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三月才过不久,苑中的金雀花陆续就开了。      淡淡的香味飘进来,带来初夏的味道。      姜蕙坐在镜前,上下梳着头发,好似要把这头发梳到天荒地老。      桂枝立在身后,见她镜中那一张脸,眉毛漆黑弯长,眼眸似水,不曾染一点脂粉,已极是妩媚了,且又生得白,脸孔像是美玉雕成。      暗道也难怪旁的婢女怀疑她不是中原人,魏国人好些便是肤色如雪。 不过姜蕙从不提起身世,也无从知晓,      桂枝看出她有心事,上前轻声劝道:“既然殿下不肯让你赎身,你也莫钻牛角尖,在这里不愁吃不愁穿的,可比咱们好多了,兴许将来还给你封个侧妃呢。”      姜蕙是衡阳王府的奴婢,乃穆戎在曹大姑手上抢来的。      说是抢,自是因一文钱都不曾给。      如今已是有三个年头,姜蕙早前对穆戎还有几分真心,只当他喜欢自己,也想依仗他,寻得走丢的妹妹,谁想到却是错觉,她这等身份,只不过是个玩意儿。      认清这点后,她就生了赎身的念头,得到的东西,不管是首饰还是银钱,都小心存起来。      辛辛苦苦攒了一百余两,她央求穆戎放他走,可穆戎冷心冷肺的不准,如今倒好,要有个继王妃嫁进来了,她这样一个身份与王妃想比,那就好似地里的泥一般,别说那王妃还不喜她。      姜蕙忍不住冷声道:“姨娘都没当上,还侧妃呢,那卫铃兰嫁进来,你看着,定会偷偷把我弄死了。”      桂枝讶然:“怎么会,卫姑娘人很好的。”      姜蕙嗤笑。      与她的看法不同,旁人都觉得卫铃兰善良又大方,那将来,她的日子不知道如何难过了,她可是看得出来卫铃兰对她的敌意。      她不再多话,与桂枝道:“你且去罢,我昨儿没睡好,得好好歇息。”      桂枝点点头,端来一碗红枣羹:“怕睡了中途饿,你先把这个吃了。”      同为奴婢,但桂枝是服侍她的人,从来尽心尽力,姜蕙与她关系不错,便听从喝了下去,拿帕子擦擦嘴儿。      桂枝临走时停顿会儿,想说什么终究也没说,还是走了。      姜蕙见门关上,上前几步,把门拴起来,她哪里是真的想睡觉,只是支开桂枝好离开王府。      既然穆戎不肯叫她轻松得过,也唯有这法子。      她脱了身上华美的裙衫,穿上件粗使婆子的衣服,又把头发扎起来,带个头巾,再用布蒙住脸。      府中有个婆子专倒潲水的,与她一般身高,最近脸上生了疮,便是这般打扮,她如今偷了穆戎令牌,蒙混出去不难。      她收拾一番,推开后窗翻了出去。      这一趟极是顺利。      雇得牛车出了城外,姜蕙只觉浑身轻松,那是久违的自由,阔别了八年。八年前,她是一个地主家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后知后觉,八年后,她吃尽苦头,看尽人间冷暖。      如今唯一让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孤单的,便是还未寻到的妹妹了。      这会儿她怕已长大,等她找到她,二人相依为命,已是满足。      然而,她打得主意虽好,却没那么容易实现。      到得前方路口,车夫回过头来,颤声询问:“姑娘,你可是犯了何事?”      姜蕙爬起来往前一看,只见牛车已被人拦下,那几人虽未穿官服,可浑身散发出来的血腥气,任谁瞧了都知道必是军营里出来的,她眼睛睁大了,往更前方看去。      穆戎负手立在那里,她虽看不清他的脸,也是一眼认出。      风吹得他衣袍舞动,姜蕙只听他问:“你要去何处?”      声音很轻。      他说话的方式便是如此,像是不愿花费力气。      可奇怪的是,不管他用多轻的声音,一字一字总是很清晰,也有点儿低沉,叫人想起山雨欲来时的阴天,忍不住就会提起精神,仔细听他的话。      然而,姜蕙哪里愿意答他,她费尽心机,最后还是被他追到,如何不气?      见她沉默,穆戎往前走了几步。      晚风中,他面容渐渐清晰。      姜蕙呼吸不由一滞,这人生得一张极俊的脸,可却叫人恨得要死,也难怪前王妃悬梁自尽,想必是被他伤透了心。幸而她这几年经历的多了,不似个小姑娘叫他冷一冷就寻死觅活,她又慢慢抬起头来,直视着穆戎。      那是第一次,她表露出她的不满。      穆戎不由挑眉:“你私盗令牌出府,可知是死罪?”      他那么快就追上来,定然想带她回去,姜蕙也不与他藏着掖着了,眼见他拿死罪威逼,她回道:“是殿下不放我走,我原想去找寻妹妹。”      这话多有怨气,她提过好几回,他不肯,现在是无可奈何。      穆戎眼眸半敛,稍许沉默过后道:“你不信本王?”      姜蕙忍不住就笑了,她是求过穆戎,他那日认真答应她就信了,可两年过去,妹妹一丝一毫音讯都无,可见他并不曾多花心思,不然以他的能力,岂会寻不到?      也是自己傻,寄托于他身上,姜蕙淡淡道:“此事不敢再劳烦殿下。”      她略扬起下颌,剪水双瞳华光流转,一身布衣难掩丽色。      穆戎看她在牛车上显得不伦不类,转过身道:“令牌一事,本王姑且不追究,你随我回去。”      声音忽地柔和下来,带着些许情谊,他偶尔是会有温柔的时候,在这瞬间,能叫人离不了他,能叫人掏出自己的心。      可她不会再当真,姜蕙深吸一口气,颔首道:“殿下又要娶妻了,奴婢先恭喜您。”      这话有些突兀,可细品起来,内里百转千回,穆戎目光不由深了一些,回头却见她从包袱里拿出一物:“不过十方图在我这儿,今日殿下需得放了我走。”      这几年,她服侍他的次数不少,总也有红-袖添香的时候,他有些东西放在哪儿,她像是不曾注意,其实是看在眼里的。      十方图便是一副很紧要的军事地图,穆戎派人花费四年方才绘制完成,她为以防万一,当时便不止取了令牌,也取了地图,并且藏了起来,此物乃是地图的绸套。      穆戎自是不曾想到,脸色一变,沉声道:“把十方图交出来!”      姜蕙冷笑:“把卖身契拿来,放我走!”      穆戎不答应,他少有的露出了怒气,黑眸中像是有惊涛骇浪,挥手命人举起弓箭道:“小心我取你性命。”      因他那话,周遭都好似带了寒气,姜蕙看着那些弓箭抬起来,嘴角一扬,他这一辈子大概还没被人要挟过罢?可能滋味很不好。      可她这生尝过的滋味太多了,谁又能知晓呢?姜蕙眯起眼睛,明眸闪着狡黠的光:“便是杀了我,你也取不到地图,我死了,这地图得传到别国去。”      这是穆戎也绝不敢轻易尝试的冒险。      今日,她一定能得自由之身的!      然而,就在她胸有成竹,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瞬间,腹中传来一阵剧痛,痛的她无法站立,呼吸也透不过来。      恍惚间,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桂枝……      是了,定是那碗红枣羹有毒。      她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讽笑,阴沟里翻船,最后竟死在桂枝之手,可惜了她这一番努力,原本还想找到妹妹呢。      原本,还以为能过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      偏偏在这时候……      她无力再支撑,仰面倒了下去,乌发雪肤,红唇似花,像是这天地间最美的颜色。    正文 002   崇光十八年。      正是二月好春光,刚刚过了寒冬,漫天枯黄都慢慢生出绿意。      姜府除了二老爷姜济显起早去衙门办公外,众人都仍在睡梦中,除了姜蕙。      她眯缝着眼睛,翻了好几次身,仍是无法入眠。      自从那次被毒死之后,她重生在了十一岁,如今已过去两年,可这两年里,她时不时的便会做些噩梦。      今日也是一样。      再也睡不着了。      她索性一掀被子下来,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像滑软的绸缎似的。      外头的金桂听见声音,连忙进来,见她只着个抹胸在屋里找茶吃,忙道:“姑娘,是不是要喝茶,要奴婢热一热吗?这天儿喝冷的不好。”      不等她说完,姜蕙已经一盏茶吃了下去。      这会儿才舒服些,她揉揉眼睛:“现在什么时辰了?”      金桂道:“才卯时呢,姑娘要不再睡会儿。”      姜蕙道:“不睡了,肚子也有些饿,你叫银桂去厨房要碗白米粥,还要野鸭春饼,鹅油酥,酱肉,叫他们快些。”      金桂笑道:“姑娘就是不怕胖,旁的哪个大早上吃肉呢。”她给姜蕙拿来裙衫,“姑娘先穿上了,小心着凉。”      “正是长身子,不吃哪儿能行。”姜蕙垂头看看自己的胸脯,已经鼓起来,像两个小包子,现就是要多补补,才能长好呢,“你看堂姐都十五了,就是吃得少,胸无三两肉,也不见得好看。”      她说话直爽,金桂差点笑出来,忙道:“姑娘,二太太便是让大姑娘,三姑娘少吃些的,说京中都这般呢,一个个苗条纤细,行路似弱柳,这等样子才好看。”      姜蕙撇撇嘴儿。      她那二婶懂什么,只知道跟京中的风,女人真瘦得跟排骨似的,一摸硌手,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再说,吃得少兴许还长不高呢,她拿起犀角梳通头发。      金桂吩咐银桂去厨房,回来只在旁边看着,并不插手。      姜蕙这点很奇怪,但凡梳头,上妆,从不假手于人,说是怕别人梳坏了她一头好发,又怕上粉上不好。      她总是亲力亲为,通个头要几十遍,早上通了,晚上还得通,金桂盯着她的头发,只见这发丝垂直,根根乌黑油亮,当真也漂亮。      金桂见她通好了,才上去给她梳了个平髻,又插上一支金闪闪的蝴蝶簪子。      银桂端来早膳,一样样摆在桌上道:“姑娘,厨房一大早忙得很呢,奴婢一问,才知今儿二太太要请金家来做客。”      因姜蕙才从鄠县上来宋州,怕她不知,金桂解释道:“金老爷早前跟二老爷是同窗,二老爷在宋州辖下盂县当了县丞,便常往来。”      姜蕙拿起筷子,闻言手猛地一顿。      原是那个金家啊,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上一世,他们姜家卷入谋反案,二房男人俱被砍头,女眷入教司坊,他们大房好一些,沦为军户,但也没能逃得过灭顶之灾,后来她带着妹妹投奔金家,只求金家能收留妹妹。      可结果呢?      姜蕙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道:“倒是未见过,今日正好见一见。”      慢条斯理吃完早膳,她起身去了上房。      老太太正与二太太胡氏说话:“你莫计较了,虽说女儿要高嫁,可咱们家也是无家世的,只得些田地,那金公子如今也考上举人了,早晚能做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将来定是会越过越好。”      胡氏与姜家老二姜济显同在鄠县长大的,如今姜家老二姜济显从农门一飞冲天,做上了宋州知府,她也就成了知府夫人,来到宋州,世面见过了,眼光也更高,对那金公子不太看得上。      她觉得她长女姜瑜能配个更好的。      不过作为儿媳,多数时候仍得受制于婆婆,胡氏点点头,笑道:“娘见多识广,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倒是儿媳还有一事要与娘商量。”她身子往前倾了一些,“现在老爷是知府,不比以前做县令时候了,平日里来往甚多,我瞧着是不是把家中良田变卖掉一些,在宋州置办些商铺?”      老太太奇怪:“怎么,是老二说的?”      “老爷成日事务繁忙,哪里顾得了?我是瞧着做生意挣钱多,娘啊,这官场上的来往真是了不得的,钱财才到手一下就没了。”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要想步步高升,除了自己有本事,别的也不能少,这点道理谁都懂。      老太太一时没说话。      这时姜蕙进来请安,规规矩矩叫了声祖母二婶,她与哥哥姜辞能来宋州,那是托了二叔的光,至于她爹娘与小妹宝儿,仍还在鄠县。      胡氏笑眯眯道:“阿蕙,今儿来得真早呀,你堂姐堂妹怕是还没起来哩!”      姜蕙道:“早早醒了,便睡不着,二婶也很早啊。”      “哎呦,老太太也起得早,我这儿媳哪里能晚,别说还有那么多事情要我管,老太太也能享些清福。”      老太太就笑了:“是啊,多亏你贤惠,我这长得也越来越发福啦。我想一想,既然你觉得做生意好,那我与老爷子说一声,总归家里田多,卖掉一些也无妨。”      在旁边的姜蕙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无妨了,就是大地主,也不能乱花钱啊!      那回便是卖了田与胡氏做生意,结果亏得连本钱都没有拿回来,所以说,没那个本事,最好还是老实些。      姜蕙好奇的问胡氏:“二婶是要做什么生意啊?”      胡氏道:“进些熏香卖。”      “熏香好呀。”姜蕙露出天真的笑,“我听说十合香的熏香就很好卖呢,每日不知道多少客人,堂姐也送过我一盒芙蓉味儿的,我很喜欢。二婶,你卖的熏香有十合香好吗?”      宋州,十合香一家独大,还去卖熏香不是找死?这等东西都是靠配方挣钱,可不似旁的用钱就能购得。      胡氏被她说得噎住,一句话回不出,憋得脸都红了。      老太太听着有些道理,也跟着问:“是啊,老二媳妇,阿蕙问得不错,你真是要卖熏香?”      胡氏立时改口:“其实还未想好呢。”      她一边说一边瞄了一眼姜蕙。      作为二房太太,原本独享大院,不料大房侄儿考中秀才,来宋州念书,还跟了这一个,不说抢她两个女儿风头,白吃白住不费脑子,今儿还多嘴多舌。      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到姜蕙是故意阻止。      老太太道:“是得好好想想,做生意还是不易的,不然老祖宗当年也不会把钱全买了田地,总是平安妥当,鄠县一向又风调雨顺。”      胡氏点头:“儿媳自会好好考虑,也是为姜家多一条路。”她起身,“儿媳去厨房看看,一会儿金家得来了。”      她走了之后,姜蕙仍还在。      老太太笑道:“阿蕙,在宋州住得可惯呢?”      “有祖父祖母疼,自然惯了,就是有些想阿爹阿娘,还有宝儿。”她上前挨着老太太坐,“等到逢年过节,更是想的。”      老太太好笑:“早前哭着要跟阿辞来宋州,现在后悔了罢?”      “不后悔,这儿天天能看到祖父祖母呢,孙女儿是想,要是阿爹阿娘跟宝儿也在,那就更好了。咱们一大家子原本也是在一起的,可二叔做了官,就非得分开了。”她颇是委屈,摇着老太太的手道,“我看二婶每日很忙,阿爹阿娘在,也能搭把手。”      这小人精儿,说来说去,是不止自己想在宋州住,还想接了家中的人一起来。老太太略一思忖道:“我会与你祖父说的。”      姜蕙欢呼一声,抱住老太太的腰蹭道:“我就知道祖母最好!”      看她跟小猫儿似的,老太太笑道:“看把你高兴的,我还得与你祖父说呢。”      姜蕙连连点头,暗想老爷子一早就享清福,不管事情,家中多数都是老太太拿主意,她既然答应,定是能成的。      祖孙两个说笑会儿,姜蕙便告辞回去。      胡氏到得房里,脸色很是不快,张嬷嬷察言观色,问道:“可是老太太不准卖田呢?”      “哪里,本是要卖了,还不是阿蕙多嘴,问我是否要卖熏香,结果惹得老太太怀疑,怕生意做不好。”      张嬷嬷笑道:“二姑娘懂什么呀,也是随口一问,如今太太要当家作主,必是要把钱攒在手里的,不然鄠县收到的钱先是经过大太太一道,又到老太太手里,再发给太太,自是不宽松了。”      胡氏也是这么想,她起早贪黑的,总不能一点好处也无,故而想着开几家铺子,都握在她手里,那自然不一样了,不用随时伸手还要跟老太太要钱。      张嬷嬷道:“下回等老太太高兴,太太再问问,眼下不是要有金家一事吗?”      胡氏叹一声,捏了捏眉心:“那金公子,我是真不喜欢,可老太太非看上,老爷也说不错,我一人反对,倒是全得罪了。”      做人媳妇难,她越发清楚,尤其是做这官家儿媳,可做女人也是富贵险中求,她嫁给姜济显便是为他将来的富贵。      张嬷嬷眼睛一转:“其实也不难,二姑娘……”      她凑到胡氏耳边说话。    正文 003   姜蕙从上房回来,正歪着看书,就听见姜琼的声音:“阿蕙,阿蕙,你可起来了?”      这人是个急性子,等不得的,姜蕙忙起来,可鞋子还没来得及穿,又听门帘子稀里哗啦之声,姜琼已经走到面前。      “你才起来啊?”她瞪着姜蕙,“真是个懒鬼。”      “什么啊,我早去给祖母请过安了,你瞧瞧,我像是才起来的?”她仰起一张水光滑嫩的脸。      “是了,大美人儿。”姜琼一点她鼻子,转头说道,“阿荷,快来,见见我堂姐,她跟你一般大,都是十三呢。”      姜瑜与金荷一起进来。      原是金家的人来了。      姜瑜道:“本待叫阿蕙去厅堂的,你倒是好,拉着阿荷就过来,女夫子白教你了。”她责备姜琼,“又走那么快,急匆匆的,一点不知道礼仪,宋州可不是县城,女儿家都要知道规矩的。”      金荷抿嘴一笑:“便是阿琼这般走,也挺好看的,瑜姐姐更是不用说了,我看比宋州布政使家的姑娘还要美呢。”      姜琼噗嗤笑起来:“你就是一张甜嘴,到哪儿都不吃亏。”      姜蕙斜睨金荷一眼。      晨光里,只见她细眉细眼,笑得格外甜美,极是容易叫人亲近。      姜蕙微微一笑:“原来你就是金姑娘,早前就听说了,你常与堂姐,堂妹一处玩。”      金荷这才看向姜蕙,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没想到,姜家大房有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她恨不得就要夸赞一番,可一想到姜瑜跟姜琼在旁边,她二人与姜蕙一比,有些差距,便没有提,收敛了脸上惊艳,客套道:“也常听瑜姐姐跟阿琼提到你呢,如今你也来宋州,咱们就更热闹了。”      姜蕙暗地里冷笑了一声,从头到脚又看金荷一遍。      只见她穿了身半新不旧的荷色裙衫,很是朴素,头上也只插了一支银簪,别的首饰一点也无,可见家中穷困。      是了,他们金家不像他们是地主,金老爷是真正寒门里出来的,做个县丞又有什么油水可捞?      她从桌上描金盒子里拿出一支金步摇给金荷,笑眯眯的道:“金姑娘真讨人喜欢,这支步摇我送与你罢,看着与你挺配的,你头上那银簪子太不好看了。”      金荷一下变了脸色。      姜蕙假装不知,仍往她手里塞:“你别客气呀。”      金荷虽然羡慕姜家财大气粗,每回见到姜瑜,姜琼穿了时新的衣服,戴了昂贵的首饰,她这心里都痒的不得了。      可一码事归一码事,她心里想要,与别人赠与那是不一样的!      如今姜蕙见她穷,送步摇给她,那是一种羞辱。      金荷恨得差点哭起来,只不敢闹翻,把步摇往外推:“阿爹说无功不受禄,我,我不能要的。”      见她这般吃瘪,姜蕙心里快意。      当年她求到金家,金家今非昔比,金荷一身华贵,她是如何做的?扔了一锭银子在她脚下。      那天大雨滂沱,谁人救她与宝儿?      姜蕙抓住金步摇,硬是往金荷头上一插,笑道:“真好看呀,真配!”      金荷死死抓住衣角,脸色都白了。      姜瑜忙道:“阿蕙,你这般可不妥。”她一边把步摇拔下来,一边安慰金荷,“阿蕙性子直率了一些,你莫往心里去,她是喜欢你呢,才送这个。”      姜蕙道:“是啊,这么漂亮的,为何金姑娘不喜欢?”      看似她转不过弯儿,姜瑜也不好说,她虽与姜蕙从小长大,可自打父亲做了县令之后,他们就随父亲离开了鄠县,其实也是隔了好几年才又见到姜蕙的。      她只当姜蕙太过简单,不懂人情世故。      金荷好不容易才露出一丝笑:“不是不喜欢,就是不能要的,二姑娘,我要送你银簪子,难道你会要?”      她还当真把银簪子拔下来。      姜蕙一把拿了:“你真心送,我自然要了,这簪子瞧着不错啊。”      她直接就把簪子插在头上。      金荷一下又白了脸,她本想将姜蕙一下,谁料到这人当真厚脸皮,银簪子虽然不值钱,可做工很好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件首饰了。      可她又不能与姜蕙闹起来,自家哥哥还想娶姜瑜。      她勉强一笑:“你喜欢就送你好了。”      谁料姜蕙又拿下来:“算了,到底是银的,我还是惯戴金的,便不是金的,也得有宝石的,这等银簪子,我在鄠县都不戴。”      一席话说得金荷心里直翻滚。      她拳头在袖中捏紧了,指甲都差点戳到肉里。      姜瑜见二人有些闹僵,又想道歉,金荷笑道:“无妨,二姑娘天真单纯,其实也挺好的。”      姜蕙一挑眉,心道真厉害,都这样了还不翻脸。      姜琼性子大大咧咧,一点儿没看出来,笑着道:“过几日是清明节,咱们也能出去玩儿了,阿荷你早点来。对了,带些腌肉过来,你娘做得腌肉真好,比咱们家厨子还厉害,咱们拿去烤来吃。”      姜瑜皱眉:“怎么好麻烦金夫人啊。”      好歹那也是县丞太太。      金荷却道:“无妨的,你们喜欢吃,我娘也高兴。”又看姜瑜,“瑜姐姐要吃什么,我们那儿有条河,今年莲藕又长了好多,你要吃糖糯米藕吗?”      “还用问,姐姐最爱吃这个,不过做起来顶麻烦。”姜琼道。      “不算麻烦,反正咱们家本来也要做的,我叫阿娘多放点儿糖,家中还有干桂花呢,撒一些更香。”      姜瑜握住她的手:“总是送咱们吃的,多不好意思,旁的都咱们准备罢。”      正当说着,几个小丫环端来点心茶水,其中一个人道:“太太说了,叫姑娘们别光顾着在屋里,出去走走,今儿天也好。”      姜琼笑道:“那快出去,我待长了也觉得闷。”      姜蕙原本不想去,这金荷她越看越虚伪,偏偏姜瑜不知她的真面目,不过人总是如此,不然为何又有日久见人心这句话?      别说这金荷也确实厉害,刚才她屡次打击,她都能忍住。      真是个成大器的。      她怎么也得多观察观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她便同她们一起去了。      在园子里,也就赏赏花,斗斗花草,姜蕙无甚兴趣,倚在栏杆上观鱼,扔一把饲料进去,鱼儿都围上来,很是热闹。      时间消磨过去,很快就到午时。      众人去往厅堂。      金荷一见到母亲金太太,拉着她假装去如厕,一头就扑到她怀里抽泣起来。      金太太吓一跳,眼见四处无人,忙问:“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你与阿瑜,阿琼不是挺好的吗?”      她伸手拍金荷的后背,轻声安抚。      金荷哭得会儿,从袖子里拿了帕子擦眼睛,嘟嘴道:“是那个二姑娘,真真讨厌,一来就送我金步摇,阿娘没见她的眼神呢,多看不起人。”      金太太脸色一沉,半响又笑起来:“阿荷,她不是从鄠县来的吗,鄠县这种地方,小姑娘不懂礼数,你与她计较什么?我一向叫你与那两个姑娘亲近亲近,便是这个道理,她们可是有女夫子教的,那一个大房的姑娘,乡野出来的,你别理会她,寻常见到打声招呼便罢了。”      听母亲教诲,金荷嗯了一声,又嘟嘴道:“可女儿还是气的很呢。”      金太太笑起来:“为娘如何教你的?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家如今这境况,你也不是不知,为娘早与你说过了。”      “娘是说瑜姐姐的嫁妆……”金荷道,又觉失口,忙点头,“我知道了,娘,等哥哥以后考上进士,咱们家便什么都不缺的。”      母女两个说得会儿方才回去。      用完饭,姜蕙从花池绕回自己住处,姜家几代都是地主,钱财富足,故而在宋州买的院子也够大,她一人独占一处小院。      谁料将将走到花池,就见一个年轻公子迎面走来,穿了身花团袍,眉目端正,甚是斯文,见到她,显是一愣。      姜蕙皱了皱眉,这不是金家公子金佑安吗?      怎会来这儿?      她满心的不屑。      上辈子姜瑜嫁到金家,不过才半月,姜家就遭逢大难,可金家并不曾被牵连,那时她走投入路,求到金家,却知姜瑜不久前悬梁自尽。      又见金荷披金戴银,满面得意,金佑安却是满面憔悴,好似为姜瑜的死很是伤心。      可那又如何,作为丈夫,他总是没能护住妻子!      也不知姜瑜是真自尽,还是被人逼的。      姜蕙假装没看见他,转身就走。      金佑安在身后道:“你是姜二姑娘罢?刚才见过令兄,你们真有几分相像,请问二姑娘,令兄现在何处?原本有个小厮带路,竟不知去哪儿了。”    正文 004   姜蕙不由起了疑心。      怎会是来找她哥哥?      “那你为何不与我哥哥一起走?”      她转过身来,眉目如画,非言辞能形容,金佑安看的一眼,更是吃惊,他原以为姜瑜已是很漂亮了,可没想到她这堂妹这般出色。      他定一定神道:“本是一起的,不过姜夫人叫了令兄与阿照去,我也不知,后来便有个小小厮来领路。”      姜蕙听他这么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道:“兴许在书房罢,你去看看再说。”      她转身走了。      金佑安只得往书房去。      到得晚上,姜蕙去姜辞那儿,姜辞正在看书,案上一盏油灯,光色甚暗,她上去抢了姜辞的书道:“哥哥,早说了晚上不要看书了,怎得不听?到时眼睛坏了,可莫要我领着你走路。”      姜辞挑嘴笑起来:“嘴真毒,咒我呢?不看就不看。”      姜蕙把书放一边问:“今儿我遇到金公子,可真是来找你的?”      “是啊,原本我们三个一起说话,后来二婶叫我与阿照过去,问入春了可要添置什么,便与金公子分开了,怎么?”      姜蕙摇摇头:“也无甚。”      “无甚就好了。”姜辞道,“这么晚快些去睡,莫还走来走去的,路上着凉,别又生病了。”      她早前得了风寒,一病数日,便是在那时,她重生回来,故而家人总念叨,要她小心身体。      姜蕙笑道:“好。”转过身又叮嘱,“哥哥也早些睡,莫看书了。”      姜辞便吹了油灯给她看。      她这才笑盈盈走了。      等到姜蕙一走,姜辞又点上油灯,什么眼睛坏了,学子们个个都念书,哪个不勤奋,他现在依仗二叔能入应天书院,自然要更加刻苦些。      以后考上举人做了官,他们大房也不至于还要寄人篱下。      这油灯一直亮到深夜。      第二日,胡氏来与老太太请安,满口抱怨:“这金公子就儿媳来看,不是个安分的,昨儿硬是偷偷跑去见阿蕙,想必知道她生得漂亮。”      老太太正当吃饭,闻言筷子差些掉了:“你别胡说,金公子我瞧着很是老实的。”      “怎么胡说,娘,不信问阿蕙呢。”      胡氏心道,要是姜蕙不承认,那是心里有鬼,反正总是有人见到的,正好也一并收拾一下她,省得以后还出来多嘴。      老太太便去叫姜蕙。      姜蕙今日又起得晚,连打了两个呵欠,走到上房时,脸色还有困意,老太太叫她坐,询问道:“你昨儿见到金公子了?”      姜蕙一怔。      大早上的居然问她这个问题?      她转眸看了一眼胡氏,胡氏也正盯着她。      她忽然就想到那年姜瑜出嫁,胡氏好似有些不快,听闻金公子骑马来了,她才勉强扯些笑意,当初阿娘还问阿爹呢。      是了,她那时小,不曾想那么多,如今回头再看,已是明白胡氏的心。      “祖母,是遇到金公子的。”姜蕙眉头一皱,很是不悦道,“说是找哥哥,我就奇怪了,找哥哥怎么找到花池来的,还总看着我,我心想男女授受不亲,连忙就走了。”      老太太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会看错人,心烦意乱道:“好了,你们都回去罢。”      胡氏面上隐有笑意,与姜蕙出去。      姜蕙道:“二婶,这金公子看着真不像好人呢。”      这话实在太投胡氏的意,她一下子对姜蕙又有几分好感,笑着道:“阿蕙,这话到外头莫乱说。”      意思在家中说是可以的。      姜蕙好笑,金公子那事儿显然出自胡氏之手,不过为大计着想,她便不计较了。      胡氏拍拍她的手:“阿蕙,缺什么一定要记得告诉二婶啊。”      “好。”姜蕙笑眯眯道,“对了,二婶,上回瑜姐姐与金姑娘约好了一起踏春,还叫她早些,像是要一起去的,金姑娘还要带腌肉跟糯米藕来呢。”      胡氏皱一皱眉,对金家如此讨好更是反感了。      等到清明后,家家户户都要出去游玩,姜家自不例外,胡氏提早几日就准备了一应物什,她做事很是周到,故而老太太也信任,全部交托与她,只是钱财还不曾松手。      这叫胡氏很有怨念。      一大早,姜蕙还在睡呢,金桂就把她叫醒:“姑娘,该起来了。”      她睁开眼睛,窗外一片黑,立时又躺倒下去。      金桂急道:“二太太说今日人多,最好早些出去,省得一会儿在城门口挤,姑娘,快别睡了啊。”      姜蕙困得很,她昨日似又做了好些梦,头晕脑胀的,可胡氏为避开金家,弄那么早,她怎么也得配合下。      她现在跟胡氏可是一条心的!      见她终于起来,金桂拿来裙衫,姜蕙眼见红的红,绿的绿,皱眉道:“总是清明节呢,穿那么艳,你给我把那柳黄色双绣虫鸟的襦衣拿来,还有那条钿花裙。”      金桂依言给她拿来穿上,笑道:“还是姑娘自己选的好。”      那是,想她在曹大姑那儿学得东西,全是打扮的,怎能不好?就是有些风尘气,她自己也知,总是会刻意改一些。      她吃过早膳便出去了。      日头还没出来,风一起,吹得人浑身发冷。      刚到厅堂,就听见姜琼的声音:“阿娘,怎么走那么早,咱们还与阿荷说好了,今日一起去的。”      胡氏不好明说,只得道:“等会人多挤在一起,多心烦,我会派人去金家说一声的。”      老太太知她的意思,却没有说话。      她还在想金佑安这事儿,总觉得她应该不会看错人。      当年姜济显与金老爷是同窗,这金老爷人就很好,很老实,而金公子在应天书院念书,平日里也看不出哪儿不对。      她想,还是再看看,或冷下金家一下也好。      姜家长孙女终身大事,是得谨慎些。      故而一家子老早早的就出去了。      路上果然不是很挤,他们很快就出了城门。      清明踏春,多数人都会去红玉河,来回一个多时辰,既不会疲于赶路,也领略了风光,可谓一举两得。      三个姑娘家这会儿正坐在一辆马车,车里放了点心茶水,姜琼磕着瓜子道:“我原本还想带鱼竿来红玉河钓鱼,娘非不准,大了便是不好,那么多规矩。”      姜瑜道:“姑娘家便得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是了,是了,不然不好嫁人!”姜琼斜睨姜瑜,“姐姐越发像阿娘了,也是,过不了多久便做人媳妇了呢。”      姜瑜被她说得脸红,啐道:“别胡说,不然我告诉阿娘去。”      姜蕙没说话,把半块点心塞进嘴里,看姜瑜一眼,只见她脸红虽是红,却不曾有娇羞,想来还未喜欢那金公子。      其实说起来,宋州人杰地灵,又有应天这样闻名越国的书院,金佑安要不是考上举人,还真算不得什么。      不过也就是这一项,才使得老太太看重,念书么,能为什么,也还是个功名。      姜琼看她只顾吃,打趣道:“阿蕙,你嘴儿不停,小心长胖了,到时候我姐姐又要说,不好嫁人。”      姜蕙一笑:“是了,是了,我少吃点儿。”她坐在车窗旁,此时掀起帘子问,“我第一次去,那红玉河一到清明,当真人多?”      “当然多了,都出来玩儿的,到时候我带你去见见其他家的姑娘,你才来这儿不久,除了金荷,一个都不认识呢。”      “那自是好了。”她笑问,“听说宋州公子也俊俏,是不是?”      姜琼挑眉道: “你如何问这个?姐姐又要说了,说咱们姑娘家,不能提及男儿的。”      姜瑜气了:“你们说好了,我才不管!”      那二人哈哈笑起来。      行得会儿,马车缓缓停下。      三个姑娘下得车来,姜蕙往前一看,只见是红玉河到了。      说是河,便真是一条河,宽约三四丈,也不知有多长,一眼看不到尽头,河两岸种了春柳,此时已发了新芽,嫩绿生出来,带着清新的春意。      再旁边,便是一大片草地,中间有个亭子,里头已经有人坐着在下棋了。      姜琼兴奋道:“幸好咱们来得早,可以选个好地方!”      她熟门熟路的,快快往前走去。      老太太道:“莫急莫急,小心摔了,这丫头!”      老爷子则跟姜济显说话:“听说今儿何家也来,何老爷子爱吃茶,一会儿我叫人送些明前茶去。”      姜济显道:“阿爹莫操心,何老爷子前不久回老家探亲去了,再说,何大人也不喜这些,贸贸然送东西,反倒不好。”      “也罢,你总是清楚。”老爷子笑笑,这二儿子虽不是原配所生,可如今却是姜家的顶梁柱,姜家也是第一次出了个入仕的,这叫老爷子无比骄傲,也最为看重姜济显,一切期望都放在他身上,“老二,你做事我没有不放心的,但凡要疏通的地方,你尽管与你娘说一声。”      姜济显道了声好。      老爷子便慢悠悠往河边看垂柳去了。      姜琼已经吩咐下人选好地方,把案几设下,摆了瓜果点心。      胡氏抬眼间见前方一辆马车停下,面上一喜,等到马上女眷缓步下车,她迎上去,口中笑道:“何夫人,没想到那么巧,这儿遇上了。”一边招呼女儿,侄女儿来问好,“快些来见过何夫人,和何大姑娘,何二姑娘。”      那何夫人一张鹅蛋脸,从眉眼看,年轻时应也是生得不错的,只现在不过三十来许,头发竟已花白了一片。      见到胡氏,她有几分轻蔑,听到姜家姑娘来问安,见多了一人,目光便落在姜蕙脸上,谁料这一眼却使得她心头像被大鼓敲了一下似的。    正文 005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含笑问胡氏:“这莫非是你侄女儿?”      “正是,才来家中的。”      胡氏朝何家两位姑娘看了一眼,暗道可惜,这何家竟连一个男儿也无,两个姑娘也是庶出,莫非正如传言所说,这何夫人竟无法生育?      可惜啊,可惜,若有个相当的公子,阿瑜嫁到何家可不是好?何大人出自名门,何夫人更是出自侯府,宋州没有比他们家更显赫的了!      何夫人笑笑,问姜蕙:“你几岁了?”      “回夫人,十三。”姜蕙也抬头看她,目中有打量之色。      她一双眸子长长的,像是水做成似的,光华璀璨,何夫人瞧得一眼,只觉胸口发闷,面色冷淡下来道:“你们且忙去罢。”      她往前走了,两个庶女跟在后面,看起来战战兢兢的。      姜蕙嘴角一挑,她来宋州,最大的目的便是会会这个何夫人,当年姜家遭逢大难,可不是她一手安排的好戏?      不止如此,还逼得母亲投河,家中最后只剩下她与宝儿。      想起那年之事,痛入骨髓,姜蕙暗地里咬了咬牙,朝那三人背影看去,问姜瑜:“两位何姑娘瞧着都不爱说话。”      姜琼抢着道:“哪里呀,她们是怕何夫人,何家家教很严的。”      “那你们寻常会来往吗?”      姜琼摇摇头:“不曾,难得一见,何夫人很清高,看不起人。”她撇撇嘴儿,“也就阿娘喜欢请她们来。”      听到女儿说自己坏话,胡氏瞪她一眼:“小姑娘懂什么,我还不是为咱们家着想,走罢,还愣着干什么!”      姜琼不比姜瑜,姜瑜十五岁了,甚为懂事,姜琼与姜照乃龙凤胎,今年才十岁,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      姜瑜忙拉着妹妹走,一边道:“你啊,说话小心些。”      几人刚回,就见到金荷正等在那儿,一见到她们,笑道:“你们来得真早,瑜姐姐,我带了糯米藕来了,你快来尝尝。”      这般热情,姜瑜更是不好意思,小声道:“娘说早些来不会挤,对不住呀。”      金荷道:“没什么,夫人说得对,是早些好呢,不然城门口好些车的,来得早,也能挑个好地方。你们这处就好,前头有树挡着遮阴,旁边就有河景看,真漂亮。”      “那是我挑的。”姜琼喜滋滋。      一番话哄得谁都高兴。      金夫人与老太太说话:“知道您胃最近不好,我做了南瓜龙眼羹来。”      她取了个瓷碗,细心放上调羹。      老太太笑了:“难为你记得,你手巧,做什么都好吃,听说这次还带了腌肉?咱们家那几个丫头委实是不像话啊。”      “反正佑安跟阿荷也要吃的,倒没什么。”      胡氏皱眉,甚觉心烦,看到姜蕙在旁边,眼睛一转把她叫来,从袖中摸出块玉坠道:“阿蕙,你去问问金公子,可是他掉的?”      姜蕙眼睛都差点瞪起来。      一次利用不够,还想两次?      她心下恼火,但终是没说什么,小声道:“二婶,我上回听到金家丫环说话,好似金夫人在当铺当了东西。”      金家捉襟见肘,金老爷是个县丞,想做县令不易,金夫人四处打点,没少花费,加之金佑安在书院念书也是要花钱。又见她们女眷不管是做客,还是出来,身上都无贵重之物,姜蕙便想可能是当掉了。      胡氏眼睛一亮,立时换了副脸色,夸她:“阿蕙,你真是聪明呀。”      她在看金夫人时,心里又有了底气,抽空与老太太道:“金家穷得都当东西了,阿瑜真嫁过去,那不得过苦日子?不说这个,他们金家便是想娶阿瑜,连聘礼都出不起呢!娘,你莫被金太太哄骗了,难道咱们家嫁女儿,还得倒贴他们钱不成?”      老太太听得一怔:“还有这事儿?”      “娘难道看不出他们家穷?金公子现在只是考上举人,又不是做官,以后要三五十年考不上,如何是好?阿瑜嫁过去,连个下人都养不起,上得伺候公婆,下得服侍相公,还有个小姑子,这金荷年纪也不小了,他们家还能拿出嫁妆来?”      胡氏很能借题发挥。      老太太果然也犹豫起来,一开始听说金公子人不老实,现在又知道穷成这样,那确实是个事儿。      她抬眼看去,只见前头草地上踏春的人家陆续而来,鲜衣怒马,衣香鬓影,再回头看看金太太,看看金荷,当真是不能比。      她微一沉吟,跟胡氏道:“你莫急,容我再想想。”      胡氏看有转机,眉开眼笑。      姜蕙坐在案前喝茶,姜琼已经吩咐几个婆子燃炭烤肉了。      不久,浓郁的肉香味徐徐飘来,引人口水,姜蕙吃得几块,也颇觉美味,看来金太太的手艺还真是不错。      “可惜宝儿不在。”姜瑜想念那个漂亮的好像白雪堆成的小堂妹了,“她很小时就爱吃烤肉,那时候咱们在鄠县,经常吃罢,你可还记得?”      不等姜蕙回答,姜琼抢着道:“我也记得,那时候祖父一发令,大伯就杀整羊来烤,那个更好吃。”      姜瑜嫌她凶狠,那小羊多可怜啊,可她还一副馋相。      姜蕙笑道:“你们走了之后,阿爹也常弄的,宝儿现正是白白胖胖。”      “好想见见她呢。”姜瑜道,“都快要两年不曾见了。”      姜蕙眼睛一转,轻声道:“堂姐,我前不久跟祖母提了这事儿,想让阿爹阿娘跟宝儿一起来,不知道祖父会不会同意。”      “啊,是吗?”姜瑜惊喜,“那再好不过了,你放心,等会儿我与阿爹阿娘也说一下!”      “那多谢堂姐了。”      “客气什么,咱们本就是一家子,人多热闹呀。”姜瑜拍拍姜蕙的手。      金荷一直听着,此刻拿了烤好的肉给姜瑜:“瑜姐姐你人真好呀,难怪哥哥说,就没见过比瑜姐姐更温柔的,也最有风度,不似有些人家的姑娘,仗着父亲是官儿,便看不起这个,又看不起那个。”      姜瑜脸红:“我哪有这么好。”      看她又在不遗余力的讨好人,姜蕙这回懒得理,只要老太太对金家介怀了,这门婚事自然成不了,她只消提醒胡氏便行。      这金姑娘嘛,就当看个笑话好了。      姜蕙低头吃肉,喝凉茶,十分快意。      见自家妹妹埋头不停,姜辞走过来道:“阿蕙,你肉吃多了,小心胃不舒服,倒是夹一块给我吃。”      姜蕙噗嗤笑了:“是你馋罢,说得好像关心我,你那边没有吗?”      “我什么都还没吃呢,二叔带我与阿照见了几位大人,现在才回来。”      男人与女人不同,女人们聚一起吃东西谈笑,兴许就真只是如此,可男人家里一旦有入仕的,便复杂起来。      虽然姜辞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已经被姜济显灌输了不少官场常识。      “真是辛苦哥哥了!”姜蕙便给他夹了块烤肉。      姜照也过来。      因是堂兄妹,没什么顾忌,两个少年就坐在旁边,金荷这是第二次看到姜辞,上回匆匆一面只觉他生得不错,这次再看到,才发现比印象里要俊多了,修眉凤目,温文尔雅。      她暗道,听说姜家大太太脸上有块很可怕的疤痕,十分吓人,怎得她孩儿个个都那么出色?      她很是不明。      吃得会儿,几人也饱了,姜琼活泼开朗,拉着姜蕙道:“走,咱们去散散步,你看那头好些姑娘,我带你去见见。”      她与胡氏说一声。      胡氏道:“帽儿戴好了,别失礼。”      金荷道:“我也一起去。”      四人就往东边走。      此时河边已是好些人,不过她们四个姑娘一起走出来,在晨光下,在春风里,裙衫飘飘,黑发微扬,很是引人注意。      好些年轻公子纷纷侧目,目光一一落在姜蕙的身上。      她不似旁的大家闺秀这般走路,只见她莲步轻移,一摇微摆,身姿风流,端是看个背影,就令人遐想。      已经有人忍不住询问这是谁家的姑娘。      听得耳边议论,姜琼轻笑道:“定是在说你呢,大美人儿!你走路好看,女夫子都说不知如何走的,叫她教也教不来。”      这是在曹大姑那儿学得狐步,非得像她这样的,曹大姑说媚在骨子里,才能浑然天成,不然旁人学了风尘气甚重,也是不合适的。      不过女人都喜欢被人夸赞,姜蕙也一样,她从帷帽里往外看去,果见有不少公子正朝她看,什么神色都有。      她起先高兴,但忽地又厌烦起来,当年在玲珑轩,这等目光见多了,却也叫人恶心,她快步往前走去。      谁料将将走在柳树丛,却见对面立着一个年轻男子,身着淡紫色云纹夹袍,一双眼眸幽深如墨,她的脚步慢下来。      好似隔了一世似的,姜琼在前面道:“阿蕙,你怎么了,走那么慢?”      姜蕙猛地惊醒,她走过去,与他擦肩而过。    正文 006   拂动的面纱下,露出她小巧的下颌,肌肤白如雪。      穆戎鼻尖闻到一股冷香,似芙蓉,恰如她这人,瞧得一眼,便觉掩不住的艳色从周身透出,如无边春意。      何远见状,识趣的上来低声道:“禀殿下,这姑娘是姜家大房的姑娘,像是才来宋州的。”      穆戎诧异:“你如何知道?”      何远嘿嘿一笑:“那些公子刚才互相打听,属下也是听说的。”      “不过一个女子罢了,”穆戎挑眉,“如今耳朵却灵敏,本王叫你查的事情如何?”      “周王确实暗地里招募了大批盗匪,至于旁的,属下还在查证。”何远垂手而立,有些疑问,迟疑道,“殿下,您当真要在应天书院念书?”      “应天名扬天下,想当年父皇邀请蒋大儒来宫中,他直言拒绝,父皇也不曾生气,今次既然来了,何必浪费机会。”穆戎转身往回走去,“反正父皇也准许。”      何远暗道,皇上真真是宠极了这三皇子了,旁的皇子哪里好到处走动?      周知恭凑上来:“殿下,您不再看看了?要不属下弄些鱼竿来,那里好些人在钓鱼呢。”      “算了,下回再来。”      穆戎正当走,却有学子来搭话,一时又走不成。      四个姑娘此时已到河边,姜琼转过身,指指那个方向,惊讶道:“你们刚才看到没有?那个公子长得真俊。”      姜瑜眉头一皱。      这妹妹就是一惊一乍的改不了。      金荷笑道:“我看到了,真是少见,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不过咱们姑娘家,不该说这些的。”      姜瑜点头:“可不是。”      她们叽叽喳喳,唯有姜蕙很是沉默。      她着实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穆戎。      原来这一年,他竟是在宋州的,不过她上辈子不曾重生,故而一直留在鄠县,等到事发时,早已来不及。      一夜之间,姜家就倒了下来。      “阿蕙。”姜琼拉着她去见旁的姑娘,“与咱们都有来往的,你总要认识认识。”      姜蕙露出笑来:“是了,走罢。”      便是他在,又有什么?      前尘往事如云烟,她记得他,可是他不会记得她,也不会再与她有任何关系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快步跟着姜琼走了。      等到回来,姜辞正等着,见到她大喜,过来拉着她就往几个学子那儿走,姜蕙吓一跳:“哥哥,何事啊?”      姜辞道:“无甚,我几个同窗,你见见罢了。”      说是这么说,却把她帽儿还戴戴好。      “这是梁公子,这是吴公子,这是胡公子。”姜辞一通介绍,最后目光落在穆戎脸上,“这是穆公子,才来咱们书院念书的。”      姜蕙听得眼睛都睁大了,幸好戴了帽儿,不然她这惊讶之情无处藏掖。      她不信自己会认错人。      虽然穆戎这会儿成了学子,可天底下哪里有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别说这神态举止,更是难以相像的。      公子们上来见礼,比起那些拿眼睛不停盯着她的男人,这几个很是收敛。      至于穆戎,他向来自持,只略一颔首。      姜辞一本正经道:“妹妹,我还与几位公子有话说,便送你到这儿,你且往前走,便是亭子了,自去赏花。”      这番话掩盖了意图,好似他只是带着姜蕙路过。      可姜蕙被他这般摆弄,气得牙痒痒,从袖中伸出手,在姜辞手腕上狠狠一拧,这才转身走了。      她动作虽小,仍落在众人眼里。      其实姜辞这拙劣的举动,旁人并不难猜到目的,故而见姜蕙这般,都忍不住心中发笑,知道是姜辞硬带她来的。      小姑娘羞恼这才拧了哥哥,显得率真又可爱。      不过姜蕙是真生气,所以再见到姜辞,一点儿也不想搭理他。      姜辞笑道:“阿蕙,我这还不是为你嘛,这几位公子都是书院里很得蒋夫子看重的,必是前途远大,你若有合意的与我说一声,我总是会想法子……”      “哥哥说的我好像嫁不出去?”姜蕙更生气,默默捏起拳头,要是姜辞再说,她就给他一拳。      姜辞哎呀一声:“阿蕙,你长得那么漂亮,岂会嫁不出去?只是,”他顿一顿,声音低了些,“咱们不比二叔家,等我入仕,还不知几年呢,你要得个好姻缘不易,可我想着也不能比堂姐差了。”      原是怕委屈她,姜蕙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感动,叹口气道:“哥哥,你想得太远了,我嫁人还有好几年呢,以后的事情谁又知?”      “不知,才得筹谋啊!”      “哥哥呀,你还不如把心思用在念书上!”      看她不接受,姜辞只得道:“你现在还小,以后自会懂的。”      姜蕙哭笑不得,怎么说,照她上辈子的年龄也是比姜辞大,岂会不懂,只她没有闲心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眼下麻烦够多的了。      她眼睛一转:“是了,哥哥,你既然觉得那几位公子不错,不如时常请他们来家中坐坐?”      “妹妹改主意了?”姜辞大喜。      “不是,只哥哥既是要筹谋,如何只能局限于姻亲?哥哥将来若能入仕,助力自是越多越好,朋友总是不嫌多的。”      这话不错,姜辞摸摸她的脑袋:“阿蕙还是挺聪明的呀。”      跟摸个猫儿似的,姜蕙着恼,可瞧他满脸的疼爱,也知是真关心自己,便由着他了,倒是想起穆戎,询问:“这穆公子才来书院,哥哥便觉得了解他?”      “此前我与他说得几句,见他对事都颇有见解,再说,他是蒋夫子远亲,想必不差的。”      蒋夫子远亲?      姜蕙更是糊涂,他假扮学子真为念书,还是有旁的目的?倒不知会留多久?      转念一想,又关她何事?      她叮嘱姜辞:“哥哥莫忘了我说的。”说完,转身又去找姜瑜,姜琼玩儿。      一直到下午申时,他们才坐了马车回去。      过得几日,老太太想起姜蕙说的,与老爷子道:“如今阿辞与阿蕙都在这儿,我看,是不是把老大一家都叫了来,阿辞跟阿蕙到底也还小呢,身边岂能没有娘亲?老大媳妇原本也疼几个孩子,叫他们分开总不太好。”      听到老大媳妇,老爷子面露不喜。      当年梁氏晕倒在路上,大儿子姜济达救回来,后来生了情愫,死活要娶她,老爷子开始不答应,好歹姜家在鄠县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地主,姜济达娶个良家女子一点不难。      偏偏梁氏却是个来历不明的,说是父母双亡逃难来此,老爷子觉得不像,父子两个那时候就闹僵了。      这件事最后还是老太太两边劝说,老爷子才退了一步,但他还是很不喜欢梁氏,直到姜辞出生,聪敏伶俐,与老爷子颇是投缘,情况才有些改观起来。      见老爷子眉头皱着,老太太道:“这次看到阿蕙,当真是漂亮,不可能再嫁到鄠县去,自是要在宋州定亲的,或许老二哪日高升,也得跟去了,这定亲哪里能少得了父母?”      老爷子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如今咱们也不只是地主家了。”老太太心思细腻,“自打济显做了官,咱们跟着也看了许多,那些官宦人家,哪一个不是有几门好亲家的,便是没有,也是使劲了法子。”      老爷子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不由笑起来:“还是你想得周到,虽说阿瑜,阿琼将来的婚事定是好,阿蕙也不能太差。”      “是这个理儿。”老太太笑,“便是老二跟老二媳妇也希望他们来,阿瑜也很是想念宝儿。”      老爷子点点头,但忽地又皱眉:“那家里一大片田怎么办?”      “雇人看管无事的,那些侯爵家,我听说不知道多少良田呢,人家未必就住那儿啊。”老太太比起老爷子,脑子就是活络,“要么,让老大常回去看一看,他反正也闲着,两边走走。”      老爷子想一想,答应了。      老太太还有旁的要说:“既然老大一家来,那秀秀也不能一个人留在鄠县了。”      那是她的亲生女儿,自打死了丈夫之后,在夫家守寡,自打他们去宋州后,她不止一次写信给老太太,说要跟着来,可老爷子不准。      现在正是个机会。      “老大走了,万一夫家欺负她,哪个帮忙?给那王家些许钱,自会放她来的。”      老爷子道:“可女人家死了男人,不就得守寡吗?”      老太太一听,眼睛红了:“老头子,那可是咱们亲闺女啊,你真忍心她受苦?她才二十二岁啊!以后一辈子怎么过,给夫家做牛做马不成?”      看她真要哭了,老爷子又心软。      这老太太虽然不是原配,可在他看来,比原配夫人强多了,不止把整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还给他生了个争气儿子,故而老爷子很是看重她,当下就叹口气:“那你拿主意罢。”      老太太笑了。      不等第二日,就叫姜济显去信给姜济达。      消息传到姜蕙耳朵里,她自然高兴。      总算一家又能团聚了,也正朝着她希望的方向走。    正文 007   姜辞听了姜蕙的话,果然等到休沐日,总会与那几位公子在一起,要么请来家中喝茶,要么一起去攀山看景,不过听说穆戎从不去旁人家做客。      他这等身份,自是如此,寻常不与人亲近。      但这样也够了。      因胡氏早晚会发觉。      正如她想得,胡氏这时正跟老太太说呢。      “上回来家中做客的公子,有个胡公子,您当是谁?他二伯竟是在京中当侍郎的!那可是三品官,我瞧着这胡公子为人也不错,便是还没考上举人,可在应天书院念书,总是不差。”      老太太有点兴趣:“那他是宋州人士?”      “倒不是,他父亲在衡阳做知府,他现是住在他三叔家,他三叔在此地经商,开了粮油铺的,来宋州,还不是为在应天念书?”      这等家世,自是叫人心动,老太太心想,姜瑜生得也不差,有女夫子教导,一言一行堪称大家闺秀,如今老二又是宋州知府,要促成未必难,可是姜家与金家多年交情,她想来想去,总是难以开口。      毕竟那金佑安也不差,还是个举人呢!      胡氏看她犹豫,便有些沮丧,回来与张嬷嬷道:“我还是低估两家情谊了,可情谊能当饭吃?”      张嬷嬷笑道:“太太莫急,老太太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如何不急,万一哪日要定下来,可是委屈我阿瑜了,嫁到这等穷人家,还得我拿钱出来补贴。”她现越来越看不顺眼金家。      人就是这么奇怪,隐忍着或许就勉强凑活了,可一旦挑开,便再难以忍受,也再回不去那个心境。      胡氏就是这般,等到这日金家来做客,金太太当众夸赞姜瑜,说她秀外慧中,不知谁家有福气娶到。      胡氏暗地里冷笑一声道:“是啊,不是我夸自己女儿,当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要娶我家瑜儿,非得是个好人家,聘礼不能少了二十四抬,家中服侍我女儿的,怎么也得六人,这样我才好放心呢。”      一席话说得金太太满面赤红。      老太太也惊愕,没想到胡氏这么忍不住。      倒是姜蕙笑盈盈看好戏,眼见金太太跟金荷都垂下头,又不能露出恼恨的样子,她只觉浑身舒爽。      这样才对嘛,一早就该撕破脸,看金家如何受得了这羞辱!      果然金太太坐不住,与老太太道:“家中还有事,便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您老人家。”      金荷却不走,抬起头来时又笑得璀璨:“娘,咱们才来,我还未与瑜姐姐,阿琼,阿蕙说话呢,一会儿我自个儿回去。”      姜蕙一怔,打量金荷一眼。      遇到这种情况,居然还不知难而退?      金太太准许,先告辞走了。      老太太叫了胡氏单独说话,姜瑜四个姑娘家便在园子里走。      姜瑜这样的年纪,自然听得懂胡氏的意思,看来她是不愿把自己嫁给金佑安,对此她无甚想法,只觉得有些对不住金荷。      姜瑜柔声说道:“你别怪我娘亲,她说话有时太直了。”      金荷笑道:“瑜姐姐说什么呀,不管如何,我跟瑜姐姐总是好友罢?难道太太说了这几句,我就不理瑜姐姐不成?咱们还是跟往前一样。”      看她心中没有芥蒂,姜瑜很高兴:“这就好了!”      二人又如好姐妹一般。      姜蕙看姜瑜这样单纯,叹了口气,要是她一门心思讨好某人,结果到头来白费功夫,心里不恨才怪呢。      也就姜瑜相信金荷。      不过话说回来,她不曾重生的话,兴许也难以识得,人总是要遭遇些经历,才能变得聪明一些。      胡氏被老太太训了一通,哭哭啼啼,后来姜济显知道,又是说了几句,胡氏满腹委屈,她这还不是为女儿好吗,一个个只知道来指责她。      但总是值得的,金太太自打上回便再没来过,但凡知道脸面,也必是知道这事儿成不了的。      到得四月中,园子里海棠花开时,姜济达偕妻子梁氏,宝儿,姜秀终于来了宋州。      姜蕙高兴坏了,一来就扑到梁氏怀里哭:“总算到了,我可想你们了!怎得这车走那么慢,你们这么久才到?”      梁氏轻抚她脑袋,笑道:“宋州离鄠县本就那么远,能如何?快别哭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宝儿拉着姜蕙的手:“阿姐,阿姐,我也想你,你走了,阿娘给我梳的头不好看。”      姜蕙噗嗤笑道:“是了,是了,以后还是我天天给你梳。”      这小妹长得粉雕玉琢般,最是漂亮的,将来定是个大美人儿,姜蕙抱起她:“走,宝儿,咱们去看堂姐堂妹去。”      正路上走着,那二人已经迎上来。      姜瑜一见宝儿就抢了抱,点着她鼻子道:“宝儿,你重了呀,马上我就要抱不动了。”      宝儿笑道:“大堂姐,我可想你了。”      姜瑜越发喜欢她:“我也想宝儿,一会儿带你去坐秋千?咱们园子里有一个呢。”      宝儿道好。      姜秀在后头发脾气:“你们都没看到我?”      说起这个姑姑,姜蕙对她一点没有好感,故而刚才见到她,只奇怪为何她也来了,此时方才敷衍道:“姑姑,你今儿穿得真漂亮。”      姜秀这一身花红柳绿的,确实打眼,听到侄女儿称赞,便笑起来:“那当然,这可是鄠县最时兴的裙衫了。”      姜瑜跟姜琼互看一眼,都有些瞧不起。      这姑姑死了丈夫,照例说还在守寡呢,居然如此打扮,还很了不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姜蕙与姜济达道:“哥哥跟阿照都在念书呢,怕是要晚上才回。”      “无妨,总是能看到的。”姜济达侧头看一眼梁氏,见她正与姜瑜说话,便小声道,“阿蕙,你娘原本还不肯来,我劝了几日才肯呢,路上也是心思重重,问她也不说。你与你阿娘亲,不如哪日问问。”      姜蕙应了声,心里却知道怎么回事。      因梁氏来历不明,她恐是想隐在鄠县,只可惜,被有心人盯着,在哪儿都一样,还不如在二叔身边呢,他总是个知府。      一行人去往上房。      府中下人听说姜家大房来了,少不得相看,见到梁氏都不免惊异。      果然如传闻所说,她那右半边脸上有一块极吓人的疤痕,叫人看一眼就要转过头,可见到另外半边,却又是极吸引人的。      他们便有些明白为何大房的两个儿女会如此出色了。      姜济达见到老爷子,老太太激动的喊了声阿爹阿娘,其他人也都上去见礼。      老爷子满脸笑容:“你们总算来了,我这东盼西盼的,差点就叫人去接你们呢!”说罢瞄一眼姜秀,皱眉道,“你这穿的什么?”      姜秀撇撇嘴儿:“阿爹,我来宋州总不能给你们丢人,得穿好一些罢?”      老爷子头疼。      老太太忙道:“先快些进屋了,要说什么,要玩什么都放一放,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哪儿能不累呢。”      她吩咐下人领他们先去客房,行李也收拾起来。      “是得歇息会儿,晚上给你们接风。”老爷子看胡氏,“都准备好了罢?”      “好了,爹放心,今儿厨房买了两只鸡,一只鸭,一个猪腿,还有些鱼,总是齐全的,还能叫大哥,大嫂饿着了?”胡氏笑。      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      姜济达与老爷子说良田的事情:“已经寻了可靠的庄头看着,我以后每隔三个月回去一趟,把账算算清。”      “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娘都说了,赶路这么多天能不累吗?快先去休息。”他拍拍大儿子的肩膀。      虽说姜济达念书不行,可人老实,这田交给他,老爷子还是放心的。      姜济达应一声。      晚上姜济显,姜辞,姜照回来,正是吃饭的时候,父子兄弟诉完离情,便上桌吃饭。      因是接风,酒是不会少的,姜济达兄弟两个也是阔别了两年再次见面,互相敬酒不停,老爷子看两个儿子和睦,也高兴,多喝了几杯,至于姜辞姜照两个小辈,平日里不可能喝酒,这会儿沾了几下,便有些吃不消。      到得最后,除了女子,全都醉了。      几个姑娘家看着他们露出醉态,都抿嘴笑起来,胡氏忙叫那些个下人扶着一个个回屋,一边笑道:“今儿都尽兴了,看把他们高兴的。”      老太太道:“一家子难得聚一起,是这样的,早上记得早些喊他们醒,尤其是济显,不能耽误了衙门事务,煮些醒酒茶给他们喝,。”又叫她们也都尽早睡。      这是难得的一次团聚。      姜蕙这晚上睡得特别香,心想如今都聚在一起,将来也定是和和美美的。    正文 008   梁氏,姜秀与宝儿第一次来宋州,胡氏算是殷勤,主动要带她们去街上看看,这儿商铺比之鄠县是多多了,买的东西也多。      结果梁氏不肯,说是麻烦她,倒是姜秀急吼吼的,连忙就要出去。      胡氏最后只得带了姜秀去。      那姜秀没个数的,用了她不少钱,买衣料,买吃食,买首饰,胡氏肉痛,后悔死了,果然这小姑子不懂事!还当几年未见,有所改变,竟是一点不改。      难怪除了老太太,都不喜欢她呢。      胡氏寻了个借口就忙回来了,姜秀还不尽兴呢,自个儿在街上逛到很晚才回来。      姜蕙听说这事儿,跟梁氏道:“阿娘,您戴个帽儿去又有什么呀,不如我明天与您出去瞧瞧?”      在鄠县,梁氏住了十几年,那些左邻右舍早就习惯,故而她对自己脸上的疤痕也不介怀,可到了宋州又不一样,再如何,还是怕别人的目光。      便是女儿这么建议,梁氏仍是不愿,笑道:“为娘这把年纪了,对此也无兴趣,你带宝儿去便好了。她这小馋嘴,就是喜欢吃,宋州吃食很多吧?”      “多啊。”姜蕙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尊重梁氏的意思,便笑道,“那我就带宝儿去了,再叫上堂姐堂妹。”      到得第二日,四人就出去玩儿。      在宋州的长兴街,吃食最有有名,两排都是小摊子,卖什么的都有,药木瓜,冻元子,辣脚子,辣萝卜,米团子,酥水晶鲙,煎夹子,五花八门,只要说得出的,没有没有的。      宝儿闻到香味就流口水。      小女孩才六岁,光知道吃得年纪,看到了,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三个姑娘都疼她,一下买了好些。      看她吃得香甜,姜瑜打趣:“宝儿,你再吃可要成元子了。”      宝儿歪头道:“堂姐不喜欢宝儿了?”      “喜欢,圆了更可爱。”姜瑜笑道,“不过不能多吃,要生病的,知道不?吃了走走,等饿了再吃。”      “好。”宝儿从善如流。      几人又去十合香看了看,买了些熏香,姑娘家骨子里都喜欢这些东西,一去便待了好久,每人都买了几样,姜蕙想着梁氏不肯来,便给她也挑了两盒合适的熏香。稍后,又去看料子,看首饰,这些倒是没买几件。      因都是贵重的东西了,她们只是姑娘家,手头银子不会多,别说府里每月原本也要添置。      等她们从一家珠玉铺出来时,姜琼擦一擦额上的汗,抬头看天:“难怪那么闷热,原是要下雨了。”      只见天已是被乌云遮掩,黑沉沉的,姜瑜问了下婆子,惊道:“咱们该回去了。”      不知不觉,竟到酉时。      就在说话间,瓢泼大雨忽然落了下来。      姜琼哎呀一声:“那么大的雨,早知该问过吉日,不宜出门。”      “出来时天还好好的,宋州当真是五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姜蕙道,“还没带伞出来。”      姜瑜叫两个婆子去买,想到书院里的姜辞,姜照,又加一句:“不知他们带伞没有,你多买两把。”      婆子冒雨前去。      回来时,浑身湿透。      姜蕙见状道:“这雨不知何时停呢,便是撑伞也不行,淋湿了怕生病,尤其是宝儿,不如在此等等。”      姜瑜无奈:“也罢,就怕家中阿娘着急。”      “怕什么,又不是去远处。”姜琼眼睛一转,“总是晚了,咱们往回走一段,索性等了堂哥,阿照一起回来,反正要去送伞。”      “那怎么行,路上好些学子。”姜瑜很守规矩。      姜蕙笑道:“阿琼说得不错,堂姐,前头那条路便是通书院的,咱们也不要去到门口,只在那儿铺子面前等着就好了,他们回来都经过这条路。”      二人都这么说,姜瑜也依了,反正现闲着也是闲着。      这儿一长通商铺连着,在屋檐下走路淋不到雨。      几人往回折去,片刻功夫就到书院附近。      姜蕙想起一事,从婆子手里拿来吃食:“一会儿给他们路上吃,都在长身体呢,哥哥说,还没到家就总是饿了。”      “是啊,阿照也这么说的!”姜琼笑道。      雨此时已渐渐小了,她探头探脑,忽地指着前方道:“来了,来了,哎呀,这些小厮恁不像话,也不知道去买伞,堂哥跟阿照挤在一把伞下面呢。”      姜蕙忙叫金桂撑着伞过去,一边道:“哥哥,阿照,咱们来接你们来了。”      姜照哈哈笑起来:“来得好,来得好,没想到这雨一直下。”      “谁叫你们不带伞,也不知道叫人买去。”      姜辞道:“雨那么大,也不消他们跑了淋湿,本想会停的,幸好穆公子有伞,咱们借了一把。”      姜蕙这才发现穆戎就在后面。      油伞遮去了光,显得他脸上很暗,整个人像是隐在雨幕里,偏又穿身深紫的直袍,越发暗沉沉的。      但姜蕙也不想看见他的脸,对姜辞道:“我带了吃食,你跟阿照吃罢,这会儿总是饿了。”      谁料姜辞道:“阿蕙,穆公子借咱们伞,这吃食就当道谢好了。”      姜蕙一怔,手把食盒握紧了。      穆戎挑一挑眉。      其实他才没想过借伞,那伞原是何远的,姜辞看到,以为多了一把,便说借一借,他自然没有拒绝。      可总是借了,但这姑娘好似不舍得把吃食送给他。      过得片刻,姜蕙才把食盒往前一递:“穆公子,谢谢你。”      食盒是深褐色的,她的手却是雪白。      如同美玉置于案上。      穆戎原也不想拿,可不知为何,因她这手,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这食盒里的东西定也是美味的。      他伸出手,握在食盒上:“破费了。”      声音极轻,像是雨滴落入雪中,可却那么清楚,一如往昔。      姜蕙忍不住抬起眼,见到他俊俏的脸孔。      还是如以前一样出色,没有可挑剔的地方,甚至因为年轻,少了些陈郁,多了些飞扬,更为吸引人。      姜蕙心想,便是因这等样子,所以当年他领着她从曹大姑那里出来,她心里异样的生出欣喜。      谁想到,白高兴一场。      她在他沉静的黑眸中,见到那些过往飞一般掠过去。      她迅速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正文 009   穆戎甚觉有趣。      这姑娘的眼睛好似能说话,刚才看着他,像是说了好些,不过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觉那些情绪在她眼里,显得那样复杂。      他莫名的心里一动。      好像她认识他似的。      可怎么会?      他从不曾见过她,若他见过,这等样貌,谁又会忘记?      姜辞此时道:“穆公子,前头几位妹妹在等着呢,我与堂弟先告辞了。”      穆戎颔首。      几人回来之后,姜蕙头一个就把姜辞拉到偏厅,质问道:“哥哥,书院那么多人,你为何会借穆公子的伞?”      借伞不说,还要她送吃食。      扪心自问,她真不肯,还是考虑到穆戎的身份,才愿意的。      毕竟那不是可以得罪的皇子!      姜辞笑道:“不是你说叫我多结交朋友吗?阿蕙,这穆公子,我越发觉得不似常人,将来必是前途广大,指不定还位极人臣呢。”      姜蕙瞪他一眼:“你咋不去当神棍?”      姜辞大笑,又有些不明白她为何生气,问道:“阿蕙,你到底怎么了?”      姜蕙沉默,她又不能说实话。      “莫非穆公子得罪过你?”姜辞心想只有这个原因了,不然妹妹为何会不喜欢他,这穆公子虽然冷淡,可谈吐不凡,他很欣赏他,所以才刻意亲近的。      姜蕙摇摇头:“自然不是。”      要说起来,穆戎真不是她仇人,除了不给她赎身,不给她找妹妹,不真心喜欢她,他其实对她还算好的。      比起在曹大姑那里,天上地下了。      可不知为何,她见到他,心里就不舒服。      姜蕙轻轻吐出一口气:“哥哥,其实也没什么,你既然觉得穆公子不错,结交归结交,可莫要带他来家里。”   姜辞笑起来:“他肯来才好呢。”      意思是,人家还不屑。      姜蕙撇撇嘴:“那最好。”      外头下人请吃饭,二人便出去了。      晚一些,老太太把胡氏叫来说话。      一开始只当又为金家,胡氏绷着一张脸,结果听了老太太说的话,那脸绷得不能再绷了,差点跳起来:“娘,你叫我给小姑相个相公?”      没听错罢?      老太太看她那么惊讶,皱眉道:“秀秀才二十二岁,再成亲不是人之常情,莫非还得守一辈子寡不成?她夫家都不曾这般要求,便是越国法令,寡妇也还是可以再嫁的。”      胡氏无法反驳,讷讷道:“那娘觉得找个什么样的合适?”      “自然要对她好了,品行也得端正,。”      老太太三十来岁怀了姜秀,老来得女,也是她唯一的女儿,自然是疼爱的,故而舍不得她一个人留在鄠县。      当然,也希望她能再嫁人,这样,作为母亲才能放心。      胡氏头疼,这姜秀那么不讨人喜欢,她是一点不想帮她,可老太太既然说了,不好拒绝,这时候她就有点儿不甘心了。      毕竟她不是长媳,梁氏才是,但一出事,什么都落在她身上。      胡氏道:“娘,这事儿也找大嫂说说,人多才好商量啊。”      老太太道:“她才来宋州,哪里认识什么人。”      “现在不是来了嘛,以后我出门,都与她一起,她很快就能适应的,在鄠县,她还不是样样事情都能处理?”      老太太听着,点了点头。      胡氏忽然又拿起帕子抹眼睛:“娘,我这不是叫苦,其实您过来人哪里不知道?我又要打理家务,又要与那些官太太交往,别提多忙了,还得看着三个孩子,不管是阿瑜,阿琼,阿照,我都尽心照顾,您与爹也是一般。”      这话不算虚,老太□□抚道:“我也不是没考虑过,所以阿蕙当初说的时候,我想着老大与老大媳妇过来,是可以帮点忙,毕竟咱们这家越来越大的,儿孙满堂,以后必是兴旺的很,又哪里少得了人呢。就是请人,也没有自家人来的妥当。”      “娘了解儿媳的苦处便好。”胡氏擤了下鼻子,眼睛红红的。      老太太道:“那明儿你看着,有什么要做的交给老大媳妇,她也是个明理的人。”      胡氏这才笑起来:“知道了,娘。”      她很快就照办,把手头琐事交予梁氏。      姜蕙还不知,正跟姜瑜,姜琼在女夫子那里学琴。      在鄠县,几是没有人家请女夫子的,只有大一些的州府,讲究的人家才会请,说起来,也是为以后嫁个好夫婿,姑娘家拿得出手。      女夫子听她们弹了一遍,笑道:“还得多练练,尤其是三姑娘。”      姜琼是个坐不住的人,故而学什么都差一些,闻言一下子趴下来,拿手拍着桌面道:“夫子啊,我弹这个弹不好,你要教我点儿武功还行。”      其余二人噗嗤笑起来。      姜瑜一戳她脑袋:“尽会胡说,你女儿家学什么武功?”      “弹琴没意思。”姜琼挠挠头,“还是在鄠县好,想怎么出去怎么出去,爬树摸鱼都没人管。”      那段年少的时光很美好,她们三个小姑娘总是在一处,要么去河里捞鱼,要么去山上摘野花,就是在家中,因有大片田,有家畜,看看牛羊都挺有趣。      可自打姜济显做了县令,完全变了个样儿。      胡氏学起了那些官太太的作风。      见妹妹又满口胡话,姜瑜皱眉道:“你就是不学,在鄠县嫁人了,也一样不能到处玩儿的。”      姜琼撇撇嘴。      女夫子听着笑,又有些伤感。      她是过来人,如何不知道,嫁人前与嫁人后的差别?      姜蕙托着腮,慢悠悠的问女夫子:“夫子,您教过那么多学生,可有像阿琼这样的?”      “阿蕙,你取笑我?”姜琼瞪起了眼睛。      女夫子笑道:“阿琼还小。”      “听听,阿琼,可没人像你这样懒呢。”姜蕙眯起眼笑,水光含在眸中,晶莹透亮,说不出的迷人。      姜琼揶揄:“你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咱们这儿最刻苦是姐姐,你刚才听女夫子教课,还睡着了!”      姜蕙哈的笑起来:“那我也弹得比你好。”      姜琼气死。      女夫子道:“阿蕙指法很熟练,若是勤加练习,当是一日千里的。”      她看着姜蕙的目中颇有深意。      看来这女夫子还是有本事的,她确实在曹大姑那儿学过,其实不止琴,琴棋书画都略通,只她现在是鄠县来的乡野姑娘,哪里好表现出来。      姜蕙坐坐直,笑着道:“谨记夫子教诲。”      三人学得会儿,从书房出来,姜蕙先去看了宝儿,见宝儿正睡觉,便去找梁氏,结果梁氏竟不在。      下人告知:“去厨房了,二太太把厨房的事儿交由大太太管了。”      姜蕙眉头挑了起来。      她等在屋里。      稍后梁氏回来,见她正坐着喝茶,便笑道:“今儿学琴学得如何?”      “女夫子夸我指法熟练呢,将来定是能出好曲子的。”姜蕙正色,“听说娘要管厨房了?祖母说的?”      “如今事情都是你二婶管,自然是她说的。”      姜蕙脸色一沉,愤愤然道:“管厨房多累,从早到晚,那些下人都会请示阿娘,问吃这个,又问吃那个的,又有个人喜好不一,阿娘都得叮嘱。除了这些,还得点算每日用钱多少,多麻烦啊,要我说,这个最是吃力不讨好的。众人吃得舒服便罢了,要夸也是夸厨子烧得好。”      她絮絮叨叨,一通的话。      梁氏看着好笑,撩一撩她头发:“阿蕙,你小小年纪竟懂得这些,真厉害呀。”      “娘,现在不是厉害不厉害的事情,这事儿您推了。”她舍不得梁氏吃苦。      梁氏道:“阿蕙,凡事不能只想自己,为娘在鄠县也逍遥几年了,你二婶在此伺候你祖父祖母,难道不辛苦?我既然来了,做这些也是应当。”      姜蕙被她一说,怏怏然道:“娘这说的也不错,不过二婶要欺负你,你定是要与我说的,二婶还不是看不惯你歇着,可也才来几日呢。”      她帮着胡氏对付金家,可不代表她真心喜欢胡氏。      不过利益相同罢了。      在她看来,胡氏可不是一个很良善的人。      梁氏见她无礼,严肃道:“阿蕙,莫这样说你二婶!”      在教导孩子方面,梁氏比姜济达要严苛些,姜济达性子大大咧咧,只要孩子高兴就好了,可梁氏会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她是恩威并济的。      姜蕙忙点头:“是了,阿娘,是我说错。”      梁氏又笑起来:“其实在厨房也有好处,今儿我叫他们做了鸭羹,现今雨多,山中长了好些菌子,放进去更是鲜美,你与宝儿都喜欢,一会儿多吃些。”      “好啊,娘真好。”姜蕙拉住她的手摇了摇。      她的阿娘虽然藏了好些秘密,可是她在孩子面前总是开朗乐观,也不屑与旁人争抢东西。      可即便如此,也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为了保她与宝儿,舍去自己一条命。      姜蕙鼻子酸酸的,越发恨何夫人。      她回到屋里,拿起笔,叫金桂捧了颜料来。      她要画一幅画。    正文 010   何府落在隆庆街。      此时除了零星灯火,府中很是黑暗。      何夫人不爱明亮,故而下人们都不敢点灯,也不敢多说话。      整个府邸安安静静的,像是连虫鸣也听不到一声。      上房里,何夫人好一会儿才道:“那贱人当真在宋州了?”      “是,也才来不久。”刘嬷嬷回答。      何夫人的手慢慢就抖了起来。      见她沉默,刘嬷嬷小声道:“夫人,要不要……不知她可会遇到老爷。”      何夫人声音尖了起来:“遇到又如何?她现在这等样子!”      刘嬷嬷吓一跳。      何夫人又安静起来,伸手轻抚一下衣摆道:“她最是爱美的,如何会用这副脸去见他?不过她也只有这幅脸了,不然谁人瞧得上,不过是个亡国奴婢!”      话音刚落,她眼前却浮现出梁氏依偎在何绪阳怀中的情形。      当年她正怀着孩子,何绪阳就是这般对待她的!      她一下又握紧手,嘴唇轻轻的颤抖了两下,自言自语似的道:“贱人,我不会叫你死的痛快,必得让你先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刘嬷嬷听她说出这等恶毒的话,浑身一抖,真有些后悔把梁婉儿的事情说出来,早知道,便不告诉她好了。      说不定以为梁婉儿死了,还能消停。      刘嬷嬷真想狠狠敲一下自己的脑袋,当初为了立功,迫不及待,如今却是难以挽回。      “夫人,其实您何必,反正老爷也不知……”刘嬷嬷又试图劝解。      何夫人垂眸看一眼她,冰寒彻骨。      刘嬷嬷立时闭上了嘴。      何夫人阖上眼睛思量片刻,忽地又道:“她那女儿也是个贱种。”      自从见过姜蕙,她就不曾忘记,好似看到了当年的梁婉儿。可不是,她只是在红玉河边一走,便引得男人纷纷注视。      不是天生的贱人是什么?      刘嬷嬷忙附和两句。      “过阵子,仍得见一见她呢。”何夫人淡淡道。      刘嬷嬷这时又不明白自家主子什么意思了,只觉心中一寒。      何夫人抬眼:“老爷今儿又在哪儿歇着了?”      “柳姨娘那儿。”刘嬷嬷战战兢兢。      “哦。”何夫人站起来,听不出喜怒。      她慢慢的往里屋去了。      身影投在墙上,长长的。      一转眼便是七月,眼瞅着要到乞巧节,家家户户都去街市赶买物什,那几日车水马龙,拥堵不堪。      胡氏叮嘱下人莫漏买了,又莫买了又掉了,再跑一趟,还不定能买到。      因这一去,得花上一两个时辰。      乞巧节向来是最热闹的节日。      姑娘们也很兴奋,天天聚在一起,姜琼道:“我已经寻好案几了,叫人擦的干干净净的发亮,到时候摆在院子东边,咱们拜一拜。”      “啧啧,真勤快。”姜蕙打趣,“看来咱们阿琼等不得要嫁人了。”      姜琼一下子蹦起来挠她。      两个人咯咯笑着,直闹。      姜瑜在认真做针线:“你们莫吵了,东西可做好了不成?不然不诚心也不得用。”      姜琼道:“我缝了个帕子了。”      姜蕙懒洋洋:“我还未做,回头缝个头花好了。”      宝儿眨着眼睛:“我,我不会呢。”      那三人哈哈笑起来。      姜瑜绣得会儿,放下针道:“那日阿荷定也是会来。”她叹口气,“可也不知,她好久不来咱们家里了。”      往年金荷是每年都会来的,她们早已有感情。      姜琼道:“那还不容易,既然姐姐想她,派人说一声就好了。”      姜蕙伸手摸摸额头,真想告诉她们真相。      可真说了,怕她们会把她送去给高僧驱鬼,她微微叹了口气,想一想道:“兴许她有旁的好友了,再说,她愿意来自会来,你们去叫,她原本不愿的,也不好意思。”      姜琼不明白:“为何?”      姜瑜倒是听懂了,点点头道:“阿蕙说得对,兴许那日阿娘说的话还是叫她伤心了。”      姜琼皱眉:“说话弯弯绕绕的,真累,不高兴便说出来好了,非得藏着不成?也罢,那任她去。”      她直脾气,性子也刚烈,当年充入教司坊,不甘受辱,竟投河自尽。      姜蕙佩服她的勇气,也为她担心。      在这世上,没有心眼如何行呢?      “阿琼……”她想着,或许该说些什么,可一张嘴,却说不出个道理,阿琼现在这样很好,很坦率。      她若可以一直这般活着,未必差,更何况,她定是听不进的。      姜琼道:“何事?”      “那时再买些花来,听说有花才灵验呢,织女是个女儿家,定然喜欢的。”姜蕙改口,微微一笑。      姜琼揶揄:“还说我呢,看看,你才急着嫁人!”      但到得那日,姜琼果然叫人买了好些鲜花。      虽然她年纪小,可指挥人一点不含混,比姜瑜,姜蕙还要积极些,但凡她可以做的,都会事先做好。      几人先去看了拜月台,案几果然干净明亮,上头已经摆好了花,香炉,还有瓜果。      姜琼道:“等吃完晚饭,咱们先去放荷灯,回来洗个澡,再来拜月。”她拍起手,很憧憬道,“然后一直说话到天亮好了。”      姜瑜好笑:“那明儿还有力气?”      “傻子才陪你,早就困了。”姜蕙伸了个懒腰,“这天气,最是发困。”      姜琼看向宝儿。      宝儿梳了个元宝头,胖乎乎的,眨眨眼道:“有吃的,我就陪你。”      姜琼抱起宝儿:“还是宝儿好啊。”      不过几人仍是很期待,时不时看向窗外,就等着天黑呢。      眼见太阳下山,用过晚饭,她们正要出去,就见金荷来了。她穿了身崭新的裙衫,上头绣着梅花,一张瓜子脸儿薄薄敷了层胭脂,娇俏可爱。      听到她们要去放荷灯,金荷脸色微微一变。      她没想到,姜瑜她们竟真的不曾想请她来,多年情谊,原来不过如此!      又看她们穿着,绫罗锦缎,金钗玉簪,自己虽一身新的,也不过落得一个陪衬,她手在袖中一握,笑道:“我来的正巧呢,不然晚一些,可见不到你们了。”      姜瑜道:“原本想叫你的,可怕你不愿来。”      金荷心想,现在又说什么客套话,明明便不想请,不然她这些天不曾来,难道她们竟没奇怪?可见从不曾念她的。      她笑一笑:“我如何不愿来?只前些天家中有事,娘病了。”      “啊。”姜瑜忙关切的问,“可严重?”      “好了,不然我今日也不会来呢。”金荷笑容有些勉强。      金太太确实生病了,是被他们姜家气倒的,这一病又花去不少钱,她今日如何不能来?金荷拉着姜瑜的手:“走罢,不然得晚了。”      姜秀笑眯眯过来:“我与你们一起去。”      她穿得花枝招展,老爷子皱眉:“她们姑娘家去放河灯,你去作甚,留在家里。”      姜秀气道:“阿爹,为何不准我去?我寡妇就不能求一个相公了?”      老爷子更气:“你敢去试试!”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女儿,要不是老太太,定是不愿意让她过来宋州的。      姜秀不听,又要说话,老太太忙道:“秀秀,今儿乞巧节事多,你留下来帮帮你大嫂跟二嫂。”      听到母亲也这么说,姜秀恨得一转身去了里屋。      胡氏撇撇嘴,叮嘱姜辞,姜照:“你们一起,照顾着些儿。”      虽说乞巧放河灯乃姑娘们最喜欢的事情,可总在河边,又是晚上,故而家中男子也一并同行。      姜蕙一直盯着金荷,忽地问道:“阿荷,你哥哥怎得不来?”      金荷身子一僵。      哥哥颇有些清高,自打从阿娘口里得知胡氏的意思,便不肯再来姜家,她今日来,哥哥还拦着,可她咽不下这口气。      “我娘身体才好,哥哥要在家中陪着。”      “哦。”姜蕙慢悠悠道,“金公子真孝顺。”      金荷垂下头。      沁河边此时已经好些人了,远远看去,河中有万千星光流淌,走进一看,才知满是河灯。      相传牛郎织女于七月七会在鹊桥相见,怕牛郎看不清路,耽误了时辰,众人便在人间河流放灯,让牛郎织女早些相会。      虽不知真假,但这样一个美好的愿望,姑娘家最是爱成全的,也带着自己的愿望,把河灯放于河上。      可姜蕙拿起签纸,却不知写些什么。      要说她现在最担心的,便是家人的安全了,她稍一思忖,写下了一行字。      姜瑜,姜琼,金荷也一样。      姜琼写完就开始打趣旁人:“阿姐,给我看看,你写什么了?”      少女的心事如何示人,姜瑜自然不给她看,板着脸道:“你不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了?快些放你的。”      金荷在旁边笑,一边拿起河灯。      河灯上燃着蜡烛,也不知如何,烧得极快,中间流淌了满满的烛油,闪着些许绿光。      眼见几人都放下去了,姜琼催金荷:“阿荷,你到底写了什么呀,还舍不得放?可是要我给你放呀?”      金荷羞红了脸:“我不告诉你。”      她这般姿态,姜琼更是好奇,上来就要抢。      两个人很快追在一处。      姜瑜作为姐姐,见妹妹不像话,这就要上去阻止她继续打闹,姜蕙不曾松懈,也跟在后面。      此时此刻,金荷被姜琼一推,顺势就倒过来,手却举得高高的,蜡油顺势而下,倒向了姜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