀舞绕其头上。 沈若寒汗流满面,前襟后背已然湿透。突然马腿曲弯,向前倾倒。沈若寒纵身跃起,落在一丈之外。他刚落地站定,马儿便“砰硼”一声倒地不起。 沈若寒看了一眼马儿,长长叹了口气,便转身入谷去了。 还好,此时已到长生谷谷口,离薛望同的草庐不足五里,以沈若寒的轻功,半盏茶工夫便到了。 沈炼,小玉齐在庐外等待,焦急的神情,疲惫的脸庞,足可显示他们一刻也没歇息过。他们见到沈若寒,大喜过望,纷纷向前迎接。 小玉焦急道:“拿到灵束草了吗?” “拿到了。”沈若寒从怀中取出三株灵束草,交给小玉:“夏姑娘怎么样了?” 沈炼道:“夏姑娘的情况究竟如何,我们也不知道,老神医自你走后,就一直在他的丹房里炼丹,直到此刻从未出来过。” 沈若寒闻言,心里如火焚烧,迫不及待跑进了屋里去瞧夏雪莲。小玉刚拿到灵束草便往丹房跑去。 瞧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沈若寒铮铮铁骨,眼泪竟然簌簌直流。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自从那惊险的月夜相见,沈若寒内心深处已然把她的一颦一笑铭刻了起来。 “你要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沈若寒双眼热泪滚滚,“灵束草我已经拿到了。” 沈炼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沈公子,你不要太担心。灵草既已取回,老神医自有办法相救。” 沈若寒点点头,沈炼续道:“我去看看老神医。”说罢,径向丹房走去。 半个时辰后,薛望同,沈炼,小玉进来了。小玉手中端了一盏青瓷大碗,走到床边,半扶起夏雪莲,一口一口地把药喂向她嘴里。 沈若寒急切问道:“干爹,这灵束草能解她身上的剧毒吗?” 薛望同捻了捻胡须。沉吟道:“据恒元公的《异兽录》记载,赤火乌金兽乃兽中毒王,由它抚育而成的灵束草含有剧毒……” “什么?”沈若寒惊道,“有剧毒?那……为什么还要用它做药引?” 薛望同道:“良药固然能治病,但有时却非以毒治毒不可。天地之间,五行相生相克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甘果刺’毒性巨大,非一般良药可解,而‘灵束草’毒性不比‘甘果刺’逊色。因此,以毒攻毒方有希望救活这位小姑娘。” 第四章 不死神医(下) 沈若寒对薛望同的言论从未有过怀疑,但“灵束草”并非“赤火乌金兽”抚育而成,而是“三眼雪灵狐”幻化所得。这又如何解释呢?沉吟之间,不知怎样开口? “寒儿,有什么事吗?”薛望同瞧出端倪。 于是,沈若寒把在七绝山的遭遇细说了一遍。 只听得薛望同脸露狐疑,不敢相信。 《异兽录》中的确细述了世间的各式兽种,对它们的生理,特征,习性等等,都作了详尽的描写。而作为绝代医师,薛望同得一而知三,既知“甘果刺”之剧毒,又知“赤火乌金兽”之剧毒,以其对医理的理解,必然产生了以毒克毒的念头。 而他所不知的就是“赤火乌金兽”非一般兽物,当年恒元公把“赤火乌金兽”写上《异兽录》,只作了简单的描述。 只因没有人可以进得灵狐洞去。薛望同耗五十年之功炼制“避毒丸”也就是为了能进洞一观。 (后“不死神医”薛望同费十年之功续编了《异兽录》,把恒元公缺漏记述不全的全都补全细述。) 月色透过纱窗,直射在一张四方棋盘上。 纵横之间,黑白交错。 薛望同手捻一子放入棋盘,微微笑道:“沈老弟,该你了。” 沈炼瞧着棋盘上的白子,已然成了瓮中之鳖,不由哈哈笑道:“老神医出手不凡,沈炼认输。” “围棋虽是黑白二色,但从古至今却没有人下过同样的棋局。”薛望同瞧向站在草庐外的沈若寒,故意高声道:“其中固然是奥妙无穷,但也离不开人的心智与情绪。有道是:与人下一盘棋,便可揣度其人的脾性、智慧。沈老弟刚正不阿,正气浩然,但缺乏韧性,先前,白子虎势雄威,杀气冲天,待到后来,便余势不足,越到最后,盲从之心越盛,直至被老朽包围并吞。你与严嵩的斗争,老朽看来正是这般写照。你若能多点忍耐,便不止于被严嵩陷害发往保安。” 沈炼脸沉了下来,双手攥紧衣衫,愤然道:“与严家作对,落的发配保安,沈某心里从未后悔过。我朝自成祖皇帝永乐开始,便有宦官干预朝政,直至英宗被王振蛊惑,导致‘土木堡之变’自身沦落虏囚。当朝嘉靖天子英明神武,屏除了宦官预政,国势日盛,只因严嵩狡猾多诈,搞得天怒人怨,危机四伏……满朝文武,谈严色变,莫敢与对。我沈炼若不站出,力揭严贼之罪我皇必然还要蒙受其骗,让他继续为恶,那真是太对不起天下百姓了!”沈炼说得词正言烈,畅快淋漓。 薛望同脸色不愠不喜,径直起身缓步来到沈若寒之畔,便重重叹了口气,沉默无语,只望明月。 沈若寒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转过身便道:“沈大人,你爱国怜民,正气冲斗牛,小可实在敬佩的很,但你还是忽略了一点……” “忽略了一点?是哪一点?” “上梁不正下梁歪。嘉靖沉迷于道术,欲得长生,荒废朝政,致使严嵩独揽大权,只手遮天打击异己,荼毒天下。《鬼谷子》上有云:目贵明,耳贵聪,心贵智,以天下之目视者,则无不见;以天下之耳听者,则无不闻;以天下之心虑者,则无不知。辐辏并进,则明不可塞。若嘉靖能看天下万物,听自然之音,思大千之因果,便不会有严嵩流毒天下,你沈大人也不会被发配。归根究底,错者全在嘉靖一人身上。” “错了!错了!你犯了大不敬之罪……圣上是圣明的,这一切……这一切全是严贼……严贼的罪!”沈炼强制忍住心中的怒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是没有错的,你……你说过了头了。” 沈若寒见沈炼心情激动,有似疯狂,便缓声安慰道:“沈大人,小可也只是就事论事,你不要当真。” “不,不,沈某太过激动,失礼了。”沈炼拱手道。 薛望同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他本想借话题使沈若寒紧张的心情轻缓下来。现下对于夏雪莲,只有等待时间的安排,而非人力所能及了。此刻,却让沈炼……忧君思民的心更加沉重了。 沈炼嘴角翕动,喃喃自语却听不清楚他到底说的什么话。沈若寒欲要上前开解,被薛望同拉住:“让他自己去想想吧!” 沈炼心中当然凄苦他为国为民却不被人理解,难道任由奸佞误国才是正确的? 沈炼思绪混乱,越想越是偏激。他为国尽忠,为民谋福,这是世人公认的忠良之士,只是他脾性急噪,做事雷厉风行,若要扳除严嵩这颗大毒瘤,非一朝一夕就可成功。 满朝文武大皆拜倒严嵩门下,当了走狗,为其效力。沈炼与严嵩作对,就相当于与整个朝廷对抗。以他匹夫之力,怎能撼动参天大树,掘其之根呢?相反严嵩一句话,那些门下走狗人人一口唾沫,便可以把他淹死! 沈若寒看着沈炼的背影,内心有一股说不出的愁味。 众人拼命相救,不正是因为他刚正不阿,为国为民吗?看这世道还有几人像沈炼这般! 人各有志,所思亦不同。我何必要究根问底呢? 正思忖间,小玉从屋内跑了出来,一脸的灿烂。 “公子,小姐醒了!”小玉兴奋道。 沈若寒闻言,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薛望同跟随其后。只见夏雪莲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满面嫣红,精神大好。 醒来后,小玉已向她简略说了此间的经过。雪莲见若寒进来,凤眼瞧去,正好与他目光相撞,忙不迭避开。 “你那天为什么不辞而别?”沈若寒嗔怒道。 夏雪莲知道自己失礼在先,便默不作声。薛望同微笑道:“夏姑娘身上剧毒刚去,身子还乏弱的很。寒儿,你怎么上来就怪人家呢?” “我这还不是为了她!”沈若寒情绪激动,脱口就出,随即干咳了两声,问道:“你,你身子没事了吧?”夏雪莲嘴一撅,不搭理他,倒向薛望同盈盈拜倒:“雪莲多谢神医相救之恩!” 薛望同微微一笑,摆手道:“老朽未做什么事,救你的人在那里。”说罢,指了指沈若寒。夏雪莲瞧向沈若寒,张嘴欲说,沈若寒便道:“你这样也恁地鲁莽,叫人多担心……”话未说完,小玉奴婢脾性,护主心切,喝道:“喂,姓沈的,我家小姐好歹也是白莲教教主的干女儿,你这样太也无礼了!再说,我教教义就有‘秉持正义’一条,沈大人被诬陷治罪,小姐去救沈大人,难道错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应该救沈大人的话!”沈若寒肃道,“我只是怪她走时为何不来告诉我一声……”夏雪莲顿时粉颊含怒,小嘴撅道:“你是我什么人?我要走谁也拦不住!” 沈若寒面皮一紧,气堵喉咙,一阵发呆。夏雪莲见他如此,心有不愿。只是她见沈若寒这样口不遮拦的怨怪她,心下不服,怒气顿生。转眼想到桃花侠,那飘舞的桃花闻之芬芳,令人痴醉。心里把他俩一比,若寒顿时矮了三分。 小玉撇嘴道:“小姐,咱们这就回去吧,不要在这里受他的气了。”夏雪莲瞪了小玉一眼,转脸直盯着沈若寒。她现在思绪混乱,不知怎样去想,又不知怎样去做。在她心里,对若寒说不上不喜欢,但是她现在更想知道桃花侠真实的身份。 神秘的侠客,总是让少女心动! 夏雪莲环顾四周,突问:“沈大人呢?” “他很好。”薛望同道,“他在老朽这里是最安全的。” 夏雪莲点了点头,不由说道:“对,这里人迹罕至,隐蔽绝伦,严老贼是决计找不到这里来的。沈大人留在长生谷,雪莲也就放心了。” “不!”一个洪亮而坚定的声音,“沈某是不会留在这里的,我必须要去保安州。” 夏雪莲不解道:“为什么?”沈炼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不能抗旨不遵,以此连累家人。” 沈若寒忙道:“这不打紧,我把他们全都接来不就可以了吗?” 沈炼摇了摇头,不急不徐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相信皇上会回心转意的,到时就是他严家的末日!” 沈若寒张嘴欲说,沈炼却笑道:“贤侄。你我同姓不同宗,沈某称你一声‘贤侄’,可称的上?” “当然。”若寒心潮澎湃,精神陡振。 “那你就成全我一颗忠君之心吧!”沈炼说得黯然,却又坚定。众人欲要再劝,无奈沈炼决计要走。沈若寒忽道:“好,大人言辞坚决,若寒别无他法,愿护大人去保安。”沈炼本要推辞,见夏雪莲也想相随,只好说道:“我本想一人无牵无挂前往……唉,姑娘剧毒刚去,不宜远涉,有若寒护我周全,大家就放心吧。” 沈若寒一眨眼,对夏雪莲道:“你身子虚弱,需得静养。在这里好好调养几日,就和小玉回白莲教去吧,免得司徒教主惦念。”夏雪莲怒气腾腾道:“本小姐的事,用不着你来管!”若寒好意相劝,却不了被她一口骂回,气由心出,哼道:“这事由不得你作主。记着,你还欠我一条命呢,当然,我沈若寒决不会乘人之危要你以身相许的。”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夏雪莲脸颊绯红,艳若桃花,转而对沈炼道,“大人,你要保重身体。”她嘴里虽不服沈若寒,心里却不免软了下来。 薛望同眨了眨眼,手捻长须说道:“沈老弟,青山绿水,望你珍重!” “谢老神医。”沈炼躬身一揖。 第五章 惊闻阴谋(上) 翌日,红日冉升,百鸟在树林间飞翔争鸣,一派生机与和谐。 薛望同、沈炼、若寒、雪莲、小玉五人来到谷口。薛望同叹道:“老朽就不远送了,更何况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望沈老弟多多保重。”沈炼拱手道:“老神医、雪莲姑娘、小玉姑娘,请回吧。” 夏雪莲一把拉住沈炼的手,动情道:“大人,此去保安州实是凶险异常,你还是留在长生谷吧?” 沈炼摇了摇头,叹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沈炼顶天立地,决不做那鸿毛。雪莲侄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对我的恩情,我只有来生再报了。” 夏雪莲见劝不住沈炼,心中十分凄苦。还好有若寒护他周全,使她心中略略安定。夏雪莲实是恨透了严嵩,对于敢和严嵩斗争的人物,她是打心眼里敬佩。只要能扳倒严嵩,为她父夏言报仇,即使要她死,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只见雪莲瞧向沈若寒,目光复杂,几次欲要开口,话到嘴边便又吞了回去。薛望同看出端倪微微一笑:“小玉,烦你先回去为老朽准备饭菜。人老了,路一走远,肚子里就空了。”小玉闻言,目光一转,知其意思,但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愿意,无可奈何撅起小嘴,一跺脚转身回去了。薛望同又朝沈炼说道:“沈老弟,老朽有几句话要和你单独谈谈。”沈炼知情识趣,向薛望同点了点头,便尾随其后,走出四五丈远。 “你想随我一起去保安?”沈若寒背负双手,“你若是这样心思,趁早打消。” “谁说我要去保安了?” 沈若寒眼一瞪,怔道:“那你要对我说什么?”夏雪莲笑道:“你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猜不出来了?”沈若寒哼了一声,道:“你要说就说,不说,我就和沈大人走了。” “你……”夏雪莲樱口一撅,蛾眉一挑,“我要你带我去见,去见桃花侠!”沈若寒全身一振,双眼直盯着雪莲。“你盯着我干嘛?”夏雪莲奇道,“你是带我去还是不去?”若寒使劲摇了摇头,夏雪莲见状,火气上来,双眼一瞪:“为什么?” “没瞧见,我要护送沈大人去保安?”沈若寒指着沈炼的背影,耸了耸肩。 夏雪莲脚一跺,双手叉腰,怒道:“你永远别回来了!”说罢,径自回谷去了。只引得薛望同、沈炼回头侧目,一头茫然。沈若寒听了这话,也摸不着头脑,高声道:“什么意思?”不见雪莲回答,沈若寒却不自禁地“嘿嘿”笑了起来。 薛望同见夏雪莲走远,便来到沈若寒身旁,说道:“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就是‘桃花侠’?”沈若寒摇头苦笑:“何必告诉她一个虚名呢。干爹,寒儿就此别过,你老多保重身体!”薛望同拍了拍若寒的肩膀,转身径自回谷去了,边走边道:“风云变幻,世事无常……” 沈若寒为了保护沈炼安全,路上不生枝节,两人都乔装改扮了一番。如此走路、乘马、坐车,行了十几日,一路平平静静,倒也没出什么事情。这一日,残阳西落,终进了保安州地界。 犯人到了发配之地,必须要去州府衙门点名报到。这日天色已晚,二沈便找了一间偏僻便宜的客栈住了一宿。次日一早,天清日艳。沈炼、若寒梳洗用过早膳,便要去州府衙门。 刚走两步,沈炼便转身对若寒道:“贤侄留步,我一人去州府衙门便可。” 沈若寒道:“不可,我答应他们一定要护你周全……”沈炼摆手笑道:“难道你能在这里护我一辈子?”沈若寒道:“至少也要等你安定下来,没有性命的危险……”沈炼不等他说完,笑道:“我既到了此地,便要在这里生根发芽,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就不要再坚持了!”沈若寒见沈炼说到如此地步,无法拒绝,便道:“你一切小心。” 沈炼辞了若寒,神闲气定,大步走向州府衙门。沈若寒见他背影消失在街角拐弯处,胸中热血潮涌,不由生起十二分的敬意。 苍穹碧朗,纤云飘飘。盛夏伏天,蝉虫在树间嘶鸣,扰人心烦。所幸,不时有风轻轻吹拂,消去人心头一点烦躁。 沈炼自然信步,正气凛凛。走了半刻,转过一处街角,天地顿时豁然开来。 一座威武衙门赫然矗立在他的面前。直望去,朱漆大门历经岁月沧桑,已有些破旧,却使它更有一股沉重的味道;两座石狮昂首挺胸,血盆大张,尖牙闪闪发光,有一股抑制不住的霸气,欲要喷发出来;再往上,一块金匾熠熠生辉。上面用正楷书写着五个大字“保安州府衙”。五个字劲道十足,力透纸背,欲要穿匾而出。 衙门是个好衙门,不知道坐衙的官是好是坏? 沈炼随手整了整衣冠,信步走上前去。门吏见状,上前询问:“你是什么人?来此做什么?”沈炼双袖一展,拱手道:“草民沈炼,是被贬配于此的犯人,来衙门是点名报到的。”门吏闻言,全身一震,似有不信:“你真是沈炼?是从京师被贬来的?”沈炼道:“正是。” 门吏一摆手,厉声道:“你,你在这里侯着,我去禀报老爷。”说罢,转身跑进了内衙。左转右绕,最后进了一间精致典雅、富丽堂皇的房间。只见房内上首坐着一位三十几许的男子,细眉鼠眼,三绺长须梳理的油光发亮;身上锦衣华袍,束玉带。左右手各搂着一名女子,上下不停地摸捏;一双贼眼发着色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跳舞的六个舞女。 舞女婀娜多姿、风情万种,更有诱惑的是她们不断地在脱衣服。座上之人每见舞女们脱掉一件衣服,便发出极其淫秽难听的笑声。 光天化日之下,堂堂州府衙门之内竟是如此声色艳舞!大明王朝锈腐矣! 门吏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脱口就道:“老爷!”声若响钟,那座上之人刚好喝上一口茶,被他一唤,身子一震,茶水全都喷到了那门吏的脸上。 “马三你瞎叫个什么?”座上人瞪圆了眼睛,“没瞧见老爷我正喝着茶吗?你这厮想呛死老爷我呀?”马三战战兢兢,用衣袖抹去脸上的茶水,惶恐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有紧要事向老爷禀报……” 座上人哼道:“呸,什么狗屁事比你老爷看艳舞还要紧?” “沈炼来了……”马三抖声道。“谁?沈炼,这狗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座上人皱起了眉,略有所思。“就是杨总督前日吩咐的,一有沈炼的消息要立马汇报于他。”马三提醒道。那人霍地站了起来,一手拍额,似有醒悟,立马又阴沉下脸,朝马三狠狠踢了一脚,直踢得马三四脚朝天,口鼻流血。那人边踢边骂道:“狗东西,怎么不早说,他人呢?” 马三欲要争辩几句,瞧那人脸色,知道再说几句,后果更是不堪,便道:“他就在衙门外侯着。”那人狠狠一哼:“把他带入大堂,你快马便去总督府禀报杨总督。” “是。”马三应了,夺门而去。 不一时,沈炼被带入州府衙门大堂。堂内衙役分两班站定,“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正坐着刚才瞧艳舞的那人。 那人喝道:“堂下之人可是沈炼?”沈炼从容道:“正是草民。”那人怔了半晌,似有不信道:“听说你发配保安,半道上被人救了……哦,你既已脱了发配之苦,为何又回来呢?莫非有什么阴谋?”沈炼抬头纵声长笑,笑后,言正词烈道:“我上书揭露严嵩欺君误国十大罪状,怎奈皇上被严贼蛊惑甚深,下圣旨说我谤讪大臣,沽名钓誉,因此配发保安。我沈炼忠君爱国,平生憾事就是未能亲手除掉严贼……要说阴谋,这就是我的阴谋。” “放肆!大胆!”那人霍地站起,右手指着沈炼,“本官就告诉你我的名讳,姓吕名四海,‘吕’乃吕不韦之‘吕’;四海者,纵横四海容纳百川之‘四海’,人称‘活阎罗’的便是。今日我便让你尝尝我吕四海的手段!”吕四海前面说得一句话,曾是一位替他看相的算命先生说得。算命先生为了能多赚几个钱,当然是拣一些漂亮话说了。吕四海觉得有理,以后便天天挂在嘴边。久而久之,他烂熟于胸,脱口就出。“活阎罗”则是他临时杜撰,为了增加气势。 沈炼心里直发笑:“任你胡吹大气,我只当你是一只蠢驴。”嘴上重重哼了一声,傲然挺胸,毫无所惧。吕四海见状,便有些软了下来,“嘿”地一声说道:“你就不怕本官大刑伺候?”沈炼早已置生死于度外,闻言只是一哼,默然不语。 “好!”吕四海大力一拍案桌,脸上顿时扭曲了起来,露出痛苦神色。想必他拍案用力过度,拍得手掌发疼。抬起手来,便往上呼呼吹气。两班衙役见了,低头发笑。 吕四海双眼四扫,见状支吾一声,道:“你就在此侯着,待会儿杨总督来了再收拾你。” 沈炼心下奇怪:“杨总督?”虽然莫名其妙,但他早将生死度外。就算严嵩亲来,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州府衙门前的青砖路的蜿蜒尽处,出现了几个黑点。黑点越来越近,马蹄急骤,敲在这青砖铺就的路面上,就像一阵急风暴雨。 不时,马声止住,马上一众翻身下马。为首之人赫然就是杨顺。 锦衣卫都指挥使杨顺怎会到这北方边庭来任总督呢? 只见马三牵了杨顺的坐骑一边去了。另有门吏回衙禀知了吕四海,吕四海慌慌张张率众到衙门口迎接杨顺。杨顺则傲然道:“吕四海,怎么这么晚才出来迎接本督?”吕四海惶恐道:“总督大人息怒,卑职正在大堂审问沈炼那鸟厮。” 杨顺哼了一声,移步入内,不去大堂,径向吕四海的“书房”走去。吕四海尾随其后,一副丈二和尚模样,心里思忖:“留着重犯不去审问,却来我书房做什么?” 杨顺、吕四海进了书房,紧闭门窗。吕四海疑道:“大人,有什么要事须对卑职说?”杨顺朝他觑了一眼,沉吟道:“六天前,相爷来信,信上说沈炼半道被救,语气甚怒,要本督格外注意,一有消息,立马回奏于他。本督原想沈炼既被救,自然是躲藏了起来……如今,他却不召而至,其中莫非有诈?”吕四海欣然道:“卑职先前也有这份顾虑,在大人来之前,卑职已经派人四处查探过了,没发现其他臭鸟。”杨顺皱了皱眉,似有不满。忽然直盯着吕四海,厉声道:“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可疑之人?” 吕四海被他盯得面皮灼烫,浑身发虚:“是的……卑职敢拍着胸脯担保。” 杨顺背负双手,低头沉思,在房中踱来踱去。吕四海一双贼眼一直盯着他从东往西、上前向后,眼珠子骨碌碌不停地乱转。 片刻,杨顺停住了脚步,说道:“此事干系重大,本督也做不了主,先禀报给相爷再说。”吕四海点了点头,忽又道:“现今如何处置那鸟厮?” 杨顺摆了摆手:“先将他打入大牢,听候相爷的安排。” 吕四海垂首领命,自去吩咐衙役。须臾回来,杨顺面色凝重,担心道:“沈炼干系重大,半点马虎不得。牢狱之中需加派人手,严密防范。”吕四海见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大人,请放心。不要说沈炼,就算是一只苍蝇,进去了也甭想出得来。”杨顺双眉倒竖,喝道:“你说出这种话,本督就更不放心了。”吕四海眼若铜铃,怔怔发呆。他本想在杨顺面前表现一番,谁知竟然碰了一头的刺。 杨顺见他这一副模样,不由气道:“丢了沈炼,你从此也就不要吃饭了!” 人死了,当然不用吃饭。杨顺说得含蓄,却不料吕四海脑袋迟钝,转不过弯来,只是怔怔地瞧着他。杨顺被吕四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甩袖而去。 星空点点,清风徐徐,州府大狱森然一片。吕四海果然依命而行,监狱周围巡逻卫队接二连三。这被吕四海说为苍蝇也休想飞得进的地方,此刻,却见一衙役手拎食篮漫步走来。巡逻护卫手擎火把,从那衙役身旁走过,火光摇曳,照出那人的脸庞,赫然就是沈若寒。 守门狱卒见是送饭的衙差,并不多心,便打开狱门,让其进入,随后关上。 这州府大狱分里外两间,外间宽长,关得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犯。敞道边上放着一张桌子,五个狱卒正在那掷股子赌博。 他们玩得专一,连沈若寒进来了,也不知晓。 瞧那些囚犯,面容枯黄,双眼无神,有坐有站,东倒西歪,梦呓发怔…… 沈若寒顺势瞟了一眼,见没有沈炼,便向里间走去。里间比外间稍暗,铁门铁栏,显然是关押重犯的地方。 墙上烛火被风一吹,明灭不定。沈若寒睁大双眼,直瞧向那黑暗角落里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沈大人。”那人一闻,蓦然回头,正是沈炼。只见他脸色憔悴,却更坚毅,犹如被风日长久侵蚀后的山岩。 沈炼见是若寒,惊道:“贤侄,你怎么来了?”沈若寒放下食盒,取出酒菜,说道:“现今不要多说,先填饱肚子,我马上救你出去。”沈炼怔忪半晌,突道:“你快走吧,不要管我。” “这怎么可以……” “我是不会出去的。生死事小,违君失节是大。我沈炼生时不能为皇上尽忠,死后也要化作厉鬼纠缠严嵩。”沈炼凝立在那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沈若寒气道:“大人,你不要这么愚忠好么?杨顺已写信回报严嵩,到那时,大人你只有人头落地,含冤九泉……” “什么?”沈炼奇道,“杨顺?杨顺在这里?” 于是,沈若寒把杨顺和吕四海两人在书房的密话,细述了一遍。 这一切,沈若寒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第五章 惊闻阴谋(中) 原来,沈若寒担心沈炼只身前往衙门,路上会出危险,于是便尾随其后,暗中保护。到了州府衙门鬼使神差般换了一身行套,混迹其中。自沈炼进府衙,再入大狱;自吕四海问话,再与杨顺密话,他都是瞧得清清楚楚,听得真真切切。 在大堂上,吕四海自报名讳,欲要大刑伺候沈炼时,沈若寒便要出手相救。只是吕四海一见沈炼那股子浩然正气,就心生胆怯。更何况沈炼不同于他人,乃是严嵩要的重犯,吕四海怕投鼠忌器贸然不敢动手。 沈炼凝神听完,皱起剑眉,沉吟道:“严贼派杨顺来这宣府边庭重地任总督,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此,我就更不能走了。”沈若寒急道:“大人!眼下不是逞英雄的时候,现在不走,就没有机会再走了!”若寒急红了眼,便叫囔起来:“来人!来人!”沈炼见他叫唤,惊道:“你这是干吗?不想活了?” 谁知,沈若寒一连叫了几声,在外间玩色子的五个狱卒竟无一人理睬他。 这世间竟有这样奇事:劫狱的大吵大囔,守狱的不闻不问。 沈若寒双眼冒火,左右手握得“咯咯”直响。他不是因为沈炼不肯走而生气,实是对大明的这些腐官朽兵而发怒。 “啪!”一双肉掌拍在了狱卒们玩耍的桌子上,那五个狱卒目光齐刷刷瞧向沈若寒。其中一个满脸虬髯的狱卒像是他们的头儿,首先发话:“你是哪个部分的?敢搅老子的局,不想活了?”其他四个纷纷附和:“老大,揍他。”“给他点颜色瞧瞧……”“竟然在哥几个地盘上耍威风,真是活腻了。” 突然,所有的声音全都止住了,静得都能听到各人的心跳。他们眼如铜铃,嘴巴张得宛如脸盆,拳头可进可出。只见沈若寒挪开那只手,桌上赫然出现了五个深入寸许的手印。要知道,一掌震碎桌子容易,若要在桌子上刻出个手掌印,那非有深厚的内力不可。 沈若寒一手扬威,那五人立时僵如石膏,动也不动。那满脸虬髯的狱卒,结巴道:“你……你是……什么人?要……要劫狱么?”沈若寒笑道:“是又怎样?”虬髯狱卒咽了一口唾沫:“你……”沈若寒勾着他的肩膀:“还不快点打开牢房,脱下衣裤。” “这……”虬髯狱卒一听要脱衣服裤子,面露难色,突然又道,“哎呦……好……好的……”若寒手上微一用力,这汉子便吃不消了。 沈若寒“呼”地一掌拍向其他四人,那四人只感到劲风袭颈,立时软倒于地,昏了过去。虬髯狱卒恐惧道:“你想……杀人灭口?”沈若寒哼道:“快进去,别罗嗦。” 牢门大开。沈炼面壁而坐,纹丝不动。沈若寒道:“沈大人,若寒求你了,快换上衣服,随我出去吧。”沈炼兀自不动,对若寒的话置若罔闻。 僵持半晌,沈炼沉默不语。沈若寒无奈大叹了一口气,道:“大人,你不走,我也就不走了。”沈炼道:“你又何必如此固执?”沈若寒轻轻一笑,反问:“大人你又何必这样固执呢?我这是跟你学的。”沈炼为之气结,面朝墙壁,再不言语。 沈若寒勾搭住那虬髯狱卒的肩胛,笑嘻嘻地道:“老哥,怎样称呼?”这狱卒知道他的手段,突见他这般嬉皮笑脸,心里直发毛:“大……大侠……我……我叫赵二虎,这里的人……都叫我‘赵胡子’。”沈若寒头一抬,双眉一挑,望着房顶斑斑裂痕,“哦”的一声:“赵大哥,那就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赵二虎道:“麻烦?什么麻烦?”若寒笑道:“这段时间,我和这位沈爷就住在这里了,每天必须好酒好肉的伺候,另外不要给我玩什么花样,在千军万马之中我能取将帅首级,更何况你们这几个宵小,听明白了吗?”赵二虎莫名其妙,心里想不通这坐牢还有陪着坐的,听到后一句,吓得不敢说话。沈若寒见他只干瞪着眼,莫不做声,手上便一用劲,赵二虎双眼一挤,满面痛色,不住声道:“明白,明白……” 至此,若寒和沈炼同宿大牢。先一日,沈炼气愤难当,全不理睬沈若寒。若寒也不着恼,只叫赵二虎弄了一副围棋来,放在沈炼面前,微微笑道:“大人,你要我出去也行……”不等若寒把话说完,沈炼便迫不及待地问:“怎样?” 沈若寒手拈一颗棋子,笑了笑:“你若能赢了我,我便出去,如何?”沈炼瞧着棋盘,一口答应,便手拈起一枚黑子下了起来。沈若寒心里狡狯一笑,知沈炼落入他的圈套。要想若寒棋艺惊人,“不死神医”薛望同自封“天下棋圣”,也不曾赢过他八次。沈炼若无薛望同那等棋技,就只能留下若寒与他为伴。 沈炼绞尽脑汁,与若寒苦战了三个时辰,黑子正处于绝对弱势。就在这当儿,沈炼已无从下手,正自苦思。沈若寒见状,欠了欠身,笑道:“大人不必着急,想不出来便细细琢磨,等你想到了咱们再来下过。”于是走到一边,倒地便睡,只留沈炼在那眉头深锁,思策破棋。 次日,沈若寒醒来任见沈炼在那苦思冥想,心中顿觉过意不去,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指点。不料沈炼拍开他的手指,沉声道:“说出来可就算你输了?”沈若寒一怔,既而大笑。 这时,赵二虎等五人手端洗刷用品及各式早点迤逦而进,排成一线。沈若寒强拉起沈炼,笑道:“下棋是不能急噪的,先来洗脸用过早点再说。”沈炼拗不过若寒,便起身用餐,忽指赵二虎五人,问若寒:“他们怎么这么听你话?”沈若寒笑道:“威逼加利诱,世上岂有不降之人?”沈炼叹道:“想不到你也有不仁义的时候。”沈若寒笑道:“这要看对什么人了。若寒对大人十分敬重,在大人面前不敢有任何隐瞒。若寒昔年读司马君实(即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上有唐皇李世民与魏征关于做良臣还是做忠臣的一段话。魏征说:‘他只愿意做良臣不愿意做忠臣。’李世民就问:‘做良臣和做忠臣有什么不同吗?’魏征便说:‘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逢、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 “这几个大臣都是非常好的人,只是他们的遭遇不同。不难看出,他们的遭遇之所以不同,全在于天子的有无作为。有作为之天子,能与臣子共享尊荣;荒淫无道之君,对臣子只当牛马,不顺他意轻则杖打,重则砍头。 “当今皇帝,只知不老长生,军政大事全出于严嵩之手,大人你即使拼个粉身碎骨,也是无济于事。”若寒借题发挥,想要劝醒沈炼,不要这样不计生死的去做不能达到的目的。 沈炼阴沉下脸,不悦道:“照你这般说,就任由严贼继续胡作非为下去,我们做臣子的就不闻不问?”沈若寒道:“你现今已经不是朝廷命官了。”沈炼肃然道:“我不管自己是官还是民,是做良臣还是忠臣,我都要无愧于自己的一颗良心!” 沈若寒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眶中已有了泪花。赵二虎五人尽皆动容,心里无比钦佩,纷纷上前,为沈炼添酒夹菜。 此后几日,沈若寒再没有劝过沈炼,心想:“人各有所志,士有所作为而有所不为。我只须保他周全,不让恶人伤他一毫一发就行。” 沈若寒一旦想通,便早晚与沈炼切磋棋艺,不提他话。 东起西落,朝云晚霞,又过三日。这日晌午,赵二虎兴冲冲跑进牢房,说道:“吕大人有话,沈炼即刻出狱……”沈炼与沈若寒相视一眼,均感奇怪。 沈若寒便问:“赵胡子,这是怎么一回事?”赵二虎道:“小的也是奉了吕大人之命来传话,至于为什么这样,小的着实不知。既然吕大人放了话,那两位爷就快些出狱吧,别难为小的们了。”沈炼听了大起同情之心,收拾一番,即要出狱。沈若寒虽然万分奇怪,也觉眼前先出去为妙。 两人离了州府大狱,走了半晌,沈炼暗自悲伤、感慨不已,若寒不解道:“既出了牢狱,应该高兴才对,大人为何长吁短叹?”沈炼深叹一声:“茫茫天地,竟无我息栖之地!”沈炼为国为民虽死无悔,但眼下连个落脚之地也无,心里顿觉凄凉。 沈若寒有心为他购置一套住房,怎奈身无银两,俗话说得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要以若寒的个性,四海瓢泊,天涯为家,自由惬意,无须对生活发愁。但沈炼决计不会随若寒飘游,他被编管保安,就需长期住下,而对沈炼来说,他孤单一人,无依无靠,住房、日常消用的确是一个大问题。 生于尘世的人,都逃避不掉生活的磨难! 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青冠灰袍,身形修长,黑须飘扬,宛似隐居的道家仙人。来人走到沈炼面前,双眼放光,似曾相识一般,忽地抬起手一拍,惊喜道:“你莫不是揭发严嵩欺君误国十大罪的锦衣卫经历沈炼沈大人?”沈炼微觉惊奇,一拱手道:“正是区区,你是……” 那人崇敬道:“仰慕多时,幸得相会。此非说话之处,寒家离此不远,请到寒舍叙话如何?”沈炼、若寒见他十分殷勤,只得从命。行不多便到了,看那人家,虽不是大宅院,却也精致。那人揖沈炼到中堂,纳头便拜。沈炼慌忙答礼,问道:“足下是谁?何故如此?”那人便道:“小人姓贾,名石,是宣府卫一个舍人。哥哥是本卫一个千户,先年身故,无子,小人应袭。为严贼当权,袭职者都要重贿,小人不愿为官,托赖祖荫,有数亩薄田,务农度日。不久前闻阁下弹劾严贼,此乃天下忠臣义士也。又闻编管在此,小人渴欲一见,不意今日相遇,实乃三生有幸!”说罢又拜了下去,沈炼再三扶起。 于是,贾石便命下人备了筵席,与沈炼沈若寒痛饮。席间宾主酬酢,叙话不尽,无非说些感慨时事的话。两边说得情投意合,只怨相见恨晚。 过了一宿。次早沈炼起身,向贾石说道:“我要寻所房子,安顿下来,还请舍人指引。”贾石忙一摆手:“瞧先生说得哪里话,若不嫌弃,就在寒舍住下。”沈炼过意不去:“这……这不太合适吧?”沈若寒在旁听到,忙道:“贾先生既有此意,大人你就住下吧!”他此时正为如何安置沈炼而烦心,见贾石如此,那更是顺水推舟巴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