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除夕夜团圆夜   厚重的窗帘将窗外的烟火隔离在外,尤晓莺半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为了准备一家人的年夜饭忙里忙外了两三天,尤晓莺没了除夕守夜的兴致,一沾床就恨不得睡下去。   客厅里隐隐约约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妈,你睡了吗?”是女儿琪琪的声音,她借着卧室半开的门缝投进的光线走到了自己床边。   尤晓莺睁了睁眼,声音有些沙哑:“怎么?”   “妈,要不你今天和我睡吧!我爸说……”琪琪的声音有些吞吐,顿了顿才鼓起勇气说下去,“我爸说他最近血压有点高,晚上睡觉失眠,你睡觉有点打呼,他不想和你睡……总不能让我爸大过年的睡沙发吧!”   女儿的声音细细的,听到尤晓莺耳里却宛如惊雷,她一个激灵坐在起身,“啪”地打开床头的壁灯,脑海里划过最近县城里流传起关于丈夫郑鹏辉的那些风言风语以及在团年饭桌上他对父母哥嫂爱搭不理的态度。尤晓莺心里分明:郑鹏辉在外面走南闯北跑工程,一年到头没几天着家的,回家也是倒头就睡,他们夫妻之间感情早几年就没有维系了。那些在外面传的绘声绘色的桃色绯闻十有八九是确有其事,本来她把这些都憋在心里,可是郑鹏辉千不该万不该拿女儿琪琪当枪使,让女儿掺和进来这些腌臜事!   客厅里,丈夫郑鹏辉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听着女儿说话没吭声,低着头让尤晓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却让她心头火起,这几年郑鹏辉对自己一直就是这种冷暴力,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理不睬,让女儿琪琪夹在他们之间做传声筒,平白受了不少委屈。   “郑鹏辉,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和我躺在一张床上,就自己来和我说,凭什么都指使琪琪来说?不想在我尤家待就出去,你郑老板在安县又不是没地方住?你不是在外面说陈勇才是你的大舅子吗?!不是在滨江花园给他妹买了房子吗?!你干嘛今天晚上不去他陈家吃团年饭?!”客厅里的烟头或明或暗地闪着红星,尤晓莺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攥紧了自己的左手,暗暗在心底为自己鼓劲,既然已经将郑鹏辉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掀开了,就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趁着今天就痛痛快快地将这段憋屈的婚姻了结。   尤晓莺是住在娘家的,其实她结婚时在单位分了套小单间。女儿出生没多久,郑鹏辉工作的县印刷厂效益下降发不出工资,后来就下了岗。他在家用着自己当会计挣的那点工资,游手好闲了好几年,之后,才跟着老家的亲戚出去跑工程,那几年郑鹏辉不说压根没寄过什么钱回家,连电话都没几个。当时她既要上班,又要带着刚上幼儿园的女儿,单位里隔三差五还要下乡盘点,日子过的紧巴巴的。迫不得已之下才将单位的房子租出去,顶着几个嫂嫂的白眼,带着女儿搬到了父母家。郑鹏辉过年回来也抱怨过在丈母娘家不自在,不过他抱怨归抱怨,也不见来年多寄点钱。后来尤晓莺下岗,女儿上了初中,父母俩身体也病痛绵绵,她就没在外面找工作,一心在家照顾父母和女儿。结果郑鹏辉他当着她父母的面说要和自己各过各的,他每年寄回家那点钱只负责女儿琪琪的学费和生活费。   “自己做的那些脏事,自己心里清楚,你自己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被别人老公收拾了一顿,你们老家现在是个人都晓得。你自己不要脸,也不顾及下琪琪,你要她以后因为你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做人呀!”   “你们大过年的闹什么呀!”卧室的门被大大打开,尤母和尤父披着睡衣站在门口,尤父一脸寒霜,口气严厉,“要吵得左邻右舍都听见是不是?”   在昏黄的灯光下,尤晓莺发现父母满头银发,显得格外的苍老,和记忆里永远精神奕奕的父亲和温和从容的母亲相去甚远,心头涌上浓浓的愧疚。可转念又想起,县城里那些人口中不堪的流言和那种想看自己笑话的异样眼神,尤晓莺深吸了一口气。   尤母走进卧室揽住琪琪的肩膀,对不知所措站在那的外孙女温言道:“别理你爸和你妈,更婆婆出来,他们俩大过年的也不安生。”   “爸、妈,琪琪都这么大了也该让她知道她爸爸到底是什么个人!他自己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被人家老公带人打到钻到桌子底下的货色,你们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尤晓莺,你够了你!你们尤家说是什么知识分子,就从来没瞧得起我!你家的人有几个时候对我有好脸色哇?”郑鹏辉狠狠地将手中的烟摁进烟灰缸,猛地一下站起来,露在白炽灯下的脸青紫筋见,显得格外的狰狞,“是,这种日子我过够了,你要怎么嘛?!你说离婚,我二话不说就离,但是从我这要一分钱都休想!”   “好啊,离就离。谁稀罕你那几个脏钱,你拿你那几个臭钱去养你的小情人和她肚子里的野种吧!”   “尤晓莺,你说话算数。”郑鹏辉突然狞笑道,“既然这样,琪琪也已经成年了,马上也要大学毕业了,她以后就跟着你,反正我也不指望她给我养老。”   “爸,你怎么会这样?”琪琪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尤晓莺见状胸口一阵抽痛,断然道:“我说到做到,琪琪跟着我,等过完年就到民政局上班了,就去把婚离了。”   尤父气急,脸涨得通红,“郑鹏辉,你别后悔,以后不要踏进我家的门,不要指望琪琪认你这个爸爸。”   “好,反正你尤家的大门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进了,我也不稀罕个丫头。”   郑鹏辉打开屋门头也不回的应道,大步离开,重重地将屋门关上。   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尤晓莺半靠在枕头上,勉强自己提起精神安慰父母和女儿。   “爸妈、琪琪,没事了。你们去休息吧。”   “我早跟你说过,郑鹏辉这个人靠不住。当初,你要和他结婚我就不同意。他们印刷厂原来那个王厂长好几次都和我说,他这个人在厂里风评不好,人坏得很……你就是犟脾气,不听劝!”   “老尤,莫说那么多了,现在说那些有什么意思嘛……”   “妈,你不要伤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我希望你能够开开心心的……”   ……   尤晓莺精神有点恍惚,渐渐回忆起自己这大半辈子:她是家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三个哥哥,父母最疼爱的也是自己,可是,家里最没出息的也是自己,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住在娘家拖累父母。从小到大都父母都为自己安排得好好的,唯一没有听从安排的就是和郑鹏辉结婚。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让自己最后悔憋屈的也是这段婚姻。   其实,她一直在这场失败的婚姻中咬牙坚持着:女儿还小的时候,她就怕因为父母离婚让女儿成长受影响;女儿上大学以后,她又担心琪琪以后在婚姻路上不顺,被婆家挑剔。结果,自己还是没忍住提出了离婚,但也许这样对自己、对琪琪都好的选择……   算了,不想这些,不管怎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正文 梦回三十年前?!   第二章梦回三十年前?!   尤晓莺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人一阵猛摇,她睁开眼,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有点眩晕。只能模糊的看见面前有个人影,便听见一个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   “尤晓莺,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不会喝酒就别喝,就你那点酒量,一杯就倒的主。昨天谢师宴偏要去进老师酒,要不是方远帮我们把你背回来,你昨晚就等着睡马路吧……”   耳边的声音虽然动听,尤晓莺却觉得自己头大如斗。她看清了眼前说话的女生,十七八岁年纪,穿着白色的短衬衫和黑色的及膝长裙,一条粗黑的麻花辫斜斜地垂在胸前,虽然衣服打扮有点老气,但掩不住那张青春明艳的脸蛋。   “哎,你还发什么呆呀?你快点起来吧,唐老师让我们班十点钟在操场集合去拍毕业照,这都九点半了……”   女孩还在说些什么,尤晓莺盯着她的脸如遭雷击,眼前这个人是冯露,她的高中同学,也要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不过,为什么冯露会顶着这样一张青春逼人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们已经多年没什么联系了。   “你怎么在这?”尤晓莺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我回来喊你呀,快点,别磨蹭啦!”冯露一下把尤晓莺从床上拉起来,将床边的衣服放在她手上。   尤晓莺有些呆滞地接过衣服,才有空打量自己,她穿着白色的棉质背心、黑色短裤,胳膊和脖子的皮肤不算特别白皙,但有着一股健康细腻的光泽。这不正常,她自己的身体她很熟悉,自从过了三十岁,她开始有点发胖了,皮肤也有些松弛。   “有、有镜子吗?”怎么会这样,尤晓莺的声音有些颤抖。   “咯。”冯露递过镜子,催促道,“快点!”   尤晓莺震惊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不可能是她,至少这不可能是四十八岁的她。镜子里的女生分明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略显稚嫩的五官,眼睛明亮有神,皮肤红润健康。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地在胳膊上揪了一把。   “嘶~”会痛,她不是在做梦。尤晓莺环视了一下屋子,眼前应该是一个学生宿舍,不算很大,大概只有十来平米,四周都是的石灰墙,放置差不多七八张铁制的高低床,挨着窗户的墙角放着一个摆满洗漱用具,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长宁镇中制”的三层木头架子。她现在就和冯露站在屋子里狭窄的过道里!   这是……自己的高中宿舍!女儿琪琪过去大学的时候和自己抱怨过四人间宿舍,尤晓莺当时还和她回忆过自己那塞了十六个人、转身都困难的高中宿舍!   “冯露,今天是几月几号啊?”尤晓莺有些怔愣,心怦怦跳得厉害。   冯露有些急了,“你问这个干嘛?酒还没醒呀,今天是1985年7月18号,我们毕业的日子。”   现在是1985年,这是三十年前?!尤晓莺心底涌上了一股荒谬感,她记得自己确实是长宁镇中八五届毕业的,但是自己怎么可能一觉醒来就回到了自己十八岁?   尤晓莺更加确定自己应该是在梦里,老天不可能跟她开这种玩笑,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人,现实生活不是自己看的那些荒诞离奇的八点档电视剧……   旁边的冯露看着尤晓莺还一脸迷迷糊糊的样子,想起离集合也没多少时间了,一咬牙。伸手夺过尤晓莺手里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胡乱往她身上穿着。   “走吧,真的来不及了!”冯露给尤晓莺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长吁口气。她也不待尤晓莺有什么回应,便拉着人往外面的走廊跑去。   尤晓莺身子被带得往前一个趔趄,有些游离的意识刚被拉回笼,整个人就被拽着往楼下跑。她原想叫前面的人跑慢一些,耳边刮过呼呼地风声,不知道是因为剧烈的奔跑,她感到自己的心嘣嘣直跳,似乎有一种久违的朝气注入了她的体内。   尤晓莺莫名的舒了口气,既然这只是个梦境,就让自己趁着这个机会回味下那些在记忆里渐渐斑驳褪色的学生时光吧!   转眼操场就在眼前了,所谓的操场,不是几十年后的那种绿茵草地和塑胶跑道,其实也就是一块略微开阔平整的黄泥土地。   “哟,冯露、尤晓莺,你们俩磨蹭什么呀?全班就差你们俩了!”大老远就听见有一个拿着纸笔的男生对着她们喊。   冯露拉着尤晓莺慢慢得跑近,便又听那说话的男生道:“我说你俩是不是偷偷躲在宿舍里打扮去了,已经够漂亮啦!”说着又笑嘻嘻的撞了撞站在他旁边男生的肩膀,“你说是不是啊?方远~”   冯露剜了那男生一眼,慢慢地喘着气回到:“瞎嚷嚷什么呀,不是没迟到吗?再说老师们也没来啊……”   “算了算了,反正我是说不过你,快集合吧!”那男生无所谓的耸耸肩,一点也没有和冯露较真的兴趣。   反而是尤晓莺听见冯露在一旁小声咕噜:“都怪你,要不是你磨蹭的,陶姜那有机会冲我嚷嚷了……”   尤晓莺有点暗自好笑,她记忆里冯露可不是这样一个计较这些的人。等等,陶姜……电光火石之间,尤晓莺有些激动,原来那个陶姜也是长宁镇中的?还是自己的高中同学?自己的梦把忘得差不多的人物都从犄角旮旯翻出来了。   对于陶姜这个人,尤晓莺之所以印象深刻,主要是在三十年后他可是安县的大人物,据说资产上亿,安县最贵最火的楼盘滨江花园就是他的手笔,硬是把一个四五线小县城的房价炒上二线城市的水准,连郑鹏辉那个渣滓都在那给小三儿卖了一套商品房……   尤晓莺用眼睛的余光往陶姜的方向瞄了瞄,陶姜倒是长得一副好相貌,五官硬挺,笑容爽朗,难怪在三十年后能在安县混得那么开。多打量了几眼,尤晓莺便准备移开目光,毕竟即使在梦里一直盯着别人看也不好。却触不及防撞见一道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自己,那是谁?   那道目光属于刚才站在陶姜旁边的男生,他看着有些瘦弱,穿着一身洗得有些泛黄的白衬衫,衬衫在腰际空荡荡的,却站得格外的挺拔,宛如道旁的白杨,这样的人应该会让人印象格外的深刻吧!   尤晓莺回忆了下刚刚陶姜和冯露的互动,蓦然呼吸一滞,一个在心底尘封已久的名字窜入了脑海……他是方远!   其实在高中毕业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每每午夜梦回之际,尤晓莺都会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衣、站得格外挺拔的身影远远地望着自己,让她在梦醒时分满脸泪痕。再后来,她结婚生子日渐汲汲在柴米油盐中,这个身影也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方远是尤晓莺的高中同学,他长相清秀,成绩出众,虽然家在农村,但在二三十年前那样一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中时代,他也是最优秀的那批人。尤晓莺和他谈过恋爱,那个学生时代的谈朋友是被明令禁止的,他们也无非是在黄昏时分显得有些昏暗的操场上,尤晓莺在前面慢慢地走着,方远在后面两三米不远也不近的距离缀着,偶尔尤晓莺回头,两人视线交汇,相视一笑,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后来高中毕业的时候,方远考得很好,省内的大学几乎能让他随便挑着读,尤晓莺却连最低的专科都没有上线。那时候,方远让冯露把她约在操场旁边的小树林聊过,跟她说自己并不准备上大学,虽然上大学的学费是国家拿钱,还发生活补助,但他家里情况不好,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要上学,他想早点出来工作挣钱。还问自己可不可以等他几年……   那时,被父母保护得很好、还未踏入社会的尤晓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方远在班主任唐老师的推荐下去了云南一个偏远小学当代课老师,开始一两年她和方远几乎是一周一封书信来往着。尤晓莺把自己和方远的关系偷偷地瞒着父母,冯露就像个信使一样帮他们俩书信来往。可是,她一天天的把自己蹉跎大了,父母也渐渐对她的婚事上了心,她和方远之间的私下来往也瞒不住了。   在政府工作的父亲觉得方远的工作在云南太远,代课教师又一直的没法转正、家里的条件也差,坚决反对他们之间的来往;一向温和的母亲也搜了她和方远往来的书信,开始为尤晓莺安排相亲,更是以自己的名义给方远写了封信。尤晓莺并不是一个多有勇气的人,她一直在父母的安排下循规蹈矩的过日子,没有多久便自己死了心,开始与母亲安排的人相亲,渐渐断了与方远的联系……   没多久便认识了丈夫郑鹏辉,郑鹏辉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也是农村的,不过托家里的关系在县印刷厂当工人,母亲是村里的妇女干部。其实郑鹏辉的条件,尤晓莺是不满意的,很快就在旁人的介绍下与农机局一个干部认识了。没想到,郑鹏辉却缠上了自己,一次在电影院门口堵着自己和相亲对象,当着相亲对象的面挥拳头,威胁说是自己男朋友,让旁人离远点。安县城只有一丁大点,电影院这种地方来往都是熟人,事情也闹得有点大,父母在介绍人面前很尴尬。尤晓莺觉得丢人,又摆脱不了郑鹏辉的纠缠,就咬着牙和他结了婚。   婚后的日子,郑鹏辉渐渐显露本性,尤晓莺过得鸡飞狗跳的,和冯露这些高中好友也一点点断了联系,后来只隐隐听说方远留在了云南当教师,和当地人结了婚,有一个儿子……除夕前几天,尤晓莺接到了方远打的一个电话,不知道他才哪里打听到自己的号码,在电话他们也只是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屋外就响起烟花鞭炮声,她隐隐约约听到方远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大概是问自己过的怎么样,她胡乱的应了几句,就草草地收了线……      “同学们,今天就是你们毕业的日子。无论你们是今后继续学习,还是走向各自的工作岗位,作为你们的老师,我简单的说几句,希望你们能记住”说话的是位个子不高,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尤晓莺记得分明,那上他们班的班主任唐老师,教学水平扎实,后来被调去安县高中任校长,一直干到退休。“要平凡,但不平庸;要大胆,但不大意;要敢说,但不空说;要多想,但不乱思;要肯干,但不蛮干;要谦让,但不迁就;要虚心,但不虚荣;要勇敢,但不横蛮!”   尤晓莺站在冯露的旁边,看着她转头对自己说:“唐老师,说得真好!”就和班里的同学们一起大力地鼓起掌。尤晓莺暗道:是啊,说得真好,但走出社会真正把这些能做到人的少之又少。   接下来,就有照相师傅拿着笨重的相机指挥者拍照,唐老师又嘱咐了些离校钱的注意事项,就宣布解散了。操场飘荡着一股离愁别绪,都三三两两的站在那里各自说着什么。冯露正拉着尤晓莺准备回宿舍,就有一个人拦在了她们前面。   是方远,他对着冯露:“能让晓莺和我单独谈谈吗?”   冯露捏捏尤晓莺的手,对她挤挤眼,“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尤晓莺抬头看着方远,这梦做的挺真实的,接下来就应该是约她去小树林谈谈吧?   果然,就听方远说道:“晓莺,能和我聊聊吗?旁边小树林人少,我们到那去吧!”   尤晓莺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向了不远处的小树林。   “晓莺,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方远低着头注视着尤晓莺,“你们家应该有安排吧?”   确实,尤晓莺高中成绩一般,毕业后父母就托人让她进了县供销社做柜员。八五年还没有开始集体经济改制,供销社算比较好的单位了。   方远没有等尤晓莺回答,接下来语气郑重地说:“我不准备去读大学了,你清楚我家的情况,我大妹马上就要读高中了,小妹和小弟也在读小学,我爸说家里负担不起这么多孩子读书,想让她辍学出来做事,她才十五岁,要挣钱养家也该是我的事!唐老师说云南现在却一批代课老师,虽然没有编制,但工资补贴很高……”   方远的神情失落,语气有些苦涩。   尤晓莺明白他的心情,曾经她也因为方远的这番话,认定他是一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人,才答应等他。可是,现实却是一直到尤晓莺等方远等到23岁,方远都只是云南的一个小学代课老师,没有编制,更没法转回安县。他只有的高中学历,没几年就有一大批资历比他浅的大专生、本科生加入教师队伍。他这个决定几乎是直接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不知道是不是梦里的自己回到了青春时光,尤晓莺有些冲动,她突然觉到如果这不是梦境就好了,她能劝方远改变这个错误决定!       正文 这不是梦   尤晓莺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自己摸不开面子,嫁给了郑鹏辉那个渣男!她有时候又会想:如果当初自己和方远在一起,日子会不会过得幸福一些呢?其实也未必,方远家里穷,父亲身体也不是很好,母亲家里家外一把抓,想必也是个不好相处的泼辣性子,下面还有三个未长成的弟妹,这些全都是压在方远身上的担子。尤晓莺的老家虽然也是农村的,但尤父作为解放后第一批考出来的大专生,从毕业前就被分配在机关,尤晓莺也是出生在城里的。她从小被父母养得娇惯,才结婚的时候做起家务都磕磕拌拌,更别说农忙时下地干活,没少被郑鹏辉和他妈嫌弃,婆媳相处间,也没少被刁难。尤晓莺在吃尽了婆婆胡搅蛮缠的苦头后才明白,为什么父母当初在自己婚事上讲究门当户对,婚姻不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她根本没法和郑鹏辉父母讲道理。   方远当初的选择,在曾经的尤晓莺看来是勇于担当,现在看来却是天真莽撞的。她还记得大概他去云南任教的两年后,自己收到过他一封信,方远在信里非常痛苦地提到了他妹妹最终还是辍学的事。   尤晓莺虽然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梦,但她还是想阻止方远的决定,梦境中不是应该随心所欲吗?即使改变不了现实,但至少在梦里自己至少想试图改变下未来。   眼前方远目光专注,似乎不想错过尤晓莺脸上的一丝一毫反应。   尤晓莺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方远,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你去问问,我们学校这屇三四百号人,包括大专也才考上十来个。谁不羡慕你,你说放弃就放弃!不去读书,现在出来工作,你每个月最多也就挣四五十块钱,对省吃俭用些,是能攒下大半,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了。可是,现在在学校里和你差不多的人都读了大专、本科出来,三四年后他们基本上一分配就进能机关坐办公室!你就只有个高中学历,当一辈子老师,你甘心吗?对得起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努力吗?”   “现在你在同龄人中最出类拔萃,是因为在学校里唯成绩论英雄,不需要比家境、比交际,可是出社会参加工作不一样。在单位里,上下级关系,同事之间的相处,往往比一个人的工作能力重要。这个社会现在变革得很快,你一个人在偏远的山区埋头苦干,不仅解决不了家里的困难,自己也跟不上外面翻天复地的变化……”   尤晓莺是真正体会到改革开放后三十多年社会巨变的,她在父母的安排下进了供销社,工作轻闲,可没几年集体经济改制,他们这批人的铁饭碗丢了。下岗后,尤晓莺为了带孩子、照顾家里老人没有出去工作,等她被郑鹏辉一家人嫌弃,下决心出去工作的时候,却发现不过几年,外面大专生、大学生遍地走,只有高中文凭的自己成了被时代潮抛下的那群人,高不成低不就,处处碰壁。   方远神情复杂,带着浓浓的痛苦,他牵起尤晓莺的手,“晓莺,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你明白的我没有办法,我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自私的断了下面三个弟弟妹妹读书的机会!”   少年一边说着,另一只手一拳一拳地砸向身旁的树杆上,发泄着内心的不甘和苦闷,用力得手都见了红。   “天啊,你疯了吗!”尤晓莺连忙阻止,双手敷在对方流血的拳头上,却一下怔住了。   这不对!尤晓莺的意识在内心深处呼喊,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手敷在方远拳头上实实在在的温度,还有那鲜红的血液所带着的黏腻,甚至是呼吸间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一切都过于的真实,真实得不像是一个梦境,而是正在发生的!方远似乎觉察到尤晓莺的怔愣,以为自己让她受到惊吓。   “抱歉,晓莺!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尤晓莺仔细看着方远,眼前的人,五官清晰分明,并不多出众,但注视自己的眼神里真挚关切,格外让人觉得踏实可靠。那样专注而真实的眼神,落在尤晓莺身上甚至都能感受到有些灼热温度。   尤晓莺仔细回忆从自己在宿舍醒来后发生一幕幕,一张张鲜活的脸浮现在眼前,一切都真实得可怕让她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梦!自己是真真切切的回到了三十年前,1985年,她十八岁高中毕业的那一天!   这不是梦!尤晓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三十年前的方远,他今天是鼓起勇气来告诉自己:他决定去云南当代课老师,最后问自己能不能等他几年。   可是现在,方远还没有来得及将最重要的那句话说出口。尤晓莺默默地扪心自问:自己有不有勇气能够等方远?他们俩可能在父母对方远家庭条件的反对下在一起吗,他们会幸福吗?自己能和方远的父母弟妹和平相处吗?   回想起在记忆里还是昨晚的除夕夜,灯光下父母苍老的容颜,尤晓莺说不出“可以”这两个字,对于她而言,父母还是昨日里朝夕相处的,方远已经是三十年前自己遥远青涩的初恋了!   对父母,尤晓莺她亏欠得最多。尤父一直是个严肃刻板的人,信奉的也是“黄金棍下出孝子”的教育方式,即使对三个哥哥打得再狠,对自己也从未下过重手。尤母由于家教使然,性格再温和不过,却也为了自己,在郑鹏辉和他那个泼辣的妈面前疾言厉色。如今时光倒流,能够回到三十年前从新来过,尤晓莺最想弥补的是对于父母的亏欠。她一定会努力成为父母的骄傲,不再为自己操碎了心,让二老能够安享晚安。   方远,就让他成为自己留在心底对于初恋的那份美好回忆吧!凭心而论,在和郑鹏辉那段失败的婚姻里,尤晓莺是伤痕累累,甚至对婚姻心怀畏惧。她对方远是有感情的,但是她远没有自信这份感情在两个家庭的逐渐摩擦中能支撑多久?   尤晓莺注视着方远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对未来充满天真的向往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尤晓莺在心里叹息:现实的残酷会一点点把它熄灭,可是现在第一个试图去浇灭的变成了自己。   尤晓莺听见了自己有些飘渺的声音。   “方远,我们、还是分开吧!”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会对彼此造成的伤害,当初就不应该在一起,还是将最初的那份美好留在对方心底吧!   “为什么?”少年的声音里充满着不理解,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对不起,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尤晓莺一鼓作气:“方远,我们不合适。我们俩之间的事情,我爸妈是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也没有信心能够一直等着你。”   “就因为我家里穷?我只是个农村的穷小子?”少年的声音里尽是萧瑟,“尤晓莺,我以为你和那些低眼看人的不一样!你知道的,我会努力的。”   “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谈恋爱只是两个人的事,但结婚不是,婚姻等于一下子把两个家庭绑在了一起。”尤晓莺努力辩解着,却不自觉地错开和方远接触的目光,她有些不忍心去看他脸上的神情。   “这有区别吗?”方远攥紧了受伤的拳头,突然又想起什么,“那如果我继续读大学呢?毕业以后分配工作,户口也能落在城里,是吧?”   尤晓莺在少年的注视下有些窘迫,方远似乎误会了什么,她却无力辩驳。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只是想踏踏实实、简简单单过日子,这样婚姻生活方远是给不了她的。但是,这些她又说不出口,她不可能向面前的这个少年坦露自己的心思和三十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方远却突然轻哂一笑,目光里多了些什么别的东西,在他的眸子里燃烧得更烈了,“尤晓莺,你好样的。”   尤晓莺心里慌乱极了,她才意识到她刚刚的所作所为过于草率,对于方远而言不亚于是对他自尊的伤害,用自己经历三十年的世故去打破一个纯朴少年对未来奋斗的憧憬!   尤晓莺窘迫的红着脸,呐呐地道歉,“对不起……”却也说不出多的话,其实她心里清楚道歉是世界上最没用处的话,因为很多伤害一旦造成就不是一句话能弥补的。   少年只是定定地看着尤晓莺的脸,沉默不语,突然一个转身迈步向小树林外走去。   在树林里斑驳的阳光下,白衣少年的背影格外刺眼,尤晓莺的眼睛涩涩的,脚下有些发软,身上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即使重活到三十年前,她也一直是个自私的人,会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去伤害在乎她的人。   但一想起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尤晓莺又在心里坚定地对自己说:尤晓莺,你做得对。方远现在只是不明白,这是对你和方远最正确的选择,这样对彼此都好。忘掉方远吧,之前的那么多年里在自己的生命中他也不是没什么存在感吗?这个名字对自己也只是关于初恋的一个符号罢了。   尤晓莺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理了理,现在是1985年,自己回到了三十年前,高中毕业的那天,换言而之,从今以后她就是个步入社会的成年人了。她现在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回家去面对年轻了三十岁的父母,怎样努力孝顺父母,将曾经亏欠的努力弥补,成为一个让父母倍感欣慰的女儿。   对,从现在起作一个好女儿,努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正文 家人   班车颠簸地开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上,道路的两旁大多是农田,此时正是水稻快要成熟的季节,大片大片金黄色连绵起伏。尤晓莺和冯露就挤在装得和罐头一样的车厢里,空气混杂着汗味、烟味和其它各种味道,相当刺鼻。可要不是冯露,尤晓莺连这班车都挤不上。   在尤晓莺的记忆里,长宁镇到县城不到二十公里,三十年后也就坐半个小时公交车。尤晓莺和冯露在宿舍里收拾妥当,气喘吁吁地提着行李到校门口赶车的时候已经是四点了,差点就错过了最后一班车。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颠簸,客车终于驶进了县城,其实县城里是有高中的,八十年代里安县中学在整个地区也是数一数二的,但尤晓莺的成绩不够县中的录取分数线,尤父就把她送进了长宁镇中。   冯露的情况和尤晓莺差不多,准确地说长宁镇中有近一半的人都是没考上县中的。因此,这个车厢里大多数人都是在长宁镇中学上车回城的。   没多久车厢内就空了大半,冯露的父母是县剿丝厂的双职工,家就住在厂里的职工宿舍。班车停在了剿丝厂的大门,冯露和尤晓莺约好第二天一起去逛街,就提着行李下了车。   班车慢悠悠地走着,尤晓莺在车厢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托腮望着窗外。八十年代的安县城区都是灰扑扑的,大多是平房,稀稀落落几幢楼房,但也不高,也就四五层的样子,几乎都是机关单位的办公楼或是家属楼。   车刚停在了县政府门口,尤晓莺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大门口冲她招手。   是三哥,尤晓峰!   尤晓莺刚走下车门,就有一双手接过自己手上的行李。   “尤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尤晓峰笑嘻嘻地对着尤晓莺大吐苦水,“我们还以为你没搭上车呢,妈还逼着我去学校接你呢?我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啊!我晚上还要值夜班呢?”   尤晓莺的三哥尤晓峰,只她比大两岁,大概是年龄接近的缘故,兄妹里面和尤晓莺关系也是最好的。尤晓峰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他和尤晓莺一样没考上县中,但却没有听从尤父的安排去长宁镇中读高中。十四岁的尤晓峰,被拿着竹条的尤父追着满屋子跑,边跑边大声地表示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想要早点出去工作。如今,才刚满二十岁的尤晓峰,在政府的收发室里上班,已经有六年的工龄了。   “三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尤晓莺跟在尤晓峰的身后,边走边问。她不敢走在尤晓峰的前面,尤晓莺根本不知道三十年前自己家住在几楼几户。   “这不是妈让我今天一下午就在大门口等你吗?快点走吧,大哥二哥都在家等你呢!托你的福,今天晚上我们吃饺子,你可别和我抢啊……”尤晓峰带着尤晓莺上楼,一面和走廊上遇到的熟人打招呼,一面扭头对着尤晓莺挤眉弄眼。   尤晓莺心里划过一阵暖流,默默地跟着三哥上了四楼,楼道里有些昏暗,这个年代的建筑都不讲究格局采光什么的。尤晓峰在挨着楼梯左手边第二户门口停住,刚准放下手里的行李敲门,“吱呀”一声门就开了。   “大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小声点,快进屋,别吵着邻居。”开门的是系着围裙尤母,她脸上挂着笑,侧开身子让尤晓莺他俩进屋。   尤晓莺赶紧叫了一声妈,嗓子有些发紧,尤母年近五旬,却保养得宜,头发乌黑,精神奕奕,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和自己记忆中的老态天差地别。   室内采光并不好,即使天还没黑透,房间里也早早地开了灯。尤晓莺还来不及进门,昏黄的灯光下,一屋子人都对着她笑,连坐在客厅里正和二哥尤晓健下象棋的尤父也抬头道:“回来了。”   “嗯。”   饭桌边,大哥尤晓平拿着擀面杖麻利擀着饺子皮,对着尤晓莺说笑道:“爸妈,可不是二老把你的贴心小棉袄盼回来了嘛!”   “瞎说什么呢。”接话的是坐在桌边包饺子的大嫂段婷,她转过身和尤晓莺打招呼,“晓莺,回来了。饺子快包好了,饿了吧?等水开了就下锅。”   “坐车累不累?快来洗下脸,瞧瞧这一身灰。”   尤母端着一盆温水,放在洗脸架上,招呼尤晓莺洗脸。   尤晓莺连忙尤母手里拧好的毛巾:“我自己来吧,妈,我都成年了,这些事情我自己来。”   “怎么毕业了,翅膀硬了,嫌我这个当妈的管得宽了。要知道别说现在,就是你七老八十,只要我还在,都要管你。”尤母笑吟吟地伸手拢了拢尤晓莺额前的头发。   尤晓莺眼眶有些湿润,“妈,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哇,尤晓莺,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和妈撒娇啊!”三哥尤晓峰在一旁抱怨。   尤晓莺抬头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怎么羡慕我们母女感情好啊!嫉妒死你!”   “好呀,有些人是有情饮水饱,等下就少吃点啊,我们这些人忙活半天还饿着肚子呢!”尤晓峰状似无奈地摊着双手,嬉皮笑脸地道。   尤母上前轻拍着尤晓峰的肩膀:“说什么你,你妹才会来,你们俩个就斗上嘴了。”说着又转头对着屋子里其他人笑道,“我今天可是托人换了三斤肉,大家敞开了吃!”   二嫂曾丽连忙接过话茬:“妈,你都放话了,我肯定是不会客气的。”   “哇,妈你今天是把家里半个月的肉拿来包饺子了。”尤晓峰又在那咋咋呼呼。   “怎么,有得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热络起来,连一向严肃的尤父都露出了笑模样。   一番洗漱后,尤晓莺就帮着两个嫂嫂包起了饺子。   尤晓莺边和她俩搭着话闲聊些家常,边利落地包着饺子。   “晓莺,你的饺子包得真好看,也教教我吧。”二嫂曾丽突然指着尤晓莺放在筲箕里的一排饺子道。   尤晓莺包的饺子确实和二嫂他们包的不一样。胖乎乎的鱼形饺子,一头的饺子皮像鱼尾一样稍微上翘,看着无端的可爱。   “哟,平常连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还会包饺子呢?怎么包的,我也来偷偷师。”尤晓峰也拿起饺子皮上来凑热闹。   尤晓莺丢了个白眼过去,含含糊糊地回道:“就会学校食堂的师傅学的。”就岔开话头,指点着众人包饺子。   其实,尤晓峰的话也是事实,尤晓莺结婚前在家里就没做过多少家务,连尤晓峰做家务活都比她利落,包饺子也是她生了女儿后才学会的。   没多久尤母便端着满满一盆热乎乎的饺子上了桌,一家人便围着桌子坐下吃饭。   尤父便张罗着要喝点酒庆祝尤晓莺毕业,桌上的气氛便热闹了起来。   尤晓峰因为晚上要值夜班,也就没有喝酒。   尤晓莺转头问大嫂段婷怎么不见三岁的侄女尤涵,大嫂有些尴尬,愣了下才回道,怕小孩子闹腾。尤晓莺看大嫂的神情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尤家现在住在县政府家属院,两室一厅,也就七十几个平方,就这样一个房子还是照着尤父的级别、工龄还有机关打分后分配的。大哥和二哥没结婚的时候,尤晓莺就在尤父尤母卧室里搭了个小床,三个男孩子睡一个屋。等到大哥、二哥结婚家里实在没有地方住,就一直住在嫂子娘家。在这个年代,女婿住在丈母娘家是很难直起腰板的、说不了硬话,侄女被养得和自家不亲。大嫂段婷人话不多,也没二嫂曾丽那么多心眼,话里话外难免有些表露。   酒过半巡,尤父兴许是喝了些酒便打开了话匣子。   “我前几天去找过你们吴叔叔了,他说他们供销社在招柜员,让晓莺去试试。明天让你妈带上两斤白糖、捎上瓶酒去谢谢人家,要不是你吴叔叔帮忙,哪有这么好的机会……”   “这确实是个好事啊,晓莺,以后要是二嫂去买东西,给我好好介绍介绍……”   “我听说在供销社上班挺轻松的,以后家里面有事情还可以让晓莺马上回来。”   “爸,你问没问吴叔叔,晓莺去哪里上班啊?”   “对啊,到底是东街,还是西街呀?”   “要我说还是东街好,东街你家近,十分钟就到了。”   ……   尤父话音刚落,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尤晓莺张了张口,真的要按照曾经的轨迹重来一遍吗?看着一家人真心的为自己的事操心,心里满满的暖意。   尤晓莺暗暗对自己说:难道重新来过自己还不能把家里的日子过红火吗?何况自己也不贪心,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幸福。   “爸,这个是吴叔叔真的是帮了大忙,我是该当面跟他道谢。明天我就去把东西买回来,我和妈还是晚上去吴叔叔家的好。毕竟大白天去别人看见了,对吴叔叔有议论。”尤晓莺郑重对   尤父点点头,看着尤晓莺的眼里带着些欣慰:“到底是长大了,我们晓莺也知道这些人情世故了。”   “老尤,你也不看看,晓莺都满十八岁了,也是大姑娘了。”      吃完饭后,尤晓莺和两个嫂子帮着尤母收拾妥当,便纷纷告别。尤母看时间也不早了,嘱咐尤晓莺去洗漱早点休息。   尤晓莺回到自己的房间,准确来讲其实这也不算是她一个人的房间,大哥二哥结婚搬出去后,之前仨哥俩的房间便用布帘子一分为二,她和三哥尤晓峰一人一半。不过今晚三哥要值夜班不在家里睡,房间便成了她一个人的私人天地。   尤晓莺终于有时间躺在床上,在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整理整理这一天来纷乱的思绪。   现在是八五年,虽然供销社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好单位,但是好景不长,自己还是应该为以后打算打算,给自己找条后路。   听着隔壁房间传来尤父的些微鼾声,尤晓莺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一阵睡意便袭了上来…… 正文 闺蜜   刚睁开眼,尤晓莺就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环视房间一周后,深吸口气,穿好衣服,手脚麻利地收拾起床铺。      才一踏出房门,便听见尤母熟悉而温和的声音:“晓莺,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呀!”      客厅里的饭桌上,尤晓峰端着个大海碗呼哧呼哧吃面条,应该是刚下夜班饿坏了。屋子里却没见着尤父的身影,尤晓莺便问道:“妈,怎么没看见我爸吗?”      “昨天不是你回来嘛,你爸就没有加班,今天一大早起来就说还有工作没做完,饭都没吃就去上班了。”尤母在厨房里忙活着,“晓莺,你先去洗脸,刚给你三哥下了面条,锅里还有点,我给你盛出来啊!”      尤晓莺应了声好,一边洗脸一边担心道:“妈,我爸他胃不好不吃早饭怎么行?要不等会我去门给爸送点吃的。”      尤父年轻的时候工作环境艰苦,上山下乡地难免三餐不济,便有了严重的胃病,连胃都做手术切了一半,年纪大了胃更是不好,尤晓莺后来常为他做些养胃东西。      “没事,单位不是有食堂吗?你爸还不知道去打点早饭啊。”      尤晓莺这才想起来,原来以前单位是有食堂这个存在的,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他们几个小的不会做饭,确实是在食堂打饭吃的。      尤晓莺也没再和尤母多说,坐在尤晓峰的旁边吃面。      “三哥,刚下班呀,今天有什么安排不?”尤晓莺抬起左手戳戳尤晓峰的胳膊,一脸讨好。      尤晓峰把面碗放在桌上,脸上有了些兴趣:“怎么,有事直说?”      “我今天不是要去给吴叔叔买点东西嘛,请你去当个参谋。”      毕竟安县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变化太大了,尤晓莺打算先让三哥陪着自己在县城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尤晓峰轻吡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尤烧莺:“哟,参谋!说得好听,你是想你哥我去给你当苦力吧!”      “那有,不是三哥你见多识广嘛!”      “少拍马屁,我可不去!才上了个夜班,累死了,我白天要好好睡一觉!”      尤晓莺搅尽脑汁地劝了大半天,尤晓峰就是不去,有些泄气。      在厨房里收拾得差不多的尤母便出来打圆场。      “晓莺,别去缠你三哥,他晚上还要值夜班。你就自己去供销社买吧,要不叫上你同学,你们一起出去逛逛。”      听着尤母的话,尤晓莺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和冯露约好要见面的,心道糟糕,幸亏三哥没答应自己,不然自己肯定放人家鸽子了。      客厅里的挂钟已经走到七点半了,尤母准备着出门:“时间不早了,我去上班了,中午我和你爸不回来,你们俩自己看着办啊!”说着又想起什么,回卧室拿了二十块钱塞在尤晓莺手里,嘱咐了几句。      尤母刚走,尤晓峰就在一旁啧啧地羡慕:“妈,可真大方!一下子我小半个月工资就给你了。”      尤晓莺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但她心里清楚:这时候尤晓峰没结婚、还住在家里,自从工作后工资都交给尤母保管的,一个月最多就留下五块钱做零用。父母每个人每月工资也就五六十块出头的样子,还要给老家的老人寄点生活费。尤母把日子过得格外地精打细算,今天给自己这二十块钱,在尤晓峰看来确实是格外大方了。      尤晓峰决定回房间补觉,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尤晓莺主动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她和冯露约定的九点,现在时间还早,她便决定自己找点事做。看着昨天晚上吃完饭后只是草草收拾了的屋子,也不是很干净,便决定趁现在有空在家做个大扫除。      父母平时上班忙,在八五年一星期六天都是工作日,有时候周末还要加班,家里的衣服被套一般都是堆着,等到尤母下班回家晚上有空再慢慢洗。      尤晓莺把家里的脏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再把房间里里外外扫扫了一遍,用了一个多小时。看时间刚刚好,尤晓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刚出家属院大门就看见,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的冯露便在马路对面远远地叫着自己名字,冲自己招手。      明媚的阳光下,少女一袭花裙,未施粉黛的脸上笑容灿烂,衬得身后灰扑扑的一排平房都顺眼了起来,让来往的路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尤晓莺便穿过马路跑过去,笑着打趣道:“冯露,你今天穿的裙子真好看,整个人漂亮得跟朵花似的。”      “真的吗?这是我妈给我做的裙子,我可喜欢了。”冯露说着还牵起裙摆转了一圈,笑得格外开心。      “真的,真的。我都不想和你一路了,衬得我跟鲜花旁边的狗尾巴草一样。”尤晓莺眯了眯眼,记忆里冯露一直就和眼前一样漂亮。冯露一入校便是他们班的班花、学校的校花,高中上学的时候她们女生一般会结伴去上厕所,就有好多男生扒在教室的窗户上偷偷看她。      “好晓莺,我错了。”冯露笑嘻嘻地挽着尤晓莺,摇着她胳膊讨好道,“要不改天你也让你妈去供销社扯几尺花布,我让我妈也给你做条一模一样的裙子。”      “算了,你这一身衣服怎么都要三尺布票,我可不舍不得。”八五年想要买布可得有布票,印象里这一年二哥结婚,家里的布票差不多都用来做喜被了。      刚好遇上今天赶集,离县城近的农民都要进城买些生活用品,街上来往的人有些多。      冯露牵着尤晓莺在人流里穿梭,不多时便看见了外面排着长长队伍的东城供销社。      尤晓莺扯了扯冯露的胳膊,“哎,冯露。你等我会儿,我今天出门我妈可是交代了任务的,让我买东西回去。”说着就要去排队。      冯露连忙拉着她:“你傻不傻呀,这些老乡一般都是上午赶集,到中午就没这么多人可挤了!现在趁着没有散集,我们先去逛逛。”      尤晓莺转念想想冯露说的也对,俩人便去了集市。      集市里大多都是附近农民买的蔬菜、竹编等自家产的农产品。老乡也不怎么吆喝,三三两两坐在路边聊天,有人上前问价却也很热情,东西买完了就收摊。      时间也不早了,集市里也没想象的人多,但也依然热闹,尤晓莺看着倍感亲切。      冯露在一个卖烟叶的摊子前停了脚,和一个老大爷问起了价。      “你买这个干什么?”尤晓莺有些好奇,这种土叶子烟她之前看别人抽过,味道呛人刺鼻。      “买给我爸,你不知道我爸烟瘾大得很。”冯露小声抱怨,“他说其他烟抽起来没滋没味的,就爱抽这种。”      卖烟的老大爷在街沿上磕了磕手里的烟杆:“这个小姑娘说得对,我们这种土烟抽起来就是比那些洋烟霸道够劲!”哒哒地抽了几口又接着说道,“小姑娘,我这还有卷好的烟,要不买回去试试?”      冯露摇摇头:“算了,我爸喜欢自己弄这个。”      按之前说好的给了钱,那老大爷也不多说,用根稻草梗将烟叶手利落地捆好递给冯露。      “要我说最好少抽烟,对肺不好。”      尤晓莺想提醒下冯露,记忆里冯露的爸爸是在几年后得肺癌去世的。之所以记得这个不仅是在□□十年代得癌症的人少之又少,在安县也算是个大新闻。客观来说,要不是冯父这病,生性洒脱的冯露不会有段不幸的的婚姻。      和自己不同,冯露的婚姻就是一场交易。冯父査出癌症就已经是中期了,一家人基本都放弃了,冯露自小和她爸亲,她坚持要给她爸治病。当时就一直有个干部子弟在追求冯露,但那人风评很差、不大正经,冯露开始理都没理,但后来却为了给她爸治病,咬牙答应了结婚。结婚没有久,那人就本性暴露,在外面花天酒地,喝醉了回家对冯露也是挙脚相加。冯父一过世,冯露就和那人离了婚,在一邦子闲言碎语中,独自带着才两岁的女儿离开了安县,从此也和尤晓莺断了联系。      尤晓莺一直很佩服冯露的勇敢,她自己很早就和郑鹏辉日子过下去了,但却没有勇气提出离婚的。      尤晓莺的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夸张:“我二哥不是在医院上班嘛,有一次手术的时候,他给病人开刀,一刀划下去一看,吓了一跳,那个人的两个肺都黑乎乎的,一旁的老医生说那是抽烟抽多了肺熏黑的!”      “那有你说的那么吓人呀?”冯露的脸上却带着深思,“不过确实该让我爸少抽点。”      一直观察着冯露神色的尤晓莺,确定她把这事记在心里了,暗自松了口气。      两个少女并肩走着,一路上说说笑笑。不期然间冯露撞了撞尤晓莺的肩膀,用只有她们俩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身边悄悄问:“昨天方远和你,你们俩在小树林里面,他和你说什么了?”      突然听到方远这个名字,尤晓莺有些始料不及。她怔怔地看着眸子里闪着八卦光芒的冯露,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瞬间,脑海里划过昨天那个少年那双仿佛燃烧着的熊熊火焰的眼睛,还有离开前注视着自己时脸上带着莫名嘲意的神情,尤晓莺心里又酸又涩。    正文 第一个改变   马路上赶集的行人如织,偶尔有几辆自行车在人流里穿行。      冯露看着忽然沉默的尤晓莺,也觉察出不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你们俩怎么了?”冯露试探地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没什么,我和他提出分手了。”尤晓莺开口的瞬间心里却平静极了,事情都已经发生,自己还有什么可逃避的,更没有瞒着所有人的道理。      “天呐,你们俩一直那么好!”冯露捂着嘴,震惊地看着她,“怎么会这样?”      尤晓莺把昨天小树林里的事含含糊糊地给冯露讲了一遍:“你也知道方远家的情况,我爸妈根本不可能同意我们俩的事。而且,方远他不想去读大学了,想早点出来挣钱养家……”      方远家里困难是整个长宁镇中都知道的事,和其它没考上县中去读镇中的同学不同,方远是以全县第三的分数考上安县中学的。但是长宁镇中为了留住尖子生,不仅减免了方远的学杂费,每月还补贴三十斤粮票给他。      “方远他怎么想的呀?我们学校那些农村户囗的同学谁不是拼了命地想考出农门,能有个城填户口吃上商品粮啊!”冯露满脸是不可思议。      在这个“票证时代”,一个城镇户口就意味着每个月粮本上至少能有三十斤商品粮的粮票供应。对于需要交公粮的农民来说,是削尖了脑袋想有个城填户口。      “我也觉得他太冲动了,说不读就不读了,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你没劝过他吗?就因为这件事你才提的分手?”冯露猜测着问。      “劝了,他说家里供不起他读大学,他爸想让他大妹妹辍学。”尤晓莺的语气里有些无奈,农村里始终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家里一有困难往往最先牺牲的就是女孩子的前途。      “典型的重男轻女!”冯露想起自己的奶奶也有些感同身受,愤愤不平地嘟囔,说着又对方远满是钦佩,“所以,方远才决定放弃读大学的机会?”      尤晓莺点了点头,看着冯露的神情有些感慨:曾经的自己也是和冯露觉得方远选择牺牲自己,是一个多么有担当的行为。      八、九十年代的少男少女,往往比以后的八零、九零后要单纯天真许多,他们所生长的环境民风纯朴,社会弘扬着“向雷锋学习”的牺牲奉献精神,在她和冯露这帮知识小青年看来,方远的选择是牺牲自己,无比高尚。这也是冯露愿意帮自己和方远之间传递数年信件的原因之一。      冯露双手搭在尤晓莺的肩膀上,扳正她的身子和她对视,语气郑重:“不管方远怎么说,那晓莺你是怎么想的?”      尤晓莺直视着冯露满是关切的眸子,组织了自己的语言:“我知道方远家里情况是负担不起四个孩子读书,但是如果能咬牙坚持下去,说不定能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呢。毕竟现在说放弃读书,太可惜了,这可是关系一辈子前程的大事!”      “至于方远他那一大家子的事,我爸妈根本不可能答应的,我和他之间根本就看不见未来。再说,我现在也不想考虑那些儿女情长,我今年才十八,离那些事儿还早着呢!现在啊,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工作,挣钱孝顺我爸妈他们。”      “确实我们这个年龄谈结婚什么早了点,不过你和方远俩可惜了,郎才女貌的。”冯露有些赞同地点点头,接着又转开了话题,“那你以后打算在哪里上班呀,你爸妈给你安排好工作没?”      尤晓莺知道冯露是怕继续聊方远的事情自己尴尬,才问起别的,心里暖暖的,当下也不隐瞒将自己工作的事大致说了下。      “我爸说让我去供销社试试,他们那最近在招人。冯露,你呢?”      “昨天我回家就和我爸妈商量过,缫丝厂工作车间不是长期要把手放水里泡吗?我妈现在几个手指头都泡烂了,也跟不上剿丝车的速度了,就想让我去接她的班,她自己转后勤。”      尤晓莺唬了一跳,有些担心:“也天天把手泡水里,还不和你妈一样呀?”那长期泡水里手指头不是都坏了。      冯露摇摇头解释道:“不是,我爸托了关系让我去厂里采购科上班,虽然没有下车间工资高,但也没那么辛苦。”      这倒是个好工作,缫丝厂是县里的国营大厂,近千号职工,采购的工作不仅轻松,油水也不会少,看样子冯父是在冯露的工作上下了大力气的。      “那你以后不是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挺轻松的。你这是才毕业,校花就要升格作厂花的节奏呀!”尤晓莺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有了些玩笑的心情。      “你瞎说什么,是不是讨打呀?”冯露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本来我们露露就漂亮得跟支花似的,怎么还不能让人夸夸呀!”      ……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地往供销社去,这时已经接近晌午了,供销社门口排着的人果然都散得差不多了。      尤晓莺和冯露在卖副食的柜台前排了十几分钟就到她了   。   供销社供应的东西都远远的放在柜台后面的架子上,尤晓莺粗约地扫了两眼,供应副食产品种类也不是多。      “要什么快说!”柜员脸上有些不耐烦,态度冷淡。      尤晓莺也不多耽误,要了两包一斤装的白糖和瓶价格中等的白酒,一共八块三毛钱,得尤母给的钱还剩一大半。      提着东西走出供销社,冯露就小声报怨:“刚才那营业员服务态度真差,像谁欠了她钱似的。晓莺,你以后在供销社上班,可别像她这样。”      供销社、百货商店都属于国营单位,在计划经济时期,这些地方的东西根本不愁没人买,而营业员拿的死工资,薪水和销售量也不挂钩,工作时态度难免没有二十一世纪的热情周道,但真正像刚才那样高高在上、态度恶劣的也不多。      “我肯定不会的,刚才的营业员可能也是太忙了,今天不是赶集吗?”下意识地尤晓莺为那人说了句好话。      不知不觉差不多十二点了,两人的肚子也开始在抗议,尤晓莺想着还在家里呼呼大睡的尤晓峰,便和冯露告了别,赶着回家做饭。      回到家尤晓峰果然还在和周公约会,尤晓莺去厨房看了看,尤母早上擀的面条还剩一些,便决定中午凑和着再吃顿面条。结果等面煮好叫尤晓峰起床,自己还被他夸了几句手艺。      晚饭后,尤晓莺帮着尤母收拾了厨房,陪着尤父尤母聊天。等到天色黑透了,才提着白天买的糖酒和尤母去了供销社吴叔叔家。      吴叔叔和尤父是十多年的老交情了,但尤父这个人好面子,也不会对人说软话,所以这种求人办事的事情,一般是尤母出面交际的。上一世尤晓莺和尤父一样抹不开面,没好意思为自己的工作向人开口,尤母没办法就自己一个人提着东西去了吴家。      母女两人提着东西到了吴家,吴叔叔一家人都很热情。龙晓莺进门后乖巧地和人问好后,就安静地坐在尤母身边。尤母和吴叔叔一家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后,就将话头带入了主题,说起关于尤晓莺工作的事。      这时候的高中生毕业找工作相比二三十年后还是容易得多。毕竟改革开放才没几年,各行各业对知识分子的需求缺口是极大的,基本上只要有城镇户籍,无论是进工厂,还是县一级国营单位都不算什么大事。      吴叔叔问了下尤晓莺的情况,便满口答应说事情容易,他们单位也需要像尤晓莺这样的年轻人。      接着又聊到了工作岗位的问题,吴叔叔的意思是让尤晓莺在东城供销社的布料柜台上班,卖布料工作要相对其它柜台轻松,年轻人脑子灵活、学东西快,上起手来也容易些。      尤母听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连忙让尤晓莺向吴叔叔道谢,几个又闲聊了一会儿。尤母看时间不早了,便提出告辞。      吴叔叔起身把俩人送出门,又嘱咐尤晓莺过几天记得准时到单位报到。      出了吴叔叔家门,尤母挽着尤晓莺的手,长吁了口气。      尤晓莺暗暗舒了口气:自己的工作终于解决了,和上一回被安排在离家远的西城副食柜台不一样,这也算是自己人生的第一个改变吧! 正文 新的开始   尤晓莺的工作敲定了后,尤母第二天就兴致勃勃地为她张罗起上班穿的衣服和鞋子。   这时候在供销社上班是没有什么工作制服的,尤母就苦口婆心地说服尤晓莺:上班第一天就应该打扮精神些,争取给领导和同事留下好印象。   尤母在家里翻箱倒柜一番,没寻到满意的,就决定拉着尤晓莺去百货商店逛逛。   在八十年代中期的,虽不像五六十年代那样物质生活极其匮乏,要把一件衣服穿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般家庭也就大多冯露家一样在供销社扯些布料自己裁衣裳,到百货商店里去买衣裳,无疑是件极为难得且有面儿的事!   尤晓莺跟着尤母在百货商店里逛了一圈,尤母倒是有几件中意的衣服,但以尤晓莺三十年后的眼光来说样式都老气呆板,还不如将家里的旧衣服拿给自己改一改呢!   转悠了半天,母女俩倒是一同看上了一双皮鞋,不得不说八几年的皮鞋真心实在,全牛皮的牛津底,上脚穿着特别舒服。既然没有尤晓莺看中的衣服,尤母觉得买双皮鞋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也就爽快地从衣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付了钱。   到了上班那天,尤晓莺起了个大早,简单地把头发扎成马尾,在脸上抹了些尤母平常舍不得用的雪花膏,便出门往东城供销社去。   尤晓莺到得早,供销社的铁门上还挂着锁,她就站在门边等着。不多时,便远远地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烫着齐耳卷发的女子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掏着钥匙准备着开门。大概是看尤晓莺一直站在门口,就张口问道:“同志,是来买东西,还是有什么事?”   尤晓莺连忙笑着应道:“同志,你好。我叫尤晓莺,今天是来上班的。”说着帮着女子把打开的铁门往两边推。   “喔,你就是晓莺吧!来得挺早的。”女子闻言很热情地伸出手,“之前就听吴主任提过你,我姓刘,算是东城这边的负责人,你叫我刘姐吧!”   尤晓莺和刘姐握了握手,客气道:“刘姐好,以后麻烦您了。”   “客气什么,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刘姐就一边准备开门营业,一边语气自豪地给尤晓莺简单地介绍着供销社的大致情况,“要说我们供销社真心不错,不必那些国营大厂差,每天只上八个小时,每周还有一天小礼拜可以休,上班的时候单位中午还供应一顿午餐……”   尤晓莺顺着刘姐的谈兴不时地点一下头,姿态放得很低,虽然刘姐嘴上说让她不要客气,她却并不当真。谁上班第一天就敢和领导真不客气的,又不是缺心眼!   营业员陆陆续续来上班了,刘姐看人齐了,便让尤晓莺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和同事间相互认识。之后,就把尤晓莺带到销售布料柜台,开始交待起具体的工作内容。   “其实,布料这柜台工作挺轻松的,平时人流量也不大,毕竟咱老百姓一年就那点布票,一般也是逢年过节的才来扯点布做身新衣裳。社里基本上三个月进一批新货,柜台上你每个月月底盘点一次货就行了”   “记得注意的就是给来买布的群众量尺寸的时候呢,你稍微多放那么一两指宽的布,要知道像棉布这些一下水多少是会缩的。”刘姐拿着匹布放在柜台上,用木尺演示给尤晓莺看,“之前就遇见有老乡拿着缩了水的布来胡搅蛮缠,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做到既不让群众吃亏,也不能让集体有损失。”   尤晓莺点点头,向刘姐虚心求教:“刘姐,我记住了。还有不有什么事需要注意的?”   刘姐又想了想,指着货架上另一些布叮嘱:“这边架子上的的确良、灯芯绒、涤卡,都是些高档布料,我们不收配给的布票,价格贵,买的人也少。平常要是有人想看看,是可以的,但是一定不能让人摸,要是弄脏了没人买,你也赔不起。”   尤晓莺又连忙应是,大概是看她态度不错,刘姐就好意的小声提醒:“中午一般柜台没客人了,就可以去吃午饭,你自己机灵点,不然晚了可没饭吃。”   尤晓莺这才明白前几天那个营业员为什么态度差,原来自己耽误人家吃饭了。   她带着几分真心地向刘姐道了谢,这个年代的人很淳朴,大多数人相处时始终都带着几分善意。   因为不是赶集天,来买布料的人也不多,凭票卖布也没什么难度,尤晓莺上手很快,花了半天就游刃有余了。刘姐在一旁看了尤晓莺的表现,还表扬了她几句。   一起上班的基本上都是一二十岁的年轻姑娘,虽然偶尔间有些鸡毛蒜皮的小摩擦,尤晓莺也不太爱和人计较,再加上有意交好,上班没几天就和一群同事打成一片,还和邻柜买日用品的营业员达成了同盟,把中午吃饭的问题解决了。   工作忙碌却充实,尤晓莺也没忘了和冯露常常联系。对她来说,冯露不仅是高中三年的同窗,还是错失经年和自己无话不谈、真心相待的至友,也因此格外珍惜两人的感情。   和尤晓莺没差几天,冯露也开始在剿丝厂上班了,偶尔来找她的时候会聊起一些高中同学毕业后的近况:像是某某去了什么工厂上班,谁又进了哪个局里工作的……   冯露不仅人漂亮,性格也大方开朗,在学校的时候人缘相当好,毕业后和大多数人也常有来往。   对于尤晓莺来说,自己高中毕业都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她重新回来那天整个人也是昏昏噩噩的,班里的同学也是一晃而过,冯露提起的好多人都没什么印象。   但冯露提起一个人名时,尤晓莺还是留了意,“陶姜”,这个安县的未来首富。冯露应该和陶姜关系还不错,提起他还多说了几句。   尤晓莺这才知道,陶姜原来还是他们班的班长,父母都是机械厂的职工,家里还有个哥哥,他现在也进了县里的机械厂当工人。   当时尤晓莺就在想:陶姜这个人,难道从学生时代就表现出了领气质?她记忆里县机械厂是在九十年代初期开始效益下降的,陶姜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下了岗开始下海经商,成为时代的弄潮儿吧!   冯露有时也旁敲侧击地和尤晓莺提起了方远的事情:方远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学校,他考上了省城的X大,据说把整个长宁镇中都轰动了。方远却一直没去领通知书,班主任唐老师感觉方远这样放弃X大太可惜了,还亲自去他家劝了他父母,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尤晓莺听了心里堵得慌,却没有在冯露面前流露出来。她有些无奈,大概在冯露这样的旁观者眼中她方远提出分手,也只是她一时的意气用事,所以会暗中想尽方法去撮和他俩和好。   曾经自己也和冯露、方远这些知识小青年一样天真、理想、渴望自由、相信爱情和人人平等,会像冯露这样为别人的感情着急、忙碌,希望自己的朋友能收获一份美丽的爱情,结果却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生活与现实打败。   尤晓莺珍惜冯露这样的朋友,却也正因为珍惜不能向冯露坦诚自己重活一场的秘密。面对冯露对她感情生活的关心,她有时也会为此有些小苦恼。   不过,这些小烦恼都只是尤晓莺生活中的小插曲。她每天都在很忙碌,努力地工作,与朋友家人和睦相处,让自己重新融入这个激情澎湃的八十年代。 正文 同学聚会   下班的工人从剿丝厂的大铁门蜂涌而出,尤晓莺站在街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在人头攒动中踮起脚尖四处张望。   “嗨,这呢!”   尤晓莺踮着脚正费劲,就有人在旁边拍她肩膀。一回头,就见冯露站在身后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找你半天了,从哪冒出来的,我怎么没看见呢?”尤晓莺语带惊奇。   尤晓莺月底刚拿到辛苦站一个月柜台的工资,今天也刚好遇上小礼拜天休息,就准备约冯露出来聚一下逛逛街,也算犒劳犒劳自己。冯露她如今厂里坐办公室闲得发慌,又不像车间里的工人要为赶生产任务加班,时间也有空,两人就一拍即和约着今天下午出来逛逛。   八五年,安县的个体经营才刚刚冒头,大多也只是路边的香烟摊、小饭馆、小卖部。对于两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她们一踫面就直奔着安县的百货商店去。   相比起供销社的逼仄昏暗,二层楼的百货公司算得上是敞亮大气。冯露拉着尤晓莺在商店一楼的服装区,这摸摸那看看。最近下了些小雨,虽然才八月底,安县的天气就开始转凉了,百货商店里上了些秋季新货。冯露和尤晓莺一样才刚发工资,人特别的兴奋,准备给自己添两件新衣服。   不一会儿,冯露就看上了一件长袖夹克衫,她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都精神洋气了几分,让百货店的营业员和尤晓莺都连夸好看。这件夹克衫价格也不便宜,四十八块钱,差不多是一个月工资了,但就冯露都没半点犹豫很干脆的掏了钱。   看得一旁的尤晓莺直咋舌,其实冯露这种行动,她曾经也有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像她们这种刚工作的小青年,特别是女生,正是青春张扬的年纪,喜欢打扮自己,加上没结婚没有家庭孩子上的压力,父母自己也在工作,更没有需要赡养老人的负担,自己挣钱自己花,比之二十一世纪的“月光族”用钱还要大方些。尤晓莺就曾花了二百多块给自己买了件紫色的羽绒服,那时她也是刚工作不久,二百块差不多是她四五个月工资。   尤晓莺花钱就没冯露那么大方了,她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就想着给父母俩买点礼物,表达孝心。她在百货商店一楼逛了个遍,倒是看上了一支永久牌的钢笔想卖给尤父,一问价钱要三十五块钱,自己大半月工资,就有些却步,如果买了这支笔,尤母的礼物可就没着落了。   尤晓莺有些灰心,东西便宜的自己看不上,看上的又太贵了。就听见冯露就在一个买毛衣的货柜前兴奋地招呼她:“晓莺,你快来看,这些毛衣好漂亮。”   冯露正拿着件红色的针织羊毛衫在自己身上比划,鲜艳的颜色很是衬她的肤色。尤晓莺眼睛一亮,摸了摸毛衣的面料,针线细密,用料也是上好的纯羊毛纺线。秋冬季节里,父母要是有件这样的羊毛衫贴身穿着肯定暖和。   结果一看价格又泄了气,女式毛衣一件二十五块,男式的贵点要二十八块,刚好这个月的工资。尤晓莺有些咬牙,虽然花一个月的工资买东西,心里有些肉疼,但为自己父母花钱她还不至于舍不得。   尤晓莺开始琢磨着挑选颜色,冯露就在旁边叹着气,这丫头也眼馋想买件毛衣,但是刚刚她一时痛快买那件夹克,兜里钱不够了。   “谁叫你刚才那么冲动,现在后悔了吧!”尤晓莺看冯露那眼馋样就想打趣她两句。   冯露倒是光棍,说话也理直气壮的:“能不买吗,你们不都说穿在我身上好看吗?我人又这么漂亮,不买,不是可惜了衣服!”   尤晓莺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是呀,就是有人现在没钱买漂亮毛衣了!”   “对呀,买不了这件毛衣挺可惜的,要是我自己织的毛衣能和这种机器织的一样好看就好了。”冯露也不计较,只是摸着手里的毛衣,面露不舍。   尤晓莺心一动,停下挑毛衣的动作:要不自己动手织试试!毕竟自己送父母亲手织的毛衣更有意义,也更显用心。   尤晓莺打定了主意,和卖毛衣的营业员道了谢,就拉着冯露去旁边卖毛线的柜台。   冯露一头雾水:“唉,你不是准备挑毛衣吗,怎么又不买了!”   “不买了,我想自己亲手给我爸妈织件毛衣。”   “你什么时候会织毛衣了,在学校的时候不是围巾都不会织吗?”   “我二嫂家有本讲毛衣编织的书,我借回家学了下,就会了……”   尤晓莺想把冯露糊弄了过去,她织毛衣是婚后女儿上小学才学会的,那时候她成天就做家务煮饭,典型的家庭妇女,就学了织毛衣打发时间,可能因为空闲多还自己研究出了些花样,织出来的毛衣不比外面商店里卖的差。   这时候无线周润发版的上海滩刚引入内地,在各卫视台热播,许文强头戴着礼帽,搭条白围巾一袭风衣的造型更是风靡全国,兴起了织围巾毛衣的热潮。   百货商店里的毛线也分很多种,最贵有三十多块一斤的海马毛毛线,也有便宜些的涤棉混纺线。   尤晓莺在营业员的介绍下,选了价格相对适中的一种纯羊毛线,挑了青灰、紫、红三种颜色,一共五斤线,也确实要比买机织的成衣便宜些,总共才花了四十块。   一直到两人出了百货商店,冯露还在劝尤晓莺:“你心里有数没,要我说你就该先买两斤线织着看,一下子买这么多线,万一织不好,不仅浪费线,还糟蹋钱……”   虽然冯露在给自己泼冷水,尤晓莺明白她的好意:“你就放心吧,我估摸着织完衣服线应该还有剩,到时候给我们俩一人织条围巾。”   冯露立马眉开眼笑的:“那感情好,我等着你的围巾啊!”   尤晓莺逛完百货商店还有些意犹未尽,就问冯露之后有什么安排,要不就再逛逛,晚饭在外面解决。   冯露就笑道:“我正想和你说这个呢,今天晩上咱们班长请吃饭。陶姜说毕业都一个多月了,我们高三五班的同学各散四方,让我们这些在县城的同学聚聚,相互交流下以后也有个照应。”   尤晓莺心里有些打退堂鼔,高中同学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去了人家和她聊天什么的,她谁都不认识多尴尬。   “班长请客要花不少钱吧!我还是不去了,平时和他没什么联系,不好意思去蹭饭。”   冯露解释:“你以为上招待所呀,就是陶姜他们机械厂旁边的小饭馆,最多也就炒俩小菜,上点花生米散啤什么的。再说,陶姜也叫我带上你,你不去怎么行!”   尽管有些不情愿,尤晓莺最后还是跟着冯露一起去参加这次同学聚会。尤晓莺有些功利地自我暗示:既然自己已经重回了八十年代,就应该好好融入其中,同学这样的人脉也是未来的一笔财富。   等到了县机械厂门口,尤晓莺就发现冯露说的没错,吃饭的地方就是用木板和塑料布搭的一个简陋棚屋,老板在路边用个煤炉子炒菜,里面也坐了几桌客人。   老板是个中年妇女,看到她们就很热情地招呼:“大妹子你们吃饭啊,里面坐吧!”   “谢谢啦,我找人。”冯露嘴里回着老板娘,就伸头往屋里张望。   “冯露、尤晓莺,这呢!”屋子里面有个男的站了起来迎她们,“快进来吧,人都来齐了,就差你们俩了!别站在外面了,油烟大。”   说话的是陶姜,尤晓莺在毕业那天对他留了些印象。   尤晓莺两人走进去,桌子边已经坐了七八个男生了,纷纷给她俩打招呼让座。   冯露也不怯场,刚坐下就大方和众人告罪:“对不起,我俩路上耽搁了。”   “没事,我们也才到没多久!”陶姜也不介意,看人来齐了,就吆喝着老板娘上菜,又给男生叫了扎散啤,两个女生一人开了瓶汽水。   尤晓莺看了看桌上的人:“怎么在县城的就我们这几个人呐?”   陶姜坐在那喝了口啤酒,叹着气:“可不是嘛,我们镇中高三五班全班六十七个同学,回乡务农的、出省打工,最后留在县城工作的就我们这十一个人!”   “算了,陶姜。我们不说那些丧气话,来聊聊大家的近况吧。”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劝着,把话题转到了自己的近况。   气氛一暖,众人就开始就着桌上的小菜,喝酒的喝酒、喝饮料的喝饮料,聊得也十分投机……   聊着聊着就把话题扯到了今年高考上去了。   “今年安中可算是在整个地区大出风头了。全地区三个考上首都大学的,安中就占了两个。”   “那是,你也不看安中今年高考考上大专以上的有三四十个人,我们学校才多少!”   “我记得镇中考上本科三个,加上大专一共七个人吧!”   “其实,我们唐老师真心教得不错,这一届长宁镇中一共七个班,我们班不是就考上了方远和李清两个。”   “哎,班长。我听说方远他考上的是省城的X大吧?”   坐在一旁看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尤晓莺正无聊地咬着汽水瓶里的塑料吸管,“方远”这个名字听得她心里咯噔一下,吸管从嘴里掉下去,在汽水瓶一上一下地浮着…… 正文 方远的选择   外面的天色渐暗,小饭馆里也开了灯。陶姜已经有些微熏,正拿着筷子夹面前的一碟花生,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还用手拍了拍他肩膀,便抬起了头。   拍肩膀的是坐在陶姜左手边戴眼镜的男生,尤晓莺记得刚才冯露叫他王翔,现在自己介绍说在派出所上班。   王翔看样子和陶姜的关系不错,他大大咧咧地问陶姜:“这你和方远关系最好,说说他近况呗,人家以后就是正经的大学生了!”   陶姜闻言却将手里的筷子啪地放在桌上,“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是有钱读死活考不上,他却是拼死拼活考了个大学没钱读。”   “怎么会,方远家虽然是农村的,但平时我看他家条件应该不差吧!”一个男同学惊诧出声。   “你们不知道也正常,方远这个人自尊心强,在人前对自己家里的情况也是绝口不提,要不是我好几次撞见他躲在宿舍里吃杂粮馒头,偷偷把学校补贴的粮票换成粮食带会家,我也不会知道他家里困难。”陶姜大概是喝得多了,也打开话匣子说起方远的事。   “方远家里有四个孩子,他是最大的那个,其它几个弟姐也在上学。他爸几年前受伤腿瘸了,只能做些轻省活计,他家几亩地的收成也就他母亲一个人在顶着……”   冯露见话题从方远的学业上越扯越远,忍不住插了一嘴:“陶姜,我不是听你说唐老师还去了方远家,劝他们父母让方远继续读大学吗?结果怎样?”   陶姜停住了话头,看了冯露一眼,也不介意她插话,扭头问了问身旁的一个男生:“有烟不?我抽一根。”   尤晓莺闻言皱了皱眉,她对吸烟有些反感,但看四周的人,都聚精会神地听陶姜说话,加之自己也想了解下方远的近况,也就不好开口反对。   饭桌上就有人连忙掏出烟和火柴选给他,陶姜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用着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提起这件事我就心里憋屈。”   “其实那天唐老师去方远家送通知书,我也在学校,我当时想着自己平时在学校和方远关系也挺铁的,金榜题名,这算是他的喜事就跟着去了,想着和他道声恭喜。和我在去他家的路上,唐老师就直道可惜了方远这种会读书的苗子,说他不想继续读书了,家里也供不起了,如果他要上大学他妺妹就得辍学。他就托唐老师在云南一小学找了个代课老师的工作,想着挣点钱供下面几个小的上学。”   就有人赞了一句,几乎是说出了在座人的心声:“平时看方远文文弱弱的,是个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么有担当,是条汉子!”   也有人惋惜:“方远这不是可惜了嘛,唐老师和学校没帮着他想办法?”   “怎么没有,唐老师跟我说了我们这届高三组的教师知道他家的情况凑了百来块钱,想着先帮方远把路上的车费和生活费解决了。一路上唐老师还嘱咐我好好帮着劝劝方远一家人。”   一群人听着也是赞同地点头。现在毕竟不像十多年后社会捐助常见,学校老师的捐助算的上是慷慨解囊了。   “哪知我们到了方远家,方远他爸躺在床上,家里也乱糟糟的。我和唐老师一问才知道他家出事了。”   尤晓莺闻言心一紧,她上一世可没听方远说过家里在这个时候出了事,不知道是他有意瞒着自己,还是出了什么变故。她屏住呼吸听陶姜继续说着。   “我们毕业那天,方远一回家就跪在他家堂屋注1里和他爸说自己一定要读大学,也求他爸不要让弟妹辍学。一跪就是一宿,他爸也为难,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也没拧过方远,便咬牙答应了。方远和他爸就在他们村里挨家挨户厚着脸皮上门去借。这年头农村出个大学生不容易,虽然村里家家户户日子过得也辛苦,但还是两块三块地凑了七八十元钱,加上方远家的积蓄,学费也有了些着落。没过几天,村里到长宁镇赶集的人晚上回村就给方家报信,说方远的通知书到学校了,镇中大门口还挂了他考上省城大学的横幅。一家子人也是欢欢喜喜地准备第二天去学校领通知书,结果当天夜里,村里的干部一伙十来个人砸开了方远家的房门。”   “他们到方远家干什么的?”   “上门收方远家的提留款和去年欠的公粮呗。”陶姜抬头看了眼问话的男生,“大家从小长在城里的可能不清楚,农村里每年除了按人头给国家财政交公粮这种基本的农业税外,还要交给地方财政交“三提留、五统筹”。这些零零种种加起来差不多,一年人均要交二三十块吧。方远一家六口人今年就该交二百多块,这还不算他们家去年欠村里的一百多块钱的公粮和罚款。”   这个年月,无论进县里的工厂当工人,还是机关干部差不多一年能挣七八百块,再除去生活上的花消,最多能攒下一两百块,家里是双职工可能要好些。但在农村一般交了这些公粮和提留款,就意味着农民在地里辛苦一年,只留下了一家人的口粮。   有人倒吸口凉气:“这么多?方远家去年久了近千斤公粮呀!”   “没有欠那么多,”陶姜的声音低哑,有种说不出的愤怒,“那些村干部根本不是用统一收购价算的,他们是用粮站零售的价格算的钱。”   陶姜这话大家就全明白了,虽然城镇居民每个月都有定额粮票,但每家多少也有粮食不够吃去粮站买平价粮的经历。粮站平价粮的价格和国家对议价粮的收购价格几乎是翻了倍的。   “方远爸年轻的时候得罪过他们村里的支书,分给他们家的地都是村里没人要的贫地。往年还年景还好,去年不是旱了几个月吗,就差了村里四百斤谷子。他们村支书大概是听到方远家借了些钱的风声,就带了十来个人去收今年的提留和去年的欠账,把他家里外翻了个遍,收光了他家的家底和刚借来的七八十块钱。”   陶姜的眼眶泛红:“方远他爸看见着方远上学最后的希望都破裂了,当场就气晕了过去。我和唐老师到他家里时,他爸拉着唐老师的手差点就哭得背过气去。谁知道我们前脚刚进了门,唐老师正拿出学校老师凑的钱放在他爸手里,宽慰他方远不用放弃学业,他们村委那几孙子后脚就又打上了门。他们一进门二话不说就把方远爸还攥在手里的钱夺了过去,说是拿那钱填补方家欠村里的窟窿。唐老师气不过上去和他们讲理,还被他们掀了个趔趄,要不是我扶着就摔地上了。那些人走的时候还气焰嚣张地说方远家还欠村里八十块钱,让他们尽快补上,不然就收了村里的地,让一家人都喝西北风。”   “这不是赶尽杀绝吗,这些人太无法无天了,难道就没人阻止吗?”王翔拍桌子站了起来,引得小饭馆里吃饭的客人都朝他们这桌看来。   “你能怎么办,那些村干部口口声声说上面划下了任务,不能拖欠国丨家一分钱,你找谁讲理去?再说,他们村的乡亲都是敢怒不敢言,难道也和方远家一样得罪了村支书被分去种荒地,日子活不下去?”   尤晓莺心里比这些没经过波折的热血青年明白:上方远家收提留,一开始可能只是为了完成村里的任务或是与方远家有私怨的村支书的小报复,但是没想到方远考上了大学,这些村干部也怕方远以后出人头地,回头报复他们,也就在方远家附近留了心。唐老师和陶姜恐怕一进村就被人盯上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把方家一棍子打趴下,算是解决了后患。   她现在心里揪成一团,那个眼里对未来充满希冀的少年,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和地方也曾向命运抗争过,只是在残酷的现实打击下屈服了……   王翔听了陶姜的话,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下发泄般抓起桌上的酒杯直往嘴里灌。   有人叹息:“唉,方远真是可惜了!”   冯露没理其它人的一脸叹息,追问着陶姜:“那方远自己怎么说,他还想读大学吗?”   “我们去他家的当天下午,方远就简单收拾着去了县郊的小煤窑下井,说是再怎么样先要把家里从乡亲们那借的和村里催讨着的那些钱还上。他托唐老师帮他保管大学通知书,说是要是他能赚到的钱还了家里的债,还够去省城的路费,就去唐老师那拿他的通知书。”   冯露唏嘘:“就这一个多月,他哪能挣上一两百多块钱呢?”   “那也未必,我听说县郊那个煤窑工资给的格外地高,有些干上一个月和城里的工人拿得差不多呢?”   “现在是八月底,这离大学报道可没几天了,也不知道方远他能不能来得及!”   在座的年轻人也纷纷揣测起来,但言语里却也觉得方远要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挣到那么多钱是个天方夜谭。   尤晓莺是知道那个小煤窑,因为十里八村都没几人敢下矿井,给的工资是高,一般只有家里揭不开锅的人才会去那里做工。但就算是方远能够一个月不眠不休的下井采矿,也不可能赚到钱把欠债还清,更别说还能剩下路费了。   安县地处丘陵地区,六十年代就发现了有煤矿资源,但是因为煤层离地面有两百多米,采矿难度较大,当地就一直没有开采。八十年代初燃煤价格一路攀高,利益动人心,就要当地人上下打点好了开始非法采煤。一直到零四年这个小煤窑被取缔前,往往每隔几年就能听见这个煤窑出事故死了人,被煤老板花钱压了下来。   尤晓莺脑海里浮现着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些关于矿难事故的新闻报道及影像,那黑暗潮湿的矿洞,闷热而带着粉尘的空气,晃悠悠的昏暗矿灯,和那一张张黑黢黢、看不清五官的脸……那个隐含着重大安全隐患的小煤矿,没有一点儿安全措施,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方远他是在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去挣一份随时都会把鲜活的自己填进去的血汗钱!    正文 邮票   小饭馆里的客人来来往往,渐渐的只剩下他们这桌人,老板娘过来打招呼说要关店了,众人才惊觉时间不早了。陶姜也不多计较,直接掏了钱结账。   一行人就站在小饭馆门口话别,好几个男生提议去北街新开的录像店看录像,尤晓莺和冯露看大街上人也不多了,便提出告辞。   陶姜大概是看她们两个女生回家怕不安全,就在一群男生暧昧的眼光里,提出自己送她们回去。   晚上□□点的县城,马路上空荡荡的,三人并肩走着,尤晓莺挽着冯露的胳膊走在她右边,陶姜走在冯露右手边。大概是因为刚刚聊了方远的遭遇,三人的心绪都有些沉重,便也一路无话。   尤晓莺住的机关家属院里县机械厂近,不一会儿,陶姜与冯露便将她送到了大院门口,两人准备看着她上楼在离开。   晕黄的灯光下,尤晓莺出声叫住了准备转身的陶姜,她紧攥着自己的左手,神情揣揣:“等一下,陶姜!你明天上午有空吗?能帮我个忙不?”   毕竟,前世今生尤晓莺和陶姜都只是点头之交,她也不确定陶姜会不会帮忙,她的交际圈子很小,除了陶姜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找谁去。   陶姜闻言愣了几秒,显然是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爽快地答应:“客气什么,大家都是老同学了,只要我能力范围内肯定帮忙!”   陶姜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的仗义,但也滴水不漏的没有把话说满,尤晓莺松了口气,就和他约定明天见面的时间。   “那明天早上七点,我在牌坊街的路口等你。”   陶姜点点头,也没多问尤晓莺要做什么,倒是站在一旁的冯露很是好奇。   “晓莺,你找陶姜帮你做什么?我明天也请假和你们一起,要是有什么难事我还能帮把手。”   既然冯露想去,尤晓莺也没有把自己要做的事瞒着冯露的打算,也就没有拒绝,但她还是用眼神征求了陶姜的意见,看陶姜耸肩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三人说定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尤晓莺快步上楼回家。在路过三楼楼道转角的时候,她透过墙壁的通风口远远看见:昏暗的马路上,陶姜和冯露并肩走着,他要比冯露高大半个头,却一直就着冯露的步调,不紧不慢的走着,还不时转头和她说些什么,画面意外的和谐……   回到家,房间里静悄悄的,家人大概都睡了,在客厅里给她留了盏小壁灯。尤晓莺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三哥尤晓峰也睡得沉,不时能听见他的轻鼾。   尤晓莺从她床头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一本用报纸报的严实的册子,摸出枕头下的手电筒照亮。   大概是房间里的灯光,惊扰了熟睡的尤晓峰,听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低声咕噜道:“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动静吵醒了尤晓峰,尤晓莺连忙把电筒的灯光调暗,低声回答:“今天同学聚会,大家高兴就忘了时间。你睡吧,我小声点。”   “没事,反正我睡醒了一觉,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尤晓峰倒也不恼,见自己没了睡意就闲闲地和尤晓莺聊起了天,“你大晚上打着电筒看什么呢?”   “就突然想看下以前的邮票。”尤晓莺顿了顿,过会儿才有些轻叹着。   “是,小的时候大哥收集的那本吧。”尤晓峰声音有些含糊,看样子是睡意来了。“我睡了啊,自己也早点睡,不要看得太晚了。”   尤晓莺低声应是,也不知道尤晓峰听没听见,不多时房间里又想起他低低的鼾声。   尤晓莺手里的这本集邮册,尤家人都印象深刻。   尤晓莺的大哥尤晓平要比她大九岁,他初中毕业的时候正是七十年代末期,全国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改造运动还没有结束。当时安县的知青大多都是被分配到云南、广西这些气候潮湿的偏远地区,好些年轻人去了那里因为水土不服都病得厉害。尤母心疼儿子,就想尽了办法托人办了个病历,把尤晓平安排进了县里的邮局分拣信件。哪知,刚参加工作的尤晓平迷上了集邮,花光了自己几个月的工资,四处去淘换稀罕的邮票。事情瞒不住被尤父知道了,认为他这种爱好是玩物丧志、糟蹋钱,拿着棍子追着他满屋子蹿,谁也全不住,还张罗着把买来的邮票全烧了。当时,尤晓莺才七八岁,正是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漂亮小画纸的年纪,就从尤父手里求了过来。尤晓平经过了父亲的一番教训,也没胆继续收集邮票了,看自家妹妹确实喜欢,偶尔也给她买几张新发行的邮票。渐渐的尤晓莺手里的集邮册也厚了起来……   这本集邮册一直到尤晓莺结婚都被她保存得完好的,不过却在尤晓莺坐月子的时候丢了。尤晓莺结婚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儿琪琪,郑鹏辉一家人嫌弃她生了女孩,孩子出生三天郑家人都没露面。她婚后就搬去了单位的集资房里,尤母当时也还还没有退休,她在月子里也没人照顾。尤母气不过就去郑家理论,郑鹏辉母亲才不情不愿的给她伺候月子。有一天,她晚上被孩子折腾得一宿没睡,白天就睡得有些沉,没想到郑母就把家里的旧书旧报纸,连着这本集邮册全卖给了收破烂的。她有些心疼,就随口埋怨了郑鹏辉妈几句,那知道郑鹏辉帮着他妈把自己劈头盖脸骂了一遍,还没出月子的她委屈得不行只能把泪往肚里咽。   发现自己重活一遍,尤晓莺回家的第二天就在屋子里把自己的家当翻了个底朝天,把自己觉得重要的收进了床头的箱子里。她翻出这本集邮册的时候更是激动地连呼吸都停止了,翻开这一页页按照年份收集的邮册,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每一张邮票都烙印着浓重的年代记忆,六二年发行的梅兰芳贵妃醉酒小型张,八零年发行的庚申年猴票四联张……   虽然尤晓莺对后世的收藏集邮并不了解,也从报纸和新闻里听说过,这些邮票在十几年后就会被抄上天价?   尤晓莺重生后也曾捧着这些邮票暗自窃喜,这些可都是她未来发家致富,领着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凭仗!   但是等这些邮票升值也至少是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怎样帮方远渡过眼前的难关。今晚在小饭馆里听陶姜讲方远的境况时,她就下定决心把这本集邮买了,让方远把他家里的债还了,能够继续学业。   她会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还对方远余情未尽,对她来说自己和方远之间的初恋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好多记忆在时光的流逝中已经模糊了。她现在心里对方远是有些小愧疚,那也是因为重回三十年前的第一天,自己就在这个少年对未来的希冀里撒了盆冷水;她不确定方远改变初衷决定读大学、下矿井,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刺激,但平心而论,这里面她或多或少也有些责任。   一想起那没有太多安全措施的黑煤窑,那些报道里的矿难事故,尤晓莺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不敢去想象如果方远有个万一,一条鲜活的生命,这会让自己在心理上承受多大的负担。自私的说,她不想因为自己可能对方远造成的伤害,让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去背负道德上的负担。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用这本集邮册,帮方远上大学,让彼此都能有幸福安好的人生。   半躺在床上,尤晓莺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用自己的眼睛和手指细细地触摸、辨认每一张邮票,心里感叹着时光的神奇,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溯三十年的时间,但她很珍惜这能够重来的幸运。至于自己的未来,尤晓莺有自信即使不依靠这些邮票,她也能凭借脑海里对未来的记忆,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直到房间里响起尤晓峰趿拉着鞋起床洗漱的声音,尤晓莺才惊觉天色渐明,自己竟一夜未合眼。她连忙起床,换下自己身上躺了一夜变得皱巴巴的衣服,去水龙头下洗了把冷水脸。入夏的早晨,自来水还是有些刺骨,让尤晓莺的精神振奋了点,她抽空去照了下镜子,到底是年轻底子好,熬了一夜也只是眼底有些泛青,脸色没有多憔悴。   尤晓莺赶到牌坊街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陶姜和冯露已经在路口等着了。尤晓莺连忙跑过去和他们打招呼:“抱歉啊,我起晚了。”   冯露笑道:“我们也没等多久,刚陶姜和我聊天呢,他讲话可有意思了。”   “你们早上吃饭没?要不我们先去把早饭吃了,大家边吃边说正事。”尤晓莺心想着时间还早,自己先把心里的想法和两人交个底,等下大家也好有个应对。   三人在路边的早点摊找了个桌子坐下,叫了包子和豆浆,吃起早饭来。尤晓莺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才清清嗓子说起今天的主题。   “今天找你们来呢,是想让让你们帮着我把这本集邮册卖出去了。”   尤晓莺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包好的集邮册,小心的放在干净些的桌角。   “晓莺,在牌坊街卖邮票能行吗?这又不是古董。”冯露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尤晓莺今天约的牌坊街算是安县的古董一条街。周边的农民日子困难,就把祖上传下来的的东西或是在地里挖出来的土疙瘩拿到这来换钱,渐渐地形成了个小型的古董市场。   尤晓莺倒是不介意,其实她心里也没什么底气,转而向陶姜说:“陶姜,你在县城里认识的人多,帮我想想办法,看哪里能把这些邮票买个好价钱。”   陶姜点点头,略一沉吟:“我倒是知道有个人可能对这些有兴趣,不过还是先看一下你的邮票再说。”   大致翻了手里的集邮册一遍,陶姜神情郑重地问:“晓莺,这些邮票你收集好几年了吧?怎么舍得的卖掉?”   尤晓莺避而不答:“你觉得怎么样,能卖出去吗?”   “现在卖了可惜了,你心里价位是多少?”   看尤晓莺比划了个数字,陶姜笑道说:“应该没问题,走吧,我带你们去找人。”   尤晓莺就拉着还一头雾水的冯露,跟着陶姜穿过牌坊街上热闹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