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哥, 我等了你很久” 一“大哥,我等了你很久” 位于苏州城西的十里坡处,生得好大一片竹林,常年郁郁葱葱,商旅每到此处多有伫足停看之兴。不知何时开始,十里坡陆续建起了几家酒店,过往商旅大多会在此打尖休息,生意好不红火。只是没过多久,这里就只剩下一间酒店,字号就是“十里坡”酒店。 这“十里坡”酒店的掌柜是个黑矮胖子,人皆知姓顾,却不知其全名为何,这顾老板似也是个清雅之士,整日只在酒店后面的竹林深处一座竹亭中与人对奕品茗,并不料理店务,虽然店主并未坐镇酒店,但堂中上菜收账,丝毫不乱。 这一日时当初夏,骄阳当空,赶脚的商客都在“十里坡”酒店之中落脚歇息,只待过了正午,酒足饭饱之后,可以起身。 临近大路口的草堂中设了五张桌子,最外一张桌旁坐了三人,瞧打扮,一个是当差的衙役,一个是乡农,还有一个却是一身黑衣,手边桌上更放了一柄长剑。那乡农满脸麻皮,只顾闷头喝酒,两眼已现朦胧之意,那衙役却一副精悍模样,双目炯炯,项上挂了一副铁链,腰间插了根铁尺。 那黑衣汉子却是个武士打扮,一身的黑色短打结束。黑衣汉子握了握手边的剑柄,双目痛苦地闭上,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那衙役轻轻叹了口气道:“老四,为什么不先喝口酒呢?” 黑衣汉子没有睁开眼,只是咬着牙道:“赵大哥的仇没报,我怎么喝得下去。” 那乡农眼中冷厉的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道:“你真的确定是他?” 黑衣汉子的浓眉颤了颤,冷冷地道:“万无一失,只可惜他逃得快、隐得深,不然,早让他尸横就地了。还能让他活到现在。” 那衙役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忍不住道:“我们应该把他当做仇家吗?我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你心里一定很痛苦,很矛盾。” 黑衣汉子倏地睁开双眼,眼中含泪,右手紧紧握住剑柄,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可是赵大哥于我们有恩,他杀了赵大哥,就该偿命。”他说这句话时激动异常,额上青筋也爆了起来。 乡农缓缓地道:“是啊,没有赵大哥,我们兄弟几个早就不知被埋在哪儿了,不能为他报仇,我们无颜偷生于世。” “从我看见赵大哥被杀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只是到时候面对凶手,我绝不会手软。”黑衣汉子沉沉地道。 那衙役道:“不过即便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此事我看须从长计议。何况,你怎么能确定他一定会经过这里?” 黑衣汉子冷笑一声,幽幽地道:“那一天,我眼望着他逃脱,如果不是乌衣社的几个人围住了我不放,我一定会追上去的,现在苏州城中乌衣社的人翻来覆去地找寻于他,他能跑到天边去吗?人家布了个口袋,单留这一路引他出来,城中他待不住,他怎么能不来?” 衙役冷哼一声道:“这几年江南乌衣社越来越嚣张了。” 乡农道:“中原三大帮,现在乌衣社、铁血除奸盟已然和丐帮并驾齐驱,这份实力我们不能不承认它。” 衙役道:“是啊,人皆道‘乌衣巷中乌衣社’,可是他们的龙头老大是谁岂今无人能知,而他们的势力却在一天天地膨胀,武林中生了这么个大毒瘤,实在是武林之大不幸。” 乡农道:“只不知铁血锄奸盟与乌衣社相比起来谁强谁弱,他们一南一北,少有交锋的机会,我听说铁血锄奸盟的盟主半天云铁山一身的硬功非常厉害,北方一带多少黑道高手折在他的手下,唉,只是北方出了个铁血盟,算是太平了,江南这乌衣社,却搅得武林惶惶不可终日。” 黑衣汉子垂下双目,冷森森地道:“不管他们的势力有多雄厚,不管我们的实力怎样,这一次我要斗到底。” 乡农道:“我不明白,这一次为什么乌衣社的人也搞得这么勤,我想以赵大哥的名声,对乌衣社正是一个威胁,但现在他们也在追杀凶手,依我想来,这里面或许有什么名堂呢!” 那衙役忽然道:“当今之世,能纵横江湖,叱咤风云一番的高手我看也是寥寥无几,武林六大派,少林,武当,峨眉,崆峒,昆仑,青城,以及五岳剑派,这也算是白道的几股主力军了,江湖上另有铁血锄奸盟,丐帮,乌衣社几个帮派也算是实力雄厚,但是六大门派,五岳剑派甚至丐帮,都是高手凋零,人材鲜有,而铁血锄奸盟主半天云铁老大如能广招豪杰,扫荡江南,也许乌衣社早已荡然无存了。只可惜日下江南四老已凋其三,一众宵小均紧随乌衣社左右,这前景着实令人生忧。” 黑衣汉子道:“赵大哥位当江南四老之末,名声却高过余人,自从江湖中人盛传他是已故少林方丈觉明大师的师弟,又有多少黑白两道中人垂涎于他的大乘先天罡气的功夫,当然少林三雄中觉明做了方丈,觉心一怒离开少林,赵大哥又是俗家弟子,隐身江南,待觉明大师圆寂,少林便无一个得传大乘先天罡气之术,觉心大师远走荒漠,不知所终,江湖中人自然把目光盯牢了赵大哥,我想这一次乌衣社的人也是想得到赵大哥的内功心法。可恨赵大哥被害,大乘先天罡气恐怕要绝迹了。可惜我们兄弟几个没有能力铲除乌衣社,江南四老只剩下那失了踪的曹无双了。” 乡农略含神秘地道:“其实江湖上还有几股力量是不容忽视的,第一股就是蜀中唐门,掌门人唐十三的‘潇湘夜雨’暗器功夫当世罕有其匹,只是唐门弟子一向少出蜀地,唐十三的性情,江湖中人也难有知晓的。” 说至此处,乡农声音顿住,那衙役与黑衣汉子听到蜀中唐门的名头脸上均显出郑重之色。 乡农接着道:“另一股是默风谷的剑手。”他刚说出“默风谷”三字,那衙役脸色微微一变,乡农接着道:“他们谷中剑手任一人出现都可算是江湖中第一流的剑客,只是‘默风谷’谷规更严,江湖中人很难遇上一位他们的剑手。” 黑衣汉子道:“‘默风谷’中人物行事不易捉摸,正邪不易把握。” 乡农淡淡一笑,又道:“还有一股,你们只怕也都有所耳闻,那就是‘判官殿’。” 听见‘判官殿’的名字,另两人都微微露出恐惧之色。原来,这“判官殿”是江湖上这几年刚刚出现的一个神秘组织,他们自称为“判官殿”中断人善恶的判官,这群人行事狠辣,曾做过几起轰轰烈烈的事情,江湖上几个黑道帮会曾在他们手上栽过跟头,吃过大亏。江湖中人之所以对他们心存恐惧是因为他们自从出道以来从来没有败过一次。并且他们“判官殿”上究竟有多少高手岂今无人能知,只在一次剧斗之后,人们才得知“判官殿”中排行第三的是“不能偷袭”莫漠,排行第四的是“无子算盘”廖云然,而真正出手的,只有莫漠一个,“不能偷袭”是后来江湖中人送他的绰号,因为黑白两道曾经有过二十一名高手偷袭于他,其中三人乃是第一流的暗杀好手,可是他们全部在他的手下一剑丧生,没有人能捱到他的第二剑,但是他却不能与人约斗比武,据传是因为他这人特别容易紧张,如果有比武约会,他会寝食难安,待到比武之时功力会减退许多。所以武林中皆言“要斗莫,别偷袭”,但是“判官殿”高手云集,单向莫漠挑战,他很少接受,而向“判官殿”挑战,“无子算盘”廖云的然神机妙算与纯厚内力又非常人所及,至于“判官殿”中其余的人物,一个个也是顶尖高手,并且无人能知他们的身份来历。 三人正议论间,账房三麻子在柜上向一个伙计努努嘴,那伙计回身到厨下端了四盘菜送到黑衣汉子这一桌,那衙役微微一愣,三麻子已经出了柜台走上前来含笑道:“单大人今日惠顾小店,是我们十里坡的荣光,掌柜吩咐让小的们办了四样小菜请三位下酒享用!” 原来这衙役姓单名辉,乃江宁知府手下一位名捕头,人称铁尺一丈,铁尺是说他右手所使兵刃,一丈却是他项上所挂铁链,攻敌之时,左链右尺,一刚一柔,在武林之中也算了一把硬手。单辉斜了三麻子一眼,挥挥手没有搭理他,因为单辉知道这三麻子平日横蛮无忌,也算是黑道上的一个小人物,这十里坡原有三家酒店,余两家均给三麻子软硬兼施吞并了去。单辉不忿三麻子人品,自然懒得搭理于他。 此时天当正午,店中食客吃得正欢,店外日头也正炫然如火,只见外面“夺夺”声响,一位鹑衣百结的老丐拄了根破竹棍颤颤巍巍走进店来,一些食客见他破衣烂衫,脸上皱纹道道,满面污秽均都大皱眉头,那老丐进了店堂不敢往里面走,只拣一张空桌的长凳坐下,呼呼喘息着,他因怕店中伙计来赶,屁股只敢沾着长凳一点儿边。 这当口,给黑衣汉子他们上菜的那个伙计走到老丐身前道:“喂,你这老货,怎么跑到店里歇脚,快快出去免得坏了我们生意。” 那老丐苦着脸结结巴巴地道:“这位大爷,外边日头毒,小老儿在这里歇会儿脚,不妨你们的生意,有客官来了,我再挪出去。” 那店伙双目一瞪,啐道:“说什么昏话,你当我们十里坡酒店是什么去处?你这副模样坐在这里没的污了我们的店堂。” 那老丐抬起头乞怜地看了伙计一眼,眼巴巴地望着店堂中众人,三麻子看得不耐烦起来,走上前来对伙计道:“跟这老东西罗嗦什么?快赶了出去是正经。”说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老丐眼见不能待下去,只得缓缓站起向外走去,那店伙嫌他行得太慢,伸手在他背上一推道:“老东西没钱倒想来我们这里拣便宜。”老丐被他这一推,脚下一软,“通”地一声摔在地上,他颤抖着撑起身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只见店堂靠里一桌站起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上一袭白袍片尘不染,这青年面容英挺,神采飞扬,只是神情间还隐有几分稚气,他腰间悬了一口长剑,迈步上前扶了老丐站起道:“老人家,我那一桌有空位,你过去坐吧!” 那老丐抬起迷惑不解的双眼瞪着青年不知所措。 三麻子阴冷地一笑道:“这位客官你休管我们的闲事,回去吃你的饭是正经,这老儿现在若敢在店中停留,我会要他好看的。” 年轻人温和地笑了笑,道:“当家的说哪能里话来,做生意为的是招客生财,又何必与他一个老人斤斤计较呢?他在店中的花费我包了不行吗?” 三麻子冷冷一笑道:“客官您是个干净人,又何必与他们这些乞儿混做一道让他们拣这便宜?况且,小店有这规矩,这等乞儿是不准入店的。”说着指了指门口的一块木牌,那年轻人一看,上面果然写着:乞丐与狗不得入内。 那老丐听了,无奈地摇摇头,边向外走边摇头叹息道:“唉,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年轻人眼见老丐缓步出了店堂,走入竹林间的小路。年轻人看了一眼三麻子,淡淡地笑着走回自己的座中。 “铁尺一丈”单辉却不理身后发生了什么,他稍稍呷了口酒望着门外发愣。原来他与那乡农“托塔手”燕翔,黑衣汉子华松以及神手李云龙合称吴中四杰,平日互通声气、行侠仗义,在武林之中名声甚清,只是近年来以金陵乌衣巷为总舵的乌衣社兴起,纠合了一批高手,吴中四杰无力与之相抗,就连声名煊赫的江南四老也有二人折地乌衣社手中,前两日江南四老中又有一位被害,引得华松等人在此等候凶手为那“飞云手”赵士信报仇。那“飞云手”赵士信早年曾在少林得遇明师,回到江南后一直闭门不出,只与仅有的几位江湖朋友往来,后来江湖中人皆知他有一身惊人艺业,出了什么纷争往往请他出面调停,这赵士信也是个古道热肠的汉子,江湖上生了风波又求到他头上,他自然不能旁视,这一入江湖,身不由已,结交的朋友多了,得罪的人也多了,他知道长久下去于自己必无益处,于是深自收敛,少言江湖纷争,不曾想还是落了个刀剑加身之灾。 这一刻单辉反而注意起适才起身的那年轻人来,他那一桌只他一人,桌上却摆了七八样精美菜肴,另外放了一把酒壶,但那青年却只有一筷没一筷地拨弄着面前的一盘炒三丁,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单辉知道他是在等人,只是单辉心中对这年轻人甚是疑惑,因为他见这年轻人的配剑尺寸上与寻常剑器大异,这剑较寻常之剑长了半尺,剑身却窄了一半,单辉知道这样一柄剑必然柔韧已极,如没有极深内力,这样的剑器是很难克敌制胜的。那乡农模样的“托塔手”燕翔也注意到了这些,不觉打量起这年轻人来。 店外除了早早出土的蝉儿在鸣唱外,无风无声,远处竹林间那座竹亭内,顾老板黑胖的脸上满是郑重之色,双目紧紧盯视着面前石桌上的棋盘,良久方才拈出一枚黑子点入,与顾老板对奕的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那老妇的神情比之顾老板要轻松许多,留心他们对奕的人都明白形式对顾老板不利。 伙计端去新沏的茶时,老妇露出淡淡的笑容道:“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急躁,今天还是改不掉。” 顾老板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道:“我也不知怎么搞的,一到这时候就控制不住,这局棋虽然赢了,却觉得太辛苦了。” 老妇淡淡地道:“什么时候你能堪破这胜负关,功力就能再进一步了,不过我看这很难。”说着站起身来,拄了搁在一旁的龙头拐杖缓步走入竹林深处,顾老板站起躬身送她出亭,回来后挥手让伙计退下,自己将盘上棋子抹开重行复起盘来。 时过正午,大路南头“吱扭吱扭”声响,一乘黑色马车缓缓行来,前面两匹马儿打着响鼻行得甚欢,这车的车轴显是久未上油,轮子转动发出异常刺耳的声响,这马车较寻常车辆为大,车前坐了两名黑衣汉子,左边一人手中执着马鞭,车尾一左一右还站着两名黑衣汉子身形剽悍。马车来到十里坡酒店近旁的时候,店中那白衣青年已然起身快步出店迎到马车跟前,当先一名黑衣汉子跳下马车打开车门,伸手扶出一位身着土黄色长袍的高大汉子来,白衣年轻人上前一把扶住那黄衣大汉道:“大哥,我等了你很久。” 黄衣大汉看见这年轻人,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缓声道:“小九,你不该来的。” 小九淡淡地一笑道:“我怎么放得下心来,大哥的身体还没恢复。” 黄衣大汉平静地道:“今年是最后一次了,已经习惯了,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还要让你赶上千里路程,这几天一定没能好好睡上一下吧?” 小九扶着黄衣大汉向店堂中走去,道:“其实也没什么,来来回回地奔波小弟已经惯了,大哥身体不方便,只带四个人出来,大家都担心呢!” 黄衣大汉淡淡一笑道:“你来了,不过是省了我一些手脚罢了,只怕有些人八字不好,今天要倒不小的楣了。” 小九爽朗地一笑道:“那是大哥宅心仁厚。”说着已然扶着黄衣大汉进入店堂坐入座中,小九在设好的两只杯中倒了酒,两人对饮起来。 店外四个黑衣汉子问店家买了馒头牛肉,坐在马车边吃起来。另有伙计拎了桶水出来饮马。 单辉与“托塔手”燕翔互递一下眼色,他们虽见那黄衣大汉步履蹒跚,行动不便,脸上也是土黄之色好象衣服一直套到了头上,但眼中却是精光四射,手掌粗大,形容间甚似一位内外兼修的好手,只不知为何会落得这般行动不便之状。 小九干了第一杯酒,欢快地道:“大哥,前些天七哥也到了,他知道你要过这儿,正赶来呢,说不定你们一会儿就能见上了。” 黄衣大汉笑道:“老七我已经有半年没见了,都是因为我这身子不方便,兄弟们好久没能在一起聚一聚了,等再过三个月,我的身子复原了,老五、老八也可以出来了,我们几个尽要好好地聚上一聚。” 小九说:“我来的时候听见江南四老中的末一老赵士信被人害了,不知道六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相隔那么远,赶到苏州府得有几天功夫。” 黄衣大汉眉头微微皱起,忧心忡忡地道:“是呀,这事我也听说了,与乌衣社也很有些干系,究竟实情如何还很难说。” 黑衣汉子华松听见那一桌上小九与黄衣大汉说起赵士信被害一事,双眼一亮,往他们这一桌望来,却在这时店外闪进一位风尘仆仆、四十来岁的汉子来,“铁尺一丈”单辉的眼中忽然升起一股暖意,站起身道:“大哥,你怎么会来的?”他这句话刚出口,“无名剑”华松的身子一震,“托塔手”燕翔已然含笑迎上去道:“大哥,我们真没想到你会来,我们三个正在这里饮酒等人呢!” 来人正是吴中四杰之首“神手”李云龙,他见三个兄弟坐在店里也是非常惊讶,随即宽心一笑道:“三位贤弟都在这里更好,大哥正有件为难的事要你们帮忙。”说罢,坐在凳上,与“无名剑”华松默默相对着,半晌,方才神色郑重地道:“四弟,,你最近好吗?听说你前些日子练功有些不适,自己要小心。” 华松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与李云龙几十年过命的交情,客套话在他们看来反而是多余的。 李云龙行色匆匆,只到入店的那一刻神情才放松了许多,他见桌上八盘菜已空了大半,知道三人来了已不少时间了,便问道:“三位贤弟在这里等什么人啊?” 无名剑华松神情忧郁地道:“我们在等一个快要死的人。” 李云龙见他精神不振,不明就里,干了杯燕翔斟过来的酒,叹了口气道:“唉,想人生一世,行走江湖,生死之间又有谁能知道呢?人生如轻舟,随波而漾,何处可依呢?” 无名剑华松抹了把嘴唇,将斜倚在右边桌沿上的剑移了移,看着自己左边的李云龙道:“大哥,你还记得吗?我们小的时候没有钱,一起挖出草根来嚼着,因为有点儿甜就说是小甘蔗,在那半生不熟的松球里面找松子,可是找不到一颗有仁的,我那时不大懂事,爱哭鼻子,你哄不住我,就去向人讨东西给我吃,给人打了一顿,你却没怪我不懂事。” 李云龙呵呵笑道:“那时候发大水,我们两个从合县逃到扬州,原指望能糊个口,可是人家嫌咱们年纪太小,穿得又破烂,没人愿意搭理我们,想想那个年头,日子可真是苦啊!” 华松点头道:“那一天你在码头给人扛盐包,带回来两个烧饼,可是自己的脊背却被压得好象贴了块大烧饼,你自己一口没吃就睡着了,至今记得,那座破庙里西风刮得山响,我们俩裹在破帷幔里面,你一边哆嗦着身子一边沉沉地睡着,我知道你那时一定很疼,因为你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有时候还要呻吟两声。” 李云龙闭起双眼,脸上露出平静的微笑道:“那一会儿小,不懂事,其实是我人太笨,原本可以找到许多不太花力气的事的。” 燕翔与单辉眼见两人在回忆儿时的苦事,均都收起笑容,脸现一副郑重之色,单辉更是凝神倾听。 华松道:“是啊,我那会儿舍不得你,仗着人小手灵,去酒馆偷人钱袋被人抓住,你赶了来,替我挨那顿打然后我们抱头痛哭,大哥,你知道,那会儿我见你挨打,我多么想去死啊,我是舍不得你太累着自己才去偷东西的,我跟你说的时候你说你知道你说你并不怪我,我那一刻好难过。后来,丐帮前帮主金不换大侠把我们收了去教了我们武艺,也教会了我们做人,我们今天能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可以说与金大侠的教诲是分不开的。” 李云龙点头道:“我们兄弟四人出道后虽未加入丐帮,却也闯出了一些名气,虽然也出现过几次挫折,可我们吴中四杰毕竟在江南一带算是一尊人物。” 托塔手燕翔点头道:“幸亏每次遇到危难都有高人帮助我们,不然我们吴中四杰又哪有今天的名声呢?” 单辉忙道:“其实吴中四杰的名头主要还是靠我们自己闯出来的,特别是大哥功夫好,处事精明待人又诚恳,兄弟们都跟着沾光。” 李云龙忙道:“都是哥儿四个一起做的,又分得什么彼此?” 无名剑华松幽幽地道:“大哥你不必过谦,我们四个中你一直是矫矫者,我们一同学艺那一天起,你就一直是我心目中的榜样,我总是暗地里憋着股劲要赶上你,可是不知怎地,我们一同练武,差距却是越来越大,我那会儿还暗暗责怪师父存有偏心,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比我用功百倍,每天我还在被窝里美美地睡觉时你已经在练功了,我知道了这才开始下苦功练武,可是毕竟已经晚了,想要赶上你,那是千难万难了。” 李云龙温和地笑着道:“四弟,你我肝胆相照,又何必尽说这些?” 华松点了点头,嘴角的肌肉忽然抽动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大哥,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的功力比你要差许多!”说着,只见他放在桌下的左手一抖,坐在他左侧的李云龙闷哼一声,身子抽搐了几下,坐下的长凳“喀吧”几声碎裂在地,李云龙捂着腹部艰难地站起身来,惊愕地看着华松,吃力地道:“四---四弟,这--这是--”,只见他的腹部插着一柄短剑,直没至柄。 华松眼中忽然滚下泪来,道:“大哥,我没有办法,你害了赵大哥,此事不日将遍传江湖,你怎么能忍心下手去杀了赵大哥?” 李云龙惊异地道:“你---你是怎么知----知道的?” 华松伸右手握住长剑,燕翔,单辉此刻也都站在两侧,单辉更是左链右尺执在手中全神戒备。华松握剑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用低沉的声音道:“那一天夜里我也在场,其实一开始我们兄弟几个都接到了赵大哥的求援信,我想我也只比你晚一会儿到达,没想到你居然会向他下手,我想,赵大哥两年前功力全废,此事只有我们四人知晓,所以你才敢于向他下手,大哥,我现在心里真的很痛,但是我们江湖中人最重一个义字,你做了这种不仁不义之事,我们不能再坐视不顾,可是,你毕竟是我们的大哥,所以,今天是你的忌日,也是我的忌日,因为我们结义之日,就发过誓的。”说罢,右手轻抖,早抽出长剑来,目中含泪道:“大哥,人都道我是无名剑,其实并非我手中这柄长剑,而是说插在你身上的短剑,你武艺高过我们三人,我们兄弟也不想让你被乌衣社杀戮,小弟我今天取了你的性命,这就还给你,咱们到了阴间,阳间的恩恩怨怨就可以一笔勾销,我们照样是好兄弟。”说罢,长剑一横,便向颈中抹去。 李云龙站在他对面忍着剧痛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在地上,他忽见华松欲待自尽,闷喝一声抢身上前夹手夺下华松的长剑,李云龙江湖人称“神手”,这空手入白刃的绝技炉火纯青,虽在重伤之下使出,依然是章法严谨,迅如闪电。燕翔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李云龙伤重如此还能有这样身手,燕翔立时双掌护胸,单辉也是铁尺提到平肩以防他暴起伤人。李云眼见几个兄弟如此,心中好不难过,夺剑之手轻轻一抖,长剑寸寸断裂,他沉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你们偷袭我,是惧怕我的功夫了得,我也不来怨怪你们,只是你们今天的确做了件错事。”刚说于此处,脸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起来,好似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店中的伙计食客但是见血溅店堂,变起仓促,无不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李云龙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忍住了痛楚,涩声道:“四弟,我现在杀你们三个也还是能够办到,可是我舍不得呀,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啊,我希望你们能查出真正的凶手,为我报仇,好兄弟,千万不能自尽。”说罢身子晃了晃就欲向后倒去,里座上小九飞步上前一把托住了李云龙的身子,他扶抱住他的时候双手正好按在李云龙的腰部,双手拇指轻轻在李云龙的伤口之周按了几按,然后单手托在李云龙的背后将他扶出店去,马车边四个黑衣汉子立时迎上,将李云龙扶上马车,小九轻声向四人吩咐了几句,四条汉子随后上了马车,急急驾车向西行去。 小九眼望马车起动,探手入怀取出一只旗花,抖手望空扔出,那旗花“嗤”在一声在天空幻出一道彩色的弧线,弧线另一端正是落向马车驰去的方向,单辉眼光老道,眼见这旗花幻出的彩虹第一节紫,第二节红,第三节黄,第四节黑,一节一节层次分明,知道这是旗花中按序装了能发出不同烟色的火yao,借以指引方向的,他明白,这一定是年轻人在呼唤同伴保护马车了。 单辉、华松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只听小九回到座中后,黄衣大汉叹了口气道:“这李云龙也算是一条好汉子了,只可惜死得这样不值,他的冤情真不知何日大白。” 华松欲待上前相问,可是一时间心情激荡,不知该当如何施为,燕翔默无声息地转身走出店堂,华松与单辉对视一眼也便相跟而去。黄衣大汉眼见他们远去,眼中显出不忍之色。 二 “大哥,我等了你好久” 三麻子眼见店堂上倏忽间发生了这许多事体,忙令两名伙计掏了清水冲洗地上血迹,一些食客眼见此处剧变,心中忐忑,草草结账而去,三麻子见店堂不一会儿就被冲刷干净,这才出了柜台,快步走入店后林中竹亭,躬身向正在复盘的顾老板耳语几句,顾老板嘴皮子似乎轻动了几下,三麻子便躬身点头退出,却并不走回柜台,而是几步跨入酒店后堂之中没再露面。 且说李云龙被扶入马车,车行渐远,他因被点中了身上数处穴道,身体一时不能移动。一名黑衣汉子此刻正在给他包扎伤口,只是那柄短剑入肉甚深,一时倒也不敢起出。李云龙见面前这汉子神情冷峻,便道:“这位大哥为何相救于我?武林之中,有多少人想取我性命。” 那黑衣汉子冷冷地道:“你能不能活转来还难说得紧,你先歇息一刻。” 拉车的双马奔行甚速,不消片刻,已然行出十里路程,忽听得驾车之人“嘘”了一声,勒住了马头,马车登时停住,车内的汉子听见不对,一推车门走出,却见道路前端正央倒卧一株巨树,将大路拦腰截断,四名汉子立时并肩而立,双手一顿,均由袖中抽出一对匕首。 正在这时,但听得大道之旁的树丛中“嘿嘿”数声阴笑,缓缓走出三位黑衣蒙面人,他们身后跟出十二名兰衣劲装汉子,手中各握一柄象鼻子大刀。四名黑衣汉子一见对方人多势众,那十二个兰衣人更是使的象鼻大刀这般沉重厉害的兵刃,全都皱起眉头来。 当先一位蒙面人冷笑一声,踏上半步道:“几位若是识相乘早丢下马车滚蛋,我们也不来为难你们,若是不识相,那就怪不得我们手下无情了。” 守车的四名黑衣汉子一言不发,一双匕首均都护在了胸前,蒙面人哼了一声,一挥手,十二兰衣人已然抢上前去,黑衣汉子们应声而上,闯入兰衣人中间,一个回合过去,躺下了两名兰衣人,而黑衣人中有一人手捂胸口,鲜血不断渗出,另一人脸颊被划了道深深的口子,另两人幸未受伤。 一个回合下来,三位蒙面人都吃惊不小,他们没想到面前这四人竟然有如此奚利的攻击力,他们知道,再斗一个回合,虽然已方可以稳操胜券,但必然伤亡惨重。当先那蒙面人冷哼一声,缓步而上,双手一分,由腰间抽出一对尺余长的精铜棒,他取铜棒在手的时候,另一位蒙面人抽出胁下所佩的长剑,当第一位蒙面人抖手用铜棒震向黑衣人的匕首时,持剑的蒙面人身形一闪,已然到了马车这旁,长剑疾向车壁刺去。 正在这时,忽听不远处淡淡的一声喝斥,人影一闪,只见一位锦衣青年抢身而至,手中一只长形包袱向手持铜棒的蒙面人当胸一撩,那蒙面人没想到对方来势如此之快,大骇之下,立时闪身而退,那持剑蒙面人的长剑离着车壁只有半寸距离时,锦衣青年的长形包袱已然袭至面门,持剑人惊呼一声,身形向下一挫,长剑回护胸前,人已然退开一丈之地,他退开之时,十个兰衣人也急忙退开身去,全神戒备。锦衣青年回身左手食指向那胸口受伤的黑衣汉子伤口附近连点数指,血流登时缓了。四人躬身向他行礼道:“七爷安好。” 锦衣青年点点头道:“你们都进车去,这儿我自会料理。”说毕,转过身来,双手还是捧着那件兰布长形包袱,冷冷扫视着十个兰衣人,忽道:“乌衣社今天居然改换装束,不知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乌衣社众人见这锦衣青年面容清俊,目光湛然,知道定是一把好手。站在最末,从未出手的那空手蒙面人忽然道:“朋友,不相干的请走路,别耽搁了我们做生意,你既知道乌衣社的名头,还不快快走开?” 锦衣青年淡淡一笑道:“在下祖籍无锡,只是久在西北走动,少到江南,这次回归故里,没想到遇上你们,早听说江南乌衣社好霸道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你们不该为难这辆马车,因为这是我大哥的东西,何况,你们还打伤了我们的人,这笔账,实在该好好算算。”他说话的时候,眼中透出浓浓的杀气。 蒙面人心中一凛,冷哼了一声道:“我们也折损了两人,你这又怎么说?” 锦衣青年看了看地上倒卧的两具尸体,半晌,眼中的杀气才消退下去,缓声道:“既是这样,我也不来责怪你们,你们这就快快离开此地吧!” 那三个蒙面人相视“哈哈”狂笑,持剑人道:“小子,你胎毛未褪,乳臭未干,就想指派我们如何如何,不是嫌命太长嘛?告诉你,小子,我们乌衣社想干的事,从来没有说干不成的,你如果识相,乘早走开,不然的话爷爷们高兴起来,连你的小命也一并取了。” 锦衣青年忽然笑了,那笑容很平和,很镇定,就好象他看见期盼的花朵渐渐开放一般,他的笑容还没收敛的时候,他就轻轻地一叹气,开始解他手中的兰布包袱,他边解包袱的时候,口中还喃喃地道:“我实在不想这样做,可是你们尽在逼我。”他说着话,很仔细地解开了包袱,里面是一柄剑,一柄无鞘黑剑,剑上无锋,却隐隐地透了一股寒意,锦衣青年忽然将兰布包袱皮一展,展成一张四方的兰布他回手一圈,将兰布披在了身上,兰布里一面挺干净,而外一面却依稀是斑斑驳驳的黑斑,明眼人一望而知那是日久干透的血迹,锦衣青年忧郁地一笑,缓缓地道:“我不想弄脏我的衣服。”他说话的时候,黑剑已经握在手中虚虚劈击了一记。 空手的蒙面人忽然绝望地颤声道:“你--你是‘长歌当哭’金明金大侠?可是你怎地这么年轻?” 金明淡淡地一笑道:“许多事人是很难预料的,就比如我起先也未料到会这么快就与乌衣社交上手,现在既然来了,也只好勉力而为。” “长歌当哭”金明,早在三年前就已名动江湖,可那时候人只知晓他有一柄乌沉沉的黑剑,使剑之前必以剑衣裹体以防溅血染衣,而金明行走江湖却是斗笠遮面,向来少有人知其确切年貌,但只要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就不会不知道他的大名,他最大的一次搏击是单人独剑挑了黄河帮总舵,连伤黄河帮三十六位正副舵主中的三十三位,黄河帮帮主也因不敌他的剑法而含愤自刎。从此黄河帮在江湖上除名。金明的黑剑名“长歌”,“长歌”所向人皆莫敌,所以送了他“长歌当哭”这一个雅号,“长歌”是他金明歌,“哭”却是他的对手哭了。 三位蒙面人同时退了半步,相视一眼,空手蒙面人冷笑几声道:“嘿嘿,今日我们人多势众,未必便惧怕于你。” 金明忽然冰冷地一笑道:“这正是我可以痛杀你们的借口。”话音一落身形挫动已然闯入兰衣人丛之间,但见他一振“长歌”宝剑点了出去,每一名兰衣人手中的象鼻大刀只要与“长歌”剑稍稍一触,便即脱手向外飞去,对敌的兰衣人随即被“长歌”剑上传来的巨大内功震毙在地,三位蒙面人只愣得一愣,金明的“长歌”剑已然到了,持棒人把牙一咬,双棒一挥,架向金明的“长歌”剑,金明不动声色,长剑缓缓劈击,但听得“嘭”的一声闷响,长剑已然击在双棒之上,蒙面人闷哼一声,双膝一软已然跪在地上,“长歌”剑向下轻压了一寸,那蒙面人一双臂骨“喀吧吧”几声脆响,早已断成数截,他人也经不住金明剑上传来的沉厚内力,心脉早被震断,口吐鲜血,倒身在地眼见不活了。 金明此刻双目晶亮,紧紧逼视剩下的两人。须臾,双眉斜向上扬了扬,身形展动早至二人跟前,空手蒙面人双掌相互一搓纵身迎上,预备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他知这“长歌”剑无锋无刃,正可以空手夺下,可是谁料想双手甫与剑身一接,人便向后跌翻出去,口中鲜血狂喷而出,金明不再看他,“长歌”宝剑笔直指向天空,“呼”地一声,一道黑光劈下,持剑蒙面人无可躲避,牙关一咬挺剑架去,但听“嗤”地一声轻响,无锋的“长歌”剑劈断了挡架来的剑,顺势直下,将最后这一个蒙面人劈成两半。人倒下去的时候,金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神情萧索地握剑走到路中央那棵横卧在路上的大树前,起手一剑点去,那大树“呼啦啦“地飞开一丈之地,将大路让了出来,金明解下系在胸前的兰色剑衣将剑身的血迹一抹,抖手将”长歌“剑包入剑衣之中,然后左手倒提,看一眼已然起动的马车,这才慢悠悠地走进路旁的林丛之中。 金明走入丛林之中的时候,“十里坡”酒店中的小九已然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好象有些心不在焉,忽然他道:“大哥,其实原也不必这等麻烦,让我先一步迎上去,什么都解决了,你又何必非在苏州城外静候呢?” 黄衣大汉停筷住食,苦笑一声道:“那一年我们分手也是在这苏州城外,所以我还是想旧地重游,也好回味些往日的情形。更何况如果没有征得她的同意,我们的行动都是徒劳的,所以我只能等待。” 黄衣大汉说要等待的时候,顾老板还在下他那盘下不完的棋,可是他的耳朵分别抽动了一下,因为苏州府方向正“吱吱嘎嘎”驶来三驾马车,那车与马一律作青色,让人一见就觉得别扭,每辆马车车壁之上涂了一个白底青色城垛记号,江湖中人一望可知是川中青城派的用车,近几年来,白道之中,青城派的名头隐隐然已超过峨眉,直逼少林武当,不光是青城派中人才辈出,更因为青城掌门大仙剑邵一夫是昆仑掌门,少一辈中的顶尖高手九曲神剑何九曲的泰山大人。并且,邵一夫与崆峒掌门金刚神行季无行是连襟,这三家既是至亲,势力也不容低估,而青城派又是三家的核心,所以在江湖之上名声好不响亮。 这青城派一向少在沿海地带行走,今天竟然会大队人马在苏州府外出现,令人好不新奇,只是若非江湖人物,原也不会引起关注。 那三驾马车,当间一驾车头车尾均站得有青城派的剑手,身穿青布短打结束,胸前也印了一枚青城派标记,背上插剑,个个神情剽悍。 马车在离十里坡酒店不远处停下,当先一辆马车中走出一位神情俊朗的青衣汉子,酒店中坐柜的三麻子心头一惊,他认得下车之人正是青城派邵一夫的儿子少掌门邵刚,也是少一辈中的一把硬手,剑下不知败了多少成名的人物。 只听一名青衣汉子对邵刚道:“少掌门,咱们没在苏州府打尖,不如在这儿稍作休息吧?不然,恐怕要到天黑才能赶到无锡了。” 邵刚点点头,先来到第二辆马车之旁,车门开启处,先走出两名侍女,只听邵刚向内柔声道:“史小姐,你出来歇歇脚,松快一下吧。” 车内轻应一声,款款走出一位少女,白缎裙衫,亭亭玉立,只是神情之间,隐隐地透出一股幽怨之色,她也不向邵刚看一眼,径自走向店堂,她身后又跟出四名少女,四人前后拥护她入了店堂,一侍女抢在前头用从车中带出的抹布揩了揩凳面,然后扶着少女坐下。 邵刚一面挥手让人打水饮马,购置干粮酒水以备路上使用,自己带了三名剑手走入店堂,却不敢和白衣少女共坐一桌,另择一席坐了,吩咐小二上菜,并叮嘱小二白衣少女那一桌所需之物任由少女吩咐。店小二早经三麻子暗下嘱咐,知道面前这些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当下不敢怠慢,一面呼喝跑堂的给邵刚那一桌上酒上菜,一面来到白衣少女的桌边躬腰曲背和声和气地道:“这位小姐要用些什么,小店好给您准备。” 白衣少女此刻正托腮沉思,听见小二问话,思路中断,半晌方愣愣地道:“水。” 小二一愣,问道:“水?” 白衣少女重新陷入沉思,邵刚眼见小二还是站在一边发呆,不耐烦地道;“水嘛,就是白开水,这么简单明了你是木头啊,怎么会不懂?史小姐路上渴了要喝水你快去弄来。”眼见小二缓过神来,正要去取水,忙又道:“告诉你,这水不能太冷,不能太烫,要让史小姐喝得舒心解渴才成,不然,小心你的小命。” 那小二转过身来吐了吐舌头,赶到后边冷热水互掺着然后端了一壶出来,替那史小姐斟好一碗,眼见那史小姐出神地端起碗来,就在唇边,不知她是否还有什么吩咐,一时间不敢走开。 白衣少女将碗送到唇边去的时候,里边一桌的黄衣大汉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柔声道:“光是喝水,你的身子怎么能撑得住。” 白衣少女听见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却如五雷轰顶,手腕一抖,半碗水泼溅在胸前,刚喝入口中的水因心神过于激荡而呛出,人也不禁得伏在桌上连连大咳起来。 邵刚不知这是为何,一时间拿异样的眼光盯视着黄衣大汉,那四名侍女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当如何是好。 只见黄衣大汉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挪到白衣少女的身边,伸出一只大手轻轻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白衣少女咳嗽渐止,抬起头来,一双明彻的星眸紧紧盯视着黄衣大汉,她苍白的脸颊也因咳嗽而升起两片桃红。黄衣大汉怜惜地看着她,眼中柔情无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邵刚忽然站起身来,目光冷厉地盯视了黄衣大汉字一眼,向四名侍女挥挥手道:“你们先扶史小姐回车中去吧!”他见如此情景,深知史小姐与面前这病汉必有一番人所不知的纠葛,瞧两人的神情,关系着实不同一般,只是他身在外乡,不想多生事端,这才隐忍。 史小姐在几人的簇拥下来到马车跟前的时候,黄衣大汉也蹒跚地来到马车近旁幽涩地说道:“苍松翠柏,海长天远。” 那白衣少女听见此语,浑身一震,缓缓回过身来,凝视着黄衣大汉满是风尘之色的面颊,终于,她跨出了一步,又一步,她来到黄衣大汉跟前,无限柔情地道:“大哥,我等了你好久。” 黄衣大汉抬起粗大的手来抚着她额角的鬓发,轻声道:“如果我早一些答应了,你也不必受那么些苦了。” 白衣少女垂下头去,喃喃地道:“可是我们家欠下的债,我还是不想让你还,我要靠我自己的一双手赚钱还债。” 黄衣大汉叹了口气道;“这又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呢?你父亲实是上了别人的当,这是个圈套,如果当时我在场,事情也许不会这么糟的,现在你父亲也过世了,海沙帮算是落在了青城派的手中,你继母携金私奔,你一个女孩子能熬到现在真不容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眼眨都不眨,旁若无人,邵刚听了,心头一股怒火渐渐升起。 白衣少女道:“爹爹既然已经做了,剩下来的,我这不孝女就得承担起来,帮中的叔伯们也都靠帮里的生意糊口呢。我一个女孩儿家原本不能帮衬他们,且由他们去好了,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了,只是大哥,我知道你现在身子不很好,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来呢?如果因为我而耽搁了你的调养恢复,那叫我怎么能心安呢?” 黄衣大汉笑了,那笑容好舒心,好真诚,他道:“双双,我一时间不能恢复,大不了再等半年,可是让你去别人家中卖身为奴,你说我还能够心安吗?这世上,我们什么样的大困阻都渡过来了,难道临到末了,还要受这等屈辱?不,决不,不仅我不会答应,大家都不会答应。” 那白衣少女乃是江、浙一带海沙帮帮主之女史双双,那海沙帮帮主史太公是个老好人,因而手下鱼龙混杂,帮规混乱,不久前帮中几位副帮主结识了青城派的人物,相聚豪饮,尽兴之余,巨赌一场,史太公将所有的家产全部输光,最后倒欠青城派二十万两银子,史太公回到家中方才回过味来,自己被几位手下给卖了,一气之下,自杀而死。史太公的续弦眼见老公不妥,立时收拾了金银细软之物,连夜逃走,留下一大笔的债务,史双双知道面前局势逼人,只得出头打点,将以前的一些赊账立时追回,又将一座老宅中所有的东西连同房子全部押了出去,得了十五万两银子,还去后还剩下五万两银子的欠债,这才跟着收账的邵刚回川中去。 史双双微觉歉疚地对黄衣大汉道:“大哥,为了我,你竟肯放弃闯荡江湖,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黄衣大汉微笑道:“只怨我没早一天答应你,让你受了这么些天的委屈。” 忽听得邵刚阴冷地道:“阁下说话也请顾及些旁人,史小姐现在是我青城门中之人,你有什么见教应该先和在下打个招呼吧?” 黄衣大汉斜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少帮主果然是名门之后,行事与众不同,这史小姐明明乃是海沙帮门人,何时加入了青城派的,在下倒是孤陋寡闻得紧。” 邵刚听见对方抓住自己话里的漏洞,脸色微变道:“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黄衣大汉道:“在下雷停,江湖之上无名无实,并且近日间病体支离,不堪岁月艰辛,只是昔年曾与史姑娘山盟海誓,永不相负,贵派此刻要逼她为奴,那不是和我过不去吗?何况,她不过欠人五万两银子,区区之数,又怎么能抵得她冰清玉洁的一个大活人呢?” 邵刚冷哼一声,他眼见面前这病汉摇摇欲倒的形容,居然说话如此硬气,不知他是何来头,他知道这苏州府与乌衣社总舵相近,但瞧这雷停的服色又非是乌衣社中人,他也是闯过大风浪的人,听见一两句狠话如何惧怕?他见史双双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雷停,知道今日之事恐非善与,当下道:“是否能够抵得,不是尊驾所能定断,所以,勿需劳心,我青城派与海沙帮的事情,不相干的人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雷停抚了抚史双双的头发,不去理睬邵刚,柔声道:“双双,我们这就回去吧。” 史双双点点头靠在了他的身边,邵刚讨了个没趣,不禁得恼羞成怒,冷哼一声道;“阁下如此做为,未免太不将青城派放在眼里了吧?” 雷停微微侧回身,平淡地道:“青城派这几年有昆仑,崆峒相护持,名声好不响亮,但是名头也得靠真功夫来撑,不是靠嘴皮子吹的,再说,近来青城派为了谋求发展,已吞并了江湖上大大小小七个帮派,来势汹汹,不过我要告诉你,凡事都应留下余地,不能昧着良心做事,比如说贵派此次谋夺海沙帮产业,他们史老帮主固然爱赌成性,可是你们是收买了他们帮中主要人物在先,又逼死人命在后,就冲这件事,贵派执行此事的主谋必遭恶报。我希望这样的事今后不要再发生。” 邵刚听见他话里有话,不怒反笑,右手向后一招,一人忙由车内捧出一柄长剑递在邵刚手中,邵刚知道,眼前这个病汉能说出如此硬气的一番话来,不是自己艺业惊人,就是有坚强的后盾。邵刚经多见广,数年来闯荡江湖,手中损毁的武林名人所在多有,自不会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衣病汉放在眼内,他冷冷地一笑道:“尊驾快人快语,既然要带走史小姐也无不可,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雷停轻松地笑了,他问:“两个什么条件?” 邵刚道:“第一是替她补还那五万两欠银,第二是留下一份艺业,让我的手下们开开眼,也好不在背后说我懦弱无能。” 雷停脸上的笑容忽然没有了,好象那笑容背后有一根线,线一抽动,就将笑容抽得无影无踪,他很郑重地道:“你不应该提这两个条件,因为你提了这两个条件后,你会非常地后悔。” 邵刚不明所以,狞笑道;“后悔?大爷平生不知后悔的滋味。” 雷停点了点头,探手入怀,颤巍巍取出张银票,缓缓递出,邵刚一接过银票,雷停的手已然软垂下来,好象手臂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 邵刚辨认了一下银票,知道是江、浙五省均可通兑,放心地揣入怀中,他正待张口询问第二个条件,却见店堂中走出一位白衣青年,腰间悬着一柄细长的特殊的剑,邵刚看见这柄剑的时候他的嘴巴惊讶得微微张开,他自己就是一名使剑的好手,熟识剑器的特性,他知道这样一柄剑如果不是为了摆摆样子,那么使剑之人一定有着惊人的艺业。 白衣青年走到雷停跟前道:“大哥,时候还早,你们先进店里歇息一会儿吧,马车恐怕要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到。” 雷停点点头,缓缓地道;“小九,忍耐一点,今天不是开杀戒的时候,账,总是要到最后一次的时候才一总算的。”他见小九很沉着地点头应下,这在和史双双相互携扶着走进店堂。 小九面对着邵刚的时候很和气地笑了笑,然后道:“我叫小九,你的第二个条件,由我来给你实践。” 邵刚起先并没注意到店堂之中的小九,待得两人面对面了,他才发现小九这个人极不好斗。他腰间的细剑绝非是一件摆设,小九这个人是一名很强的剑手,这是邵刚此时此刻心里充塞着的念头。但他的风格是顶风欲坚,越是高手,他越是要碰上一碰,他嘴角露出一丝兴奋之色,右手缓缓地握住了剑柄,他的剑还没有抽出来的时候,忽然上前一名三十来岁的青城派弟子对邵刚悄声耳语道:“少帮主,还是让我们几个试试他的斤两吧,这种小事不必劳动您了。” 邵刚眉心微微皱起,他心中对是否能斗败小九也无把握,如果先能看清对方的招式功底,胜算自然又多了几成,于是放开握剑的手,退后一步道:“也好,你们几个去试试,让这小子见识见识我青城派武功。” 那人点头应了一声,手臂一挥,立时又抢上四人,五人长剑出鞘,豁豁生光,寒气逼人,小九轻轻将腰间那柄特殊的剑摘下,连鞘摘下,他开始微笑的时候,五名青城派子弟也开始出手,青城派剑术,招式凌厉火辣,极有川中民风,更兼五人均是青城派中的好手,平素习练这五行剑阵日久,攻守退避早已烂熟于胸,这时一旦发动,的是凶险万分。 小九身形急速地展动开来。在五人的联手夹击下穿梭往复,身法好不灵俐,并且,每隔五招,小九都会递出一剑,连鞘递出,每一招都是点向对方一人持剑的手腕。 十几招过后,店中的雷停和史双双对战局一眼也不多瞧,漠不关心。 十几招过后,邵刚的眉头拧成黑黑的一团。因为他发现小九比他想象得还要高出许多。小九每递出一剑,鞘尖离敌手手腕相差半寸时就收回来,也不知是因为他受到剑阵的钳制还是有意相让。并且他更注意到,小九其实是处在一种全面守御的状态,只依靠身法的灵动来驱避走位,好象一张满弦的弓,弓上的箭却指向剑阵中的五人,每五招所出的剑,好象是在指点出敌手的弱点所在。 又是十几招过去,剑阵中的五人忽然渐渐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强大压力,因为此时小九的身法越来越快,青城派子弟每人均觉似乎一眨眼小九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或背后,几人心下大骇,但并不慌乱,同声吆喝着,手上的剑招登时加快,每把剑的剑尖都被内力激得精光乱点,剑阵中一时间剑气大盛。 邵刚的脸色只稍稍转好了一忽儿,立时又露出担忧之色,他见场中己方虽然一时间掌握了主动,小九已被迫得不时出剑稍稍挡架对方凌厉的攻势,但邵刚明白,时候一久,五名剑手必然内力大损、精疲力尽,邵刚明白了其中关窍的时候,他就准备动手了,因为现在只有小九才是劲敌,六人围攻一人并且还有些偷袭的嫌疑,将来传扬到江湖之上不太好听。但对手太强,邵刚心知必须下狠心,他明白,象小九这样的高手江湖之上实在没有多少,除掉一个少一个,对青城派的将来也大有好处,除去小九,雷停不足畏惧,史双双将又是他的人了,他这样想着,长剑缓缓地抽出了一寸,等待最佳的攻击时刻,可是他的手就这样顿住了,甚至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恐惧,一种从未有过的死亡的恐惧,他倏地转身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站在竹林旁的锦衣青年。锦衣青年的背上斜背了一只长形兰布包袱,他人长得极清秀,衣饰华丽,他的脸上也有一种淡淡的无所谓的笑容,但是他的眼中却生出一股慑人的光芒,那光芒之中含有极浓的杀气,一种邵刚从所未见的杀气,一种令人绝望的杀气,并且这锦衣青年的双眼正牢牢地盯视在邵刚握剑的手上,邵刚便觉得手上象被两道火舌烧烤着般不自在。 关心着场中激斗的人中,只有那正在复盘的顾老板才知道那锦衣青年是从竹林中闪出的,但他也只是隐隐地见到他在竹林中的影子,却不知是由哪个方向转出来的。 邵刚偷袭之心被吓得无影无踪的时候,小九身形忽然地顿住了,他的身形刚一顿住,手中剑就闪电般挥击了五记,本来是每隔对方出五招他才回敬一记,可是这回他一瞬间出手五记,好象闪电般迅速,这五记每一记都击中一人的手腕,只听得“呛啷啷”连声响亮,五柄剑落入尘埃,那五人惊愕地捂着手腕,脸上现出痛楚的神情。小九面含微笑地转脸向邵刚,缓声道:“少帮主,我知道刚才的一场一定不能使你满意的,你一定是想亲自出手了。” 邵刚的剑已然拔出一寸,寒光逼人,只因那锦衣青年窥视在侧,他才不敢妄动,听见对方挑战,哪能不应,当下毫不思索,拔剑出鞘,一道寒光激射而出,刺人肌肤、耀人眼目,他将剑鞘向后一抛,踏上一步,沉稳地道:“你进招吧,不过你要小心,我的招式很快。” 小九的笑容在扩大,他很有把握地很耐心地道:“刚才我没有出剑,现在我可能要出剑了,你也要小心,我的剑也很快。” 邵刚咬了咬牙,长身而进,抖手一剑,剑尖幻出九点寒光,将小九全身数处大穴笼罩在内,小九的身子忽然也动起来了,他的身体此时好象一根柳枝般柔软,任凭邵刚的长剑剑式如暴风骤雨,他总能顺着邵刚的剑式躲闪驱避开去,并且他双手横托宝剑背在身后,好象一个老手在戏弄玩童。 邵刚见对方如此托大,眼中如欲喷出火来,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功夫发挥出来,但见一座剑刃组成的山峰压罩住小九的全身,好象功夫不大小九就会被这座刃山剁成肉泥相仿。 十招过去,一旁观战的锦衣青年郁结的眉头舒展开来,青城派众人眼见这一场恶斗,不知如何了局均都目瞪口呆,三麻子毫不理会店外事务,只管打点堂上众食客,竹亭中全神复盘的顾老板手拈一枚棋子双眉紧皱,沉吟不语。 五十招过去,邵刚一阵疾风暴雨般的狂攻在小九灵柔如柳的身法前毫无建树,自己的内力却隐有不继,呼吸渐粗,手上的剑招也慢慢缓了,恰在这时,小九脸上露出了一种满足的笑容,他忽然开口道:“你的快剑使得的确不错,你的手下一定毁过不少武林好手,不过,也请你看看我的剑法如何。”他话音刚落,剑已出鞘,剑身呈淡金之色,较平常之剑长了半尺,窄了一半,长剑甫一出鞘,剑身柔软如柳,然而剑身只稍稍弯垂一个弧度后立时绷得笔直,并且发出“嗡”的一声轻响。邵刚知道这是极深的内力逼上剑身所至,他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没有这样一份内力,手上招式立时加紧,欲待在招数上胜过对方,两下里也许能扯成平手。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就在邵刚手上加上一把力勉力守御的时候,他眨了一下眼睛,他眨完眼睛后,这一场比剑就结束了,邵刚是在这场比剑结束后,他自己又使了五记杀手后才明白是自己输了。 原来就在邵刚眨眼的那一刹那,小九的细剑已然伸直,细剑甫一伸张,立时闪电蛇信般击出,小九手腕加上旋劲,轻轻两抖,在邵刚左胸口,额头各划了一个一寸径许的圆,胸口一个圆是割去了他的衣服,额头的一个圆却是划破了皮肤。小九出了两剑立时闪身而退,长剑入鞘,待得邵刚感觉疼痛缓过神来停了剑招,小九已然与那锦衣青年四目相对,邵刚面若死灰,涩然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让我知道我败给了谁。” 小九侧过身来,和气地道:“我叫杨柳,你以后想找我,我随时候教,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你今天收了我们五万两银子,对我们来说,你的罪名已经成立,你青城满门等候我们的报复吧!” 邵刚听见他说出如此狠辣怪异的话来,头皮上不由得生出一层麻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咬咬牙,转身走上马车,挥挥手,三乘马车“吱吱喀喀”地向西驶去。 马车起动的时候那锦衣青年留下一个欣慰的笑容,一闪身也隐入了竹林,倏忽间便踪影皆无,顾老板虽然双眼眨都未眨,却还是没能看清锦衣青年的去向。 半个时辰过去,先前送走李云龙的那乘马车又施施然驶了回来,小九与史双双扶着雷停乘上车,黑衣汉子们扬鞭催马,急急地朝着西北赶了下去。 仅仅是一天的时间,武林上下便传遍了青城少一辈中的顶尖高手邵刚数十招使出没能奏功,而被一个叫小九的人闪电般出了两剑,两剑皆中要害,只是对方显然手下留情,心口、额头两剑皆是略具其意而已。“小九杨柳”这个名字一夜间响彻大江南北,江湖中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位年轻高手又诞生了。 三 西瓜是圆的 无锡城外十几里的惠山镇人口稠密,因此地胜产泥人,往来客商路经此地,大多要到此一游,购置些惠山泥人大阿福回乡送人,因而此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小镇上一条大街穿镇而过,每日里都有居住在四乡的农人,小贩背些吃、用之物到此买卖。 时令方当入夏,赶路游玩的人最需解渴之物,一些小摊上的茶水色浓味淡,令人生厌。 周老实看准这一时机,在自家的瓜田里抢摘了五百多斤西瓜准备卖出去先筹到买种子的钱。这几亩瓜田他花了好长时间精心摆弄,他以前就注意到每年夏天西瓜上市太迟,很好的时机白白放过了。今年,周老实憋了劲用心护理,瓜熟果然早了半个月,他心想,这一次自己一定可以多赚些钱,欠别人的十几两银子也许可以清账了。 他赶着租来的马车往镇上去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好象一朵花,他自己也感觉到一种从所未有的兴奋,正在这时,身后一阵“嗒嗒”声响,周老实回头看时,只见一位锦衣青年骑着一匹劣马,跟在马车之后,青年的背上还斜背着一只长形兰布包袱,周老实并没在意,回转头去,又轻轻挥鞭催赶着马车向前,忽听得背后那青年道:“是---四阿伯吧?” 周老实一愣,勒住马车,回身仔细瞧着那青年,半晌方迟疑地道:“你,---你是阿明吧?” 锦衣青年的脸上显出温和的笑容,道:“是啊,四阿伯,没想到是我吧?”说着起腿跳下马来走上前去。 周老实的脸上又恢复了欣喜的笑容,道:“阿明,这都多少年了你没回来,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怎么现在回来了?” 锦衣青年道:“这次回来,一来看看朋友,二来也给爹爹妈妈扫扫墓。四阿伯,我周大哥他们都还好吧?我已有些日子没接到他的信了。” 周老实含笑道:“周少爷最近出远门去了,据说是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的。” 锦衣青年点点头,道;“四阿伯,看您今天这么高兴,又是为了什么?” 周老实语带兴奋地道;“阿明你不知道,我学得一样手艺,能够让西瓜早熟十几天,你瞧,这一车就是第一批,别人家还没有长成呢。因而这一车送到镇上,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你说这不是件高兴事嘛!” 锦衣青年点点头道;“四阿伯,我还有些事,先要赶到无锡城中,晚上反正您在惠山镇,到时我再来找你。” 周老实含笑点头,看着锦衣青年远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唉,还是回家好啊,在外边飘来荡去,终归不是个事呀。”他自言自语着,自己也笑了起来,催赶着马车,来到惠山镇已然时过正午,烈日炎炎,正照在头顶,一些游客商旅都找了阴凉处避暑,一见周老实的西瓜运到,如何不喜?纷纷出来掏钱争购,不一会儿,已然卖出了一百多斤。周老实掂着挂在胸口沉甸甸的铜钱口袋,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忽然街北角走出一位身形矮小的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这人左手托一只鼻烟壶,右手提一本账薄,身后还跟得两名大汉,三人施施然来到瓜摊之旁,矮子尖着声音道;“老实头,今天怎么有兴致到镇上来啊?” 周老实一见那矮子,身子一抖,脸上露出惧怕之色,颤声道;“全大管家,小的田里种了些西瓜,您要是看得起小的,尽管拣几个去尝尝。” 全管家瞥了一眼那西瓜,冷哼一声,爱理不理的,这全管家乃是本镇第一大户尤通尤大老爷家的大管家,平日横行惯了,今日听得人说周老实竟弄了一车西瓜来卖,惊讶异常,他知道现在卖瓜利头着实不小,当下带了人出来观瞧,果见开出来的西瓜又大又圆又红,心下一动,立时想了好几条主意,但不知用哪一条计策好,只是这周老实一干巴老头,平素不哼不哈的,自然容易对付,当下笑咪咪地道;“周老实,我呢也不和你绕圈子,咱家尤老爷看上了你这西瓜,让我来全部买下,这里有一串铜钱你收下了,西瓜嘛就全算做我们的了。”说着他一摆脑袋,身后一名大汉探手入怀取出一串铜钱递上。 周老实满脸尴尬之色,双手在衣襟上搓了几下,期期艾艾地道:“大管家,这怎么好呢?小的知道您这是照顾我,可是小的身子还硬,不敢劳动您老人家,这些瓜还是小的自己来卖好了,您老想必也知道,等到秋天收了稻子,交了欠租,就剩不下什么了,就靠卖的这点西瓜支撑呢!” 全管家心头火起,脸上微微变色,将那大汉手上的钱一收,道:“好你个老实头,今天和老子耍起滑头来了,告诉你一声,今天大爷给你一串钱是看得起你,不然的话,你老小子有哭的日子在后边呢。” 周老实紧闭着嘴摇了摇头,半晌方道:“大----大管家,还----还是让小的自个儿卖吧!” 全管家盯着他点了点头,眼中闪出一丝怒意,冷哼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周老实适才满腔的欣喜此刻全部化为乌有,他知道,全管家此时回去,必有毒计施出,心下一时忐忑不安,眼见车上尚余得三百来斤西瓜,只盼着将瓜快些卖出,好早些避开这是非之地,可是一会儿他才看出苗头不对,过往的商客虽然不时朝瓜摊望来,却无一人上前问价,周老实知道这必是全管家他们做的手脚,心下一时徨然无计,不知是否该继续留下。 正在这时,街口几声呼喝,飞奔而来两匹高头大马,马上两个黑衣人却脸蒙黑巾,打马扬鞭,呼喝而来,街上行人惊吓得纷纷走避,那两骑来到瓜摊近旁突然停住,其中一人起手一鞭卷住那车把一抖,车身倾斜,车上西瓜“咕噜噜”滚了一地,另一名黑衣人笑道:“小豆斑,你这手可帅得紧呐,又何必和他一个老头子过不去呢?看上去怪可怜的。” 那小豆斑呵呵笑道:“花豹,你小子倒说现成话,刚练成这一手绝活,不抖落出来试演一下心里不痒吗?如果换作你,还不是一样?”两人边说边大声笑着,纵马来回奔驰,将一地的西瓜踏得稀烂了,然后呼啸几声,纵马向街的另一头奔去。大街两边人群暗下议论,却没有一人敢出来相劝。 周老实脸色蜡黄,呆若木鸡地站在一边,地上的绿皮红瓤、黑子在他的眼里化成血红一片,半晌他才眼泪汪汪地蹲下身子来,拾起一只仅被碰裂的西瓜,看着瓜缝处淌下的滴滴汁水,周老实的泪水滚滚而下,他不明白为什么人活在世上要受这么多的磨难。 周老实抹了一把眼泪的时候肩上被人轻轻拍了拍,他回过头来,见是那多年未归的阿明,周老实站起身来,扔了手上那只破瓜,又抹了把眼泪道:“是阿明啊,你的事办完了?走,咱回去吧!” 金明看着一地的西瓜道:“四阿伯,这是怎么了,怎地瓜都摔坏了?” 周老实垂下头,泪水“扑嗽嗽”地流下来道:“唉,不提了,人家有钱有势的,咱怎么斗得过他们,提了多惹是非。” 金明又扫了一眼一地的烂瓜,继续问道:“四阿伯,您老就告诉我吧!” 周老实叹了口气道:“刚才尤老爷的大管家来要花一百个钱买我一车瓜,我没答应,一会儿就有两个人骑了马来把瓜都踩坏了。那两个人脸上都蒙了黑布,看不清长相,不过他们相互称呼一个叫小豆斑,一个叫花豹,唉,这世道吃人呐,阿明,咱回去吧,家里还有点干菜,咱烧了正好下酒。” 阿明向远处尤家高宅大院望了一眼,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他忽然道:“四阿伯,您老现在回去,瓜就不卖了?” 周老实叹了口气道:“下一批瓜要过好些时候才能熟,到那时候瓜都熟了,也卖不出个好价钱来了。” 金明仰面向天,眨眼思索片刻,忽道:“四阿伯,您老适才说过这早熟瓜的手艺是向人学来的,那么,那个人种不种早熟瓜?” 周老实道;“种倒是种的,只是他自己也要卖的,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金明点了点头道:“您老能带我去他那儿吗?” 周老实有些奇怪地道:“去他那里干什么,都是些瓜田,而且他平素也不与外人交往,他之所以肯教我种早熟西瓜,是因为两年前他来这儿的时候我引荐他租了周昭周少爷家几亩地,他自觉欠我一分人情,才教给我的,还吩咐我不得传授给外人。” 金明不再多言,替周老实套好了马车,将自己的那匹劣马系在马车之后,两人上了马车,慢悠悠地驶出镇去,街两边的人们都以惊讶的目光盯视着马车的远去。 离惠山镇二十里一带丘陵之间,一片西瓜地的尽头三间茅草屋并排而立,马车赶到之时,天色已近黄昏,金明看见屋前场院的一棵大榕树下,放了张竹躺椅,椅中躺了位身穿月白对襟大褂的老人,正闭着眼摇着芭蕉扇悠闲地乘着凉。金明与周老实对望一眼,周老实点点头,金明知道就是此人,便快步走上前去,和声道:“老人家,我们来麻烦您一件事。” 那老人身子一抖,睁了眼跳坐起来,惊疑地看着金明。 金明见这人脸皮蜡黄而木然,心下一愣,他久历江湖,所接触的大多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知道眼前这人易过容,当下留了一份心思。 那老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我老头子是从来不与不相干的人来往的。” 周老实忙凑上前来,嗫嚅地道:“吴---吴老,他是我带来的。” 吴老头一见,疑惑地道;“咦,周老实,你怎么来了?那种早熟西瓜的法儿不是已经教给你了吗?难道你没能种出来?” 周老实面容羞惭地道:“那倒不是,吴老,我照着您教的法儿去试了,昨天一共收下五百来斤瓜,个个瓜大瓤甜。” 吴老头伸出右手几个指头掐算了一下道:“按说也是这个时候了,只是你那几亩地,只收五百来斤,却是少了一些,不过这些没什么要紧,你第一回种,还没什么经验,明年自然会好些的。”说着忽然收口,瞪着周老实道:“咦,你既然已经收了西瓜,干嘛还来找我?噢,你是来感谢我的吧?我早告诉过你,我是因为你帮我租到了田,我才教你种瓜的法门,你现在既然种成了,咱们的账算是两清了,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 周老实看了看金明,方面有难色地道:“吴老,我那瓜虽是收下来了,可是今天运到城中去,却叫尤大老爷的管家喊人给砸了,我辛辛苦苦地忙了一场,得来的钱还不够还马车的租钱呢!” 吴老头的眼睛努力地眨动了几下,方道;“你的瓜又不是我砸的,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又不是他尤大老爷的祖宗,自然管不了他干什么。” 周老实听见此话,一时间胀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金明忙含笑上前道;“吴老,我们来,只是想问问您种了多少早熟西瓜?” 吴老头盯着他看了一眼,过了片刻方道;“噢,我知道了,你们自己田里的早熟西瓜没了,就想要拿我的西瓜去翻本是不是?” 金明微笑着道;“我们是向您老买瓜,就是不知您老愿不愿意?” 吴老头一瞪眼,道:“我有什么不乐意的,只要你们给银子。” 金明听了这话,笑容在脸上绽开,双方谈妥了价码,吴老头兴冲冲地到田里去亲自为他们挑瓜,直挑了七百多斤,在马车上堆得老高老高的,这才两下里作别。那吴老头将银子放在桌上,脱下了月白大褂在身上抹着哼哼唧唧地道;“这世道不容易啊,为了你们几个西瓜钱累得我浑身大汗,刚洗的澡又白搭了,一会儿还得再冲个凉。” 金明眼见时近午夜,夜黑人静,知道周老实人老了身体顶不住,便对吴老头道:“吴老,我四阿伯年纪大了,劳碌了一天身子顶不住,现在夜又深了,您老看看,是不是能给我们搭个铺让我们凑和着过上一夜,明天一早再走?我们在此借宿打扰您老,也可以给钱的。” 吴老头一听来了精神,忙道;“你们只要肯花银子,什么事还办不成?唉,不过你们要是早些说,也不用我刚才摸黑下瓜田里去给你们摘瓜了,明儿一早不亮堂?又没蚊子,算了,不和你们说这些,我屋里还有一张大竹床,小伙子,你和我进去抬出来支上,然后你们去井边打水洗把澡,如果没吃饭,我那里还剩些冷饭、咸菜,你们凑合着吃些。” 周老实不知金明为什么要留下来而不去他家里,一时间也不好多问,只得将就着听任他们布置摆弄,直忙了好一会儿方才诸事完备,他与金明两人睡在竹床上,累了一天身心疲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吴老头拎了油灯进茅草屋中歇息,一时间,四下里但闻虫鸣鼾息,再无余声。 金明躺在床上,兰布长形包袱放在两人中间做隔界,他听见周老实鼾声连连,脸上不由得升起一丝苦笑。当下收束心神,全身真气流转一大周天,然后收功,渐渐睡去。 天当四更时分,金明刚刚入梦片刻,瓜地尽头藤叶发出“沙沙”声响,金明睁开双目的时候,一道黑影闪来,金明瞧他身形正是吴老头,忙闭目憋气,片声皆无,那吴老头身法好快,一闪间便来到竹床之旁,起手点了周老实和金明的睡穴,然后纵身向瓜地尽头而去,他虽觉着点中金明那一指怪怪的,也只当那是金明这年轻人的骨骼生得奇特而已,也没多想,迳自去了。 待吴老头去远,金明悄悄侧头向他的去处望去,原来他早料到吴老头出来必点二人的睡穴,因此伸手掌隔衣放在睡穴之上,掌心肉厚与肌肤相差无几,饶是如此,吴老头还是觉着有些异样。 待吴老头身影模糊了,金明这才悄悄下床,将兰布长形包袱系在背后,蹑足跟了上去,但见吴老头来到瓜田尽头,面前站了五个黑衣人,只听领头的一个道:“当家的,你老人家的尾巴藏得好,今天债主逼上门来,你再也推脱不掉了吧?” 吴老头茫然无措地道:“几位大爷想是认错人了,在下只是一个种瓜的老头子,没有什么尾巴好藏,在下日子虽然艰辛,可从来没向人借债,怎么有尊驾几位债主呢?” 一个黑衣人冷哼一声道;“你也不必如此做态,我们来之前早已查得明白,能够种得一手好花,又能摆弄出千奇百怪的菜蔬瓜果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明人不做暗事,你要是识相些,就快将‘金山玉牌’交了出来,不然的话,今日就是你丧命之期了。” 吴老头叹了一声气方道;“几位既然认定了我老头子自然也无话可说,只是那‘金山玉牌’早已给了你们,现在又何必再来相询?” 黑衣人道:“你少要耍花枪,那枚‘金山玉牌’是假的,我们得到了第三块,两下里一对比,你那一块原来是个西贝货,我们当家的原想由此就要了你的命,不过看在‘金山玉牌’的份上,就暂且饶了你,你快把玉牌交出来是正经。” 吴老头愣愣地瞧着黑衣人,半晌方道:“你们得到了第三枚,他的人怎样了?” 一黑衣人狞笑道:“他倔强顽固,宁死不从,说不得我们只有痛下辣手了,他现在的尸首只怕早已给野狗啃光了。” 吴老头身子一抖,抬起头来,眼中精光一闪,涩声道:“你们要‘金山玉牌’,先取了我的性命吧。” 那五名黑衣人同时由背后抽出一柄单刀,当先一人道:“其实我们都是为你着想,你为了一块牌子这样不惜老命又是何苦?” 吴老头双掌一错,咬牙道;“‘金山玉牌’到得你们手上,不知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受害,你们在我这里别想捞到什么!”说罢身形向前一纵,忽然不知为何,身子又向前一栽,险些站立不稳,双手已然伏爬在地,一名黑衣人眼见便宜,岂能放过?他抢身上前,举刀就剁,突见“呼”地一声,一只巨大的暗器当胸飞到,那黑衣人功力原本不低,但一来与吴老头相距太近,暗器神速,二来天色黑暗,难见暗器真形,只听得“咚”的一声,那暗器正撞在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承受不住暗器上蕴蓄的浑厚内劲,膻中气海被震得支离破碎,望后便倒,那暗器随之也“啪”地一声碎裂开来,原来是只西瓜。 剩下四个黑衣人眼见才一交手己方就折损一人,甚是惊异,当下他们分别身形闪动做前后左右四路,隐隐将吴老头围在当间,吴老头一见形势过恶,长身而起,扑向近前一名黑衣人,那人知道以自己的力量万难抵敌,立时闪身向旁一让,吴老头已然从他身旁掠过,向前奔去,那四人合围之势也就破了。 四个黑衣人见吴老头迳直向前奔去,忙喊道;“喂,相好的,这就去奔丧啊?话还没说明白呢,这就想走了?”说着其中两人摸出飞蝗石和金钱镖向吴老头射去,他们适才见吴老头藉着夜色发射暗器极是管用,便想效法一番,将吴老头先行射倒再说。 那吴老头奔得十几丈远,忽然“哎呀”一声,身子栽倒在地,好象中了暗器,那四个黑衣人一愣的功夫,吴老头又翻身跃起,手上黑黑的托了两团物事道:“好小子们,胆敢发射暗器,有种的便上来较量。” 一黑衣人道:“只要你不扮兔子夹尾巴就行。”说着四个人八只手同时挥动,八样暗器急速向吴老头飞去,那吴老头冷哼一声,双手轻旋,手中之物缓缓旋推向外,那八样暗器射到近处,被这旋劲一带,都激得向四外飞射而去,吴老头嘿嘿冷笑着,托起手中两团黑物道:“西瓜是圆的。” 直到此刻,几个黑衣人才知吴老头居然是用两西瓜破了他们的联手暗器。四个人知道单凭暗器绝对伤不了他,相互一望,心下会意,立时纵身上前,吴老头见他们来势汹汹,忙双手一振将手上西瓜击了出去,两只西瓜挂动风声迅疾飞向两个黑衣人,奔在前边的黑衣人身子向后一仰,使一个铁板桥的功夫,早将西瓜让在身后,另一个黑衣人眼见西瓜飞到身前,立时起手出刀,一轮快刀使过,那西瓜变成无数碎块跌落在地,因为两只西瓜阻得一阻,这两人便落在后边,冲在前面的两个黑衣人已然与吴老头斗在一处,这两人使的均是快刀术,一张单刀好象雪片般在吴老头身周飞舞,那吴老头展开双掌迎击,身形游走,令人捉摸不定。 伏在远处瓜藤下的金明眼见这一场恶斗,心中矫舌不下,他暗道如果不是瞧破了吴老头的易容术,还真看不出他竟是个武林高手。 正在这时,只见吴老头吐气开声,双掌一并,向左边一人拍击而去,那人知道吴老头内力浑厚,不敢硬碰,忙飞身闪避,起手一刀扎向吴老头的双掌,谁知吴老头双掌拍击乃是虚拍,脚下却忽地发力,挑起一只西瓜,那西瓜”呼”地声脱藤飞起,迳直撞中另一黑衣人的头颅,那人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也就在这同时,吴老头双掌一合,夹住了扎向自己双掌的那把单刀,正待起脚踢出,忽见两道寒光闪过,一道疾如闪电劈向自己右腿,另一道却缓慢而沉厚地点向自己的胸口,吴老头知道点向自己胸口来的这一刀要厉害得多,要想避开大是不易,何况劈向腿上的一刀攻势凌厉,自己夹住的一刀也随时可能反扑,当下更不细想,双掌一带,身子早已向后飞去,但听得“当”的一声响亮,他适才夹住的那一刀被带得荡起替他驾住了点向胸口的那一刀。 吴老头飞身向后纵去,三个黑衣人不依不饶,紧紧跟上,四人在西瓜地里来回奔逸,形同鬼魅,不一会儿,那三个黑衣人似乎是习练有素,已隐隐然将吴老头围在当间,吴老头“嘿嘿”冷笑几声,右脚轻挑,两只西瓜被挑起,他忙伸手托住。 三个黑衣人见他不再奔逃,便顿住身形,相互伸刀挥动示意,然后缓步上前,离着吴老头尚有七、八丈,远近时,突然一个黑衣人“啊”地惨叫一声,疾蹲下身丢了单刀,大声惨叫,另两个黑衣人惊疑不定,吴老头的一只西瓜早已飞出撞中那正在惨叫的黑衣人,那人哼都未哼便即倒地而亡。 另两个黑衣人一见形势不妙,立时飞身上前,才走得几步,先后都是惨声长嘶蹲在地上,吴老头起手又是飞出一瓜,将其中一人击毙,然后向最后一人冷哼一声,缓步走上前去,他走得很快,但步幅却有大有小,让人见了觉得很不协调,也不知他这是为了什么。 只听最后那个黑衣人蹲在地上痛楚地问道:“你---你为什么在地上放了那么多铁蒺藜?” 吴老头“嘿嘿”笑道:“其实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如果没有我的允可,正经人是不能随便下瓜田的,而你们这些心存歹念的人如若要对我施以偷袭,嘿嘿,那就得尝尝我的铁藜西瓜阵了。怎么样,还满管用吧?” 黑衣人懊悔地说:“我们上---上了你的当,我----我们应该一开始将你堵---堵在屋子里,可惜---” 吴老头道:“当然,你们五个联手若到了平地,我又怎能应付得了?你们现在懊悔可也迟了。” 黑衣人痛楚地道;“是啊,早些知道就好了,可是---”他下面的话没待说出,手中的单刀已然如银蛇般飞出直刺向吴老头的胸口,这一刀是那黑衣人集全身功力之孤注一掷,因而力道迅猛。 吴老头似乎已料到此招,右脚轻挑,一只西瓜携着劲风将那飞来的单刀撞飞,跟着他左手托的那只西瓜也飞了出去,撞中黑衣人的胸腹之间,那黑衣人口中大吐鲜血,倒地而亡。 金明眼见吴老头施展神技连续杀了五个黑衣人,知他立时就要返回,忙伏着身子悄然而返,躺卧在床。 但见那吴老头上前俯身探了黑衣人的鼻息,然后提了两人的后领将他们拎到远处的一个粪池边扔了下去,一会儿他又将另三人的尸体拎来扔下,金明见他站在粪池边从腰间取了了什么扔进粪池之中,然后拿起身旁的一只粪勺在池中搅了好久,这才放下粪勺,转身走回,金明赶忙闭上双眼。 吴老头走到场院之中,见竹床上两人睡得正沉,知道天当破晓时两人的睡穴才能自行解得,当下也不细瞧,返身回屋去睡了。 次日天光大亮,周老实翻了个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起身,推推兀自沉睡的金明,金明醒来,伸个懒腰,迳自走到远处粪池边解开裤子向池中撒尿,周老实见他一个干净斯文的年轻人竟在旷野中解裤撒尿不禁宛尔一笑。 吴老头这时端了一锅粥出来,放在榕树下的小几上,忽然看见金明站在粪池边,脸色变了变,随即一笑道:“年轻人做事不成,拉尿吃饭想是成的,两位快吃了上路,昨夜一宿连这早饭一共五两银子快快交上。” 周老实吐了吐舌头,心想这一晚上实在不该住,花五两银子,可比买那七百斤西瓜还贵了许多,不由得替金明心疼。金明却满不在乎似的,他在粪池边什么尸体的痕迹也未看见,想是吴老头扔下了什么化尸灭骨的药物,一夜之间连尸体都化掉了,他系好衣裤走回井边洗了手,与吴老头、周老实两人一同吃罢稀饭咸菜,然后交给吴老头五两银子,方与周老实一同坐上马车,那吴老头得了银子也着实卖力,将拖车的两匹马与金明的那匹劣马喂足了草料,这才让他们上路,金明站在马车之上,伸指弹了弹其中一只瓜道:“四阿伯,咱们这一车瓜运去,一定能大大赚钱,您看这些瓜长得多漂亮!” 周老实向吴老头哈着腰应道;“是啊,吴老的手艺是第一流的。” 金明呵呵笑道;“是啊,这西瓜都是圆的。” 他话音刚落,吴老头目光一惊,疑惑地向金明脸上望去,却见他含笑整理着挡瓜的绳网,好象那句话是无心说出的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远去的时候,吴老头抹去额头细汗,长长舒了一口气。 四 西瓜是方的 马车驶入惠山镇的时候,惠山镇的居民都以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们,周老实颤颤巍巍地在街角停了车,将马具卸下,马儿牵在一边拴在树旁,从车座下取出那块请人用朱砂所写的西瓜招牌放在车边,金明将手一扬,晃晃悠悠地走入街边一家小茶坊,要了壶茶,两碟点心,慢悠悠地吃起来。 周老实望见不远处昨日自己那一摊被打烂的西瓜,心下不由得又忐忑不安起来,他知道昨夜这一车瓜着实花了金明不少银子,只怕再被尤家指使人给砸了,那可就糟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担心地望向正在喝茶的金明。 这一日游山的人特别多,天当正午时分,烈日当空,游客们见有早熟西瓜如何不喜,这些人大多是今日刚刚来到镇上的,全不知昨日事由,至于他尤通尤大爷又是何许人也,更是鲜有人知,因而纷纷上前买瓜,将一个瓜摊围得水泄不通,周老实边称瓜边收钱,忙得不可开交,转瞬间三百来斤瓜已然卖出,乐得周老实嘴都合不拢了。他看着那些捧着瓜喜滋滋地走进客店的人们,忽然想起昨日自己那些被砸的瓜来,不由得心头一酸,泪水又滚落下来。 镇上居民见这么半天尤家居然毫无动静,估摸着也许他尤家昨日做事太绝,今天怎么也不敢再明目张胆了,于是有几户胆大的便出来买一两只瓜回去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尝个新。 天过正午,忽听得镇外马蹄声急,不一会儿,但见五乘快马飞奔入镇,街上行人立时纷纷走避,那五乘马来到尤家大宅之前停住,众人瞧见当先跃下马来的正是全大管家,他走上石阶时忽然瞥见街角处周老实的西瓜摊子,不禁眉头微皱,将双手往后一背,慢腾腾走到瓜摊前,伸手托起一只瓜,伸指弹了弹,又将瓜放回车中,眼见周老实满脸的恐惧之色,不由得一声干笑,便阴阳怪气地道:“老实头啊老实头,没想到你的本钱还真不小呐,昨儿个卖了一车瓜还不够,今天又弄了一车来,你这样卖下去,可真要成暴发户了。”说着仰面哈哈大笑,旁若无人。 周老实嗫嚅地道:“全---全大管家,小的昨天的瓜都赔了本钱,今天是向人借了本钱买来的瓜,您老就高抬贵手吧。” 全管家忙道:“咦,我又没不让你卖,这街面这么大,我说的话又管个屁用?再说了,咱们尤大老爷一家上上下下多少事情要我料理,我又怎么能管得了别人的芝麻大的事情?”说罢冷哼一声,转身往回走去。 周老实眼望他的背影,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因为他分明见到全大管家的眼中射出一种极其恶毒的光芒。 那全管家回入尤家大宅后,周老实的手心开始渗出汗水,给客人们称瓜时手也不禁颤抖起来,抖得秤陀总是对不准准星,他不时望向茶坊中的金明,却见他托着茶碗啜品,衣袖丝毫不颤,一会儿忽见一位身着土布衣衫的彪形大汉迳直走入茶坊,双手交叉捂住面庞向金明深施一礼,金明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嘴唇微微嚅动,一会儿,那大汉点点头,又是深施一礼,转身出了茶坊,大踏步向镇外而去。茶坊中人见那大汉给这年轻人施了如此奇怪的礼节均不知是何来历,心下大奇。 那大汉才刚出镇片刻,镇街另一头便有两乘快马奔至,马上各坐了个黑衣蒙面人,周老实依稀认得正是昨日那花豹和小豆斑什么的,他知道这下要坏,脸色煞白地瞧向金明,却见金明神色自若地拈了块麻油绿豆糕放入口中,闭目细细品味起来,周老实一时间张惶无计,急得直搓手。 惠山镇中居民眼见又将有一场劫难发生在周老实身上,心下均有不忍,有些人的眼中更是显出憎恨之色。 那马上两人耀武扬威,大声喝斥着奔来,马身刚刚过了尤家大门口,突然两匹健马均是长声悲嘶,“扑”地一声冲倒在地,马上两人虽然骑术均佳,身手不弱,可是那马跌倒得太过奇特,事先更无半分先兆,两人均是重重地摔在地上,跌了个七荤八素,好半天方才哼哼唧唧地捶背拍腿地站起来。 街上旁观众人看见这样的奇事,不由惊讶地张大了嘴,周老实见那两人骑马好好地突然倒撞下马,不知又在弄何玄虚。 那两人好揉了一顿腰腿,这才一拐一拐地来到马身边,验查马匹为何中途失足,两人看马的四腿,立时四目而望惊得张大了嘴,因为他们见到两匹马八条腿的腿关节处均插了一寸多长一截竹筷,他们知道这八截筷子乃是一根筷子击出后断成八截插入马腿关节,他们拔出竹筷,更加吃惊,惊的是这八截竹筷断口齐整,长短一致,并且关节处虽只插了短短的一截竹筷,可是竹筷之周的韧带、骨节、筋脉均被竹筷上携至的内力震得碎裂扭错,因而那马才能突然失蹄,又因奔驰太速,冲力过巨,这才猛然倒地。两人明白这是高人显了一手高明的内功暗器,知道自己远非其敌,当下垂头丧气地去了。 周老实见那二人终于出镇去了,心头悬着的一块大石这才落下,他虽不知那两匹马儿如何会突然倒地,却隐隐明白定有高人在暗中相助。倒在当街的两匹马站也站不起来,只疼得长声嘶鸣。 俄顷,尤家大宅里窜出三条人影,却是全通领了两个手下,他们一见倒在地上的马匹,忙俯下身去验视一番,三人默然相望,两个大汉由腰间抽出匕首,刺入两匹健马的脑门以免两马再行长嘶,两马的尸首被挪到墙角去的时候,全通就在疑惑地朝各家店面、各个小摊望了一遭,并未见到有什么形容异样的人物,当下也不多言,只挥一挥手,领那两人回宅而去。 镇上人众见尤家吃了这一个暗亏没敢罗嗦,知道他们有所顾忌,均都心下暗喜,更有些人上来掏钱买瓜以饱口福。 天近黄昏时分,瓜摊上只剩下一百来斤西瓜,周老实知道此刻不会再有什么人来买瓜了,当下端出适才金明为他订来的饭庄里的饭菜美美地吃了起来,他快吃完的时候,忽听得面前一人阴恻恻地笑道:“周老头,今天一天下来,你的生意做得好红火啊!” 周老实听了这话一惊,一口饭差点噎在喉中,他忙放了碗筷站起身来,伸袖抹了一把嘴唇,结巴地道:“全大管家,是您老呀!” 全管家身后还跟了两个大汉,只听他道:“周老头,我这个大管家现在可是灰头土脸了,说出来的话,旁人也不当是回事。”说着,望见周老实不敢答言,便托起一只西瓜,伸指弹了弹,然后起手一掌拍裂了西瓜,左手拿了一块就口吃着,边道:“我说周老实,你今天有了这门手艺,真是到死也不用愁了,我起先以为节气未到你的瓜一定不成,谁知这么一吃,还真他妈是那么回事。”说罢又张大口啃了起来,他只拣瓜心少子的吃,剩下了许多,看也不看就扔在了地上,然后抹了抹嘴上残留的汁水道:“周老头,我说做人呢也该给自己留些余地,你今天也赚了不少了,这会儿还是回去吧,不然一会儿有个跌翻滚撞的,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天快黑下来了,自己要当心,好了,我话也不能多说,你自己明白就成,我要走了,刚才吃你一个瓜要多少钱?” 周老实诚惶诚恐地道;“哪能收您老的钱呢?就算小的孝敬您老的就是了。” 全管家“嘿嘿”笑着道:“是啊,我谅你也不敢收我的钱。”说罢转身背手就要离去,忽听得一人道:“噢?你居然有这么大的口气?” 全管家一怔,立时转过身形,眼中目光如两道厉芒搜寻说话之人。 只见不远处一家茶坊中走出一个年轻人,身着锦衣,背上隐约是一个长形兰布包袱,此时店面之外已然点上灯笼,摇动的光芒照在四周,却显出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只听这年轻人平静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敢收你的钱?”全管家见这人眼生得紧,忙道;“你又是谁,来赶这趟浑水?” 金明道:“我叫阿明,这个瓜摊是我的,你既然吃了我的瓜,就该给我的瓜钱,天公地道。” 全管家思索一阵,觉得从未与这年轻人结过梁子,当下冷笑道:“你要多少?” 金明脸上忽然笑了笑,笑容很温暖,他问:“你姓全?” 全通愣愣地道:“是又怎么样?” 金明伸出一指道:“你要付这么个数。” 全通将眼一瞪道;“什么,一个瓜你竟要一百个钱?” 金明将头摇得象拨郎鼓,他不屑地道;“全大管家,你太也看不起你自己了,你吃了一个瓜,应该付一百两纹银。” 全通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了半天,这才尖声道:“好小子,敢来耍弄你全大爷,也不知你长了几个脑袋,一百两银子就是十车西瓜也买下了,你这一个破西瓜能值那么多?” 金明淡淡地一笑道:“其实对一般人来我们的价钱还是挺低的,不过你姓全,是高人一头的大人物,所以,你老人家吃瓜的价钱与旁人自然不同。” 全通左看看,右看看,好象看见一个怪物,半晌方道;“好小子,竟然敢消遣我全大爷,好,你说姓全的吃瓜便要加倍给钱又是哪家的规矩?” 金明心平气和地道;“规矩当然是有的。”说着伸手一招,却见一间尚未关门的小酒店中走出三人,周老实认得当先一人乃本镇地保田二,后面一位却是他的大哥田大,最后一人正是先前在茶坊中向金明施好奇怪礼节的大汉,那田大乃是无锡县衙内的一位捕头,在本县境内可算得是个人物,田大,田二两兄弟同时在此处出现,倒让全管家心下打了个突。 三人来到近前,那大汉双臂抱在胸前,站在远处好似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田大、田二两兄弟到了近旁,冲着金明“呵呵”干笑了几声。 金明伸手向全通一指,对田大、田二道:“两位既然也到了,那就先跟这位鼎鼎大名的全管家说说清楚吧,不然倒好象我在诈他的钱。” 田大忙哈着腰连声应着道:“不能够,不能够,您老多虑了,多虑了。”然后凑到全管家的跟前,悄声道:“你干嘛要惹这么个主呢?事先根基也不弄清楚,这下子事情闹大了。” 全通见了田大的神情,心下有些奇怪,也悄声道:“我怎么得罪他了?我今儿个还是头一回见他,谁知他是从哪个地缝里出来的?” 田大忙在他嘴边空扇了一记,道:“胡说,你讲话小心些,不然事情捅了出来,连我们也保不住。” 全通惊疑地朝金明瞧了瞧,终于道:“是吗?看不出这小子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他究竟有什么来头,让你这么怕?” 田大脸色尴尬地道:“如果知道是什么来头就好办了,咱们上下打点,路子也不能算不广,什么地方咱走不通行不到?可是这人邪门了,刚才县老爷李大人收到苏州府知府传来的加急公文,公文上只有九个字:姓全的吃瓜要多给钱。你想,咱李大人是知府大人的门生,特意转来的公文怎能不办?由知府衙门来的专差还跟着我们呢。人家一口指定要在这惠山镇上办案,那不是冲着你老哥来的吗?你一定是踩中哪根老虎尾巴了,这公文分明就是说的你老哥哥,这知府大人说了,你不光是吃西瓜要多给钱,就是吃菜瓜,南瓜,冬瓜,也得多给钱,李大人发下文书,让我们着力详查,如有违抗知府公文者,立时押解入牢,我想,你老哥自然也不想进去,我们其实多少年的交情了,也不愿请你老哥进去,不过,如果这份钱你老哥哥要是真的不出,如果我们再不带你回去,只怕你老兄弟的屁股要被打烂,你就体恤一下我们兄弟俩吧!” 全通听他说了这些前因后果,一时彷徨无计,沉吟起来。 周老实眼见面前发生突然变异,又想自己并未看见那大汉和田氏兄弟回来,怎地就会坐在酒店之中,心下对金明越发感觉惊奇。 全通见田二站在一旁畏畏缩缩不敢言语,田大的神情中也分明有着几分惶惑,知道今天躲不过去,他平日依仗田氏兄弟的地方甚多,他明白今天若是不给钱,田氏兄弟回去必然大挨板子,心想还是暂且忍得一时,回去以后找老爷讨回这个公道再说,当下向田大陪笑道:“既然你田老弟出面,我老全也没什么好说的。”当下将手摆了摆,身后一名大汉立马转身跑回宅中,片刻之间便取来一百两银子送到田大手上,全通道:“老弟,这里的账都清了,下面的事都交给你了。”说着转身而去。 田大见他走了,脸上如释重负地显出笑容,忙凑到金明面前,将银子奉上,金明含笑接过道:“田捕头,贵县的面子好大哟。” 田大忙道:“您老夸奖,些须小事,何足挂齿,以后有事,尽管吩咐便是。”说着,侧目看看身后那土布衣衫、双臂抱肩的大汉,金明却道:“这里没什么事了,劳动你田大捕头费心,实在不好意思,这就请回吧。” 田大听了,如遇大赦,躬身连称不敢,从那大汉身边经过时,那大汉忽从身边取出一锭银子扔了给田大道;“这个给你们喝酒,快快去吧!” 田大、田二知道这大汉脾气古怪,当下不敢多言,只谢了两声便匆匆地走了。周老实见今晚发生的尽是些他见所未见、听所未听的奇事,只觉如在梦中,那田大、田二平日是多么凶霸狠恶的人物,今日却顺服得似绵羊一般,他向金明望去,见金明正朝自己走来,不知他又有何事。 金明将银子递给周老实道:“四阿伯,你这就回去吧,马车就留下来不要了,你明日到车行贴给他们几两银子也就够了,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您老以后也别太操劳了,安安稳稳地享几年福吧。”说着将银子塞入周老实胸前挂着的钱袋中,又一指那大汉道;“夜路黑我不放心,就让我一个兄弟送您老回去,现在就去吧,一会儿他尤家的人还会来闹事的。” 周老实被这一席话闹晕了,半晌方道;“阿明呐,你留下来不是很危险吗?他尤家的人心狠手辣惯了的。” 金明一笑道:“放心吧,我自有道理,您老快些回吧,不然待会儿还要分我的心。尤家昨天砸了您老的西瓜虽是小事,可是由此而见其往日嚣张之态,我今天是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周老实听了心头似明白非明白,当下也不敢多问,只得跟了那大汉牵了拉车的两匹马儿走了。快出镇时还回头而望,此时天色已然大黑,又哪里能望得见什么? 金明此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预先的安排一条一条地做到了,现在诸事齐备,只等尤家来人寻事了,他见尤家也不是什么豪门旺族、武林世家,惩戒一下,想来不会花什么力气,如果尤家今天不来生事,自然是他们的福气,可是金明知道,以尤家这样的行事作风,怎么着也要找回这个场子的。他在等,等他们自投罗网。他向一家酒店买来两只大红灯笼高挂在身后的墙头,将四周照得通亮。 远方隐隐地传来几声狗叫的时候,街上只剩下一两家客店尚未关闭,大概在等待着那赶夜路的客人住店。 金明望着夜空中疏落的星星,忽然笑了,那笑容很平静,很舒坦,笑容里面还夹了一丝的忧伤。他的笑容还没有收起来的时候,各个巷口已然被悄悄掩上的黑衣人们把守住了。紧接着,几个蒙面人由一条巷中窜出,快步走近瓜摊。金明淡然一笑,双手背在身后,不去理睬。当先一人手持一双短剑,沙着嗓子道:“好小子,今日你在惠山镇可是出尽了风头了,卖西瓜赚老本,竟然惹到惠山镇尤家头上来了。” 金明道:“全管家,你也不必将脸蒙着怪闷气的,另外,也不必把嗓子故意逼得沙沙的,在下耳朵灵得很。” 全通一愣,“嘿嘿”狞笑两声道:“好小子,耳力果然很灵,今天如果你识趣赔还我一百两银子,再给我嗑三个响头,我就放你一马,不然,今天晚上就将你万刃分尸,那时,你有银子都是白搭。” 金明笑道;“你说西瓜是圆的还是方的?” 全通听了呆了一呆方道:“你小子失心疯了?西瓜哪有方的?当然都是圆的,我看你是不是怕得狠了,脑子在太灵光了?你还是乖乖地把银子还来,我们也不和你多计较,大家回去睡个好觉。” 金明平静地笑着,起手由车中托出一只瓜来,双手立掌轻夹,那瓜在手中只滚得几滚停得下来。 全通的双眼发直了,他看见那只瓜没开裂、没滴汁,无声无息地在金明的掌中被轻轻揉搓成一只四四方方的西瓜,这是他从所未见的情景,他知道对方这是显了一手极厉害的内功,自己万万不敌,他没想到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竟然是这样一位内家高手,难怪敢来捋尤家的老虎须。 金明心平气和地道:“这是西瓜吗?” 全通使劲地点点头,因为他觉得说话要比点头费力得多。 金明又问:“那么,西瓜是方的吗?” 全通看着金明手中托着的瓜,半晌方结结巴巴地道;“西瓜是方的。” 突听得有人冷哼一声,只见一条小巷中忽然拐出一个黑衣人,身材干瘦矮小,一双鹰眼烁烁有神,他朝大车走过来的时候道:“我说西瓜是碎的。”他话音刚落,离着马车只剩下五丈的距离,这五丈的距离好短,短得人们一眨眼的功夫,那黑衣矮子已然蹿到了金明身前,金明见此人三十来岁年纪,身法灵动飘逸,纵身来到近前,左手一翻,成鹰爪之式抓向西瓜,右手一沉由下向上捞出,金明单手托瓜,身形闪动,连环七式纵横上下,这才躲过矮子的五记杀手,两人顿住身形,金明含笑道:“西瓜依然是方的。”他见那矮子眼中现出一丝杀机。知道对方必有更凶恶的手段,立时更加小心接招。 黑衣矮子忽然道:“你适才弄西瓜的那记柔手劲内功倒也平常,不过刚刚使出的轻身功夫却是武林第一流的。” 金明笑着道;“你这记鹰扬击空的技艺武林之中只怕不多见吧?阁下只怕是乌衣社的白鹰堂堂主白门楼白先生吧?” 白门楼一惊,没想到对方仅凭自己的几记杀手进击的招式,便认出自己的家门,而自己对对方却是一无所知,额上不禁出汗,但他自信这闯荡江湖十几年的经验,怎将面前这个毛头后生放在眼内?当下道:“阁下既然识得我,不妨报上姓名,或许我们是旧相识。” 金明面色一冷,朗声道;“旧相识倒不敢当,你既然是白门楼,那就说明尤家也是乌衣社的一分子了,难怪尤家在外横行霸道,好不嚣张,我原先到此只想给尤家以小小的惩戒,让他们今后做事收敛些,现在既然与乌衣社有干系,而我这次到江南,就是冲着你们乌衣社而来,那么我们就新账老账一总算了,不过现在我正告所有这里的乌衣社人众,想活命的速速退社回乡,不然将死无葬身之地。”说着,目光冷厉地扫向四周所围的黑衣人。 白门楼阴沉着脸道;“阁下是铁血锄奸盟中的人物吗?与铁血盟老大半天云铁山怎么称呼?” 金明淡然一笑道;“在下无缘会得铁大侠一面,更非铁血盟中人物,只是你乌衣社做事心狠手辣,扰乱江湖秩序,而且,前不久,你们更和我们结了仇,嘿嘿,说不得,只好让你们关门打烊了。” 白门楼越来越觉得对方言语令人捉摸不透,当下惊疑地问:“你究竟是谁?” 金明道:“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好,你有功夫,不如回去好好睡觉。” 白门楼冷哼一声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们这儿三十一名好手还收拾不下你。”他话音未落,身子“呼”地一声已然蹿出,双手互成鹰爪之形,一阴阳击出,指钩带动风声,招式好不凌厉。 金明左手托瓜,右手成掌,展开身形,闪展腾挪,避让对方招式,口中兀自说道:“且看你这一双鹰爪如何抓碎我的西瓜。” 白门楼呼喝一声,全通领了其余众黑衣人渐渐围拢圈子,将兵刃在身周使动开来护住身体。这些人一逼抢近身,金明可以展身回旋的余地就小了许多,白门楼知道对方一味闪躲,自己占尽了便宜,希望能乘对方一个疏神,立时将他毙于爪下,因而,鹰爪功使得越发迅猛。 正在这时,突然又闯入一高一矮两个黑衣蒙面人,两人手中各提了一根熟铜口棍,他们闪过人丛,抢上前来,抡棍就砸,棍头挂动风声,一听便知来者是外家高手,金明知道,那矮子的硬功几可赶上白门楼,自己仅靠闪躲,不出手还击,无论如何捱不过十招。因而两棍击来时,他伸右掌在高个的棍身上轻轻一带,那棍失了准头,被这一招“飞弩劲”带得击向矮个的棍头,矮子慌忙将棍身轻轻向下一捺,斜斜让了开去,却正好阻住了白门楼攻向金明的凌厉攻势。 金明乘着这一瞬间的空隙,身形陡展,早穿过人丛,闪到瓜摊之旁,将那只方形西瓜放在车上,微微一笑道:“这西瓜正好在杀完敌后做解渴之用。”说罢向前踏上一步,他踏上一步后整个人就变了,他的眼中渐渐升起一股杀气,一股浓浓的,令人胆寒的杀气,一种令人绝望的杀气,白门楼心下一颤,他被这种从未经历的恐惧笼罩住了。 金明在他那淡淡的笑容的末尾的一袭忧伤中缓缓地解下背上的长形兰布包袱,缓缓地将扎包袱的布带解开,他道:“我也给你们看看我的兵刃。”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那忧伤的神情在他身上渐渐扩散开来。他解包袱时手指的动作也很轻柔,包袱被一层层地解开来,里面卧着一柄黑沉沉的剑,金明抖手将兰布剑衣披在身上,淡淡地道:“今天这柄剑又要饮血了。”白门楼的手心微微出汗了,他开口说话,虽然控制不住语音的颤抖,可他还是说了:“你是‘长歌当哭’金明。”他说着话,脸上一片死灰。他说着,心里不禁把全通十几代祖宗全数落个遍,他满腹怨恨全通惹上这么个煞神来。 金明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中动了,他身形蹿出时,白门楼就开始闪避。白门楼听说过他的名头,那两个使铜棍的也听过他的名头,“长歌当哭”,一度是江湖中一个象征着死亡的名字,有人惹上他,必死无疑,他金明先后在江湖之中现身过多次,但却从未有过败迹。他与江湖中少数几个人一样,是江湖之上神秘且无人敢惹的那一种人物,可是乌衣社却惹了,还与他金明这个人结了仇,全通没想到自己竟然惹了这么一桩大祸,心下好不后悔,眼珠一转,脚底抹油,先自溜了。那手使铜棍的,乃是尤同父子,他们原只想出来帮白堂主一把,料理了这么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混小子,谁知却偏偏遇上了这么一个煞星,他们的手在颤抖,高个子连棍也感觉握持不住,但这时金明已然来到近前,‘长歌’剑剑出必溅血,敌人不授首,鲜有收剑的,因而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金明的长相、年纪,而只知道他的‘长歌’是黑色的,他对敌时喜欢身披剑衣以防溅血。 金明的‘长歌’剑击到时,两根铜棍一上一下向金明身上掏去,金明不慌不忙,挺身而进,‘长歌’剑在下面袭来的铜棍上轻轻一点,那棍早被荡了开去,金明在那棍被荡开去的一刹那,闪身疾进,长剑旋风般由下而上一划,那使棍袭击上路的高个子一声惨呼,摔在地上,前身自小腹以至胸膛前都被‘长歌’剑划裂开来,鲜血流满了一地,那矮个子见此情景,痛呼一声:“用儿。”然后势如疯虎般地扑向金明,金明一闪身长剑劈向一边伺机而攻的白门楼,白门楼连忙纵身退后,早有几名黑衣人抢上前来护卫,金明使开长剑,挑刺、劈抹,十几招过去,已然倒下二十多个黑衣人,金明正待寻敌,却见白门楼身形一闪,已然消失在一条巷中,知道一时间追赶不上,那矮个子正是尤同,他口中连连吼叫,挥舞铜棍不时抢攻,金明闪身躲避,长剑刺向剩下来的三个黑衣人,那三人知道今日讨不了好了,又知即使此刻逃走,也会受到乌衣社的毒手,因而誓死相拚,金明知道这些人平日杀人越货,无恶不做,但想他们只是胁从,因而希望以剑点了他们的穴道也就行了,谁知这三人拚命相斗,一时倒不易下手,只使到第十一招,他的长剑一颤,分别点中三人的手腕神门穴,然后又轻轻点中三人的膻中穴,让他们动弹不了,前两人被点中神门穴后,兵刃都是“呛啷”一声落地,最后一人,被点中穴道后,只听“当”的一声,那人的兵刃并未脱手,金明长剑颤动,点中这人的膻中穴时,这人手中的单刀也向金明飞劈而来,金明侧身闪过,那刀没成想正劈中攻上偷袭的矮个子,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大口吐血。 金明望望那三个被自己点中穴道的人,望望那被刀劈中的尤同,望望那一车西瓜,眼中的忧伤越发的浓深,他解下剑衣,将剑包起背在身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步向镇外走去,身后跟着他那匹劣马。 五 默风流 江浙交界处的丁山镇,虽然是个极小的镇市,但一来滨于太湖,民生富足,二来这丁山镇原是江南四老盟誓之所,四老之首周天华又是丁山镇人氏,因而武林中都知晓江南有个丁山镇,有个周家庄。 周天华与赵士信不同,他是武林世家子弟,一身的铁布衫硬功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而且他为人仗义,好打不平,更好结识天下武林朋友,因而他在江南四老之中年纪虽不是最大,但名头却最响,人缘也最好,这才做了四老之首,江南一带黑白两道的纠纷,鲜有他解不开的,以他声望之隆,隐隐然可以领袖江南武林了,只是他早年身有积疾,旷日累年地行走江湖,又练的是硬功,终于有一日支持不住,暴病而亡。武林中人闻此噩耗,无不扼腕长叹。出丧之日,大江南北的武林豪客来了数百之众,当真成了一场武林盛会。现在,周家由周天华的儿子周昭掌管,周昭子继父业,练得一身硬功,这些年出入江湖,也闯出好大的名头。 金明此刻便是赶去周家庄,周家在江南一带乃是第一富户,广有土地,金明知道此刻自己所踏已然是周家的土地了,因而只是慢悠悠地向前去,并不急于赶路。他幼年时与周昭是好玩伴,两人十多年虽未见面,却时常有书信往来,分别了这么多年,相互都甚是思念。 此刻时过正午,金明在一家客店中小睡了半个时辰这才起身上路,觉得精神好得多了,江湖上的诸多纠纷他一时间都不要去想,只盼着能保持自己现在拥有一份宁静、平和。 金明是沿湖而行的,侧目向湖中望去,浩浩淼淼,无边无沿,天水交界之处一遍迷茫,令人觉得这生这世无限幽远,无限神秘。 马儿慢悠悠踱在大道之上,一点精神也没有,金明极目四望,大是赞叹江南风物,正看得心旷神怡,忽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儿急奔之声,他知有五匹快马急急赶来,当下将马头向路旁拉了拉,欲待让开,那五乘快马已然到了,前面两匹马儿擦着金明的身子驶过,后面三骑并排驶来,路道立显狭窄,一骑飞驶而过,另两匹马上乘客立时勒住马头,最边上一人挥手一鞭往金明脸上抽去,金明听得风声,双腿一夹,马儿斜斜蹿出,纵到湖边,堪堪地让过了这一鞭,那人收回了鞭,见对方竟然躲了过去,也不进击,只骂道:“臭小子,不知好歹阻住了大爷的道路,这一鞭权且记下了,待会儿大爷的事情若是办不成,回头必有你的好看。”说着一打马,与另一人急急地追赶前面三骑去了。 金明让过那一鞭,脸上现出一丝不屑的笑容,那人的一记“神蛇飞舞”乃是崆峒派的绝技,他想江浙乃乌衣社巢穴,而不久前青城派才在苏州府经过,崆峒派与青城派是同气连枝的两派,真不知他们来到江南有何图谋。金明见他们如此情急地赶路,前方必有事故。当下一拍马项,那马立时展开四蹄加快奔行。 飞奔出三里多地,前面一个拐弯,向西迳向雪堰桥而去,再过去半里地,便是一座小桥,金明抬眼而望,但见适才那五人已然来到桥下,其中两人更下了马,站在桥栏之边。小桥远处一带山毛榉林浓密茂盛,左边一带竹林疏落而葱绿,令人顿生清新之感,桥右边是一条小溪淙淙地由桥下流过,绕经竹林,流入太湖之中了,向西一带丘陵起伏连绵,好不幽远。 桥下五人,三个坐在马上的崆峒派人物离着石桥稍远,好象对桥上即将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而站在地上的两人却神情关注地盯视着石桥之上,似乎那上面有性命交关的物事。 金明向桥上望去,眼睛一亮,身子突然一震,心情激荡不能自已。这对他来说是是好久没有经历的感觉了,他想平静下来,却怎么也不能左右自己的心绪。 石桥之上,站立一位身着洁白纱裙的少女,被石桥、远山、小溪、竹林相映衬,好象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清丽不可方物。但让他这样震惊的并不是这个少女,而是那少女的眼神,那淡淡的忧伤中透露出的倔强的眼神。 马上一个黄脸汉子冷冷地道:“于姑娘,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剁了我们小师弟的右手拇指,他是一名剑客,技不如人也就罢了,你又何必下手如此狠辣,让他从此不能练剑呢?” 那少女皱着眉头道:“我与贵派从无瓜葛,可是你们的人见到我口出不逊之言,贵派也号称武林白道,起码的武林道义也不讲,又岂能怪我,你崆峒派虽然威名赫赫,可也不放在我眼中,崆峒派享誉百年,门下弟子众多,门规戒律,也得好好遵守了。” 马上另一精瘦汉子忽然道:“我崆峒派门规如何遵守,用不着你一个黄毛丫头指手划脚,今日你既然闯出大祸,我们也不来为难与你,只要你跟我们回崆峒一遭,向我们小师弟陪礼道歉,并且答应他的一个心愿,我们便可放过你,如果不答应,那就怪不得我们动粗了。” 那少女淡淡一笑道:“你们崆峒派说得好听,心里打的鬼主意以为我不明白?”她说到此处,脸带羞恶之色,好象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她继续道:“你们废话少说,我不会跟你们去。”说着口中轻声嘟囔道:“真是烦人,居然摊上这么档子事情。” 黄脸汉子道:“于姑娘,你应该知道,我们小师弟乃是我派掌门的义子,你废他武功,手段狠辣,我家掌门异常恼怒,只是小师弟看重你的人品,这才求得师父未下格杀令,你家势力虽雄,却少到江湖,你家传功夫虽强,却斗不过我们人多,弄到最后来个血溅白衣岂不唐突佳人?何况,我们也猜道,你是私出家门,如果我们将你擒住送回府上,你恐怕也不会讨得好去。” 黄脸汉子哼了一声,一挥手对桥下两人道:“你们去试试她的功夫。” 那两人应了一声,一人抽出背上单刀,另一人双手握拳,身形一展,早已来到桥上,那少女见敌人攻到,双手一抖,由袖中取出一对短剑,剑身精光四射,一望而知是一双利刃,她左手剑扬,右手剑沉,竟然全是进手招术,三招间已然将攻上的两人逼退了两步,身手竟然非常了得。 金明乘他们对话之时已然催马缓缓近前,那马上的精瘦汉子正是先前取鞭抽击他的,见金明走上前来,只以诧异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专心注意桥上一场剧斗。眼见少女的招式甚为厉害,不禁为两个同伴担心起来。 金明只看了那少女使出三招,不禁得暗暗吐舌,原来,他先听黄脸汉子称那少女为“于姑娘”,又说她家势大,祖传武艺如何如何,便一心去想武林之中有哪一个世家姓于,正没头绪,却见那少女使出三招,招招剑式如荆棘丛生,险峻狠辣,他才知道,这少女原来竟来自“默风谷”于家。 “默风谷”在江湖中享誉近一百七十年了,每一代均有使剑高手诞生,后来谷中定下规矩,不许谷中剑客随意出谷,起因是第四代弟子中有一名顶尖高手行走江湖之时恃才放犷,无视群雄,最后被人约定决斗,终于累死在黄山之巅,由此,谷中定下规矩,不许谷中弟子出谷使剑生事以招惹江湖是非,因而江湖中已然有数年没有见过“默风谷”弟子的行踪了。金明也是从他师父口中才得知“默风谷”剑法的剑意,今日第一次见到如此剑术,再结合诸般情形方才明白是“默风谷”中人物到了。“默风谷”绝迹江湖数载,武林中却盛传那“默风谷”中现今至少有不下二十位使剑好手可算得上是江湖上的顶尖人物,也就是说,如果“默风谷”重入武林,其实力绝不会弱于武林泰斗少林、武当。而今天,金明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能在此处遇上“默风谷”中人物,他想如果“默风谷”也有意重入江湖,那么武林将真的迎来一个多事之秋。 金明略略出神思索之时,桥上已然斗到白热化程度,那使单刀之人功底扎实,想是平素练功极勤之缘故,单刀看手,双刀看走,这人单刀如雪花般片片剁出,而左掌更似一柄短铲,伸伸缩缩,灵动翻飞。而另一人赤手空拳,却是身法沉稳,拳挂风声,内力了得,金明一见便知此人精练崆峒绝技七伤拳,拳力沉浑、功底深厚,的是硬手。那少女短剑一前一后,双脚不移,前面一柄剑招架使刀之人,后面一柄剑招架那空手之人,她的招式有棱有角,层次分明,但招式的速度却并不迅捷,饶是如此,那两名崆峒派弟子也应接得大费周章。一起手十多招三人尚战成平手,可十来招一过,那使单刀者已然手忙脚乱,而那空手者使出“七伤拳”来,也渐感招架艰难、内力不继。 金明望在眼里,知道十几招之后,那两人必败无疑,因而脸上不由得生出一丝笑容,但他明白,这少女并未练得“默风谷”剑术的精髓,但即使如此,“默风谷”剑术已然蔚为壮观了,由此可见,“默风谷”中的一流高手的剑术又会怎样厉害了! 果然,十招一过,那少女似乎不愿再与两人周旋,招式加快,但听“嗤嗤”连响,两人胸前、臂膀早被短剑划了数道口子,马上三人眼见局势陡变均各惊呼,三人同时由马上跃起,一人落在石栏之上,身法诡异,另两人中,那黄脸汉子由背上抽出一柄长剑,那精瘦汉子还是提着手中那根软鞭,两人身形飘逸,当空而落,剑鞭交加,罩住那少女头、胸、背诸处要穴。 那少女见对方招式精奇,内功精湛,当下不敢再行托大,双剑左刺右撩,立时幻出重重剑影将当空两人的凌厉招式化解于无形,就在少女双剑向空而击胸腹露出极大破绽之时,踞在桥栏上的那人一声怪嗥,身形一缩,如灵猿般着地而进,双手张开,十指之上均插了金光灿灿的钩子,让人一见毛骨耸然。先前落败两人此刻已然退下照顾马匹去了,两人都张大了嘴关注着场上局势。那着地滚进之人双手一分,成捞月之势,斜斜地由下而上捞出,隐隐然将少女腰胁一带诸处要害罩住,这一招只在瞬间使出,攻击的正是少女最薄弱处,金明一见便知此人乃五人中最高之人。果然少女接不下这一招,立时闪身向后一退,左剑幻成点点星光遮挡另两人的攻击,右剑却如闪电一般劈向那矮身攻进之人,这人脸上一条刀疤斜划到耳根,好不怕人,双目始终是红红的,好象被泪水泡得久了。他眼见少女一剑劈到,竟然以匪疑所思的速度中途转折,划一个弧形,“嗤”地一声轻响,竟然削落了他的一副袖子,刀疤脸吃了一惊,身形一挫,早闪在一边,那黄脸汉子长剑一颤,直取中锋,迳刺而至,精瘦汉子身形一展由侧翼攻上,软鞭疾抖往她背上抽去,那少女也知适才侥幸行险,单剑直劈,依仗家传剑法的神奇这才逼退对手,那刀疤脸实是一个劲敌,当下不敢再行大意,右剑不再轻动,只使左剑招架,她见对方一个下面疾刺,一个侧翼抢攻,心下微微一哂,身法陡转,斜滑一步,正好让开下面攻来的一剑,她身法好快,堪堪让过一剑,已然来到精瘦汉子的身旁,那人的鞭却不能近攻,立时露出胸腹空门,少女的左剑疾刺而出,剑身一颤,幻出三点剑尖,让人不知究竟要刺向何处。那精瘦汉子一见不好,唬得脸也黄了,他万没想到对方身法如此灵动,一下就攻到他的身前,此刻他身后是桥栏,欲待上跃避过已然不及,却在这时,那刀疤脸又是怪嗥一声,再次发动,双手依然向少女腰胁之处钩抓而去,指钩之上隐带风声,金明知道这人已然运足了内力在此招之中欲待一招建功。 那少女一见对方攻至,不慌不忙,等在一旁的右剑向下一插,迳奔刀疤脸的额头而去,那人怪叫一声,翻身避开,但被刀疤脸扰得一扰,少女左手刺向精瘦汉子的一剑被分了心神,再加上那人也将身向边上挪了挪,这一剑“扑”地一声插中那人右边胸胁之处,划开好大一个口子,血水立时流淌下来,那人“啊”地一声倒在地上,刀疤脸与黄脸汉子呆了一呆,在桥下观斗的二个崆峒弟子立时抢上将精瘦汉子抱起下桥给他敷药裹伤。 刀疤脸与黄脸汉子呆了呆的时候,那少女身形闪动,已然抢到黄脸汉子身前,她刚才因为太托大,差点儿遭了刀疤脸的暗算,她知道剩下的两人武功均非泛泛,两人如尽全力联手,自己未必是他们对手,只有乘他们心神未定、尚存轻视之时再伤他们一人自己才能保得平安,因此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展开身法,闪电般抢到黄衣汉子身前,左剑一起化成千道白光罩向那汉子的胸部和头部,黄衣大汉知道此女剑法奇幻,不敢大意,立时挥剑护在身前,刀疤脸知道如若自己再等待时机下手,同伴必有不测,当下不再坐等,双手一搓,也抢攻而上,但他还没能抢到身前,一件他们意想不到而又是久闻大名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那少女将右手中的短剑脱手飞出,如灵蛇般插入黄脸汉子的腰间--“电照长空”,据传“默风谷”有一门飞剑绝技叫“电照长空”,但二十余年江湖之中无人得见,人们已然淡忘了,这少女奇招甫一使出,那刀疤脸立时惊得顿住身形,少女乘这一瞬功夫,身形抢上,将剑拔出,退在一旁。短剑拔出,血水汩汩而出时,黄衣大汉才好象明白了什么似的,“啊”地惨叫一声,伸手捂住腰部,血水不断由指缝中渗出,他斜靠住石栏,脸现痛楚之色。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倒下去了,他这样想的时候,突然觉得魂魄好象破脑飞去,双腿一软,向下栽倒。 那少女冷冷地朝刀疤脸看了一眼,平静地道:“你一个人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我也不想与你崆峒派结下仇怨,你们这就走吧,如果你们再来罗皂,可别怪我不客气。”说罢,双手轻抖,一双短剑早已收入袖中。 刀疤脸冷哼一声,双手往腰间一插,指上所戴金钩已然收在腰间,他抢前两步,伸手点了黄脸汉子身上数处穴道,待得血流缓了,这才探手入怀取了刀伤药替他敷上,立时抱了他飞身上马,领着余人原路而返。 金明侧马让在一旁,待那几人过去,这才一勒马缰,跳下马来,牵着马儿缓步上桥,那少女以异样的目光盯着金明,好象在看一样怪物,她看着金明的时候,双手不禁微微合拢,金明不知自己身上有何异样,却也不去管它,只管缓步上前,待他踏上第二级石阶之时,那少女突然空身而进,抖手出剑,剑幻千道寒光罩向金明的周身大穴,金明一见,面色顿变,身形一闪,手中马缰抖手甩出如苍龙摆尾自下袭上,卷向少女使剑之手,自己的身子却如小塘荷叶般轻飘飘避了开去。那少女一见马缰反击,立时收剑入袖,闪身退开,诧异地道:“你不是崆峒派的?” 金明一愣,不解地道;“我应该是崆峒派的吗?” 那少女不答,反道;“你闪身避让使的乃是少林功夫,而马僵反击却是昆仑派的绝技,你的功夫好杂啊。” 金明淡淡地一笑道:“就因为这个,你才要偷袭我?” 少女微觉抱歉地道:“对不起你了。你刚才只比他们迟来了一步,又那么神情从容地一旁观看,而且,我总觉得你这个人有点不对劲,好象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杀气,你走近我时,我就感到那股杀气愈浓,所以,我以为你是崆峒派的高手,也许就是季疏雁或是季留鸿兄弟中的一个。” 金明忽然道:“我使了一招昆仑派的功夫,昆仑派与崆峒派有亲戚关系,你怎么不怀疑我是崆峒派请来的帮手呢?” 那少女惊疑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咬唇问道;“昆仑派与崆峒派有亲戚?” 金明道;“崆峒掌门金刚神行季无行的夫人是昆仑掌门‘九曲神剑’何九曲夫人的姨母,他两家与青城派乃是至亲,在江湖上同气连枝,势力扩张得很快,这些姑娘难道不知道?” 少女垂下头道:“我待在谷中许多年,江湖上的事都很少知道。”说着缓步下桥向前走去,金明牵了马跟在后边道:“姑娘是‘默风谷’的人?” 少女侧目看了他一眼道:“你已经知道了?” 金明道;“看姑娘的情形,大概是从谷中偷偷出来的吧?却不知谷中究有何事累得姑娘逃了出来?” 少女并未回答,走过一片灌木丛,少女由林中牵出一匹花驴骑了上去,金明也忙翻身上马道:“听说你们‘默风谷’中高手云集,景色秀美,在下心怡已久,只是未缘得见。” 少女冷哼一声道:“要入‘默风谷’,以你的身手恐怕很难,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呢,何况我谷中的高手呢?并且,一旦入了‘默风谷’,如无谷主之命,断不能出谷一步,终生老死谷中,你也愿意?” 金明不答,只是微笑道:“这只有你们局内人才知道,我既然入不了谷,又怎么谈得上老死谷中呢?” 少女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其实外边未必便比谷中好,外边没有安宁的日子,人们好象总在争斗杀伐,没完没了,出来这许多日子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金明淡淡一笑道:“你要是真这么想,那还是尽早回去的好,最近一、两年,武林之中乱象已呈,你单身一人行走江湖的确很危险。” 少女侧头望他道:“你也算是个武林中人吗? 金明垂头思索半晌方问道;”什么人才算是武林中人呢?” 少女道:“那些属于武林某个门派、某个帮会的就是了。” 金明道:“我的武功没有门派,因为我的师父武功是自创的,世人多有不识,虽然未必是什么绝技,却也算是一家之珍了,我与几个朋友结盟立誓,可也没有开山立柜,算不得是帮会,你说,我是武林中人吗?” 少女没有回答,随口道:“你现在寂寂无名,一旦武艺超群了,自然就是武林中人,一些著名的帮会也会力邀你加盟。” 金明笑道;“你从未走过江湖,又怎么能知道这许多江湖事情?” 那少女道;“这些都是以前我爹告诉我的。” 金明道;“你这样出来,要漫无目的地游到几时?” 少女秀眉微蹙,叹了口气道;“这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等事情过去了再看能不能回去吧。” 金明见她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知她有件很棘手的事情不能解决,便柔声道:“于姑娘,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我有几个朋友很些本领,他们或许能够帮助你。”他说话时眼中满是诚恳殷切之意。 那少女抬眼望见他的眼神,也不知为何,只觉原先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极浓的杀气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他是个极可信赖之人,一时间心头积郁了许久的话语终于吐出,只听她道:“我们‘默风谷’有个规矩,谷中女子不得外嫁,女孩子到了成婚年龄,均由谷主在谷外择人入谷成亲,这规矩持续了二十年。前些天爷爷给我也定了一门亲,说那人是武林一个世家子弟,在谷中爷爷的话就是天命,我爹行动不便,听见此事也作声不得,我只好逃出来,临行前,爹爹告诉我可以去投奔他以前的老友,江南四友之一的曹无双前辈。” 金明沉默片刻方道;“原来你是逃婚,不过那曹无双曹前辈早在一年多前就在江湖上失了踪,湖州武林人物在湖州府地面四乡八县寻找遍了也没见到他的蛛丝马迹,此事至今仍是武林一谜,你去湖州,只怕还是要扑空的。”说罢忽然想到什么,低头思索起来。 那少女失望地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方才幽幽地道:“我一出谷就直奔湖州,路上没向人打听过,原来江湖之上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她说话时神情极度失望,金明知她突然间失去了投奔目标,心神茫然,便道:“你又是怎么与那崆峒派弟子结仇的?” 那少女秀眉紧蹙恨恨地道:“他崆峒派弟子见到我言语无礼,举止轻薄,我没有办法,他们人很多,我只有削断了为首之人的手指,废了他的武功,谁知那人竟是什么崆峒派掌门人的干儿子,这不,他们一路上对我追杀,刚才那五人已然是第三批了。” 金明一笑道:“崆峒派的人是出了名的死缠烂打到底的货,你与他们结仇,以后的麻烦肯定不会少了。” 那少女咬了咬牙道:“他们要是敢再来,我要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忽听得道旁林中有人朗声道:”我们来了,且看我们怎么去不得。”话音落时,树丛后转出两个青衣男子,一个三十来岁年纪,面容清秀,另一人二十七、八岁模样,满脸酒刺,两人背上均插了一柄剑,神情冷漠。 那少女冷冷一笑,却不下驴,平静的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两位应该是崆峒双剑季疏雁和季留鸿季氏兄弟吧!” 那二人神态傲慢地哼了一声,原来,这些年来,崆峒派少涉江湖,闭门调教子弟,门下的确出了不少年轻高手,季氏兄弟就是个中的矫矫者,近两年,他兄弟二人连袂江湖,闯出好大的名头,寻常江湖人物遇上他们,早就远远躲开了,都知他二人心狠手辣,手段又高。 只听年长一些的季疏雁道:“于姑娘好大的面子,好大的脾气,我崆峒派三请不去,反而伤了我们几个师弟,嘿嘿,‘默风谷’人的脾气当真够人瞧的。” 那少女断然道:“你们仗势欺人,恃众逞强,又怪得谁来?你我两门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却为何如此赶尽杀绝?” 那满脸酒刺的季留鸿怒道;“我们小师弟乃我伯父的义子,平时我派中人都不敢违拗于他,你竟然断了他的手指,废了他的武功,这祸是你自己闯下的,你就没胆子应承吗?” 那少女疾颜厉色道:“如果你们不先来欺我,我又怎会与你们结怨呢?小女子原非你崆峒派人物,崆峒门下的宝贝疙瘩我可全不当回事,这件事我自己一力承当,你们要怎样不妨划下道来。” 季疏雁“嘿嘿”冷笑道:“于姑娘的脾气果然是又鲜又辣,难怪我们小师弟对你一见倾心。” 六 我们来看西瓜 那少女听了,脸上微微一红,朗声道:“请二位自重身份,说话不要这般不清不楚,想要取我性命,现在不妨上前动手。” 季留鸿冷笑着,脸上酒刺渐渐变红,只听他道;“小姑娘傲气得紧呐,往后多吃些苦头,脾气也许就会改好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金明的心抽动了一下。季留鸿的话音刚落,他就纵身形直蹿而上,反手由背后抽出长剑,剑如闪电惊鸿划破长空,向那少女当头劈到。那少女只微微一愣神,已然反应过来,身形急起后扬,早已落在花驴身后一丈之地,那驴子未及嘶鸣,早被季留鸿一剑斩断成两截。 金明座下劣马忽见同行了好一会儿的花驴断成两段,鲜血满地,不禁“唏溜溜”一声长嘶,向旁边退开几步。 季留鸿诧异地看了一眼金明,好象现在才发现有他这么个人,他只扫了一眼,便一正身子面对那少女淡淡一笑道:“毁了姑娘的坐骑真是抱歉,只是姑娘不见些血,脾气只怕不会变好的。” 那少女面容不改,平静地道:“崆峒剑法果然不同凡响,只是这样的剑法却用来宰杀一头牲口,实在不知这是贵派的什么不传之秘。” 季留鸿脸上现出一丝怒色,随即一敛,努力镇抑住自己冲动的心神,他知道对方也非泛泛之辈,几位受伤的师弟的描述以及伤势的险恶让他知道“默风谷”的功夫绝不是他适才的一剑就可以击垮的。 季疏雁这时忽道:“二弟,小心她‘默风谷’的身法,她的剑法火候不足,只要小心应付,你能够取胜。” 季留鸿应都未应一声,身形如一段枯柴般纵了出去,手中长剑电射般刺向少女心脏,金明见这一招惊险之极,不觉得张大了嘴,不知少女如何应付,却见她斜身微闪,一双短剑取在手中,右剑回圈迎上,左剑却由下而上斜斜刺出,竟然是一守一攻,季留鸿一见,立时剑身上扬,挡开攻来的左剑,两人交换了一招,均不敢轻视对方,两人来来往往斗在了处。 一旁观战的金明不时皱着眉头,因为他见场中相斗,那少女有守不攻,守自然守得极为扎实,攻却总不奏效,并且有许多好机会都没能把握住,该进击的停顿,该斜引的却击正了,如此丧失了诸多良机,而那季留鸿虽然也是有守有攻,守时却常有破绽露出,攻时又因忌惮那少女的双剑合击而毫无威胁,金明知道此战那少女有胜无败,只要她的内力能够应付得了就成。 而站在林边荫地里观战的季疏雁却神情紧张,在他的记忆中,除了伯父与父亲、青城派掌门等少有的几人外,还从未见过象这少女般剑术超群、武艺精湛的人物,只是场中二人,那少女身形如飘雪、如飞絮,轻盈飘逸,而季留鸿却如一段枯木在场中弹来跳去,两人身法高下一望而知,又斗了二十几招,但见场中季留鸿已然是守多攻少,频于招架了。他知,不下三十招兄弟便要败阵,忽见一边观战的那年轻人时时皱起眉头,也不知他是否看懂了两人的争斗。 果然,两人又斗了二十几招,季留鸿的一幅衣袖被划断,过了三招,又是“嗤”的一声,季留鸿的胸口被刺了一剑,幸亏他让得快,皮肉这才没有被刺破。季疏雁冷冷地一笑,身子一晃,已然到了两人之侧一丈之地,但他只在此处顿住身子,没再进击,却见季留鸿突然大喝一声,左手握拳,右剑斜划而上,左拳直劈而至,拳力沉重,风声劲烈,那少女一见对方突然变招,招式果然奚利,一时不及拆解,忙闪身退让,季留鸿一招抢得机先岂肯松劲,右剑左拳招招进击,咄咄逼人,他使到第七招时,那少女突然顿住身形,虽然她的半幅衣袖被对方拳风带到,震碎出一个洞,她却忽将双剑一合,双手抱住剑柄合身抢上,直刺而出,季留鸿冷哼一声,长剑疾刺,心想自己剑长,对方剑短,当然是自己占便宜,谁知他招式使到一半,突听得季疏雁惊叫一声,闪动身形早已来到身前,长剑一闪而出,将那少女飞射而出的左剑挑飞,将她那一招‘电照长空’半路拦截。其实季疏雁也从未见过这招‘电照长空’,只是听见那受伤的黄脸师弟说过,此时见两人性命相搏,自己兄弟的胸口露着好大的破绽,忙抢上前来,挥剑而出,替兄弟将胸口的破绽补上,果然挡住了那记‘电照长空’。 那少女一惊,没想到季疏雁会突然出手,右剑急回护在有前,季氏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心意相通,双剑一扬,一上一下疾刺而出,竟是要将那少女立时毙于剑底,那少女短剑急扬,身子却向后闪去,哪知两人双剑合璧,剑招中竟然生出极大的威力,只三招,那少女的半片裙裾已然被划落。 正在那少女感到左支右拙时,突听一人冷笑道:“崆峒双剑原来是这样闯出的名头,好汉子,好人物。” 季氏兄弟一愣,同时停剑,季留鸿依然剑指少女,季疏雁却转过身来,面对说话的金明道:“朋友,不相干的请别多嘴,不然小命不保。” 金明温和地笑道:“崆峒派立派百年,少有劣迹,今天两人联手对付一个弱小女子,还要施以辣手赶尽杀绝,让人真是大开眼界呀!” 季疏雁面色木然地道:“你很喜欢管闲事!”话音刚落,他的人已蹿上前去,长剑划道弧形,直劈向金明。金明一见对方来势凶险,衣袖疾挥,携着一股极强内力将长剑斜斜引向一边,自己的马儿却向旁边退开一步,季疏雁见对方一招便引开自己长剑,不知使的是何妖法,不觉愣在那里。 金明淡淡一笑,翩然下马,丢了马缰,含笑道:“想要故技重施,也该翻出些新花样,我的坐骑虽然平庸,可也舍不得给你们毁了。今天只要你们给于姑娘赔礼道歉,我便不来与你们理论,放你们一条生路。” 那少女以惊奇的目光盯视着金明,她心里诧异这人是不是在放空城记,只怕被人识破了,连他也一并连累在内。季留鸿此刻也站到他大哥身旁,只听他怪声道:“你是哪门的阎王菩萨灶王爷,敢管到我们兄弟的头上,胆子倒不小,你报上名来,也好让我们手下不死无名之鬼。”说着,将手中长剑颤了颤。 金明缓缓走上前去,他一边走,一边解下背上的长形兰布包袱,一边说:“要知道我的名字很容易,只要你们能逼得我出剑就行了。”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季疏雁只觉得一股极其浓重的杀气正逼向自己,自己浑身上下,无处不正受到这股杀气的包围,他大骇之下,长剑一振,疾刺而出。 季疏雁的长剑堪堪刺到的时候,金明已然将长形包袱持握在手,他左手捏个剑诀戟指向天,右手长形包袱轻挥,迎向季疏雁的长剑,一旁观战的季留鸿怪叫一声,飞快抢上,长剑一起,飞劈向金明腰胯,他全不顾自己左翼露出的极大破绽,只希望这一记同归于尽的手法能够解掉大哥即将遭受的危机,因为他只凭一眼就知道面前之人是他们兄弟俩平生所仅见的高手。 金明将包袱一抖,使出飞转劲力,那包袱将对方的长剑裹入一团旋劲之中,季留鸿把握不住,手中长剑几欲飞去,他立时一个‘金鸡独立’,原地快速转起圈来,借以化解这股劲气。金明的包袱却‘托’地一声,将季疏雁的长剑震断,是纯以内力而施的硬碰硬的打法,金明包袱上所蕴蓄的内力传到季疏雁的断剑上,季疏雁只觉手心一震,虎口早裂,手中断剑更是‘呜’地一声飞向天去。金明回手长形包袱一点,直刺正在急转的季留鸿,仍是‘托’‘呜’两声,将他的长剑震断击飞。金明出了这两招,随即长形包袱一收,迅速将包袱系在身后,然后平静地看着季氏兄弟。 季疏雁嗓子沙哑地道:“你----你究竟是谁?”语调中分明充满着恐惧、苦涩、懊悔。 金明平静地看着他们,缓声道:“你二人在江湖上虽然名声并不太好,可是毕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手下杀人虽众,可多半是武林败类,今天这件事,念你们也是因了同门之谊,行事虽霸道些,却还够不上死罪,我今天暂且饶过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好自为知。” 季氏兄弟相互对望一眼,一扭头正待要走,金明忽然叹了口气道:“两位未免太少江湖经验了吧,我先前说过,今日虽不来责怪你们,可是你们得罪了于姑娘,连个礼也不赔这就要走?” 季留鸿、季疏雁只想早些退开,早些离开这个令人感到恐怖的对手,两人当下向那少女躬身施礼,然后身形一闪均都没入树林之中。 金明走上前去,那少女期期艾艾地问道:“你究竟是谁?不能告诉他们,能告诉我吗?”金明正了正脸容道:“我叫金明。” 那少女看了看他背上的长形包袱,想了想他刚才的身手,半晌方愣愣地道;“你就是‘长歌当哭’金明金大侠?原来你这样年轻,我在谷中时,曾听爷爷谈起过当今的用剑高手,其中就很是称道你的剑法。” 金明诧异地道;“于老爷子难道也见过我使剑?” 那少女道;“不,我爷爷每年要出谷两次,访问外面的几位老友,他是听人说起你的剑法,就在脑中联想你的剑势剑意,他说你的一路‘屈大夫剑’剑法尤其高妙,我爷爷的一位老友曾经向他试演过几招,虽然徒具其形,可是已然不同凡响了。” 金明感叹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每次动手都异常小心,很少有活着的人见过我的剑法,而我出道以来,只使过三次‘屈大夫剑’,你爷爷的老友居然看到,认出这剑法,并且还能试演出来,那的确也是一位高人了。”他说到此处忽然一顿,随即问道:“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那少女脸色一红,细声道:“我叫于枫,枫叶的枫。” 金明一笑道:“于姑娘,你爷爷还谈起哪些使剑的好手?” 于枫镇定了心神道:“我爷爷说,各大门派中均有一些高手,只是真正有个性、有发展的并不多,倒是还有两人剑术可谓出类拔萃的,一位是风liu公子‘风花雪月’祝风尘,他的名剑八式,武林之中罕有其匹。 金明听了,勉强笑一笑道;“那么还有一位又是谁呢?” 于枫道;“还有一位就是武林中的神秘人物,‘判官殿’的三当家‘不能偷袭莫遇上’莫漠。” 金明诧异地道;“于老爷子看过他们二人的剑法吗?”他听见莫漠的名字脸上也不由得微微变色。 于枫道;“我爷爷没见过你的剑法,只见过祝风尘在林中练剑,他老人家还见到莫漠出过一剑,便杀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我爷爷原想试试他的功夫,可是他站在莫漠的面前向他挑战时,莫漠却一言不发地让开,独自绕道而走,我爷爷后来回忆说那一刻他自己也感到遇上了生平罕遇的对手,可是那一场比剑没能比成。” 金明听了,垂头愣愣地思索,于枫当他在出神,轻声道:“金大哥,你怎么了?” 金明缓过神来,掩饰地笑道;“我只是在想那莫漠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他见于枫满脸关切神情,忙笑道;“对了,于姑娘,你爷爷对那‘风花雪月’祝风尘的剑法又说了些什么?” 于枫侧头想了想方道:“他老人家说,那祝风尘虽说日常花天酒地,依红偎翠,可瞧他的名剑八式的确是处处机锋,含而待发,的是名手风范,我爷爷说,只要这祝风尘的内力与他的剑法相应,那他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武林中的一位顶尖高手,不过从祝风尘在江湖中的名头来看,他的确不同一般。” 金明缓缓点头,忽然道;“对了,存在那曹无双前辈失踪,你又有何打算?” 于枫道;“我也不知道,现在该去哪才能找到他呢。” 金明道:“你对那曹无双前辈了解些什么?” 于枫想了想,道;“听我爹说,那曹前辈江湖驰名的是一套侍弄花草的功夫,他能够让花儿在任何季节都开放,人家说他是弄花神手,而且他老人家还精通易容绝技,在江湖上也是第一流的。” 金明听了,缓缓点头,半晌方长吁一口气道;“于姑娘,我心里一直有个疑团未能解开,今天听你一说,我倒觉着有一个人非常象曹无双前辈。” 于枫诧异地瞪大双眼道;“什么,怎么会是这样?” 金明含笑道;“前些时候我跟随一位长辈到惠山镇附近的一个瓜农那儿买瓜,我发现那瓜农脸上曾经易过容,而且他还有一手让西瓜早熟的技艺,我小时候曾在朋友家见过曹前辈一面,我对他那双神光湛湛的眼睛印象最深,我从那人的眼中似乎也能寻找到那么一样味道,更何况那天夜里我见他施展武功,片刻之间便杀掉五位乌衣社的对手。” 于枫忙问道;“那么他所使的是不是‘乾坤轮转’内劲?” 金明道;“是不是这一路功夫我并不清楚,只是我想,我们去探看一遭,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于枫见他神情极是热切,自己也被说得极想前去一看,便笑着点头道;“那就偏劳金大哥带路了。” 当下他们前行一里多地,来到一处镇市之上,用过午饭,又买了一匹牲口,两人休息了一个时辰,这才上马而行,向西北去了。一路并不图快,直至黄昏时分,转过一片丘陵地带,便是一大遍碧油油的西瓜地了。 两人行在埂道之上,迳直来到那几间茅屋之前下了马,将牲口拴在地头一棵柳树旁,两人正待出声,屋内迳自快步出来一人,正是那种瓜的吴老头,只见他满脸的厌恶之色,口中嚷道:“谁要你们把牲口拴在这里的?把我的瓜叶瓜藤都咬坏了,快快赔钱。” 金明含笑由怀中取出五两银子递过道:“这几两银子就算做我们赔给你的,这两匹牲口走得乏了,让它们待在这儿歇歇脚,吃点儿瓜叶充充饥吧!” 吴老头见到银子,立时眉花眼笑地接过道:“好啊,用瓜叶、瓜藤喂马,你好阔气呀,这几两银子尽够了,不过我的瓜可也不贱呢!” 于枫诧异地看了一眼吴老头,忙侧目以疑问的目光看着金明,她不明白眼前这个贪财如命的小老头就是鼎鼎大名的江南四老之一的曹无双吗? 金明陪笑道:“吴老,我们兄妹俩贪赶路程到这儿,天色已晚,我妹妹走得乏了想在您老这儿借宿一宿,您老行个方便,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 吴老头双目一瞪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吴?你又是谁?” 金明忙道;“您老是贵人多忘事,前天夜里,我不是跟我四阿伯来买过您老的早熟西瓜吗?怎么才两天的功夫您老就记不清了?” 吴老头虎着脸道:“我老人家年纪大了,事情记不太清又有什么稀奇的?你是周老实的侄子吗?瞧你出手阔绰好象个花花公子,怎么攀了这么个穷亲戚?” 金明道;“我以前是四阿伯的邻居,论辈份,就叫他一声四阿伯。” 吴老冷冷地道:“论辈份的什么四阿伯你竟然给他那么多银子买瓜翻本,你不是傻子就是别有居心。”说着,看了看于枫,又道;“这女娃儿真是你妹妹?我瞧你定是瞒了她父母将她偷偷拐出来的,对不对?” 于枫脸上羞得如一块红布,嗔道:“老爷子再胡说我要不客气了。” 吴老头一吐舌头,对金明道;“小子,你虽然有钱,可碰上这么个凶霸霸的婆娘,你这辈子可有得苦头吃了。”说着转身走进茅屋中。 金明见他不再罗嗦,便领着于枫来到场院之中的大榕树下,拣了两个木墩坐了,不一会儿,吴老头由屋中端出一锅冷饭,两碟小菜道:“这饭原是我一个人吃的,你们既然给得起银子,我就先尽你们吃再说,我灶头上已经蒸上了馒头,如果没饱,一会儿还可以再吃。”说着取出火刀火石,将插地榕树干上的松油火把点燃了添些亮光。 此刻已是落日尽掩,只天边的几抹艳丽云霞尚能透出一丝光亮,金明他一直没能看清吴老头的脸,此刻借着火把亮光仔细端详了一番吴老头,只觉相貌虽然未变,却不知在何处看来有些别扭,金明仰头向天,望着疏疏落落的星辰,忽然明白了他感到别扭的地方。原来他随师学艺时专门研究过易容之术,所以第一回他与周老实来,一眼便看出吴老头是易过容的,那是因为他寻到了吴老头易容术的破绽,虽然那破绽极其细微,可也逃不过他的一双眼睛。但他适才借着火光,却未能发现吴老头易容术的一丝破绽,他心里开始奇怪,为什么吴老头的易容术会突然间进步得这样快? 吴老头进屋端馒头的时候,于枫悄声问道:“金大哥,你说的那曹前辈就是他吗?我看着不太象啊!” 金明微微锁眉,沉吟道;“我觉得好象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待会儿我来探他口风。”正说着,吴老头端了一大锅盖的白花花的馒头放在桌上道;“两位尽管享用,这是用上等的白面做成的。” 于枫忙让道;“老人家您快坐下来,忙了半天,尽在招呼我们了,您老人家也该吃些东西了。” 吴老头抹了抹额头微现的汗迹,正待坐下,突然间金明缓缓放下了筷子,于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侧耳倾听,吴老头不知他们闹什么玄虚,屈腿坐上一个木墩,伸手抓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也便在这时,瓜地尽头飞奔而来三个黑衣人,于枫双眉一皱,她见来人功夫竟自不低,一时间不知是否该起身应敌。她望向金明,金明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出手。 三人来到近前,当先一人道:“这里哪一位是主人?” 吴老头诧异地拿着馒头站起道:“小老儿就是,三位大爷有什么事情?”他说话的时候,口中尚有馒头未曾咽下,因而话语模糊不清。 一黑衣人道;“曹老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的底细我们都很清楚,上回我们五位兄弟来访你,却是有来无回,你虽然事后做得天衣无缝,可是我们兄弟来之前还是留下了线索,我们这才可以得知你曹先生的下落,说不得,今天要麻烦你交出‘金山玉牌’。还是放老实点,拈量一下,看看是否能够对付得了我们三个。” 吴老头茫然无措地道:“什么曹不曹的?小老儿姓了六十来年的吴了,难道你们想让小老儿改换门庭,不认祖宗吗?”说着他走上前去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快快出去,若要在我这儿歇息必须交上银子来,你们一共三人,一晚上一人一两,一共三两,若要供应饭菜,另行收银。” 金明见吴老头迎了上去,知道他们立时就要动手,忙站起身来,于枫一见,忙也起身,双手成掌笔直垂下。 当先那黑衣人取出一锭银子摊开手掌道:“你想要银子,自己来取。” 吴老头“嘿嘿”笑道:“有了银子,什么都好说了。”说着伸手去取。 那黑衣人见他迳直走上前来,心下也忌惮他了得,脸色微变,深吸一口气,内力行开,遍布全身,身上的衣服也微微胀起,他身后两人知道恶斗势在不免,同时踏上一步。 吴老头的手刚刚握住那锭银子,身子不由得大震,怪哼一声,软瘫在地哼道;“你---你这人会使妖法。” 金明因见过吴老头出手,知他与三人相斗,必在百招上下方能见出胜负,因而不想过早暴露形迹,谁知他竟然承受不住对方的内力被震伤。 那黑衣人一见,心头虽不甚明,见机却快,忙手指疾点吴老头数处穴道,将他制住,另两人忙抽出剑来指向金、于二人。 金明见变起仓促,此刻投鼠忌器,竟然是缚手缚脚,他想也许是吴老头有自己的打算,可是瞧情形却又不象。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好,你装扮得精巧,一张嘴也能说得紧,那么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的手段,看看究竟是谁厉害。”说着解开腰间一只酒袋,将里面的剩酒倾在吴老头的脸上道:“你的易容术,总抵不过我的酒水吧?”说着伸指在他的脸皮上一推,指望推下一张人皮面具,谁知只搓下些油泥,那黑衣人“咦”了一声,取出一柄薄如纸片的匕首在吴老头脸上刮了刮,还是什么也没刮下,他在吴老头脸上轻轻一划,鲜血立时从一道浅浅的口子中流了出来。三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因为他们知道,面前这人不是易过容的,所以他也不是那曹无双。 金明脸上闪过一丝不为别人察觉的疑惑之色。 那三个黑衣人更是满脸不解之色,一人道:“怎么会是这样?” 另一人道:“按说不会有错,武舵主他们留下画影图形,只怕这次是武舵主他们看走了眼。” 领头那人却道;“可是老武他们已经失踪两天了,他们又会上哪儿了呢?” 一人悄声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刘老还等着我们回话呢。” 领头那人沉思片刻,点头道:“只是,这老东西要不要带回去让刘老问问?” 另两人均道;“他放着几十亩的西瓜地,又能跑得到哪里去?” 那人点了点头,扫了金明他们一眼,三人闪身向远处飞奔而去。 于枫看看躺在地上的吴老头,又看看金明,却见金明背负双手,仰面向天,知他在凝神倾听那退去三人的去向。直过了好一会儿,金明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抢上前去,搭了搭吴老头的脉象,知道并未受到内伤,单掌一起轻轻震在吴老头的心口,登时便将吴老头的被封的穴道解了开来。 那吴老头愣愣地看着他和于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金明却含笑道:“吴老,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咱们心照不宣,你不是我前天所见的那个吴老,所以,请您老告诉我那一位吴老现下在何处。” 吴老头吱吱唔唔一时说不出话来,金明将他缓缓扶起的时候,忽听得茅屋内发出一丝异样的声响,但见屋中一人蹿出,双手各握一只乾坤圈迳直敲击向金、于二人的背心要穴。 于枫发觉有异动的时候,那一双乾坤圈已然袭到,她立时取出双剑左剑挑右剑刺,将袭来的双圈招式挡住,随即双剑幻做一片白光,刺、挑、抹、扎种种招式将来人逼退三步,来人忽然大喝一志道:“且住,你是‘默风谷’于家的人?” 于枫停剑定睛一看,竟然又是一个吴老头,金明当下含笑上前深施一礼道;“曹老前辈好深湛的功力,前夜老先生谈笑间用西瓜连杀五位乌衣社高手,晚辈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人双目一瞪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杀了人?” 金明漫声吟道;“西瓜是圆的。” 那人听了一怔,向他深深盯视一眼,这才转脸向于枫道:“你这女孩子又是谁?” 于枫忙道:“您就是曹无双曹伯父吧?家父让我来投奔您老。” 那人双眉一皱,诧异地道:“你是象木的孩子?” 于枫点点头道;“爷爷给我订了门亲,我不愿意,自己就跑出来了,临出来前,家父让来投奔您。” 那人对于枫端详许久,这才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在脸上一掀,取下一张人皮而具,现出一张惨白的脸来,道:“你就是小枫了,十一年前你父亲最后一次出谷,却是为了我身处了一件难事,那一次他受了重伤,也是为了救我,可是他的双腿从此废了,其实那一次如果‘默风谷’中早些出来救援,象木贤弟的双腿也许还可以有救。” 于枫垂下头去道:“爷爷所立谷规甚严,家父他们出谷都有严格的限制。” 曹无双叹了口气道;“咱们先坐下来说话吧。”那吴老头却不理会三人,走入茅屋之中,曹无双道;“没想到我苦心经营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被你们一下子识破了。” 于枫含羞地看了一眼金明,方道;“多亏了金大哥,我才知道了伯父原来在这里隐居,刚才那批人好象也在找您。” 曹无双斜了金明一眼,金明忙笑道;“晚辈金明,十几年前曾在丁山镇我周伯父家见过您老一面,那时候晚辈虽然年纪幼小,却对您的眼神有特别的印象。” 曹无双此刻方才睁大了双眼,好象盯着一个怪物似地看着金明,半晌方才喃喃地道;“原来你就是江湖上盛传的‘长歌当哭’金大侠了,怪不得那天夜里我点了你的穴道,你还能知道我的行踪,你一定是自行解穴的!” 金明微笑道:“大侠二字可不敢当,那天夜里老前辈赶上来时,我以手掌放在身前,老前辈并没点中我的穴道,而是点在了我的手掌之上。” 曹无双又盯看了他一眼,这才无奈地道;“那天夜里我点你的穴道时确是觉得你的身体有点怪,原来是点中了你的手掌,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呐!对了你有好些年没有来江南了吧,这次是来看你周昭大哥的?” 金明道:“是啊,周大伯过世我没能赶来,一直觉得亏欠他们甚多,许多年未见周大哥,我心里也实在想念得紧。” 于枫忽然道:“曹大伯,您老怎么好好地又隐居到这里种起西瓜来了?” 曹无双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那块‘金山玉牌’嘛。” 金明忙道:“那么,乌衣社也在找它了?这‘金山玉牌’究竟是件什么物事?” 曹无双道;“江南在六十年前有四大豪族,分别是周家,赵家,曹家,马家,并且都是武林出身,四家关系密切,联手治理江南武林,倒也太平无事,后来四家的长辈获得了一项宝藏的秘密,那秘密被刻在一块玉牌之上,四家将牌分成四块,欲待留做日后振兴江南武学之用,可是传到后来,赵家赵士信由少林回来,江南四聚首,马家的那块玉牌却不翼而飞,我因为无子无女,无牵无挂,对这块玉牌原不放在心上,可是枫儿的父亲却由于老爷子口中得知有人要对江南四老不利,目的就是为了这四块玉牌,他知道我可能应付不了,立时赶出谷来为我援手,可以说那一次多亏他及时赶到,我当时正由合肥赶往湖州的家中,当路遇上一个黑衣人,他年纪也只在三十几岁,可是武功却异常的好,我只在他手下走了二十几招就敌不住了,正好象木老弟赶到,他的剑术正值鼎盛时期,自是不惧对手,两人斗了一百多招,那人忽然从腰间取出金蚕丝制手套戴上,刀枪不入,没过五招便劈手折断了象木的长剑,可是他也疏忽了一下,以为制住了象木,却没想到象木老弟使出‘电照长空’绝技,袖中飞出一剑正插中那人心口,那人怪叫一声,一手捂胸,另一手起掌拍中象木的胁部,象木立时大口吐血,我一见不好,急忙抢上背了他退去,一路赶往‘默风谷’,希望能躲过敌人的追杀,谁知堪堪接近‘默风谷’时,一位六十上下的老太婆将我拦住,象木那会儿虽经调养,伤势已然好了两成,可他顶多能够自卫,那老太婆使一根龙头拐杖,内力甚是强劲,我敌不过她,马车被她挑翻,两匹马儿也被她击毙,象木刚出大车后腰就被老太婆击了一杖,从此他便瘫了,我抵死护住他,只想自己应该先死,这时候谷中出来三人,三剑联手,将那老太婆划了十几道伤口,她才知难而退,那三人将象木救入谷中后,我们就再也没能见面了,只是偶而他会托人捎来封信,说些他的情况。他信里虽然不说,我知他瘫了后,意兴萧索,唉,都是我害了他。”说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方道;“而后几年,倒也太平,可是自从周大哥过世后,我就隐隐觉得不对,金陵府又出现了乌衣社,我便知道世事要乱,果然,一年多前有人找上门来让我交出‘金山玉牌’,我出其不意,将他杀了,连夜赶来此处,这西瓜地我早就让阿兵经营着了,我来了这里,自己扮成阿兵,却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济南府乡下一处小村庄中,那儿离此地颇远,我变成阿兵,阿兵在北方不会给人认出,自然也没人来注意我。那天夜里我知道身份暴露,立时飞鸽传书,让阿兵赶回来,我自己怕逃往他方会给乌衣社发现,因而还是隐在此处,阿兵赶了一日一夜的路程,累死了三匹快马这才赶到这里,这长途奔波,可也着实累坏了他,不过这也很值得,那些人果然被阿兵骗过去了。” 于枫长长地出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您老下一步该怎么做?听那三个人的口气,他们极有可能带人返回,您留下来只怕不大妥当。” 曹无双淡淡一笑道:“我适才冲出时以为你们与乌衣社也有些瓜葛,原想将你们放倒后,就动身离去,半年前我已经在经营另一处藏身地了,只是还没做得妥贴,枫儿你现在如果跟在我身边,我不仅照顾不了你,说不定还会连累了你,我想,你不如先与金大侠结伴同行一段时间,等我在外安排好了,一定找人去接你,只是这样一来,要拖累金大侠了。” 于枫看了金明一眼,金明见曹无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下一动,有些不好意思,他想曹无双所言其实也是实情,如果于枫单人独骑行走江湖的确大是不便,何况她又与崆峒派结下了仇怨,当下道;“过几天我要去探访我周昭大哥,如果于姑娘不嫌弃在下驽钝,我们便一同前去周府小住就是。” 曹无双眼见于枫满脸羞色,不禁哈哈笑起,起身回屋,片刻时分携了一只包袱出来与二人作别。 七 “七叔来了” 次日两人上路,半晌均不说话,两人各怀心事,金明遥想周昭这些年来的变化,不禁心驰神往,只盼能早些赶到丁山镇。 于枫抬头见金明正在沉思瞑想,便轻声道:“金大哥,你在想你的周大哥了?” 金明一怔,回过神来,幽幽地道;“那时候,我父母双亡,住在一个远亲家里,周大伯经常接济我们,我平时总跟着周大哥到处跑,我们一起玩闹,一起闯祸,大哥对我异常照顾,后来父亲生前一位好友寻找到我,将我带至塞外,我便与他们分开了,这些年,我们时常通信,就是未能见上一面,不知道大哥究竟变成什么样了。”两人边说边走,迳向丁山镇赶去。 于枫低头沉思半晌方道:“金大哥,你知道吗,我起先听到你的名字时对你的印象就是觉得你象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是和你接触了才知道世上的事仅凭耳听是当不得真的,不过江湖上传言你手下真的杀过许多人吗?” 金明侧头看着于枫,见她娇好的脸上满是希冀和天真,不禁心中升起一股柔情,他缓缓地道:“我对敌人手下绝不容情,那是因为我经历过血的教训,如果当年我大师兄不是因为心软放过了他的一个敌人,他就不会被人下了毒后被人活剐而死了。”说着他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又道:“我和师父救下他时他抓了我的手告诉我,只要是敌人立意和我们对敌,就绝不能手软,动手前可以警告对方速速远离战事,但一旦开战,就绝不能放过你的敌人。”他说着又顿了下道:“这些年经历得多了,也许心也有些麻木了。”说着不禁得露出一丝苦笑。他微微地闭一闭眼睛,脑海里闪出那一双忧伤而倔强的眼神。正是那样的眼神才能抵挡住那血腥而带来的心理上的暴虐。于枫知他经历异于常人,心中不禁升起怜悯。 此时,丁山镇上却被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氛包围着,镇中各家客店全部住得满满的,这些人或带着兵刃或身壮体粗,均是武林人物,他们来到此地是为了了却一份心愿,因为他们大多受过一个人的恩惠,现在这个人死了,他们都赶来送葬,这人正是周昭。 周昭年过三十,正当壮年,这些年他闯荡江湖,在武林中闯出好大的名头,他平日急人所难,慷慨好义,因而江湖中的朋友甚多,两日前他忽从岭南赶回,到了家中,只交待了一句话便吐血而亡。 周家原本不想劳动一众武林人物,可是此事一人传百人,虽只两天功夫,丁山镇已经到了两百来位武林人物,到得早的便住在周府,到得晚的便住进客店,客店满了,更有人住入镇上有空房的人家。 周昭过世,不两日传遍江、浙一带,只是曹无双隐居草莽,不与江湖人士往来,这几日又总在提防乌衣社,因而对周昭之死毫无所知,金明一路南来,少与外人交往,对此事更不知晓。 最早赶到周府的是周家的世交与江南四老之一的周天华有过命交情的阴阳手杜迁,他很伤心,人一下子老了许多,神情总是那么忧郁,让人一见都替他伤心,他一到周府,便忙出忙进,张罗着办理丧事,但他总象有什么心事,有时甚至还有些烦躁不安。 人到得多了,却总不见周家将周昭安葬,周家为了不让尸体过早腐烂,灵堂设在地下冰库之中,来客得由管家周阿三领着进入地下室,过好几道保温门才进灵堂。此时天当酷暑,如不是周家年年过夏天都要存许多冰块以备食用,周昭的尸体真不易保存。 周昭的妻子这几日神思恍惚,许多事情不能亲自打理,均交给杜迁与周阿三两人协调处理,而一些大事却由她说与儿子小小传出。 这一日,杜迁微皱着眉,对周阿三道;“周管家,你看天气这等炎热,一众武林朋友又是来自四方,分居各处,再不安排下葬,只怕有些不妥,尽让大家在那里等着,会将武林朋友得罪光了的。” 周阿三摊开双手道;“杜先生,这个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此事只能由少奶奶拿主意。” 杜迁知道多说无益,正待出府与一众武林人士商议事情,却见周小小由内堂走出,忙上前道:“小小,你娘还在灵堂上吗?” 小小浑身披麻戴孝,见杜迁问话忙上前答道;“杜爷爷,我娘在下面。” 杜迁点点头道;“叫你娘要注意身体。”说着,顿了顿方道;“你爹的事,你娘拿定主意了吗?大家大老远赶来,是为了见你爹最后一面,现在天气太热,时间长了只怕不妥,以我看,还是尽快下葬,入土为安。” 小小年纪只十多岁,平时在父亲的调教下已然甚是稳重,他缓缓道;“不,我们要等我七叔。” 杜迁诧异地道:“你七叔?那又是谁?” 小小道;“爹之前已经传书给七叔,七叔他一定会来,七叔若没能赶上我爹的葬礼一定会懊悔终生的。” 杜迁“噢”了一声,问道;“那么小小,你七叔什么时候能到?” 小小估算了一下道:“快的话五、六天就到。” 杜迁皱了眉道;“再过五、六天,只怕大家等得心焦。” 小小仰面望向杜迁,眼中含泪道;“可是只有这么一次。” 杜迁听了,心头一酸,长叹一声,走出府去。 小小向周阿三望望,没有说话,他缓缓地、缓缓地走向后院。 丁山镇座落在太湖之滨,此地民富物丰,盛产珍珠、水稻、鱼虾,临湖一条官道南北而过,沿湖一带柳林依依扬扬好不柔媚。金明骑马走在官道之上,心头平安喜乐,他想故地重游,自是要在此地多待几日,泛舟湖上,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一路南来,眼见要到丁山镇了,于枫不禁问道;“金大哥,你十几年没见到你那周昭大哥,到时候能认出他来吗?” 金明淡淡一笑道;“自然记得,那时他已快长成大人了,我还是十多岁的孩童,只怕周大哥不会认得我了,三年前我刚出道,周大嫂带着小小去河北老家走亲戚,原本周大哥也要去的,我接到他的信,立时赶赴河北,可是见到的只有大嫂和小小,他自己因武胜镖局的一趟镖出了岔子被镖主李麻子请去了,那以后他们少到北方,我因事务太多,无暇南来,这才一拖至今。” 于枫叹了口气道;“其实你真是这么想你大哥,尽可以丢开一切事情南来,或者让他北上。你们一别这许多年却不见面,只怕并未真的将对方放在心上,除非你们还有其它原因。” 金明苦笑,道;“周大哥这些年武功、名望与日俱增,江南一带皆以他马首是瞻,我呢因为结义兄弟很多,在一起总有做不完的事情,这次来江南,也是因为追查一件事,才来到这太湖之滨,事情办好了大半,我才偷闲过来看望大哥一趟。”说着,他看一眼正在垂头深思的于枫,接着道;“我与周大哥在信中相约要做满一百件大善事才相见,现在我虽然还没实践诺言,可也等不得了。” 于枫忙道;“那么你们究竟已经做了多少件好事?” 金明微笑道:“大哥在江南要应付的场面很多,他人又比我精明干练,所以他上个月传书给我时告诉我已做到了九十三件事,我这几年在北方往来奔波,经历颇丰,可是因为太过愚钝,在几位结义兄弟的帮助下才做到第七十七件。” 于枫若有所思地道;“你刚才说你有好些结义兄弟,那么他们的功夫与你相比怎样?你在江湖之上名头这样响,人人皆道你是个冷面无情的杀手,你的那些结义兄弟又是些什么人物?” 金明温馨地笑着,眼望远方道;“我们兄弟几个平日难以完全聚在一处,总是匆匆见上一面,商量好要做的事后就又匆匆分别,而且也很少切磋武艺,不过兄弟几个,他们大多高过我,我可以说是我们这一伙中最不成器的一个了。” 于枫瞪大了眼道:“什么?你是最不成器的一个?那你们这一群人的功夫不要高过天去了?” 金明含笑道;“姑娘过奖了,我的几位兄长之中,以二哥的武功最是朴实稳重,已臻返朴归真之境,三哥因为有致命的缺陷,所以不能说没有对手,可是他一旦克服掉那缺陷,定然是天下无敌,我大哥若是没有受内伤,自然也甚是厉害。不过这些也都很难说,我们兄弟几个人人都有绝艺,功力高下均在各人努力,很难说谁一定最高。” 于枫长长吁了口气道:“金大哥,听说这么讲真想象不出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 金明道:“有机会,你是能够见到他们的。”两人说着,已然到了丁山镇,两人未行多远就见到好几批武林人物在镇上走动,金明不明所以,眉头不禁微微皱起。两人来到周家庄前下马,金明抬头而望,故园依旧,不觉轻轻吁出一口气,走上前去,但见黑漆铜钉大门上钉了几片麻布,,门首两个庄丁也均披麻戴孝,金明脸色一变,心中登时一紧,忙抢上前去向两个庄丁一拱手道:“敢问庄上哪一位没了?” 一庄丁爱理不理地扫了他一眼道:“我家大少爷没了。”他说话时有气无力,因为这些天不断有武林人物进进出出,他知道这些人中很有些与庄主交情平平,却来打秋风,他见金明行色匆匆,满脸风尘之色,所乘坐骑也是一匹秃毛劣马,只当金明也是来混几顿饭、几两银子的,便不爱理睬。 金明“什么”一句咽在喉头没能说出,身子晃一晃险些站立不住,于枫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住,金明伸一只手扶住门枢,脸色一会儿灰一会儿黄,阴晴不定。于枫知他心里伤痛,一时不便相劝。只轻声道:“先进去看了再作道理。”那两个庄丁见金明忽然间脸色大变,也不知闹什么玄虚,一人挥手道:“要是不相干的人就快些走吧!” 直过了好半晌,金明这才涩声道;“烦请大哥向少奶奶通禀一声,说金七到了。” 那庄丁见他神情,不屑地道;“小伙子,我劝你一声,好好地去做正经事,别来麻烦我们庄子,我家少爷没了,少奶奶与孙少爷都伤心得不行,再说庄上已经住满了我家的亲戚宾朋,你就是想留下,也得在外边找地方,何苦花那个冤枉钱呢?” 金明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他的眼神充满了忧伤的杀气,他眼睛微微闭上强自忍耐,待庄丁说完,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小已经赶到门廊之下,他一见金明,立时“扑”地跪倒,爬行几步抱住金明的双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七叔,我爹他被人害了。”小小强自忍耐了好几天,悲伤就快压垮了他幼小的心灵,此时一见到金明,感情便如洪水开闸,一泄而下。 金明蹲下身子将小小搂在怀中道:“放心了小小,七叔来了,七叔来了。你爹---”他话未讲出,两团泪水滚落而下,哽咽难言。 “七叔来了”,“七叔来了”这个消息没过袋烟功夫便传入小镇的每一个武林人物的耳中,人们只知道这“七叔”行色匆匆,坐骑劣陋,却带了个极美丽的女孩子,人们知道,此人一到再过一两日,葬礼便要举行,忙纷纷赶往周家,欲瞧瞧这个“七叔”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金明来到冰库中的时候,周昭的妻子迎将上来,金明见她脸色憔悴眼神涣散,知她这两日心力交瘁已然不堪承受这巨大的创痛,他柔声道;“菲菲姐,你要节哀顺便,大哥的事交给我吧!” 菲菲含泪点点头道;“七弟,你大哥那天支撑着回到家中,只吩咐我一定要等你回来,他就去了。这两天夜里,已然有三批蒙面人夜闯地宫,可是他们都破不了机关,才没有攻进来,我不知他们究竟要图谋些什么。” 金明道:“庄上到了这么多武林人物,怎么不请几位帮帮忙?” 菲菲道;“我对这些人不摸根底,怎敢轻易将机关秘密告诉他们?这几日白天要接待悼祭的亲友,晚上要守护地宫,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了。” 金明沉沉地点点头,涩声道:“带我去见大哥吧!”菲菲点点头应了,快步而前,也不知菲菲在墙上拍了哪一块砖,三人过了一道活门,那门自动闭合,于枫只觉一阵寒意激射全身,此处就是冰库。 但是冰库之中除了靠在四壁用棉花麻布裹起的一方一方巨大的冰块外并无棺木等物,于枫见冰库一端倒是设了香案、白烛台、纸钱火盆诸般祭奠之物,靠壁一排冰块以白布遮掩,白布上大书一个“奠”字好不凄凉。金明见此情景心头一酸,却听菲菲道:“昭哥被放在下一层,有人来祭奠时,就按动机关将棺木移上来。走,我们下去吧。”说着他们来到侧墙,菲菲轻拍其中一方冰块,拍到第五下时,那堵冰墙忽然“哗”地一声转动开去,四人走入,那冰墙又自动合上,他们向前行了一段,拐入一条小巷,然后顺着旋梯向下走去,大约下去,四、五丈长短,这才脚落实地,已然置身在一个大厅之中,这里装饰华丽,四面的架上陈设无数的奇异珍玩,想是周家历代所积,菲菲领着他们来到左边一排四扇铁门之前,掏出钥匙开了第三扇门,用力推去,那门“吱吱嘎嘎”地打开来,那门竟然浇铸得有半尺厚,不知当年当了多少人工才装上去的。 这一间秘室的四周也堆放着冰块,这里深处地下,所以于枫觉着越发寒冷。金明见周昭躺在棺木之中,双颊深陷,脸色灰黑,不由得心头痛楚,额上的青筋也爆了起来。他走上前一步,轻轻扶着周昭那冰冷的大手,半晌方道;“菲菲姐,你带小小和于姑娘在外边等吧,我要给周大哥验伤。” 菲菲看了于枫一眼,对小小道:“小小,带你于姑姑到外边坐一坐,我们给你爹爹验伤。” 于枫知道自己一个大姑娘待在这里不方便,和小小出了铁门,心里却在挂念着验伤的结果。 秘室之中,金明解开周昭全身的衣服,因为时间长了身子僵硬,衣服脱不下来,金明验了他身上的伤,半晌方道;“与大哥相斗的有三个人,功力均是不俗,虽然大哥肋下中了一掌,一根肋骨断了,但这绝非致命伤处。”说着他翻开周昭的眼皮,内表青黑,眼底有艳红的麻点,金明道:“瞧这里,这些都表明大哥是中毒在先。” 菲菲含着泪道:“我也看出昭哥是中了毒,可是总也找不到一个物证。” 金明苦涩地咬了咬牙,由怀中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铃铛来放在手中道:“有了‘叮当’,还怕找不到吗?”说着将那“叮当”扣在周昭身上缓缓挪动,直过了好长时间,但听得“叮当”一声,金明的手停在周昭的肩头,他眼睛一亮,菲菲也忙凑上前去,金明将周昭肩头的衣服脱开,但见他肩头一块乌黑的胎记,金明仔细端详,并无异状,菲菲道:“那日我也仔细看过了,没发觉什么。”金明将“叮当”轻扣在胎记上缓缓挪动,忽听“当”的一声,金明提手看时,但见一枚寸许长的黑色细针被吸在“叮当”之上,金明缓缓地点点头道:“果然如此,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菲菲看他一眼问:“这‘叮当’是什么东西,这么灵光?” 金明提起“叮当”边仔细察看那枚黑针,边道:“我们老八是暗器的大行家,这是他送给我的,它做出来象铃铛,只是内芯是一颗吸力很强的玄磁。一遇铁质的暗器深入肉中便用它找正吸出,因为总是发出‘叮当’一声,我们才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说罢望着那根黑针,直端详了好一阵才道:“菲菲姐,这根针你认得吗?” 菲菲摇了摇头缓缓地道;“七弟,把凶手的名字告诉我吧。” 金明缓缓地抬起头来缓缓地道:“其实那一日大哥一跑回家就可以告诉你凶手的名字,他却没告诉你,知道为什么吗?” 菲菲愣愣地望着他,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呢?” 金明苦笑道:“大哥是怕你知道凶手的名字以后沉不住气,那样对你母子有害无益,他人回来了,知道只要我赶到,就会知道凶手是谁的,顺藤摸瓜下去,后边也许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勾当呢!菲菲姐,此事你不可着急,两日内,我必取凶手的人头祭奠大哥的英灵。” 菲菲望着他,好半晌才无奈地点点头,两人一同走了出来,菲菲随即将门锁上。正在这时,厅堂一角“当啷啷”响起铃声,菲菲变色道:“有人求见,我得上去招呼。” 金明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青天白日的,这伙人不敢怎样,何况庄上所住多是周家宾朋,尽管放心好了。” 菲菲点头领着小小走上旋梯,于枫过来轻声问道:“查得怎样?” 金明道:“三个凶手我已知道其中一人是谁,只是大哥中了毒这才丧生,那毒极为厉害,倒不可不防。” 于枫想了想,忽道:“以周大哥这等专走刚猛路子之人如果中毒,一定是受人暗算,说不定还是他最亲密之人。” 金明以惊异的目光盯着于枫,好半晌才道:“你果然见识不凡,没看到伤处便猜到了几分,那枚黑针是以‘阴风柳’手法打入周大哥肩头的一处黑记之上使人不易察觉,这人必是周大哥极亲近的人才会知道他身上有这处黑记,并且‘阴风柳’手法只能近施,不能及远,这说明此人发暗器就站在周哥身边,另外,这人也知一枚暗器不足于立取周大哥性命,怕一旦闪失给周大哥逃脱让人从暗器上查出蛛丝马迹,这才将暗器钉在肩头黑记处,这黑针深入肉内,又有黑记遮掩,果然不易查寻,可惜他们太担心这枚暗器,已然几次潜入,欲待毁证,我刚才进来时,就听嫂子说起有人几次闯入,图谋不轨,便知周大哥身上定留下了他们的罪证,所以刚才检查了周大哥周身所受之伤,这一件事已明了了大半,只是他们究竟有何图谋暂且不知,且看他们下一步有何动作。” 于枫见金明不断地说着,可是意兴萧索,并无已见端倪的半分喜悦,便轻声道;“金大哥,咱们上去听听来人怎么说吧!” 金明回头望望那第三扇紧闭的铁门,轻叹一声,随于枫顺旋梯而上,开了机关出来,缓步来到正厅,隐在屏风之后向内望去,但见厅上菲菲带了小小坐在主位,两边客座上坐了二十来个江湖人物,老少不一,当先一位正是江湖人称‘阴阳手’的杜迁,他五十来岁年纪,面容颇见苍老,脸色黑红,一双手掌摊开,左掌赤红粗大,右掌惨白纤细,这一双手掌,便是他在江湖上的记号了。 只听菲菲道:“在座的各位大多是我们当家的长辈了,就请大家看在周家老老少少的份上,再等上两日,我们七弟说还有一两件事情没办完。” “水神”路四通道;“周昭贤侄遇害的确不幸,大家也都是冲着与周家的交情这才大老远赶来,只是大伙都有自己的事情,若在此处一味地耗下去只怕不妥,我们是世交,还好说一些,可有些江湖朋友是慕名而来,贤侄媳这样做只怕会让人心冷。” 武胜镖局总镖主“寒星点点”李麻子听了叹了口气道:“路爷,实在没办法,也只好得罪些人了,气量大的只请他们多担代,想当年周贤弟为我江南武林花了不少力气,现在他被人害了,我们多等一两天,也是今生今世再没有的日子了。”李麻子昔年曾丢了趟四十万两的镖银,后被周昭追回,所以他对周异常感激,一味帮着周家说话。 “阴阳手”杜迁长叹一声道:“要说与死者的关系,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面也不好受,只是贤侄媳,小小年纪还稚,将来长大成人,你总不愿他在世上多结仇家吧?” 坐在末座的白马宋千里一直未发一语,这宋千里脾气古怪,他不但轻功高妙,马术更精,曾养了三匹白马,均是万中无一的千里良驹,后被岭南一大豪看中,着人强抢而去,宋千里双拳难敌四手,斗不过对方人多,他又爱马如命,马儿一失,他只觉此生无味,便欲自缢,正被经过的周昭撞见,将他解救下来,他听宋千里细细述说前情,不禁血脉如沸,当即前去那大豪家,向那里的人挑战,一战下来,连伤对方七名好手,将他们打得服服贴贴,这才取回三匹宝马,宋千里感激涕零,欲待以马相赠,周昭却扬长而去。自此宋千里便对他百般感激,意图报答,没成想忽然间得到他的死讯,当即乘马而来,紧接在杜迁后第二个到达,一路之上拚命催马,马儿跑到丁山,已然累得脱形。此刻他只是垂着头,双目微张,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 路四通道;“实在要等,我们老哥几个便回去说服大伙儿,反正也等了几天了,再等个一两天也不值什么。” 菲菲正待说话,忽见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入,手里托着一封插了一只甩手箭的书信,进来后向菲菲跪禀道:“少奶奶,这是刚才有人钉在门上的。” 众人一听,均是一凛,那甩手箭虽是铁杆而制毕竟轻小,周家大门由铁皮铜钉包住,一枚甩手箭便能钉入,这一份手劲实在非同小可。 菲菲取下信拆开看了,然后起身递给杜迁道;“杜老伯请看,这是乌衣社给周家的警告,让周家三天之内交出‘金山玉牌’,不然的话,将灭周家一门。几位前辈看此事该当如何做处?” 厅上众人听了,知道周昭之事定与乌衣社有关,而江南一带,以乌衣社势力最雄,人所难匹,大多数人均不敢公开与乌衣社作对,因而都不敢做声。 忽见李麻子拍案大怒道:“这还了得?乌衣社在江南横行霸道,竟然欺到大伙儿的头上了,他们若是敢来,我李麻子便与他们见个死活。” 杜迁忙摆摆手道;“李老弟先别着急,既然有乌衣社插手进来,我们便要小心应付,决不能草率行事,而且现在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又明目张胆欲对周家不利,一个应接不当,吃亏的是周家。”说着他转向菲菲又道:“贤侄媳,那‘金山玉牌’又是什么东西?他乌衣社何以如此重视?” 菲菲摇摇头道;“这玉牌我听昭哥说过,倒确是一件宝物,只是现在昭哥突然过世,连句话也没留下,我们就是想给乌衣社,也无从找起。” 路四通忽道;“这些事咱们先搁在一边,只要大伙儿耐心应付,不会出太大的漏子,我说侄媳儿,你还是先将阿昭的那七弟请出来大家见上一见,他不是还有几件事没有办妥吗?说出来或许咱们能帮上一把。”他话音刚落,厅上便有七、八个人随声附和,原来众人等金明已有好些时候了,早在盼望能见一见这位周门老少苦候不至之人,今天他到了却忽然宣布还要等上两天才行,心下都悬着不少的谜。 金明在屏风后痰嗽一声绕过屏风而出,于枫却依然隐在后面。金明来到堂上朝众人团团一揖,含笑道;“在下明七,与周昭大哥是儿时的玩伴,这次在下前来奔丧,耽搁大家的时间了,在下这里谢过了。今日我们已经给周昭大哥验过伤,发现周大哥是中毒而亡,只是这毒究系何物、缘何中毒,目前尚不清楚,我六哥却是一位验伤验毒的好手,我们是在合肥分手的,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他,想他两日之内必到,那时或者我六哥能查出周昭大哥的死因,并且找出凶手来,我想这也是在座各位朋友的心愿,丁山镇这些日子到了过百的武林朋友,就请在座诸位替周家多多安抚他们,也好让我周昭大哥死得瞑目。” 杜迁以奇异的目光看着这个镇定自若的年轻人,心中仔细思量着武林中有什么姓明的高手,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见这年轻人不慌不忙,将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心想周府果然眼力不凡,所托之人的确不同凡响。 菲菲挥手让家人给金明设椅上茶,金明坐下道;“刚才我也听见乌衣社的事了,我想周府也不想连累大家,如果有谁家中帮里有事,尽可先行告退,周家决不敢怨责。” 李麻子忙挥手道:“明七爷说的哪里话来,大家都是好朋友,周家有难,大伙儿不帮忙谁帮忙?” 金明道;“李爷心直口快,果是武林信人,我想以我六哥的速度,一天时间就可以赶到溧水,他会歇上一夜,后天午时前后,就可以到达丁山,那时云开日出,谜底解开,也许还需要大伙儿一起擒拿凶手呢!” 坐在一边始终不语的宋千里忽然道:“那是义不容辞的。”他嗓音粗哑,说话有气无力,好象在说一句违心话。 金明目光从一个个人的脸上扫过去,半晌方道;“为了以防万一,在下请来一名女剑手护府,夜里亥初以后府中不留闲杂人等,请住在府中或镇上的武林朋友不要在周府中走动,如有要事,请出声通报,否则格杀勿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忽然一冷,神情萧索,众人见了,只觉心头一栗,只听他又道;“我这位朋友只认识了周府上下人等,与旁人不识,她出手快捷,毫不容情,因而请大家亥时以后到周府一定要出声通报。因为我们想,也许周大哥的仇人甚至乌衣社的人窥伺在侧,我们不能不万分留心。” 众人听了均名点头,又谈论些两日后出丧之事来,一会儿也便散了。 八 判官殿 夜未深的时候,风渐渐起来,驱散这天地间聚了一日的热气,周府之中已然没什么人走动了,而住在客店内的武林人物,却耐不住这长夜的闷热和煎熬,纷纷来到湖边,点起几堆篝火,拣干净的草堆、石条躺了闲聊天,更有人让店家搬来桌椅等物好让他们临湖而饮也算是消暑的一个好法儿,丁山镇从未到过这许多客人,店老板们有银子赚,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恨不得自己的店再扩大个几倍才好。 众人乘凉的乱石岗一侧,却是一大片松林,夜风徐来,松涛隐隐,却又是另一番寂寞天地了。 一个幽灵般的黑影在松林间一闪,隐入黑暗之中,只见有几个人缓步走到林边,一人道:“这江南小镇每天吃的除了鱼还是鱼,嘴巴都吃得腥了。” 另一人道;“头让你来丁山,不是让你来享福的,你好好地耐着些,等大事一了,头赏下个千儿八百的你有得享福了?” 又一人道;“要说头也真怪,早些下手不就结了?还用等到现在?到时咱们只推说周府来了盗贼,不就成了?” 一人忙问道:“哪有这么方便的?那阴阳手杜迁,白马宋千里都住在周家,如果一个不小心,倒会被他们咬上一家伙。” 原先那人“嗤”地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派人给周家伙房的食物中下些迷药,待得抓住周家母子审问出那东西的下落,将周家满门杀了,把事情往杜迁他们头上一推,周家的人死了,他们身上分毫未损,你说他们能脱得了干系吗?” 几人听罢正待言语,忽听有人咳嗽一声,他们立时停住话头,见来人是“水神”路四通,这才舒了口气,只听路四通问道;“你们几个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干什么?” 一人忙陪笑回道:“路爷,我们兄弟正在商量如何向周家下手的事情,刚才老二想了个招儿,咱们可以在周家的伙食中下些迷药,待事成之后,杀了周门老少,却留下杜迁、宋千里他们几个,武林中定然怀疑是他们从中捣鬼,我们自然更可以置身事外了。路爷,您老看这个主意如何?” 路四通一板脸骂道:“你们几个胀饱了酒没处消食了?跑到这里来瞎操心,这些事自有头儿来决定,你们瞎议论个什么劲?老实地待在一边去,不然,当心你们几个的脑袋。” 那几人听了一缩脖子,不敢再议,却听一人轻声道:“路爷,头究竟长的是什么个模样?咱们跟了他这么久,还没见过他一面呢!” 路四通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如果你们做事让头不满意了,他会召见你们的,不过那时候,你们只怕离死期不远了。” 那人听了,浑身一颤,忙向几人摆摆手,悄悄退去,路四通含笑扫了他们的背影一眼,这才一闪身,隐入松林之中。 月光下,早已隐在林丛之间的那个幽灵般的身影又悄悄闪出,透出他一张黑黝黝的脸来,脸上两道惨白的吊梢眉异常醒目怕人,脸颊之上更有许多弯弯曲曲的白道,他悄悄蹑在路四通身后不远处。 路四通并未发现有人跟踪,他展开轻功,飞快地穿过松林,向一座土岗攀去,那跟踪着的黑影见土岗毫无遮掩,立时顿住身形,隐在林中监视。待路四通快上至土岗顶端了,那黑影才一闪动,从土岗的侧面悄悄掩上,快至顶端时,一抬头,忽见路四通与一黑衣人正坐在岗顶背对着他悄声说话,他忙将头一缩凝神倾听,只听路四通道:“小的们已经有些耐不住了,周家的事要早些解决。” 那人冷笑一声道:“头已经知道了,你的手下这几天越来越不规矩了,这样的人能做得什么事?” 路四通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办法呢?都是跟了我好些年的兄弟了,我不能亏待了他们,而且有几个还救过我的性命呢。” 那黑衣人道:“这件事情不用再提,头自有处置,今天下午沈老有传书来,让我们小心应付,今日这姓明的和那个小妞儿我看就很不简单,头说那姓明的小子来历不明,也许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们一定不能掉以轻心。”路四能忽道;“那姓明的提到他一个什么六哥,不知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头儿对这事有没安排?那人既是识毒高手,想必武功也极扎手,真要是放了那人过来,事情传扬出去,只怕要麻烦些了。” 黑衣人冷笑道:“这一路西来,早已布满了我们的暗哨,溧水镇上也张好了罗网,任他什么武林人物也难逃我们的掌握。只是如何弄到‘金山玉牌’倒是第一等的要务,当然,如果先毁了周昭的尸首,我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路四通忙道:“但是现在周家戒备森严,地宫的机关我们又不能破解,那‘金山玉牌’就是放在地宫之中,我们也拿不到,更何况姓明的请来那女的我瞧也不简单,已经派了三起人去试过了,都是有去无回,此人绝非易与之辈。” 黑衣人打了个哈哈道;“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再过两日,吊丧的人耐不住都走了,我们就可以动手了,到时我们绑架周小小,还怕他娘会抱着什么‘金山玉牌’不放吗?”说着站起身来道;“走,我们下去,夜也深了,早些儿回去,看看那一群武林的乌合之众怎么样了,我想他们平日虽然满口江湖义气,真要是遇上一些琐碎事,也会骂娘的,这几天等下来,他们之中一定有不少人肚里暗骂,你不妨探探他们的口风,诱诱他们的话。”说着两人缓步走下山去。 伏在半坡山石间的那个黑影怕打草惊蛇,动都未动一下。 两人来到土岗之下,那黑衣人一闪身早已进了树林,忽听得树林里传来几声闷哼,路四通听见,知道刚才那几个多嘴的手下已然没命,轻轻叹了口气,向湖边走去。 那隐在半坡的幽灵般的黑影悄悄下了土岗潜入树林,借着月光,瞧见一丛灌木中堆了几具尸体,他侧耳向四周倾听,未见有何动静,便悄悄伏下身去,拖出一具尸体来验伤,竟然是左胸中了一记‘阴风柳’掌力,这人“嘿嘿”地冷笑两声,然后站起身来,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后正站着三个人,他没有回身,只是平静地问道:“你们一直在等我现身?” 他说话时嘴里好象堵了块棉花,话音不清。隐在暗处的三人听了心下均各奇怪,一人缓步由灌木丛后转出,冷冷地道;“尊驾好快的身手,我们兄弟三人伏在此处,原是为了看看有无旁人特别留意那四个死鬼的,没想到守株待兔却守到了你,尊驾又是哪路的神仙,闻到咱们丁山镇这里的腥气?” 那黑面人背对他们轻松地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等恶事做绝,只怕是要报应临头了。” 另两个也均现身站在同伴身边,却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黑面白眉,颊上弯弯曲曲数道白纹好不怕人。那三人见到这一副脸时,心头同时一颤,他们受到惊吓不是因为看到那张脸的可怕,而是同时想起江湖上近两年的一个可怕的传说:“判官殿上判官忧,斑斑血泪谁人流。”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判官殿上的黑---黑面判----判官?”短短一句话却打结三次这才说完,可见他内心的恐惧。 “判官殿”这个名字是一夜之间响彻江湖的。那是四年前,北方第二大帮、仅次于丐帮的黄河帮,因做恶太多,黄河两岸百姓多受其苦,江湖人物纷纷走避,这才激怒了一些人,他们化装而出,均戴了判官面具各有不同,但武功却是绝高,那一役只有判官殿中三判官‘不能偷袭莫遇上’的莫漠与四判官‘无子算盘’廖云然现了身,莫漠有一个脾气,就是害怕别人向他挑战,如果别人功夫比他稍差而又激得他应下挑战,那么失败的十有八九是他,可是莫漠的功力太强,岂今尚无人言说曾经胜过他一招半式。世上不应该有人向莫漠偷袭,因为所有向他偷袭的人最多只接下他两招半便剑贯心口,莫漠也不能向人挑战,因为他敢于挑战的时候就是他豪气勃发,所向披靡的时候。所以那些接受他的挑战的人也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黄河帮二十七名高手是由武林一些著名门派请来的,但是他们仍然抵敌不住莫漠的攻击,自此黄河帮消声匿迹,从江湖上除名,判官殿以及莫漠的名头便响彻武林。之后的两年多,判官殿不断在江湖上展露身手,但除了莫漠与廖云然曾以真面目示人外,其余人等均不被知晓,并且判官殿上究竟囊括了多少高手武林中也说法不一。在十三门派连环案一役中,因为廖云然的超人智慧与卓绝武功将十三个门派中的败类一一查出,成为武林中一度轰动的话题,‘无子算盘’的名头也隐然与‘不能偷袭’并驾齐驱。 反正,判官殿是一个代名词,它每一次出现,便有一批江湖好手在江湖上除名,而且尽是做恶多端之人,于是江湖上就又多出一件震惊群雄的事件。 那三人一见面前之人原来竟是判官殿中的黑面判官,唬得自己的脸也黑了,三人六条腿也开始打颤。黑面判官却平静地笑着道:“我今天也不来为难你们,只是给你们一个警告,尽快脱开这桩罪恶,你们的头已经欠了周家的血债,而且,也惹上了我们判官殿,你们让他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尽快享用,再过两天,我们要用他的血来还债。”说着,身子一顿,已然隐入黑暗之中,那三人愣愣地站在当地,不知所措。 第二日又等了一天,已有许多江湖人物口出怨言,李麻子知道这些人难以驾驭,便出钱雇了五艘大游艇,在黄昏时分出湖游玩,众人当湖赏月,又有李麻子使人备办好了的酒菜,个个都喜笑颜开,哈哈大乐。 金明与于枫也在被邀之列,但他们均说要在周府中等人,将晚游推托掉了。金明站在湖畔遥见五只大艇灯火闪烁,弦歌隐隐、笑语不断,不禁叹了口气道;“这便是江湖义气,周大哥要是早些退出江湖,也不会结交这样的朋友了。” 于枫道:“他们只要能安下心来就好了,这些人原本如此。” 金明冷冷一笑道;“走,我们回去吧,今天晚上还不知要出什么事情呢。于姑娘,今天还要辛苦你一夜了,下半夜的时候我来换你。” 于枫温柔地笑道:“我觉得每晚这样挺有意思的,只是有时我怕一个人应付不了,乌衣社中高手很多。” 金明忙道;“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可能只是苍龙堂的单独行动,还不是他乌衣社倾巢而出,所以,前几次来人的功力有限,如果来的高手太多,你们实在应付不了,就和菲菲姐母子退开,不要硬拚,反正我们已经知道了该知道的事情。老顾、老吴已经到了,这会儿也该布置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回周府去的时候,太阳开始西落。 溧水镇上灯的时候,自西而来一匹快马,停在平安客栈之外,马上一位年轻的军爷翩然下马,住进店内,那马已然累得大汗淋漓。 “黑瓜”白如喜的绰号源于他的黑而光亮的脸面,他头皮青青,头发从未长出,状如黑色瓜儿,这才得名,他加盟乌衣社时,江湖中人异常惊讶,因为不仅白如喜的功力在武林中可以排入第一流之境,而且他从未有过什么劣迹。这时突然加盟乌衣社,任副帮主,怎不令人惊讶?白如喜五十上下年纪,精明干练,自他加入乌衣社,乌衣社渐入佳境,势力不仅渐渐扩张,也在各地建立了分舵,广揽人才,如乌衣社五堂之中,金狮堂堂主邱无极、白鹰堂堂主白门楼,一个是他的老友,一个是他的侄儿,均被他招入。乌衣社一时间力量增长了许多。经他近两年的经营,乌衣社已隐然超过丐帮成为天下第一大帮,只是因北方尚有一个铁血除奸盟,乌衣社的势力才未能渗透进北方地带。 白如喜赶到溧水镇时,天色已然大黑,天上正是满月高悬,银星寥寥。他走入平安客栈前堂之时,一眼就看见那年轻军爷端坐在一张木桌之旁饮酒吃菜,好不悠闲。早已守在外边的四个手下忙将白如喜接进来,他们已然在前堂上订了一席,正要请他就座,白如喜摆摆手,走到那年轻军爷桌边,微微屈身道;“请问这位军爷,老朽能否也坐在这一桌?” 那年轻军爷嘴中“吧吧”地嚼了几下笑道:“老先生何必如此客气,桌子这么大,将军我一个人又怎用得了?老先生尽管自便。” 白如喜心下深自戒惧,缓缓坐在这年轻人的对面。他早听手下禀报,这一日一夜间,过往溧水的人虽不断,但大多是当地的乡农商客。而由溧水向东迳奔丁山镇一线的,只有一对回娘家的小夫妻,一群回乡省亲的官眷,两个结伴赶路的老者和一群贩瓜客,共四起,均无可疑。只有这个年轻军爷是刚自合肥一路赶来,而且瞧年纪与那明七的“六哥”相差无几。白如喜知道如果不出意外,这年轻人应该就是了,不过他如此托大镇定,手上一定来得。 店伙端上酒菜来的时候,白如喜向年轻军爷一拱手道;“在下白如喜,江湖人送绰号‘黑瓜’,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白衣公子笑道;“将军我大名叫做个赵天,赵钱孙李的赵,天天想你的天。” 白如喜一愣道;“将军在开老朽的玩笑了。” 赵天笑道:“我也只是打个比方,不过老先生的绰号不太雅啊,黑瓜?那不是说老先生的头象一只瓜吗?”说着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白如喜脸上闪过一丝怒意,随即一隐,阴笑道:“象只瓜有什么不好?” 赵天咪了口酒,挥挥手道:“口采大大地不好了,老先生您想,这瓜嘛生的时候也还罢了,一旦长熟了,那不是要切开给人吃吗?那给您起绰号的人一定对您老怀恨在心,您老可要千万小心提防呐。” 白如喜听了,果觉有理,心头怔一怔,半晌方才强笑道:“且不管这些,老朽敢问赵将军一声,在平安栈住上一夜,明日可要去什么地方?如果公子想明日赶往丁山镇,那么老朽便奉劝公子一句,最好还是留在这里再住一夜的好,不然,一出平安栈,就不平安了。” 赵天愣了愣,不解地道;“什么丁山镇?我去丁山镇干什么?去游湖吗?我可没那个兴致。将军我明日要赶往苏州府公干,那有那个闲情,告诉你,我是收到家信,专程从蜀中赶来的,听说我那个远房的大伯被人害了。” 白如喜忽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似地犯迷糊,他赶忙问道;“什么,你是上苏州府?你伯父又是谁?” 赵天撇撇嘴道;“还不是那什么叫做‘江南四老’之一的赵士信什么的,他以前管教我,说我子不能继父业,整日游手好闲,不思长进,我听得烦了,索性躲出去,他也不想想,当年他不也是不思长进,跑到什么少林寺里和尚没做成,混了好些年又回来了?两家的家产都靠我老爹一人支撑,他回来,我老爹没了,他坐享其成得一半家产,他还想教训我?这回好了,我在外面正好欠了人不少钱,他一死,他的家产可不就是我的了吗?你说我是不是要急急地赶回去?我会闲着没事跑到什么丁山镇去瞎耽误功夫吗?” 白如喜喃喃地道;“原来你是赵士信的侄儿。” 赵天吃了块牛肚,乐呵呵地道;“那还有假?” 白如喜点点头,终于道;“赵将军,我一个朋友因为有点急事想在溧水见你一见,所以,希望你明天在溧水等他。” 赵天忽然呵呵而笑好象听见一个小孩在撒一个千疮百孔的谎一样,白如喜被他笑得发毛,问道;“你笑什么?”赵天道;“白老先生难怪别人给你起个黑瓜的外号,原来你的脑袋真有些瓜!你刚才还不知我是谁,不知我要到哪儿去,这会子又说你有个朋友要见我,那不是唬小孩子吗?” 白如喜的四个随从听了,脸色均变了一变,不知赵天拿白如喜的绰号打趣,白如喜是否会动怒。白如喜忽而笑道;“公子果然精明,其实我与令伯父有过数面之缘,所以想与你在此交谈些事情,你伯父已经过世有些日子了,说来惭愧,我还未去拜祭故人呢!” 赵天脸上现出惧意,嚅嚅地道;“你---你是我伯父的朋友?” 白如喜忙道;“也算不上是什么朋友,只是有过数面之缘罢了,公子的心思我明白,不过是想得到令伯父的家产,在下在江南一带人头很熟,朋友很多,有我在公子尽管放心便是。只是要请公子在溧水镇逗留一日。”说着拿眼紧盯着看赵天的神情。 赵天忙起身给白如喜深施一礼道;“将军我在这里先谢过老先生了,只是我收信太迟,已经耽误好些日子了,老先生既然有心相助,明早不如与我同去苏州府如何?一应费用全由小可承当。” 白如喜思索片刻方道:“如此也好,明天我们一同上路。”两人计议已定,赵天用罢酒菜先回房休息。 白如喜让人预备了房间,又吩咐手下严密监视赵天动向,这才领着余人出镇,镇外一里的土地庙周围点了两堆篝火,小庙四方站立着十来个全神戒备的乌衣社帮众。白如喜领人到来,那些人忙抚胸躬身向他施礼,白如喜毫不理会,迳自走入庙门,庙内巨烛高烧,四壁通亮,土地老夫妇的土像笑容可掬,几个手持象鼻大刀的黑衣人守在四边,庙堂当中一个黑衣蒙面人见白如喜走入,忙上前深施一礼道;“二爷怎么来了?” 白如喜冷哼一声道:“我听人禀报曹无双踪迹又现,便赶去湖州查寻,回来时听到你们这里了点麻烦事,就赶过来看看,那姓明的小子是什么来头?” 蒙面人嗫嚅地道;“属下等尚不清楚,因堂主有令不得轻举妄动,这两天连周家探得也少了。” 白如喜冷冷地道:“你们这个头总是有些鬼头鬼脑的小家子气,时至今日,苍龙堂接手‘金山玉牌’之事,竟一块也未得着,那明七所说的六哥可曾出现?” 蒙面人摇了摇头道;“还没消息,今天周府到了两个老头,都是从金陵府请来的,一个是‘北方居’的面点大师傅,一个是‘金石堂’的老石匠,想是为后天的出丧做准备呢!” 白如喜一皱眉道;“一个烧饭的,一个石匠,周家又在闹什么玄虚?反正也走到这一步了,再过一天,等周昭下葬,众人散去,你们立即向周家下手,记住,这次要做得干净利落,不得再有差错。” 蒙面人应了一声,又试探着问道;“二爷见过那白衣小子了?他是什么来头?” 白如喜“嘿嘿”而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小子是赵士信的侄儿,贪财无能,他回苏州继承家产,只要抓牢他,赵家那一块牌子,也许就可以手到擒来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蒙面人听了,也跟着“嘿嘿”陪笑,笑罢,他才嗫嚅地道:“不过二爷,现在有件事也许会挺麻烦的。” 白如喜心中正自得意,听他这么一说,不禁一愣道;“什么?” 蒙面人道;“昨儿夜里路四通的手下露出马脚,我们料理了他们几个。” 白如喜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蒙面人续道;“可是就在那一会儿,出来个面容黑黑,吊梢白眉之人,脸上还曲里拐弯划了许多白线---” 他还未说完,白如喜就惊讶地道;“黑面判?” 蒙面人睨了他一眼道;“是---是判官殿的,这人功力极高,如果判官殿也插手此事,您老看该怎么处置?” 白如喜倒吸一口冷气,脸上微露惧意,刚才因为认识赵天的一点好心情一扫而光。他郑重地道;“此事应尽早报知总堂,如果江湖传言无误,那么,真要是与判官殿结怨,也算是我们乌衣社的劫数了。须当请大爷,刘老出山,沈老在北方,如果能赶来联手,那自是又多一层胜算,只是象莫漠这样的人实在太强,再加上廖云然的神机妙算,我们明,他们暗,乌衣社虽然人多势众,胜算顶多四成。” 蒙面人一怔道:“真的就这么点胜数?大爷虽然没见过,可是刘老,还有您二爷哪个不是江湖上顶尖的好手?再说,江南是我们乌衣社的天下,他判官殿未必便能胜过我们。” 白如喜哼了一声道:“你晓得什么?如果单是一个莫漠或廖云然我们倒无可惧,但他们只在判官殿中排行三、四,他们的老大、老二,以及后面还有几位判官,我们一无所知,到时中了人家的暗算我们还未必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四成胜算只怕也是我多估计了。” 便在这时忽听外边一人“呵呵呵”地郎声笑起,白如喜听了一惊,身形一闪早出了土地庙,那蒙面人也忙带着手下赶出,却见庙外空地上篝火熊熊,守卫的十几个帮众却倒在地上。白如喜以惊愕的目光瞧着空地上站立着的一个人一个笑嬉嬉的人,不是他的脸笑嘻嘻,而是这人脸上也戴了个面具,一个黄底、细弯如月的眉毛,半圆上勾的嘴角的笑嘻嘻的面具,白如喜看清来人,脸色一变道;“笑面判?” 笑面判呵呵笑着道;“白副帮主好眼力,在下此来原是为乌衣社苍龙堂迫害周家一事,判官殿已找到了苦主,这件案子也该了结了。至于你白二爷,所做恶事也不少了。我们正在找寻苦主,一旦落实,你就得应付判官殿的生死牌了。”他说话隔了面具,声音依然模糊不清。 白如喜冷笑一声道:“你有胆子摘下面具让老朽见一见尊容吗” 笑面判呵呵笑道:“我没有胆子摘下面具,因为我不是我三哥、四哥,我今天不想给你发生死牌,你也不必拦在当间,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等得太久。” 白如喜压下心头怒意问:“你们究竟有多少人?想要与我们乌衣社为敌不妨站到明处来真刀真枪地干。” 笑面判道:“判官殿不想在武林中争得一席之地,它只想解决一些武林中的不平之事,至于真刀真枪,我们向来是用真刀真枪做事的。”说着他身形一动,已然绕过白如喜,向那蒙面人飞扑而去。 白如喜“啊哟”叫了一声,左掌一起向笑面判的后腰拍去,右手往腰间一探,但听“哗啷啷”声响,抖右手击出一只黑色链子锤,那锤由右侧包抄而进,已然飞到笑面判身前,白如喜右手劲力轻收,铁锤回击,迳奔笑面判的胸口撞去。白如喜没想到这笑面判笑嘻嘻地说话,突然间竟会动手,因而左手一掌只为阻他一阻,待得笑面判移身相避时,锤头便是含而不露的第二招,果然,白如喜只两招便阻住了笑面判的攻势,笑面仰身而屈,一个铁板桥功夫让过锤头,左手起食指在锤头上一点,那锤“呜”地一声电闪般回撞向白如喜的胸腹,白如喜大惊之下左手一振,将左锤击出撞向右锤,他没想到对方只轻轻一指便将几十斤重的铁锤击得如此神速退回,他只怕左锤抵挡不住右锤之力,因而左锤上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跟着身子向侧一闪,但听空中“当”的一声巨响,两锤在空中相撞,双力相抵,白如喜见锤力消了,心头舒了口气,右锤收,左锤回旋击出,右锤兜底击出,却是一前一后两相夹击,那蒙面人手掌一挥,他手下那五人立时抽出长剑,夹攻而上,这五人想是乌衣社训练出来的杀手,五人联手,攻守退避竟然极有章法。 笑面判呵呵笑着,展开身法,在六人间穿梭,那白如喜的双锤只能攻远,不能及近,那五剑联手,却是阻住了笑面判后退的一路,那笑面判却是内力浑厚,双锤袭击而至,他仅靠一指便能将锤点击而回,斗了二十几招,笑面判“呵呵”大笑两声,中、食二指搭在拇指之上轻轻弹出,但听“当”的一声轻响,一人的长剑被指力震断。白如喜“啊”地惊诧出声,道:“这是拈花指,尊驾是少林派的,难道你是觉心大师?”他想少林觉字辈高僧只剩下觉心一人退出少林,此人功力极强,后一辈中恐怕难有这等人物。他口中虽问,手上双锤却使得更加急了。 笑面判没有回答,只是“呵呵”而笑,身形闪动,食指一勾向外点出,那五人中又一人的长剑震断,白如喜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地道;“这是多罗叶指。”笑面判“哈哈”长笑声中,中指一屈一翘,轻轻弹出,一股指风凌厉而出,将第三柄剑震断,白如喜恐惧地道;“你---你还会无相劫指?”说着双手一回,环抱而出,双锤带动链条“呛啷啷”作响分左右两路飞击而至,他出手之时口中尚喊道;“大伙儿加把力,将这老家伙料理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面判又笑了,笑声很怪、很刺耳。笑面判发出刺耳的笑声的时候,小庙南面一丛山毛榉林中忽然闪出一条黑影,这人身法如电闪如迅雷,瞬息而至,那蒙面人刚回过神来知道这人是冲自己来的时候,那人的手指已然抓上了他蒙面的黑巾,蒙面人本能地身向后避,双掌一起向前拍出,来人冷哼一声,手指轻拈回缩,身子一转,让开那两掌,蒙面人只觉脸上一凉,黑巾已被来人扯下。 笑面判呵呵笑了一声身子腾空而起,面对白如喜倒飞而去。瞬间已越过那五个围攻之人,笑面判腾身而起时,食指一起轻轻点出,但听一声劲气迅烈,白如喜心下一颤,忙向边上疾闪,但终是慢了一步,那一道劲气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他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一道好象被抽了一鞭,他伸手摸去只觉粘乎乎的已然见血,抬头看去,只见笑面判与一个黑脸白眉,颊有白道之人并肩而立,他吃了一惊,道;“黑面判?” 黑面判点点头道;“乌衣社做的坏事的确不少了。” 笑面判接口道;“白副帮主尽管放心,我们所要针对的是这位杜大侠,所以今天不会取你白副帮主之命,白如喜摸着火辣辣的脸颊略带恐惧地道;”前辈是不是觉心大师?你刚才所使乃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指,以在下想来,少林再难找出一位通晓四、五门绝技的高手了。” 笑面判“呵呵”笑道:“这只说明你是鼠目寸光、毫无见识。”说着转脸对那已被揭开面巾的蒙面人道;“杜大侠,以你阴阳手的绝技和声望本可以在江湖上青名长存,你又为何陡生歹意投靠乌衣社,残害周家?” 阴阳手嚅嚅不能言语,退到白如喜身边。黑面判冷冷地道;“姓杜的,我们找到了苦主,找到你作恶的证据,你等着判官殿的复仇吧!”他话音刚落,两人身形一闪,已然消失在那片山毛榉林中。 白如喜与杜迁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 次日一早,白如喜与赵天一同上路,赵天的马歇足一夜,喂饱了草料,走在大道之上精神饱满。赵天也似睡了一个好觉,神采奕奕,精神焕发,说话特别有精神。而白如喜却因一夜都在想着判官殿的事情,担心周家这一次行动又要告吹,但他不想赶去周家了结此事,他想先抓稳赵天,设法弄到赵家那块玉牌再说。 赵天不知他心事重重,只“呵呵”地笑道:“白老先生,晚生看您老精神不振,似乎昨晚没有睡,其实您老年岁也大了,那些风liu事还是少做为妙。” 白如喜摸不着头脑,白了他一眼道;“什么风liu事?你瞎说些什么呀!” 赵天笑道;“我看您老腮边一道红印,总不会是调鹦哥的时候被抓的吧?因为鹦哥抓的爪痕要细得多。由此想来,您老爷子腮边这道印子自然是在调教女孩子的时候被指甲划伤的。其实您老也真是,这么大岁数了又何必呢?家里一定老的老小的小了,不在家享个清福却跑出来惹这些风liu债。” 白如喜听了,不怒反笑,道;“就你小子话多,似你这般机灵,你再有五个伯父,家产也都给你谋来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向东北而去。 九 面人、玉牌 这是平静的一天,丁山镇的武林豪客们知道,明天就是周昭下葬的日子,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几天好停留的了,这些日子在丁山镇虽说待得气闷,可不参预江湖险恶,心情倒也平静了许多,因而一些有识之士不禁反思自己有生以来的经历。 周家更显得平静,除了清早明七领着由金陵府请来的石匠老吴去看了看坟地,周家几乎没有什么头面人物露面,中午时分,几个周家庄丁抬来一块上好的碑材放在一株巨大的银杏树荫之下,老吴便“叮叮当当”干起来。一天之内,住在周府的武林人物声称没看见金陵府请来的面点大师老顾露一露面,也未见周府的饭菜中增添什么新鲜玩意。 那老吴在树荫下“叮叮当当”凿来敲去,好不忙碌,起先大家听个新鲜,也还罢了。后来周府中借住的那些武林客才感到这老吴头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劲头。天燥心烦,被这敲石声震得他们一个个脑袋都大了,用罢晚饭,众人连忙逃出周府以求一会儿的清静。李麻子昨夜在游船之上因是东主被大伙儿一顿灌酒,这会儿尚死猪般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路四通与大伙儿一同笑乐一阵,偷空闪入道旁林中,过了一会儿,听听的确无人跟来,这才往树林深处走去。直走了好一会儿,进入一片松林之中,站立下来,他脸现焦急之色,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俄顷又站立起来,来回踱着。此时天已渐暗,林中甚黑,路四通在此处显是要等什么人。 月儿斜挂半空的时候,杜迁终于飞奔而至,路四通一见他来,立时迎上道:“啊哟,老杜,你怎么才回来?让我等得多心焦。” 杜迁面有忧色地道;“三弟你哪里知道,我们才叫背楣呢。对了,我离开了一天一夜,有什么人发现我不在吗?” 路四通“嘿嘿”笑道;“我一天说了三、四遍刚刚与你做了某某事,别人都以为你在府中呢。哪儿想到你去了溧水镇?你去了那儿,事情办妥了?” 杜迁一挥手,叹了口气道;“别提了,我到了那儿,二爷已经先一步到了。” 路四通惊异地道;“什么?白副帮主也到了?那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杜迁“嗤”了一声,道:“手到擒来?二爷的老命差一点没陪上了。” 路四通瞪大了眼道:“什么?二爷那样的身手,竟也会遭到不测?” 杜迁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判官殿的原因?我们发现有个叫赵天的小子很是可疑,后来二爷探知此人竟是赵士信的侄子,赶回去继承家产的,我与二爷在镇外相遇,正在商量,忽然来了个笑面判,与二爷他们斗在一起。这笑面判果然厉害,竟然精通少林七十二门绝技中四、五门绝技,二爷与“激霜五剑”联手也收拾不下他来。二爷他们堪堪不敌的时候,黑面判忽然现身,我也与他们朝了相,我不知他们下一步要如何动作,已急急传书总堂请求援手,因而一直耽搁到这会儿才到。” 路四通忙问道:“那么二爷呢?他就撒手不管了?” 杜迁道:“二爷跟了那赵天去苏州府了,他想将这小子牢牢抓在手中,待他有了把握,就赶来给我们援手。” 路四通问道;“那你还回周家去吗?” 杜迁沉吟道;“我也正为这事犯愁呢。在溧水镇思索了好长时间,我想如果周家没人怀疑我,我还是回去的好,反正万事有头预备着。对了,那明七所言的验伤验毒高手到了没有?我就怕这人漏了,在溧水镇让小的们又堵了一天,什么可疑之人也没发现。” 路四通头摇得象拨郎鼓似的道;“除了那面点师傅老顾和那石匠老吴再没来生人,那石匠这会儿只怕还在院子里给周昭那小子凿碑呢!老头儿年纪不小了,干活挺卖力气,看来周家给的钱可不老少。其实我说老杜,咱们只要使些手段,江南四老的家产也是一笔可观的数字了,只要夺过来,咱们堂主在帮里也可算是立了首功了,何必劳心费力去找什么‘金山玉牌’?” 杜迁“嗤”地冷笑一声道:“你懂什么?那‘金山玉牌’所藏的宝藏只怕抵得江南四老家产百倍不止。到时候乌衣社五堂,咱们堂的名头一定能排在黑虎堂之前。” 两人正说到热烈处,忽听得一丛灌木之后有人冷笑道:“只怕你们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见一人身着白衣,面容英挺,正是白马宋千里。 杜迁一见是他,心头悬起的石头落下,他知道宋千里的轻功堪称江南一绝,但武艺只能算做第二流的,心下也不在意,只是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宋大侠,天色这般晚了,怎不回房歇息?” 宋千里缓声道;“外边有这么多精彩的好戏要上演,我睡得太早,看不到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嘛?” 路四通阴阴地道:“有时候不知道要比知道好,该待在房里睡觉不待着,到时候想睡一觉也不能够了。” 宋千里冷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位也是武林前辈,竟然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杜先生乃周家世交,当年铁马王追杀于你,多亏周老爷子联同江南四老另三人出面才替你解了梁子。路前辈,路前辈当年被飞鱼帮陷害入狱,多亏周老爷子出面调停,飞鱼帮这才退让,使得你能一统江南水道。今天你们却要谋夺周家财产,良心上过得去吗?而且,如果我猜得不错,周昭兄弟也是你们害的吧?” 杜迁听他这么说,知道事情已然败露,当即将身子一正,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好小子,你果然精明,不过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宋千里道:“起初我赶到周家,还是比你杜先生晚来了一步,虽然这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我看过周兄弟的伤处,胸肋所中一记掌力怪异,很似你杜先生的得意杰作‘阳奉阴违’掌力,当时我不能确定,只觉此事着实怪异,也就对你杜先生注意起来。” 杜迁失笑道:“没想到宋大侠竟然还是个验伤的高手呢!” 宋千里忙道;“别的伤我也许未必认识,但这‘阳奉阴违’掌力在下却是记忆犹新,那一年你得罪了襄阳‘三棍帮’,向周兄弟请求援手,我当时正好到丁山来拜望周兄弟,也就一同赶去,嘿嘿,那一战伤在你杜老先生‘阳奉阴违’掌力下的人还少了?当日周兄弟便暗下觉得杜先生下手太过狠辣,但他万没想到竟然会死在你们的手上。” 路四通怒喝一声道:“小子,你少要卖狂,等到我们割了你的脑袋,看你还能不能说话?”说罢身子一长,已然冲了上去,路四通抢上前去的时候,杜迁双掌一搓向侧方一蹿,欲待绕到宋千里背后两相夹攻。 宋千里呵呵长笑,身形一纵已然闪入灌木丛中,路四通和杜迁也一闪身隐入林中,宋千里隐在草丛之中,不敢大声呼吸,他知道今夜实是性命交关的时刻。杜、路二人实是江南武林中的一流人物,而且手下眼目甚众。宋千里从现身那一刻起就在谋划如何脱身,如何化装北上,将此事公布于众,并且请得铁血除奸盟出面伸张正义。 杜、路二人隐在暗处,听听四周并无动静,也不出声。他们决定和宋千里耗下去,非要杀了他不可。忽听得西头一大片灌木丛后“哗啦啦”地大响好象有东西向前突蹿。两人当即一左一右如鹰雁般疾闪而去。 宋千里听见远处有动静,正没理会处,忽然肋下一麻,已然被点中穴道,他心下一凉,只当被发现了,却见一个面戴黑面判官面具之人蹲在自己身边,他心上的大石终于落下,只觉额上被唬出了一层细汗。 黑面判将宋千里提走的时候,杜、路二人正忙着在及腰的长草间寻人,他们终于会合在一块磨盘大的青石面前,见青石一侧长草被压倒往两边,两人知道刚才声响定是这青石滚动所至,想来那宋千里已然逃走,两人均暗悔太过冲动,不禁轻轻击掌。 周家的四门大开在正厅之上设立灵堂已然是次日正午时候了。丁山镇中滞留已久的武林中人知道今日周昭尸体终于要下葬了,有人的心中便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来。 人聚齐在大厅之上,厅上站不下,一些自知身份微末之人便退到廊下候着,一起起人给周昭行礼致哀,周小小跪在一边不断向人叩头谢礼,菲菲浑身缟素,面容凄郁。周家一些亲属中的女眷在一边低声劝解着她,而天目三友、浙东双杰以及李麻子等十几个与周家交情较近的人都坐在堂上等待棺木出门。这些人中赫然便有杜迁和路四通,两人因手下已然遍布左右,丁山镇也在乌衣社的掌握之中,心下有恃无恐,这才重回周家。此刻大厅之上却不见明七与那姑娘的身影,杜迁不知这两人躲在暗中有什么图谋,只是对于这两个年轻人,杜迁他们并不放在心上。 待得众人行礼已毕,影壁后转出明七来,他漠然地扫视众人一眼。浙东双杰老大问道:“明公子,你那位朋友究竟到了没有,如果到了,那就请他快快现身,也好解了周昭兄弟死因之谜。” 明七神色黯然地道;“我这位朋友知道此事与乌衣社有关,便托故不来此地,所以,周大哥的伤也不好验了,不过请大家放心,在下已然托人到蜀中去请唐家堡中高手前来,到时一定能验出个真相来。只是一来唐家堡堡规森严,高手轻易不肯露面,二来大家在此地等得也是心焦,所以在下请得大嫂同意,让死者先行入土为安,等将来唐家人到了,再起棺验尸,公布天下,各位以为如何?” 菲菲忽然由身边取出一只小锦盒道;“七弟,我在你昭哥的遗物中找到这块玉牌,他既为这块玉牌丧生,想来此牌绝非祥物,你替我在你昭哥的墓前毁了,也算是祭奠他的亡灵吧。” 明七默然接过,在手中掂了掂,打开锦盒,众人但见一道柔和的毫光映上金明的脸颊,就见锦盒中放着块碧绿之色的异形玉石,浙东双杰的老大脱口而出道:“鸡冠石!” 李麻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明七,却见明七将锦盒闭上,将锦盒放入周昭的怀中。然后缓声道;“这‘金山玉牌’由四块组成,周家所继承的的确是这块鸡冠石,另三块是犬牙石、缺月石和象鼻石,由江南四老另三家继承,据说四石合一,关系到一宗宝藏,只是现在这块鸡冠石毁了,宝藏也将难以找寻,虽然可惜,却少了许多的纷争。今天江南武林精英济济一堂,只有一件憾事,那就是不能验出周大哥的死因,不能一惩凶手。” 他话音未落,只听后堂一人咳嗽而出道;“验个把伤口又有什么难处?”只见影壁石后踱出一位老者,堂上众人多认得此人正是昨日在院中大凿石碑的金陵府石匠老吴,明七忙躬身道;“吴老,您怎么出来了?昨儿个忙了一天,就想让您老多睡着些,您倒上前边来了。” 老吴咳了几声道:“你要给人验伤怎么不早早告诉于我?你六哥小刀子的那一手还是跟我学的呢!告诉你,当年我老人家干这一行的时候,你和小刀子还没生下来呢!”说着缓步挪向周昭的尸体,他凿石碑的时候劲头十足,此刻走在堂上却老态龙钟、摇摇欲倒。 杜迁此时只在脑中电闪般回忆当年江湖上哪位验伤验毒的高手姓吴的。老吴走近灵台边开始解周昭上衣的钮扣时,李麻子,浙东双杰、路四通、杜迁等人都凑上前来欲待看个究竟。 衣衫尚未解开,路四通不小心碰倒一座烛台,燃着的白烛、烛泪落在白色的幔布上,白布呼地一声燃烧起来,老吴见火势陡起,唬得连连后退,却见廊下一人手持一支黑色短筒抢上前来,一按机簧,短筒之中喷出一道赤焰一下卷向棺木,那棺木连带周昭的尸体轰然燃着,火势雄雄。 天目三友老二单掌“力劈华山”当胸劈中那放火这人,口中骂道:“小祝融祝彪,你为何放火?” 小祝彪口中大吐鲜血,单膝跪倒在地,不能回答。 忽听得李麻子一声怒喝,只见浙东双杰老大探手由周昭正在燃烧的胸口处取出锦盒,盒面也已烧着,被他拚命拍了几掌,火星才熄。 菲菲脸现惊惧之色,与一众女眷退在厅角,小小抬着稚气的双眼瞧着堂上。 李麻子怒道;“老牛你哥儿俩也看中这宝贝了?快快放下了,这是周家之物,周府已然决定将它毁了。”他话音未落,人已然蹿了上去,牛老大并不将他放在眼里,见李麻子上来,起手一掌切向他的颈部。李麻子看也不看,左掌一翻迎上,两掌相交,“啪”地一声大响,李麻子上身晃了晃,牛老大却连退两步,牛老二一见大哥受挫,一个箭步抢到哥哥身边,两人在江湖上走动,经常联手对敌,攻守趋避配合得甚是妥贴。 李麻子再次攻上去的时候,路四通已然闪身站在周小小的背后,左手按在了小小的头顶之上,小小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场中相斗异常激烈,那浙东双杰功力颇深,且联手江湖,名声好不响亮。谁知此番与李麻子相斗,竟然是守多攻少,缚手缚脚。李麻子在激攻之时,不出一声,双掌翻飞,招式精奇。厅上观斗众人均感稀奇,因为以李麻子在武林中的名望,他决无可能与浙东双杰相较高低的。 金明望望站在小小身后的路四通,又看看一旁观斗的杜迁,没有说话,老吴畏畏缩缩地站在金明身边看着场中三人相斗。 忽听得牛氏兄弟齐声大喝,各将双掌一并拍向李麻子,李麻子见势不好,左手一挥,但见寒星点点,数枚暗器飞射牛老二,牛老二识得厉害,身形一挫,斜退开来,那数枚暗器“嗤嗤”数声射入墙内。李麻子射出暗器之后,身子陡进,右掌一翻,牛老大但觉一股寒风掠过,自己双掌已然接了李麻子的一掌,三掌相交却未发出多大声响,牛老大只觉双臂寒麻,如已失去臂膀。李麻子冷哼一声,左手一闪已然由牛老大的怀中取出锦盒。 厅上众人但见场中变化陡生,不禁均高声喝彩,只是有些人见周家并不招呼仆人将燃着的棺木之火扑灭,一任火焰卷烧死者,微有不解。 李麻子见周昭的尸体已然烧得焦黑,微微点点头,他打开锦盒,取出那块鸡冠石仔细端详,良久,才将锦盒一扔,把那块鸡冠石揣入怀中,厅上众人不禁大怒,有人喝道:“李麻子,你为何觊觎周家宝物,快快交出,不然将你碎尸万段。” 李麻子“嘿嘿”笑道:“这件宝贝价值连城,谁人不爱?你们难道不眼热?” 牛老二见哥哥受伤不轻,上前来扶了他退到天目三友身边,杜迁俯身察看小祝融祝彪的伤势,双掌按在他的后背上输些内力助他疗伤。 就在此刻,但见一道白影闪过,一人已然纵至李麻子面前半尺之地,李麻子尚未明白过来,这人十指齐张,一上一下,当胸抓中,但听得“扑啦啦”布帛撕裂之声,李麻子的绸衫被撕扯而下,那人就手取过玉牌在手,纵身退到棺边,众人定睛而看,出手之人正是明七。 此时棺木已然焚毁,十来个周家庄丁走入,七手八脚将焦木上的余火扑灭,又将灰烬铲入罗筐之中抬出,不消片刻功夫,堂上已然干干净净,厅上厅外武林人物均觉大奇,不知周家在闹什么玄虚。他们最关心的,还是那一招之间便夺回玉牌的明七。 李麻子冷哼一声,他并不服输,只觉适才对方攻己不备,自己一时疏忽才至失去玉牌,当下将身上绸衫脱下扔了,精赤上身,“嘿嘿”笑道:“真人不露相,没想到明七爷竟然还是位行家。” 金明冷冷地道;“你李大镖主不也是一鸣惊人吗?我周大哥所受诸处伤口,我赶到的那一天就已然验明了,他背上所中一拳断了一根背骨,乃是出自水神路四通的‘涡漩劲气’,那是我一眼就认出来的。”听到这里,众人都向路四通看去,路四通一阵慌乱,嘴张了张,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听金明又道;“周大哥所中第二处伤口乃是左边腹肋之处的掌伤,那是阴阳手杜迁杜大侠的手笔,我对比了被他‘阳奉阴违’掌力所伤之人的伤处,思索之下,也就辨明。”众人听了一阵轰乱,杜迁却只是冷笑。只听金明又道:“最难的是那致命的一处伤,乃是他肩背一块黑记处被人用‘阴风柳’掌力拍入一枚黑针,就是适才李大镖主打出的那种暗器,只是这种暗器制成极易,且上面喂了一种唐门独有的毒药‘寒心箭’,这种毒药毒性猛烈,所中之人功力如欲散去,不能与人相斗,所以我并未怀疑李镖主,只觉定然另有其人从中主谋。” 李麻子听了,冷哼一声道;“你尽说这些废话又有何用?” 金明漠然地道;“如果刚才吴老上来作势验伤的时候你没凑近,如果牛家兄弟取了锦盒之后你没出手,又如果你刚才不使出那记‘阴风柳’手法击退牛老大,夺取鸡冠石,我也许永远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可是你太草率了,轻而易举地就被牛家兄弟试出了真底,也只能怪你李堂主办事无方了。” 李麻子脸色一变,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金明道;“我早就知道主持这次对付周家的行动乃是乌衣社苍龙堂堂主,只是没想到他们口口声声所说的头,原来就职是你李大镖主,只是自今而后,你李堂主休想在江湖上有立足之地了。” 李麻子“嘿嘿”冷笑道;“小子,你莫要太过狂妄,就算你夺回了鸡冠石,识出了我的身份,却又怎样?老实告诉你,这会儿你如果不将鸡冠石还来,你周大哥就要绝子绝孙了。” 众人一转脸,却见路四通将周小小揽在胸前,手掌按在他头顶上,随时发动功力,小小的脑袋就将被毁。 金明冷冷地扫了路四通一眼,摊开手掌看了看那块鸡冠石道;“大嫂嘱我将这块玉牌毁了祭奠大哥,你们却要胁我换取一条人命,想来这块玉牌还有些用处。”说着将双掌一合竖在胸前作祈祷之状,他将双眼微微闭合,口唇嚅嚅而动,忽然双掌当空一举,猛地斜斜劈出,那块玉牌化作万千道绿光射向路四通,路四通晓得不好,刚要发动,双臂、前胸、脸上便被那万千道绿光射中、穿透,只听他长声惨叫,往后便倒。 众人但见他双臂、前胸、脸上如被钢锥凿穿成千疮百孔般,一个个小洞中向外缓缓流出鲜血,知道是明七以浑厚内力将鸡冠石震碎劈出击杀了路四通。一时间众人心思不一,有的欢喜这路四通终于被除,有的对明七的功力显出畏惧之色。小小在众人各色不一的眼神的关注中走到厅角,菲菲将他揽在怀中轻轻抚慰。李麻子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惧意,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明七的功力这般厉害,自己一人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不过他自认已然布置好了第二步,并不将明七这单枪匹马的一个人放在眼里。 金明缓缓地道;“我来的那一天便说过要给我周大哥报仇,你李镖主、杜大侠,还有那位躺着的路大侠三人便是首恶,说不得,我要取了你三人的性命祭奠我大哥在天之灵。”说着走到靠墙一张祭桌前在桌角轻轻按了三按,但见一阵‘吱吱嘎嘎’声响,适才摆放棺木的地方,地砖缓缓移向两边,底下慢慢地又升起一座棺木,里面躺的正是周昭,棺木之旁还放了个兰布长形包袱。 众人明明见到适才周昭的尸体被烧成灰烬,均不明白为何又出来个周昭,金七知道众人心意,缓声道:“刚才棺木中的是个假人,乃是我由金陵府请来的面点大师制成的面人。” 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李麻子暗叫上当,适才棺木燃烧之时自己明明闻见面食焦糊之味却见事不明,实在糊涂。 这时真相大白,厅内已有多人纷纷鼓噪起来,让李麻子束手就擒,李麻子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双掌“啪啪”拍了两声,但见厅外院墙之后许多黑衣蒙面人露出身形,有的手持强弓硬弩,有的握着刀、枪、剑、戟,有人大叫道;“是乌衣社。” 李麻子冷笑道;“不错,的确是乌衣社,刚才明七爷就已经告诉你们我是苍龙堂堂主,现在我的人也到了,念在大家相交一场的情份上,现在退出周家,打道回府的,我李麻子绝不记仇,但如果你们不走,对不住,我要格杀勿论了。” 外面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功夫,便走得只剩下三十几个人,其中倒有二十来个是李麻子的手下。李麻子见强弱之势登时转向自己一边不禁心下得意,转眼望向大厅之上,浙东双杰牛老大中了自己一记“阴风柳”掌力正在浑身打抖,一时恢复不了,牛老二与天目三友几个人也不足挂怀,眼下只有这明七倒是个扎手的人物,只是那块玉牌被明七毁了,实令李麻子痛心,只听他狞笑道;“姓明的,眼下强弱之势已判,你如识相,投效我苍龙堂,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金明淡淡一笑道;“那得等你死后。”说着便朗声道;“于姑娘,外边的人就交给你了。” 只听院中一人脆声道:“放心吧金大哥。”就听见院中传来阵阵惨呼之声,李麻子快步走到门口,却见一个年轻女子,手持一双短剑,身形快如幻影,在墙头飘动,她所经之处,每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兵刃但被击落,每一张硬弩都被她劈坏。她攻敌几乎只用一招,当需要用到第二招时,也就是对手功力稍强尚有反击之力的时候,这女子的第二招必取对手性命,也必带来一声惨呼。 李麻子一见情势不好,立时挥手让几个手下上前围攻,杜迁双掌一搓也待上前,却被李麻子阻住。李麻子有些心虚,因为他注意到了旁人没有注意到的一件事,那就是外边这个姑娘刚才喊明七为“金大哥”。李麻子的脸色变了变,他和杜迁转身望向堂内的时候,却见明七眼中滚下泪来,在周昭的棺木前嗑了个头,长身而起,伸手握起放在棺木之旁的那只长形兰布包袱,李麻子双掌一错,正待上前,却见明七忽然解开包袱迅速一展,手中握了柄黑沉沉的长剑,那兰色的剑衣也回手披在身上,剑是‘长歌’,无人不识,剑主自是‘长歌当哭’,无人不晓。 李麻子的确有了要哭的想法的时候,金明已然如鹰击长空般腾身而起,他只用了一招半,已然将杜迁的身子劈成两半,廊下李麻子的手下一见不妙,纷纷挺着兵刃攻上,天目三友手一挥,领着周家的好友迎击而上。五、六个功力稍高的李麻子手下攻至金明身前,李麻子却在想跑,金明长剑大开大合地劈击,无人能挡得他一招,他口中喝道;“挡我者亡。”长剑飞刺而出,身子也如影随形追附到李麻子身后,李麻子的手下已有数人死在金明手中,他们又知道眼前这人便是江湖中谈之色变的第一流杀手“长歌当哭”金明,此刻见他如鬼如魅的绝艺,更是惧怕,纷纷退避在旁。 金明追到李麻子身后半尺之地的时候,李麻子已然感觉到一种迫切的危机,他回手一掌,使的正是“阴风柳”劲力,金明牙关一咬,左手五指齐张将李麻子的手掌一下握在手中,但听得“喀喇喇”几声轻响,李麻子长声惨叫,痛得晕了过去。金明手一抖,将他扔回到堂上,长歌剑连连击刺,不消片刻又有数人伤在他的剑下,余人一见群龙无首,大势已去,便哄叫一声四散逃开。 金明回到大厅之上的时候看见于枫已在呼呼喘着粗气,脸颊绯红,知他辛苦,便意示感激地点点头。 躺在地上的李麻子此刻悠悠醒转,金明指着他肋下一大块乌青伤痕道;“其实我见到周大哥肩上被钉入一针,便知是周大哥极熟之人所为,不过‘阴风柳’劲力阴柔,不能立时凑效,所以那偷袭之人必受我大哥一招极威猛的‘神龙摆尾’的回击,瞧部位,应在肋下。你今天就是不露出真面目,我也会让在场之人逐一脱去上衣验看的。” 众人听了,不禁暗暗钦佩金明识见不凡,更有人想到周家从此有‘长歌当哭’做靠山,江湖之上,没有几个人再敢惹周家的麻烦了。 李麻子自知死期不远,绝望地垂下头去。 金明眼中忽然滚下两行热泪,他大踏步地走出大厅,走过院子,走出门去,于枫并不跟上,她知他要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来抚平自己的伤口,场中更无一人敢拦住他的去路。 十 给我一把刀 十给我一把刀 金明他们重新上路的时候,于枫觉得他的精神很糟。虽然一路上向他说了好些宽慰的话却好象泥牛入海、沓无音信,心下不由得微微犯愁。金明也知慢怠了于枫,可是一时间心情又怎能平复?只觉得对她十分地抱歉。 两人一路向南,过了上柏,迳奔临安。这日正午,歇在道旁一座茶亭里打尖,此时正值烈日当空,两人赶路至此,均是大汗淋漓,坐下喝了碗凉茶倒也清爽了许多。 主人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拄着根龙头拐杖,不时咳嗽两声,帮她的是两个女孩子,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八、九岁,瞧年纪该是老太太的孙女儿。 歇了一会儿,于枫起身问老妇道;“婆婆,这儿有没有溪水,我想去饮饮马,洗洗脸凉快凉快。”她原是要找个僻静的所在换身衣服,对这里地势又不甚清楚,便请教主人。那老妇抿嘴一笑,似是明白她的用意,道;“阿丁,带这位姐姐上竹林后边的石潭去饮马。” 那十四、五岁的少女应了一声,含笑招呼了于枫各牵了一匹马儿由一条小道走入竹林。金明也没在意,取出干粮吃着,一阵凉风吹来好不畅快。那十八九岁的姑娘上前道;“公子要不要点心?我们有刚出笼的白花花的馒头。” 金明忙道;“等会儿给来几个吧!” 那老妇笑道:“阿铃你回来,公子爷要等他媳妇儿回来做主呢!” 金明脸颊一红忙道:“婆婆取笑了,在下尚未娶亲。” 阿铃“咯咯”笑着走到茶炉边去了。忽见地头尘土飞扬,奔来三匹快马,马上之人见有茶亭,齐齐勒住马头,纵身而下走入亭中,拣了副座头坐了道;“当家的,快快送上茶水点心,大爷们吃了好赶路。” 阿铃拣了六个馒头一壶凉茶送上,一人忽道:“怎么就这么点儿?你怕大爷们给不起钱吗?” 阿铃道:“这一笼统共十个,还有四个那一桌的公子爷已经要了。” 那人强声道:“什么公子爷王子爷的,你识相些快快拿来给大爷们享用,不然的话大爷不高兴起来,就要吃你身上的馒头了。” 阿铃脸上一红,皱眉怒道:“要东西便要东西,嘴里不干不净的干嘛?” 那人双眼一瞪道:“不干不净你怎么知道?我倒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不干不净。”说着一伸手抓住阿铃的胳膊将她一下揽在怀里,伸嘴在她脸上“啧啧”地吻了几吻,阿铃嘶声叫着,伸手在他脸上抓了一把将他的脸抓出几条血道。 那人怪喝一声,将阿铃一下扔到竹林间的草地之上,双袖上捋对另两人道:“哥儿几个,咱们今天吃不到好饭,就来开开荤吧!”三人淫笑着走出亭子。 那老妇一见情势不对,忙拄了拐跟出来连声求道:“三位大爷,念她年幼无知就饶了她吧,老身这里给你们赔罪了。” 其中一人听她叫得厌烦,伸手一把将她推dao,恶声道:“老东西呱呱乱叫,吵得人减了兴致。” 金明自这三人露面起就一直在注意他们,他看出三人的内力武功均非泛泛,走到江湖之上该当是个响当当的角色,怎会干出这等勾当?他提防对方有诈,只想再等一等。 只听那少女惨叫一声,拚命挣扎,一个大汉与她撕扭着,不几下便将她的上衣撕得破碎支离,接着又是“嗤嗤”几声连响,阿铃的一片裙幅也被撕下,她已经无力反抗,被压在大汉身下哑声嘶喊,金明知道不能再等,长身而起,早已闪到近前,劈手揪住这大汉的后领向后一扔,那人便腾云驾雾般地向后飞去,他扔出那人时一股内力运出封住那人的穴道,使大汉不能在空中运劲转身着地,只听“咚”的一声,那人重重地摔在地上,金明如法炮制,将另两人也都摔出,落在第一人的身边,这才俯身看那姑娘,只见她上衣尽裂,已然遮掩不住雪白的胸脯,忙侧过脸道:“姑娘,没事了。” 阿铃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忙拉上被扯落的红肚兜,脸上羞得如一块红布,金明正要扶她起来,忽觉一物当头袭来,忙微微侧头让过,却是那老妇用拐杖击他,金明愕然道:“婆婆你这是为何?” 那老妇恨恨地道:“你这般色迷迷地盯着我孙女,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老身我不打你又打谁?” 金明弄得有点哭笑不得,忙道;“婆婆你误会了,我是来救你孙女的。” 那老妇冷哼一声道:“你是不是好人还不一定,快扶我起来是正经。” 金明莞尔一笑,伸手扶起老妇来,忽然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愕然地放脱了老妇的手,向后退开几步,那老妇“嘿嘿”冷笑着摊开左手,掌中赫然有一枚黑针,与周昭肩头所中一模一样的黑针。 阿铃忽道:“婆婆,你对这位公子怎么了?他可是个好人呐!” 那老妇冷冷地道:“对你是好人,对我可不是。”说罢左掌轻挥,那枚黑针已然钉入阿铃的心口,阿铃哼都未哼一声就倒地而亡。 金明强忍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痛楚,运气止住毒气上行,沉声道:“前辈好狠的手腕,这个姑娘想来是你雇来的了?” 那老妇道;“她们姐妹是孤儿,流落到此,只当我是好心,收留了她们两个。现在没用了,自然要将她们灭口。”她正说着,于枫牵了两匹马儿回来,金明忙问:“阿丁怎么没回来?” 于枫见场中形势不对,忙道;“她贪玩溪水,不愿就回,我只好自己回来了。” 金明咬着牙低声道;“你快快上马在一边等着,我只怕支持不了多久。”说着,缓缓踏上一步,又踏上一步,当他踏到第三步时忽然停下问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尊驾应该是乌衣社的右护法刘不见刘老前辈了。” 刘不见“嘿嘿”冷笑道:“好小子,眼光果然厉害,没想到你‘长歌当哭’金少侠对我乌衣社竟然这般了解,我刘不见那么多武林名宿不见,今天偏偏来见你,果然没见错。” 金明单手取下了背上的包袱,回头见于枫已然端坐马上,心下稍定,包袱解开,他却将长歌剑用牙咬住,将兰布剑衣扎在左臂之上,然后取下长歌剑昂然而视。 刘不见在他咬剑扎臂时毫无出击的念头,因为她发现这年轻人的动作里面无一处不是破绽,又无一处不是陷阱,所以她没有发动,待金明取剑在手,双目炯炯,脸上因中毒而笼上的一层灰气忽然消散,刘不见才心下一凛,道;“你以‘乾坤一气’镇住这‘寒心箭’的毒气,果然不凡,可见你的‘屈大夫剑法’一定不同凡响。” 金明冷哼一声,长歌剑缓缓上举,左手中、食二指斜指向地,右脚踏前,他的剑举至最顶时,刘不见产生了十二分的戒惧之心,而于枫也惊得张大了嘴,因为她们俩都知道,金明所使乃是‘屈大夫剑法’中极厉害的一路----问天,使问天剑法时,天地万物为之动容,而使到沉江,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对手的功力有多高,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因为沉江剑法,首先是使剑人死,而使剑人之死的条件是对手必亡。所以,沉江剑法是一路玉石俱焚的剑法,也正因此,金明对敌时从未用过沉江剑法,而问天剑法,今天是第三次使用。 金明出击的时候,刘不见的龙头拐也呼啸迎上,两人如电光石火般交了七招,忽然停手,相距两丈之地对峙。两人的眼中充满着同样的冷漠和杀气,而刘不见身后数竿青竹忽然“吱嘎嘎”地开裂倒下,半晌,刘不见手中龙头拐忽然“喀啦”几声,断裂成寸许长短的数截落在地上,随即她抚着胸口道:“你不错,你果然不错,中了‘寒心箭’还有这样的功力。”说着缓缓转身,走入竹林之中,于枫却看见她每迈出一步,脚印边便洒下数点殷红的鲜血。 金明苦涩地一笑,转身缓步走到坐骑边,正待上马,忽然‘哇’地一口鲜血喷在马背之上,身子随即向下软倒,于枫大惊,忙闪身而下,将他扶上马去。急唤道:“金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金明睁开无力的双眼道;“快快向南去玲珑山,那刘不见回去,定有帮手赶来追杀。”于枫也知事情紧急,用绳索将金明绑在马背之上,翻身上马,打马向南飞奔而去。 马儿一路急奔,直到日头西沉才赶到玲珑山下,于枫知道再跑下去,没到临安,马儿就要倒了,正不知如何做处,金明悠悠醒转,看看地势,道:“去村子里歇一歇吧!”于枫觉得有理,便一侧马头转向山下一个村落,村东头一座柴木围成的院子中正架了一堆柴火,柴门半掩,金明指指院子,于枫下马,将金明解开扶下,走入院中,那两匹马儿奔得累了,也便在道旁吃着青草。 于枫扶金明坐到柴堆旁,对茅屋中喊道;“主人在家吗?” 忽见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走出,把于枫吓了一大跳,这人柿头鼻子阔海口,细长眼眉高额骨,面容丑陋无比,于枫微觉恶心,走上前道:“这位大哥,我们赶路到此,又饥又渴,能否给些吃喝?” 那汉子扫了她一眼,走过来,见金明脸色蜡黄,浑身微微抽搐,不禁皱起眉头,问于枫道:“他这是怎么搞的?” 于枫道;“他为了救人,中了别人的‘寒心箭’毒,又与乌衣社的什么右护法刘不见拚斗受了内伤。” 那汉子点了点头走回屋中,不一会儿取出一个小瓷瓶来,倒出三丸在手送到金明的嘴边道:“治这种毒我还有点办法,你快吃了吧!” 于枫正待阻止,却见金明看也不看,就口吞下肚去。她诧异地看了一眼金明,却见那汉子入屋又取出一只洗剥干净的羊羔来,将院中的柴堆点着,将羊羔放在上面烤着。这村落因在山下,四周丛林密布,虽在盛夏,亦甚凉爽,于枫闻见羊羔的油脂被烤得滴落在火中发出浓浓香气的时候,腹中不觉“咕咕”作响。 那汉子看看羊羔已然烤好,便撕下一只前腿递给于枫道:“这前腿肉质最是鲜嫩。”于枫不好意思地接过,却见那汉子又撕了一条后腿塞在金明手中,金明接了过去轻轻咬了一口,连说谢的力气都没了。 于枫问道:“敢问这位大哥高姓大名。” 那汉子温和地一笑道:“我叫王好好,大家从来都这么叫,又有什么高姓大名了。你们怎地又和乌衣社结仇?” 于枫看了一眼金明,对王好好道;“金大哥有个朋友被乌衣社害了,他去复仇,挑了乌衣社的苍龙堂,引得刘不见半路伏击我们,金大哥中了她的暗算后,使出问天剑法将刘不见劈伤,自己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王好好喃喃地沉吟道;“问天剑法?唉,你们这些江湖中人整日价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说着起身缓步走入屋中。 于枫向他背影看了一眼,也不在意,转脸望向金明,见他脸色依然蜡黄,并无转好或是转恶的迹向,心下忐忑不安起来,不知该当继续向南赶路还是该当在此处歇息一夜,只盼他能睁开眼嘱咐一声,却见金明枕着她由马背上取下的包袱,闭目而卧,不出一声,也不知他是睡了还是醒着,但听四周虫鸣蝉唱,柴扉外还不时传来几声马儿打的响鼻。 篝火转暗,于枫走到院角抱些木柴过来添在火中的时候,金明的双眼睁开了,因为他听见柴扉之外来了人,而且来的都是高手,他笑了,和声道:“外边是青城、昆仑、崆峒三派高手吧?金明在此,有什么见教,就请进来吧!” 于枫此刻也警觉到外边有人,忙站起身来,却见柴扉“吱喀”一声推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白衣青年负手而入,背上插了一柄长剑,神态悠闲,紧跟着他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少妇,却是腰间悬剑,少妇之后跟入的于枫认识,正是崆峒派季疏雁、季留鸿兄弟,于枫知道事情要糟,却见最后进来两个老者,一个矮壮肥胖,一个干瘦如竹。于枫咬了咬牙,知道今天只有一死,再无生还之机,自己也罢了,只是却要连累金明与自己同死,心头不由酸楚,金明知她心意,向她微微一笑,神态轻松。 王好好听见院中动静,走出屋来道;“你们是些什么人?怎么不问一声就到我的家里面来?一点规矩也没有。” 当先那白衣青年道;“在下几位是这位金大侠的朋友,有件事情要向他说个清楚,等事情办完,我们自会退出。”说着转脸对躺在地上的金明道;“在下昆仑何九曲。”说着一指那矮肥老者道;“这位是青城邵飘月邵先生。”又一指那高瘦老人道:“这位是崆峒季无方季先生。”最后指向那少妇道:“这是内子美美,两位季兄弟,金大侠已经识得在先了,我们今天来,是想为他们讨回个公道。” 听了这几个人的名头,王好好还不觉得什么,于枫却甚是震惊,那何九曲乃是昆仑派难得的人材,三十不到便得到昆仑掌门的宝座,在江湖之上名声好不响亮,而邵美美虽是女流,在青城时武功比她哥哥邵刚却要高出甚多,青城掌门邵一夫有两个族弟乃是他的左右手,两人轻功卓绝,剑术惊人,那便是江湖中人时常称道的青城“形影无踪”的邵流风,邵飘月,现在邵飘月便在院外,而季无方却是他胞兄--崆峒派掌门季无行的得力助手,崆峒派的二当家,与这四人相比,季疏雁、季留鸿他们便如星光与日月并列一般,相形失色。 王好好见他们说话自己插不上嘴,也懒得理会,自去打了一罐水吊在篝火之上煮着,自己也坐在金明身边。 于枫咬了咬牙,双手一振取出短剑,道;“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何九曲含笑道:“也不想怎么样,只是我姨父的义子想娶你为妻,所以我们要迎你回崆峒去,另外,这位金大侠嘛,我们要废了他的武功。” 于枫眉心凝成黑黑的一团,她原想实在斗不过可以与他们虚与委蛇一番,待金明功力恢复了自会救她,谁想这些人好象早有防备,定要废去金明的武功,她知道自己只有抵死一拚,或者可以擒得一人做为人质,乘乱将金明送上马儿逃走。想到此处,双剑一扬,朗声道:“如果你们答应放了金大哥,我可以跟你们去,但你们想要动他一根毫毛,我是誓死不从。” 何九曲“嘿嘿”笑道:“于姑娘,你当我们是傻子吗?若让这位金大侠功力恢复了找上我们,我们不是会很麻烦嘛?所以,他的武功是一定要废的,你的人也是一定要和我们走的。” 于枫咬了咬牙道:“那你们就上来取我的命吧!” 忽听那瘦老者季无方怒道;“臭丫头,死到临头了还嘴硬,老子我空手也能将你擒下。”季无方说罢,不待于枫答话,人已蹿了上来,双手握拳,左拳“呼”地一声疾挥而出,于枫见来招势道威猛,不敢直撄其锋,将身一侧左剑斜撩,右剑疾向下点去,季无方见于枫双剑成交剪之势迳奔自己左腕,不禁冷哼一声,右拳“呼”地一声自下而上击出,拳风劲烈,将于枫的衣摆击得向后飘去,于枫知道自己双剑击下,即使断了季无方一只左手,季无方的右拳也会将自己击得当场丧命,慌忙右剑一回,身形疾转,退开三尺,季无方冷哼一声,如影随形地跟进,左拳一撩,右拳直劈而出,于枫且战且退,两人交手十数合,于枫已然退了七步,好在王好好的这座院子地方宽敞,于枫一时间才可勉力支撑。 季无方眼见自己招招进逼,对方已然堪堪不敌,连连后退,可就是苦撑不败,心想自己一个长辈对付一个黄毛丫头竟然用了十几招还未拿下不觉心中焦躁,他知道自己练的是硬功,招术上并不精妙,而于枫剑术精巧,身法又快,长久拖下去自己面子上须下不来,当下咬了咬牙,双拳一阴一阳,右拳后收,左拳疾发,直击于枫腰肋,于枫因为斗得久了,手软身滞,回剑已然不甚灵动,季无方见她一剑单挑自己左拳,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冷笑,拳指微张,竟将于枫的短剑夹住,随即手指暴长握住于枫手腕向侧一带,吐气开声,右拳猛劈而出,却听何九曲“嘿”地一声,邵飘月急道;“小心。”季无方微微一愣,便见一道寒光自于枫腋下电射而出,疾袭自己胸口,他猛地一带于枫手臂,那道白光被带偏寸许,“嗤”地一声插在季无方的肩窝处,季无方一声惨叫,放脱了于枫的手腕连连退后,他只怕剑上有毒,回手拔出来扔了,看伤口流出殷红的血,这才放心,他骂道;“臭丫头,竟敢使‘电照长空’暗算于我。”说着接过季疏雁弟上的丝巾堵在伤口处,正待挥拳而上,忽然肩窝处一阵钻心疼痛,季无方知道这一剑伤了筋骨,非要休养数日不可,不禁暗自皱眉。 却见邵飘月抽出腰间长剑缓步而出,单脚轻轻将季无方扔下的那支短剑挑起送向于枫身前,于枫忙伸手接住,邵飘月嘻嘻笑道;“默风谷的剑法果然有一套,只可惜你们于老爷子不肯出江湖,不然的话,你‘默风谷’必是江湖上一支不可低估的力量。”说着他长剑斜引,踏上一步道;“你小心接我的招的吧!”说罢,长身纵起,长剑一颤,幻出数十个剑尖,点向于枫胸腹要穴,于枫适才虽只与季无方相斗了十几招,却是耗费了所有的精力,最后拚着失掉一条胳膊,巧使险招,这才伤了季无方,而她被季无方握住的手腕处却已肿了一圈,手中虽有剑却使不得剑招。单靠左手一把剑又怎拆解得了对方的精妙剑招?因而邵飘月的剑招使出,她只架得一架,双手腕处便是一麻,已然被邵飘月的剑尖点中,双剑“呛啷啷”掉落在地,于枫惊得慌忙退后。 邵飘月含笑收剑道:“姑娘是崆峒掌门未来的儿媳妇,我又怎么会伤了你呢?还是别耍脾气,跟我们走吧!” 忽听得一人道:“你拿着一段破铜烂铁在我家里晃来晃去地干什么呀?” 邵飘月和于枫均是一惊,忙回头望向坐在篝火之旁的王好好,王好好却转脸对于枫和声道:“给我一把刀!” 于枫一愣,不解地问道:“什么?” 王好好和蔼地道;“我是说让你给我一把刀!” 于枫不明所以,嚅嚅地道:“我哪里有刀呢?” 王好好微笑道:“没有杀人的刀,最起码也有砍柴的刀吧?” 于枫听了,不禁脑中灵光一闪,回思自己来到这里,王好好给金明治伤,烤羊种种情形,越发觉得此人不简单,忙走到院角柴垛旁取过一柄柴刀双手递给王好好。 邵飘月等人不知他们在闹什么玄虚,也不上前干涉。 王好好接过柴刀,但见刀刃好似犬牙般生了许多缺口,淡淡一笑,伸指轻轻弹了弹刀身道;“刀虽然破了些,却能砍柴,总算有些用处。”说着抬头对邵飘月道:“象你手中那种东西,什么用处也没有,只能当做破铜烂铁拿到铺子里去卖几个铜板。” 邵飘月“嘿嘿”冷笑道:“我这段破铜烂铁却能杀人,包括你在内。” 王好好微微一笑,笑得很开心,笑得也很难看,因为大家都认为他长得极丑,他的笑容缓缓收敛的时候,他说了声“我要试一试。”他说完就站起身来,缓缓地站起身来。 金明忽然有气无力地道:“不,二哥,你不能破了你的誓言,这样我也对不起阿叶姐的。”他这句话一出口,除了王好好外,场中人均是大吃一惊,他们惊讶和程度,无异于晴天惊雷,邵飘月等人更想前些天听人讲起金明在周府曾提起有个什么“六哥‘,使人戒惧他有极强的助援,后来那个什么”六哥“并未出现,江湖中人便认为他在故弄玄虚,“六哥”什么的纯属子虚乌有,而现在却有个鲜活丑陋的“二哥”放在面前,而且理直气壮地手持一柄破柴刀向邵飘月这样的高手挑战,岂能让人不惊? 王好好叹了口气,柔声道:“小七,你伤成这样,我不出手行吗?即使是我破了誓言,大不了让我再等三年,我也认了,因为我很看不得这些人的强凶霸道。”说着双眼眯起紧紧逼视邵飘月。 邵飘月只觉这人实不简单,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王好好平和地笑道:“在下王好好,爹娘生下我来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希望我好好地做个好人。” 邵飘月只当他说的乃是假名,当下也不多问,深吸一口气,原本肥厚的胸脯更是涨出半寸有余,然后他就出手了,他的长剑一出手,才知道这柄剑的确是破铜烂铁,与对方那柄柴刀相去甚远。因为他们两人只交手两招,第一招使过,邵飘月的满头乌发被削得空空如野,第二招使过邵飘月的长剑落地、闪身疾退,因为他的右手背上被柴刀划了数十道浅浅的口子,想是对方手下留情,没将自己的手掌剁烂了。 王好好一呲牙憨憨地笑道:“我这第一招叫‘千山鸟飞绝’,第二招叫‘万径人踪灭’。” 邵飘月心下哭笑不得。王好好第一招削他头发,想是寻飞鸟不得,将他的头发当做鸟巢一举捣毁。第二招虽没在邵飘月手背上划出一万道口子,可几十道总是有的。邵飘月只觉得奇怪,为何见王好好刀法并不甚快,自己手背上忽然便多了几十道口子呢?而第一招他轻而易举地就让过自己的攻势抢入近前,从容出刀,一挥而就,可以说一招之间胜负已定,王好好削他头发时,只需手腕略沉,邵飘月的头就该掉了。 场外众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何九曲的手缓缓伸向背后的时候,邵美美已然由腰间抽出长剑。 王好好忽然转脸对于枫道:“于姑娘,你护好我们七弟。”说着,回过来对何九曲他们几人道;“你们自己退出去的可以保住一双鞋子。” 何九曲不知他在说什么疯话,他的手已然握住了剑把,王好好冷哼一声道:“你们不懂,我就演给你们看看。”说着,身形一长,刀光霍霍,直劈向邵飘月,邵飘月急忙缩身欲待后退,忽见王好好的刀已然从自己跨下捞上,唬得一个“雁翔九天”,高高跃起,王好好的柴刀忽然一圈,但听“嗤”地一声轻响,邵飘月只觉脚底一凉,两片鞋底竟被王好好的柴刀削下,邵飘月不及转念,空中一个跟头,早已翻出院子。 季氏兄弟知道不敌,忙扶了受伤不轻的季无方出了院子,邵美美与何九曲互望一眼,双剑一伸欲待攻上,王好好身形一闪,早到了两人面前,柴刀虚劈两记,忽然当胸圈出,寒光闪动,刀风劲烈,何九曲知道厉害,长剑一振,疾刺而出,满拟可以化解对方这一招,忽见王好好身形一缩,已蹲在他面前半尺之地,柴刀虚虚向外一劈,迳奔何九曲小腹而来,何九曲“啊”地惊叫一声,双脚一使劲,身子平平倒飞而出,因为他知此刻如不这样避开,别无他法,他倒飞出院的时候,也觉双脚一凉,知道鞋底已被削下。 邵美美在何九曲受攻那时长剑疾刺王好好颈项,当王好好削下何九曲的鞋底时,邵美美的剑离他只有五寸之遥,王好好忽然闪进,柴刀贴着邵美美的剑身一抖,邵美美抵不住一股浑厚内力的震激,半边身子都麻了起来,她手中那柄长剑更被震得断成寸许长短数节。 王好好一收柴刀站起身形道:“姑娘还是自己出去吧,不然没了鞋子可不好玩得紧。” 邵美美自知远非其敌,一扭身,便出了院子,黑暗中何九曲问道:“阁下究竟是何方高人,请教高姓大名。” 王好好温和地道;“在下王好好,大家一直这么叫我,又有什么高姓大名了,只是何掌门以及另两家以后若想与我们为敌的话,得多做些准备。” 何九曲冷哼一声,没有答话,于枫听见脚步声远去,知他们走了,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