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帝都夜宴   天色将暗,长安城中千户尽开,火红的灯笼被挂上各户门前,点点星火在皑皑白雪中蔓延开来,温暖了上元寒夜。      帝都大明宫前的朱雀大街上,来自天下各国的华丽马车,正鱼贯驶入宫门,车中的异国贵宾虽语言各异,却讨论着同一主题,在傲视群雄的大唐国土上,将有如何奢华的上元晚宴等着他们。      宫中麟德殿里,身着百鸟朝凰展衣,头戴凤冠的武皇后站在龙椅后的金纱屏风中,看着殿中的忙碌。她看到御案两侧的白玉香亭眉心一紧,抬手指了指,一旁会意的公公:“娘娘,那香亭要往左挪挪吗?”      她点点头,公公立刻走出屏风,唤来几个太监挪正了香亭。      “上。”武后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身穿淡黄齐胸襦裙的女官躬身道:“奴婢领命。”      少时,百名容貌,身形相似的宫女迈着细碎的宫步入内,将碗碟酒果之物摆到招待宾客的楠木案几上。      一切准备好后,女官走回屏风,向武后道:“娘娘,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武后点点头:“晚宴用物是由你负责吗?”      “启禀娘娘,是奴婢负责。”      “碗筷。”虽然武后没头没尾的说了两个字,但女官当即会意道:“回娘娘,晚宴所用的碗是越窑新烧成的秘色瓷,筷子是顶尖制筷师用天竺进贡的象牙为晚宴量身订做的。”      武后点点头:“酒果。”      “回娘娘,酒是宫中玉液阁翘楚,胭脂葡萄酒,奴婢记得上次宫中家宴,娘娘喝过后,对这酒赞不绝口,所以……”      武后打断道:“是从波斯进贡?”      “是。”      武后冷冷道:“换了!”      女官心想,用波斯酒招待外国宾客,岂不是让人耻笑大唐无物。明白过来的女官面露惶恐,磕头如捣蒜道:“奴婢罪该万死,这就去换了!”      武后道:“今晚不要回凤仪宫了,孙满贵会给你安排个去处。”      听到“孙满贵”三个字,女官吓得直哆嗦,抱着武后的腿求饶,道:“孙公公一定会把我撵去掖庭宫,娘娘,开恩啊!”      武后面无表情,吩咐左右道:“拖下去。”      这时,一个身穿蓝色襦裙,外罩青纱窄袖衫的宫女走了进来,行过礼,道:“太平公主的脚踝红肿严重,奴婢尽力劝过,可公主执意要跳舞助兴。”      武后道:“由她吧!婉儿,这儿没一个办事像样的,你查验一遍晚宴各处,若发现纰漏,不用请示本宫,赶紧处理了!”      上官婉儿躬身道:“奴婢领命!不过,公主那边……”      “她有那么大群奴才守着,少了你不碍事。你的伤势恢复地如何?”      “谢过娘娘关心,奴婢伤势已无大碍了,再过些时日就能回到月欢宫了。”      此时,一名行色匆匆的太监走来,行过礼,在武后耳畔低语道:“找到圣上了,圣上和贺兰敏月在……”      武后脸色一变,拂袖道:“摆驾含元殿!”      在含元殿外,武后隔着一根根蟠龙柱,看到身着衮龙皇袍,头戴垂珠冕冠的高宗皇帝正与一位面容美艳的女子耳语着。      武后理了理袖口,走近向皇帝行礼:“臣妾,参见圣上。”      高宗赶忙扶起她:“皇后,朕说了好多次,没有大臣在就不用行礼了。”      一旁的女子拉起武后的手,亲昵道:“皇姨母,你看圣上多好,知道您有腰疾,连跪拜之礼都想帮您省了。”      武后微微一笑:“晚宴就要开始了,怎么还在这里?”      高宗点了点女子的鼻子:“这个妮子逗朕,说民间的上元夜如何热闹,如何好玩,一定要朕上这含元殿瞧瞧。”      看着俩人的暧昧举止,武后心底泛起阵阵酸楚,当年,高宗还是太子,自己只是先皇的才人。在那个热闹非凡的上元夜,她回眸一笑促成了一段因缘,也注定他们的爱情比常人走得更加艰难崎岖。可他们却携手用爱战胜了世俗,甚至赢得了天下,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败给了“色衰爱弛”四个字。      武后拍了拍贺兰敏月,微笑道:“月儿,晚宴的献唱准备好了吗?”      贺兰敏月拉着高宗的手:“月儿不知道献唱该穿什么衣裳,不如,圣上来帮月儿拿个主意吧!”      看见两个渐渐远去背影,一脸冰冷的武后转过身,眺望起宫外火树银花街道,心想,如果再晚一日,现在会是怎样?      思绪飘远时,一个满脸媚笑的紫衣太监哈着腰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娘娘,奴才已经把袁一□□好了,今晚就可以送去月欢宫。”      她愣了片刻,方回过神,道:“孙满贵,你办事本宫很放心,散了宴,让他来见本宫。”      麟德殿中礼乐奏响,武后和高宗在宫人簇拥下从侧室步入殿中,入座的高宗举杯同各国宾客祝过酒后,编钟奏乐,舞剑作画,民间杂耍等助兴节目便轮番登场。      众人正回味方才杂耍的趣味时,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飘了进来,就在此时,四个白衣飘飘的男子抬着一面大鼓走入殿中,在满天花瓣的衬托下,跪卧在鼓面上的太平公主显得格外仙气十足,只见她身着金泥薄纱长袖舞衣,稍点缀朱钗的惊鸿髻,显得分外清新淡雅。      待四名男子止步,长袖遮面的她缓缓起身,系着铜铃的玉足一踏鼓面,顺势抛出衣袖,她用鼓面的踏响和铜铃声作乐中翩然起舞。      众人啧啧称奇,她竟能完美地协调奏乐与舞步,不仅奏乐绕梁三日,舞姿更是美不胜收。座上的高宗,捻须颇为得意:“不错!不愧是我大唐公主。”      话音未落,鼓上的太平一脚踩空,坠下鼓。她捂着脚踝,环视满堂宾客,羞愧的泪水决堤而来。见状,心疼不已的高宗正要起身,却被一旁武后轻轻拉住,使了个眼色。      武后对伏地啜泣的太平,威严道:“退下!”      听到吩咐,太平猛然抬头用怨恨地望了眼武后,依旧无动于衷地卧在原地。      僵持之时,席间走出一位年轻男子,只见他有着比女子还要精致的五官,可眉宇间却透着浓浓的英气,他身着一身绯色官服显得异常沉稳干练。他躬身抱起太平,看到武后点头赞同,便走出了大殿。      晚宴接近尾声,各国王子纷纷举杯感谢大唐天子的盛情,最后大食国王子阿迪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用生疏的唐语道:“大唐乃礼仪之国……常说百行孝为先,是不是父亲死了,儿子连父亲的妻妾……也一并继承照顾。”      皇帝看了眼武后,恼怒万分的他心语:“这无理的家伙,这样抓朕的痛脚,当着各国贵胄,让朕如何下得了台。”      见皇帝沉吟不语,借酒壮胆的阿迪莱更加张狂:“陛下,做得很好……为什么就不能回答呢?”      送走太平的男子,这时正巧进殿,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他径直走到阿迪莱面前,狠狠扇了阿迪莱一巴掌:“娘娘,德行天下称赞,受万民敬仰,岂容你说三道四,这巴掌我贺兰敏之替大唐子民打你的!”      还没等阿迪莱站稳,贺兰敏之又是一巴掌:“身为大食国王子口无遮拦,若是挑起争端,岂是你能担待,这巴掌代你自己打的!”      贺兰敏之说完跪在殿上:“贺兰敏之出言不逊,又因一时义愤填膺伤了大唐贵客,请陛下降罪。”      见贺兰敏之出手教训了阿迪莱,高宗心里很是痛快,可为了不失一国之君的风度,他便道:“今晚,朕只想与各国贵宾同乐,若降了罪,岂不让众人扫兴,朕不深究阿迪王子莽撞,贺兰敏之,你倒杯酒给王子陪个不是。”      武后望着一脸泰然之色的贺兰敏之,暗暗叹了口气,心语:“贺兰敏月和他明明是亲姐弟,一个只会给我添堵,一个就懂替我解围,可惜啊!他们终究血浓于水。”      武后回到凤仪宫,等候多时的孙满贵就迎了上来:“娘娘,奴才把袁一带来了。”      武后打量了眼孙满贵身后青衣太监,只见他面容清秀,眼神明亮,浑身透着难得的英武之气。      武后迈开步子,向他吩咐道:“你是袁一吧!”      青衣太监点点:“是。”      “随本宫来。”      袁一跪在大殿中央,感觉四周很静,只听到武后用银箸拨动香炉所发出的碰撞声。      “你可知道,武功高强的人那么多,本宫为什么会选你保护太平公主?”武后冰冷的声音在偌大的殿中回响。      袁一缓缓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线望向鬓发微霜的武后,回想起几日前的遭遇。      那时,他还是长安城的捕役,执行完公务正沿着官道往城里赶,看到一匹脱缰烈马正在袭击来往商旅。他没多想,飞奔向前,以敏捷的身手跨上马背,而后,用手臂死死地扼住马颈,不过片刻,烈马便喘不过气来一个踉跄倒地。      正当围观众人拍手叫好之时,他瞥见近边马车上,有位妇人正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瞧,正觉得妇人有些眼熟时,车上下来一名油头粉面的男子,在他耳边低语道:“想起我家主人是谁,戌时感业寺有请。”      见马车走远,他猛然回忆起妇人就是当今叱咤风云的武皇后。      “怎么不回话?”听到问话,袁一方才回过神来:“奴才只是名平庸的捕役,实不知娘娘为何交此重任。”      武后摇摇头:“平庸?你十三岁高中武状元,十四岁随军出征南诏立功无数,十七岁官拜宁远将军。”      过往的荣耀如同匕首般切割着袁一的心,他满脸羞愧道:“奴才只得意两年,十九岁时就跌入谷底,从此一蹶不振。”      三年前,还是宁远将军的袁一随高宗参加封禅大典,御驾行至泰山脚下安营扎寨。傍晚,他在营地外巡逻,隐隐听到呼救声,他循声走到草丛,瞧见朦胧月下一名身着铠甲的男子,将肩上扛的宫女扔到地上正要施暴。      见此,他快步向前揪住男人,喝道:“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放肆!”      当男子转过脸的瞬间,他的锄强扶弱的气势立减,心语:“是骠骑将军!他出了名口蜜腹剑,今晚若坏了他的好事,以后,恐怕在军中再无立足之地了。”      见他愣住,骠骑将军冷冷一笑:“认出来了,就赶紧滚,别妨碍老子开心!”      他的脚不听使唤地后退了一步,心语:“皇帝都要敬他三分,我一个小小的宁远将军能拿他怎么办?明哲保身,走吧!”      听到被撕开衣衫的宫女无助的哭泣声,一团热火从胸腔直冲到脑门,他踢开男子俯身抱起宫女,看着那张被凌乱秀发挡住的脸,怜惜道:“姑娘别怕,有我袁一在,不但保你平安,还替你向圣上讨个公道。”      当年,他为了所谓的正义,在圣上的营帐外跪了一晚,却没等来那个回营整理仪容的宫女,最后,一腔热血的他却落了个污蔑大将,革职查办的下场。      想到这儿,袁一自言自语道:“当年是我太天真了吗?”      武后似乎洞悉所有内情,冷冷道:“是!若不是皇上见你年少有为,起了爱才之心,你认为,你还能活到今天吗?不过,也因你这片赤忱之心,本宫才放心把重任交给你。”      武后说着迈下玉阶,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若抓到了那个如鬼魅般的刺客,本宫让你做回将军。若被人发现,太平公主寝宫多了一个假太监,莫怪本宫诛你九族。你在宫里的名字是?”      “回娘娘,高寿。”      武后点点头:“高寿,让孙公公带你去月欢宫吧!”      “奴才领命!”      月欢宫,一束熹微的阳光照在前庭的积雪上,靠在廊柱站着的袁一睁开眼,搓了搓冻僵了的手臂,叹了口气:“爷的!冷了一夜,还有等到什么时候?”      这时,他看到十多名太监来前庭,开始清扫完积雪,紧接着,数十名穿戴整齐的宫女纷纷从前庭右边的耳房中走了出来,原本安静的月欢宫一下子变得繁忙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闻到一阵勾人馋虫的甜香,不多时,几名提食盒的宫女走来,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殿中。      他隔着门缝看到殿中铺着金丝红线毯,璧上画着清雅的山水图,左侧陈设着汉代编钟,右侧是联排书架,隐隐能看到上面放着竹简古书和经折书籍。      这时,紫衣太监走到门边,向他招了招手:“内个谁?趁公主用早膳时,来认个脸。”      他看了眼日头,心语:“都这个时辰了,还早膳,这深宫显贵的日子过得真够懒散!”      他躬身向太监道:“奴才高寿,请问公公如何称呼?”      “以后就叫咱家,郑掌事吧。内个谁,别絮叨了,赶紧跟咱家来!”      他刚进殿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他看到四角铜铸香炉以为是暖香来源,可当他跪下触及到温暖的地毯,霎时明白那个传闻是真的,皇宫每个主殿的地下都布满了设计巧妙的管道,一到寒冬,就有人往管道里灌热水,所以,就算寒冬腊月殿内都是温暖如春。      正在他啧啧称奇之时,殿中一块硕大的屏风被推开,跛着脚的太平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案前坐下,她望了眼精致碗碟中的早点,皱眉道:“膳房除了燕窝粥,鱼翅蟹粉饺,鹿肉煎卷,就玩不出别的花样了吗?”      饥肠辘辘的他咽着口水,心想,来时孙满贵提过醒,太平公主晚宴出了丑,肯定会找人撒气,他初来乍到,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真倒胃口!”太平放下筷子,望了眼出神的他,道:“那里是件衣服,还是个人?”      他被郑掌事踢了脚,方才回过神,赶忙道:“回公主,奴才高寿。”      “本宫问了你的名字吗?”说罢,看了眼近前的太监,道:“本宫拟的三百四十二条规矩中,不问自答,该怎么罚?”      太监道:“回公主,杖打二十。”      “那带他去领罚吧!”      自认倒霉的他刚起身,又听到太平,道:“擅自平身者,该怎么罚?”      “回公主,杖打四十。”      他急忙辩解道:“奴才,听公主说‘去领罚吧’几个字,以为是让奴才平身,所以……”      没等他说完,太平又问那太监道:“出言顶撞者,该怎么罚?”      “回公主,杖打五十。”      此时,他总算明白这丫头是个怎么高兴怎么来的主。他正要去领罚时,听到太平唤道:“慢着!命很长,过来吃了这碗燕窝粥。”      他指了指自己,道:“公主,是在叫奴才吗?”      太平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过来。”      他走到食案前,伸手去拿燕窝粥,却被太平挡住:“等会。让本宫加点料。”    正文 深宫难侍   袁一望了眼身边的太监皆是一脸惶色,他隐隐感觉到不妙,只见太平拿过太监递来的小瓶,往粥里放了些粉末,道:“民间的江湖故事中经常提到‘一泻千里’‘一觉到天明’等药,本宫很想知道,它们的效果真有描述的那般好吗?所以,本宫费尽周折找来了一些,正在一个一个地试验药效。”      他脸色苍白,作为捕役也算半个江湖人,对于这些药的厉害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公主在粥放的是?”      太平把粥递给他,笑了笑道:“一泻千里。”      他接过粥,心想,明知道被下了泻药,还有得喝,真是忒窝囊!      这时,袁一刚在茅房蹲下,门外又响起了催促声:“好了没?打完了,我们好交差啊!”      月欢宫有个棍房,专门执行杖责,可今天破例为袁一把场子移到茅房外,让他“一泻千里”与屁股开花两不误。      袁一躺在黑漆漆的房中,他摸了摸屁股,暗暗庆幸,当年在南诏幸亏跟那名头陀学了独门功夫,虽然练得差点走火入魔,但也铸就了一身铜皮铁骨。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顿真够狠,把大爷的皮都打破了!孙满贵说过,刺客喜好夜间行动,这时辰刚好起来干活。”      他起身之际,透过窗户瞧见一点灯火渐近,他赶忙躺回床上。不多时,一名太监推门而入,他径直走到案边点上灯,望了眼袁一问道:“睡了吗?”      他为了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偏着头故意“哎呦”了几声,道:“还没呢?公公怎么称呼?”      太监走近,微笑道:“叫我小安子吧!你就是新来的太监高寿?”      “是的,安兄。”      小安子一屁股坐到床边,道:“知道吗?月欢宫上下都在说你一来就惹上麻烦,挨了一百多棍,还能保住小命。”      他又“哎呦”了几声:“这还不是多亏屁股肉厚!”      小安子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前些年,月欢宫杖罚过重接连出了几条人命,为此皇后娘娘示意过郑掌事,根据受罚的事由,可以酌情减免杖责,或者分几次领罚。”      他愤愤道:“这群混蛋,可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瞧你!初来乍到,这点规矩都不懂。”小安子边说,边搓着手指。      “原来是嫌我没打点银子,看安兄一脸熟络,这规矩该懂不少吧!”      小安子得意地笑了笑:“说句掉脑袋的话,在月欢宫当差比冷宫还难受,公主若不开心一窝人都得受罪,从月欢宫出去说自己没挨过几十百来棍,别人都不会相信。”      “公主嗜罚成性,这月欢宫的人不都得走着进来,躺着出去。”      “这么跟你说,钱少保命,钱多挠痒。”      他不解道:“这钱多挠痒是?”      “棍房的太监有项独门绝活,在一块豆腐上用杖棍啪啪打上一百次,豆腐还是完好无损的。这样该懂了吧!”      “原来如此!天色也不早了,安兄不睡吗?”说话的间隙,他暗自掏出带进宫的那瓶“一觉到天明”而后,藏了些药粉在指甲里,趁小安子不备弹入了他的鼻腔中。      这时,小安子打了喷嚏,边哈欠连天道:“突然好困,先去睡了。”      待小安子睡下,袁一便来到寝殿前,而后,以敏捷的身手跃上了房顶。      这时,他贴在琉璃瓦上听了会,而后揭开一块瓦片借着透出光亮的小孔,瞧见捧着书的太平冷脸对着站在殿中的武后。      这时,武后一抬手,当宫人悉数退下后,她走到太平身边坐下,和颜悦色道:“昨晚,若母后维护了你,在各国宾客眼里,你就是羽翼下没用的女儿,我便成了溺爱孩子的母亲。”      太平沉默不语。      武后慈爱地替太平褪了鞋袜,将她的脚放到自己膝上,然后将带来的药膏涂在她脚踝处,继续道:“令月,就算你只是磕着碰着,娘都会心疼,可咱们身在帝王家,一言一行都关乎国体,所以,委屈你了。”      太平听到“令月”“娘”这些亲切字眼时,心顿时就软了下来,自此五岁得了太平这个封号,就很难听到父皇母后唤“令月”这个闺名。      她扑到武后怀中,哽咽道:“令月错了,明知扭伤了脚,还要逞能跳舞。”      武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道:“民间的称呼私底下用用无妨,可天底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所以,必须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失礼于人前啊!”      “太平明白。”      屋顶上的袁一放下瓦片,侧身躺下叹了口气,道:“他们这家子虽富有四海,可最缺的却是家的感觉!”      望着满天星斗的他虽不想偷听,可四周一片寂静,房高不过三丈,敏锐的听力还是让他把武后和太平的谈话听进了耳中。      他听了半晌,自言自语道:“原来被刺客伤了的宫女叫上官婉儿,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武   后腾出麟德宫的自雨亭给她养伤。还有,让公主赞不绝口的贺兰敏之,莫非让天下男人妒忌到发疯的大唐第一公子。”      在月欢宫的太监分为杂役,使唤,随从和掌事四等,每个新来的太监都得从杂役做起,袁一也不另外,他白天挑水劈柴打扫,晚上还要在寝殿屋顶上守着刺客,照理说,杂役太监几乎见不到主子,所以,也是最少被太平罚的人。      可事与愿违,太平好像就是看他不顺眼总是他的茬子,这样上午三十棍,下午五十棍的罚下来,短短几日他就累计被罚了几百棍。就算他是铁做的,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幸好他从小安子那儿,知道了“有钱能使鬼推”的规则。      袁一正苦恼,他为了免受皮肉之苦,每日花钱如流水,带来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这日,碰巧听到郑掌事要派人出宫采办,便计上心来。他向郑掌事毛遂自荐,因为之前郑掌事收过他不少好处,所以,便同意由他出宫采办。      出了城,他直奔宜平坊,趁四下无人他摸进所房子,刚关上门,就有人从背后牢牢抱住他,道:“好你个小毛贼,胆子忒肥了,让哥哥瞧瞧你贼样!”      那人一瞧他的容貌,大惊道:“哎呦!袁哥,怎么是你?回个家怎么跟做贼似的。对了,你不随大唐使节去了波斯吗?回来得也忒神速了吧!”      捕役虽小也是为朝廷效力,平白无故不见了,也会引人怀疑,所以,武后为了稳妥起见,先把他名字加入了护卫军名单,再把他漏掉,以此掩盖入宫这件事。      他尴尬笑了笑:“梅仁,实话跟你说吧,我没去波斯。”      听到这话,只见,身穿捕役服的梅仁柳叶眉轻扬,杏眼大开,用细长的手指捂着菱角分明的红唇,惊讶道:“我同捕衙的那些臭男人,明明亲眼看你上船,怎么会……难道你是被大浪打下船,飘回来了?”      “瞧你这恶心样,衙里的兄弟叫你娘人,还真没委屈你。”      梅仁啐了他一口:“去你的!我只是比你们这些粗货长得精巧些,打扮得精致些,你们就小心眼成天挤兑我。”      见梅仁满脸委屈,袁一想起曾听梅仁说过,他出身在名伶世家,从小就被父亲逼着扮女相学戏,因此,全身散发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娘味,他背井离乡来到长安,干起这又累又危险的捕役,就是想证明,他有颗不折不扣的男儿心。      他撞了撞梅仁,笑道:“别小心眼了,有正事跟你说。”      梅仁瞪了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压低声音道:“我去波斯只是个幌子,其实,朝廷让我秘密调查一起谋反案,知道这件事的外人都会被……”      见他用手指在脖子上抹了下,梅仁吓得直哆嗦:“我还没活够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咱们什么关系,你只要替守住秘密,我就当今天没见过你。”      梅仁拼命点头:“极好,极好!那我就先走了。”      “慢着!你怎么会在我家?”      “我在附近巡查,刚好有你家钥匙,天这么冷,就进来偷会儿懒呗!”      “拿来。”      梅仁乖乖把钥匙递给他:“可以走了吧!”      他拿出采办货物清单,道:“你这么闲,帮我把这些东西卖齐了。”      待梅仁走后,他从床底拿出个箱子,里面全是易容用物,这些东西的之前的主人是名采花贼,由于他精于易容之术,所以,就算犯案累累也总能逍遥法外。      可最终,还是落到了他手里,因为他醉心于易容术,便答应只要采花贼将易容术传授给自己,就将采花贼放了。      采花贼很是奸诈,口里答应倾囊相授,实际只教了些皮毛功夫,当时还是门外汉的他并没看出破绽,因此,便如约放了采花贼。可没过多久,采花贼又落到他手里,这次他可没那么好糊弄,采花贼只好拿出几招独门绝技才得以脱身。      最后,当他像猫捉耗子似的,把采花贼的独门绝技全都学到了手,他便不再放采花贼走,而是完成使命,将采花贼捉拿归案。      袁一看着镜子里,易容后的自己变成了像张飞般的莽汉,他得意一笑,心想,这些年,他用这招猫捉老鼠向江湖恶人,学了不少独门绝技,打发了不少无趣的时光。      这时,他来到赌坊,开始用另一项名为“随心押”绝技捞钱,说到这项绝技的施展,先根据摇色子的声响,再看庄家间有无暗语,最后,便能轻而易举地判断买大还是买小,或是通杀。      他只要一出手就能赢钱,可他在捕衙混过,太明白赌坊的猫腻,若是把把赢,一定会被赌坊的人盯上,若对方文弱,等他玩够了就尾随他到后巷,再痛扁他一顿。若是对方江湖中人,就会派人去捕衙查案底,然后告他一个诈赌的罪名。      深知其理的他有时故意买输,赚了七八两碎银就换地方,长安城有几十间赌坊,所以勤快多跑几间就不怕凑不够银子。      太阳下山前,他必须赶到丹凤门,为了节约时间他来到一间马铺,打算租匹马应急。马挑好后,他来到柜台付钱,看到对面的一所大宅门前,停靠着许多装饰华美的马车和轿子,见此,他便向掌柜随口问了句:“这户人家是在办喜事么?”      掌柜摇摇头,道:“大爷,您有所不知,宅子里住的是位波斯公主,自从皇宫的上元晚宴在这儿住下后,每天都有无数王孙贵胄捧着奇珍异宝求见,可说来也奇怪,那位公主不见人,只差婢女把礼物拿进去瞧一眼,然后,不但原物奉还,而且还给一件价值更高的东西打发人走。”       正文 太液求鲤   袁一笑了笑,对掌柜道:“实不相瞒,更奇葩的公主我都见识过。”      他所说的“奇葩公主”指的就是太平,他识过太平用来放衣裳绸缎,首饰脂粉的房间比小富之家住的房间还有多。      几个时辰后,袁一回来还马,瞧见波斯公主府前的热闹不减,他便好奇心起,走近等候的人群,恰好听到两名男子的谈话。      “我带来的珊瑚树可是难得的宝贝,要是我排在前面,哪轮到贺兰敏之见缝插针!”      “李兄,你看我的羊脂白玉也不比你的宝贝差,咱们也别眼红了,波斯公主能见贺兰敏之,同样也能见咱们,对吧?”      “贺兄,莫非不知道,每天来这儿登门求见的数以百计,至今,能见着波斯公主的不过两人,一个是雍王李贤,一个就是贺兰敏之。”      “真想知道那小子送了公主什么?”      “是啊!有谁能告诉我,花一百两我都心甘情愿。”      听到这儿,袁一刚好看到贺兰敏之从府中走出,便向说话的男子问道:“此话当真!”      男子吩咐仆人拿来一袋银子,道:“李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若你真有本事,这银子就归你了!”      当贺兰敏之的马车走近,袁一拦停车夫,不顾咒骂走到车窗边,向掀起帘子的贺兰敏之拱了拱手,笑道:“在下,想要向贺兰公子讨教一个问题?”      贺兰敏之用深邃眼神打量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摸着怀中的波斯猫,道:“请说。”      “我跟人打赌,说你能见到波斯公主,一定是带来了有稀世珍宝之称的东海七彩夜明珠。”      “不是。我送了幅画。”      他摸了摸下巴,疑惑道:“画?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我。”      他惊奇道:“贺兰公子的画作?内容是山水,花草……”      贺兰敏之冷冷打断道:“波斯公主。”      他点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满脸不耐烦的贺兰敏之敲了敲窗门,会意的车夫驾着马车一溜烟的走了。      见状,他冷哼一声:“爷的!大唐第一公子了不起啊!”      此时,那名财大气粗男子走近,将银子丢给他道:“我说话算话!对了,你说的东海七彩夜明珠是什么宝贝,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不知道。”      男子如释重负:“我说呢!原来是你胡诌的!”      他抛了抛银袋,笑道:“谢了!”说罢,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朝马铺奔去。      近来,武后害怕刺客会再次潜入月欢宫伤害太平,便让孙满贵暗中安排把袁一升为了随行太监,这样,便可在近前保护太平。      这日,太平用过早膳,就翻看起将她所有衣裳首饰,粉黛颜色分类绘制的画册,津津有味地琢磨着明日的打扮。她看了眼袁一,吩咐道:“你去把画师新送来的头样,眉样拿过来。”      他刚走进玉物房,各处忙碌的宫女都围了过来,神情紧张的问道:“高公公,你怎么来了?公主对今日穿戴的物件不满意,派你来罚人吗?”      他对叽叽喳喳地宫女摆了摆手:“嘘!安静。公主对衣裳用的熏香,眉黛的颜色,步摇上的簪花……”      他故意停顿下来,见宫女们皆是一脸恐惧,笑道:“不逗你们了,其实,我只是来拿画册,公主貌似心情不错,你们算是过关了。”      话音还未落,一名女官就领着六名试装宫女进来了。她们身形,五官轮廓都与太平极为相似,太平爱打扮,却怕麻烦,因此,便费尽心思从民间挑来了,这六位如替身般的宫女帮她试穿妆扮。      女官见众人围在一起,厉声道:“死丫头别偷懒了,赶紧都动起来!你们按着公主挑的这些物件,给她们装扮起来!高公公别杵在这儿了,赶紧拿了东西走人,公主都问了你三遍了!”      殿中,袁一立在一边,看着太平走到一字排开的试装宫女前滔滔不绝地品评着,拿着纸笔的女官快速记录着太平提出要修改的地方。      这时,一名太监跑进殿来,对太平道:“公主,国子监祭酒来了。”      太平慌忙让试装宫女退下,把画册藏到书案下,自言自语道:“那老头,不呆在国子监栽培栋梁,又跑来这儿跟本宫作对!”      见须发全白的国子监祭酒走进殿中,袁一心想,天下英才都汇集在国子监,祭酒身为一监之长,又是三朝元老,公主怎么着也要收敛几分吧!      太平用手撑下巴,打量了眼走近的祭酒,微笑道:“刘夫子,前些天,你不是说再也不来月欢宫了吗?”      祭酒似乎习惯了她傲慢的态度,拱了拱手:“皇命难为!公主也别插科打诨了,下官要开始授课了。”      捧着书的祭酒讲得津津有味,太平却听得哈欠连天,最后还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祭酒敲了敲书案,公主睡眼惺忪:“刘夫子,讲完了?”      祭酒摇摇头,轻轻叹了声,发问道:“方才老夫讲了孔融让梨与卧冰求鲤的故事,公主有何看法?”      公主想了会:“孔融用一个几文钱的梨子就让人记了几百年,手段实在是高明。还有那个卧冰抓鱼的傻子,不知道用铁杆捅破冰面,再用鱼竿钓鱼吗?”      说完,太平将手搭在祭酒肩上:“夫子,我说得有道理吧!”      祭酒气得吹胡子瞪眼:“公主,卧了冰,求到鲤,自然就知道了!”      公主一拍手:“夫子,好提议。”      祭酒拂袖道:“老夫,才疏学浅再教下去,恐怕会误了公主这旷世奇才。”说罢,愤然离去。      太平对着走远的祭酒做了个鬼脸:“国子监都是死脑筋,每天孔子曰完孟子曰,他瞧扁本宫不会卧冰求鲤,本宫偏求给他看。”      她向身边的女官问道:“太液湖的冰还结着吗?”      “回公主,还结着。”      她目光扫过一众宫人,最后,落到了郑掌事身上,吩咐道:“就你了!待会你卧冰,本宫求鲤。”      年过五十的郑掌事,听到这话,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状,袁一心语:“瞧这娘娘腔弱不禁风的,恐怕刚躺到冰上就该玩完了,虽然这家伙贪财又刻薄,但罪不至死,大爷我就发发善心救他一命吧!”      这样想着,他走到太平面前,躬身道:“郑掌事老胳膊老腿的,卧冰求鲤一点看头都没有,公主为何不考虑下奴才呢?”      太平冷冷一笑:“你啊!本宫玩腻了。不过,既然你坚持要陪本宫玩,本宫就成全你!”      太液湖边,虽艳阳高照,可寒风依旧猛烈,袁一见岸边银装素裹,湖面光洁如玉,不禁打了个哆嗦。      在临时搭起的帷帐里,裹着狐裘的太平抱着暖炉,望见湖心处的太监已将香案摆好,便起身对袁一喝道:“高寿怎么还愣着,快脱了啊!”      袁一搓了搓手:“天这么冷,穿着衣裳卧冰求鲤,应该无碍吧?”      “内个谁,出言顶撞者,怎么罚?”      “回公主,杖责五十。”      不敢再多嘴的袁一像委屈的小姑娘,慢慢吞吞的脱去衣衫,随着太平走到湖心,太平用脚尖指地,吩咐道:“躺下。”      袁一的身体刚接触冰面,就本能地坐了起来,太平用脚踩在他的胸前:“躺好!”      太平朝着香案拜了三拜,双手合十道:“各路大神小仙,信女李令月,求赐湖中鲤鱼一条,为表诚意信女命太监高寿卧冰,直至鲤鱼出现为止。”      说完,太平拍了拍袁一:“本宫先回岸边,你可别让本宫失望哦!”      袁一望着光芒四射的太阳,寒透的身体似乎有了丝丝暖意,他叹了口气:“不知要躺到何时,先小睡一会打发时间吧!”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冻得全身通红的袁一缓缓睁开眼,看到冰面开了一个小洞,一条欢腾的鱼正用尾巴拍打他的手臂。      见状,岸边冻僵的宫女都欢呼起来,惊醒了眯着眼的太平。      她跑来湖心捧起鱼,蹦蹦跳跳地往回走:“本宫,求到鲤了……”      此时,她跳起的足尖刚落地,四周的冰面就出现龟裂,慌了神的她大步跑了起来,此举反倒使冰层裂开了一个窟窿,只听到“噗通”一声她掉入水中。她身上的狐裘吸了水如沉石一般,拉着她往水下坠。      袁一拖着僵硬的身体刚立起,脆弱的冰层一受力四面开裂,他脚下一个踉跄,跌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他搓了搓手臂一个俯冲潜入水中,游了十多米才捞到太平。      他一摸鼻息,见太平没了呼吸,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捏住太平的鼻子,嘴对嘴地给她输气。      见她缓缓睁开眼,大喜过望的袁一将脸移开,扯掉太平身上的狐裘,抱着她游出水面。      这时,袁一感觉有只冰冷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他侧过头瞧见怀着的太平眼神迷离地望着他,声音微弱道:“贺兰哥哥,你真出现了,就这样呆着,别再离开了。”      她头一偏,靠在袁一肩上昏过去。      在岸边等候的宫人胡乱的收拾好东西,接过太平一溜烟地往太医院去了。袁一见自己被晾在了一边,大喊道:“你们好歹也留件衣服给我,这儿离月欢宫挺远,让我怎么回去?”    正文 荷露茶话   这时,小安子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道:“奴才眼里只要主子,你就算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理你。衣服替你拿了,穿上吧!”      他接过衣服:“谢了!”      小安子用邪邪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他的身体道:“一,二,三……这刚整齐的六块肌肉够有型啊!瞧你这身板,说你是太监,还真没人信。”      他脸色一变,赶紧合上衣裳,笑道:“之前,我在冷宫,那里人少,一个人当八个人用,你能在那里待上一段时日也能像我这样。”      小安子连忙摆手:“我可无福消受。”      一个月过去了,袁一庆幸在太平各种心血来潮的摧残下,还能四肢健全地活着。在庆幸之余,他也隐隐担忧起来,他来月欢宫一个月有余,可连刺客的影子都没看到,若再抓不到刺客,成天被太平这样折腾下去,他的命还不见得比刺客长。      如此,他便决定不再守株待兔,而要主动出击,首要任务就是去找那个唯一近距离接触过刺客的宫女上官婉儿,希望能在她那儿得到些线索。      他得知,上官婉儿还在麟德宫的自雨亭中养伤,可麟德宫属于外庭,又是武后处理事务的地方,是宫中要地,想要用正常途径进去,基本是奢望,可用非常手段,就难不倒他。      自雨亭坐落在麟德宫东面一片辽阔的荷塘上,这自雨亭是座难得一见的建筑,在荷塘中有些独具匠心的装置,能将塘中的水源源不断地送入屋檐上的凹槽中,然后从凹槽的凿孔处,犹如雨帘般落下。      因此,从远处观赏自雨亭,就如四季都在烟雨中。这儿虽以亭命名,可实则一件具备居住性的水榭,一到夏季武后与高宗就会来此消暑。      袁一看到这么所水榭,不由得啧啧称奇了一番。他顺着延伸的水桥,来到荷塘中,看到一叶扁舟隐显在高高的绿荷中,他对着舟中的姑娘,喊道:“月欢宫高寿,冒昧打扰上官姑娘!”      背着身子的上官婉儿沉默些许,将舟靠近,打量了眼他:“入麟德宫不是易事,公公特意找我,看来是有非常之事。”      他心中暗暗一惊,眼前这个容貌纯美,梨涡甜笑的二八女子,怎么能对他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   他颇为不服道:“姑娘这般肯定,或许我只是进来办事,或是问路?”      “公公若是办事,必会有麟德宫太监引路,何须问我。反而,我俩素未谋面,仅凭背影就认识我,想必是向人打听过,才到此处,这样算不算特意?”      他拱了拱手,笑道:“上官姑娘冰雪聪明,实在佩服!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确实想与姑娘说些事情,可否?”      上官婉儿点点头,停稳了舟,道:“我的荷花还没摘够,公公若不嫌弃,能否到舟中说?”      他上了舟刚坐下,就听上官婉儿问道:“总觉得,公公有几分面善,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其实,初见上官婉儿时,他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记不起在哪见过。突然,被她这么一问,心中反倒惴惴不安起来,毕竟太监不是他真正的身份。      他装作回忆道:“见过吗?”      “想必是我记错了。”      袁一看着在满塘新绿的映衬下荷花开的妖娆多姿,好奇道:“现在才三月天,这荷花开得是不是太着急了?”      轻摇水桨的上官婉儿,笑了笑:“这荷花是从南诏国引进的特殊品种,再说,在宫中新奇的事,有何止一两件,这样,才有别于民间。”      他笑着点点头,看了眼上官婉儿手中的桨,起身道:“既然有事相求,就给我一个献殷勤的机会吧!”      交换好位置后,他摇奖继续往荷塘深处前进,他心想,不能让上官婉儿看出自己过于关心刺客的事,暴露了身份,只能编个瞎话,再套她的话。      待理清思绪,他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我值夜守在大殿外,看到一个黑衣人朝我走来,我被吓得呆住了,当他再走近些,我竟然看到他的眼睛闪着绿光,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了不见了。”      他故意哆嗦了一下,继续道:“自从那晚后,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姑娘忠心护主时,曾与刺客打过照面,我就想问下,那刺客究竟是不是那副模样?”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公公,专程来莫非就是为了给我说鬼故事?若公公想打听刺客的模样,实在抱歉,那晚刺客蒙着面,当时我又命悬一线,什么都记不清了。”      说话间,他看见上官婉儿眼中闪现着玲珑剔透的光芒,心中不觉生了几分寒意,可隐隐察觉到她话语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      在他陷入沉思之时,采着荷花的上官婉儿唱起了曲子,歌声空灵婉转:“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渐渐地,空灵婉转的歌声消融了他的疑虑,他闻着不时飘来的荷香,心不觉迷醉了,他知道带来这种感觉的不仅仅是荷香,更是眼前这个看似纯美,却满身是迷得女子。      舟靠岸了,上官婉儿将荷花装进布袋,敏捷地跳上水桥,舟身猛烈一晃,惊到了出神的袁一,他放下桨,将舟栓到木桩上,跳到岸上。      正要告辞,听到上官婉儿道:“这时节自雨亭很清静,公公要进来喝杯茶吗?”      他环望四周美景,竟不忍心决绝上官婉儿的盛意,他微笑着点点头。      他一走进自雨亭,浓浓清雅气息扑面而来,正在他观赏书案上雕刻精美的象牙笔筒时,上官婉儿已将屋中的火炉点上,她将手放在炉边烤了烤道:“虽已是初春,可这儿还是有些阴冷。”      他看着窗外的雨帘,道:“那姑娘为何不搬去别处呢?”      上官婉儿望着满塘的荷花,出了会神:“因为贪恋这儿的景色,别站着了,这边坐吧!”      袁一坐到凳上,看着她将玉制的茶具摆上,而后,将香木放到茶炉中,这时,他随口问道:“前些日子,听说姑娘要回月欢宫,怎么一直没回来?”      上官婉儿从锦盒里取出一只葫芦,将其中的水倒进壶中,回答道:“皇后娘娘想让我晨间在这里采集露水,所以,就让我多留些日子。”      “采集露水可是件极费工夫的事,你的伤好了吗?”      上官婉儿将玉壶放到炉火上,道:“已经好了,多谢公公关心。说到采集露水,这个月晴日还算多,露水已收集了一葫芦,泡茶也够用了。”      “这样就好,你便能省了件麻烦事。”      上官婉儿用茶勺取出茶叶,放入煮沸的水中,轻描淡写道:“虽有了一葫芦,但现在已经煮了。”      他惊诧的看了眼炉上的茶壶:“那你不是又要再辛苦一个月了?”      “那倒未必,其实在泉水中放些荷花的花粉,也能蒙混过关,不过,别人喝味道有八成相似,我若喝也有三成。”      他不解道:“别人有八成,为何你只有三成?”      “我知水中奥秘,便会用超出常人的味觉品尝。”      他点点头:“能用露水泡茶,享用之人不是圣上,就是皇后娘娘,若漏了破绽,难免会有欺君的危险。”      “味虽只有八分,可你说的,又添了两分。”      袁一拱拱手:“佩服,佩服!世间女子虽多,可像姑娘这样有胆识,极聪慧,恐怕难有一二。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你把这些说给我听,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说话间,上官婉儿已将倒好的茶递到他手中,他尝了口,果真是清冽无边,茶香延绵。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假话是,我信任公公。真话是,公公私入自雨亭,已是死罪,饮了茶便成了共犯,论罪可不在我之下。”      他一惊,差点把茶洒落,心想,深宫是波谲云诡之地,向来不能轻信,若今日她真有心设计,自己早已掉入陷阱中。      上官婉儿看出他心中的不安,粲然一笑:“不过是个玩笑,公公何必介怀。公公为皇后娘娘办事,捉拿刺客,来到我这儿,自然要殷勤招待一番。”      他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你怎么知道?”      上官婉儿笑而不语。      他呆了半晌,越想越觉得,这个上官婉儿透着诡异的机敏,他慌张起身:“我先告辞了。”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保护好信任你的公主,才是最紧要的,其它,多做多错。”      他不解道:“那看谁都不顺眼的丫头,才不信任我!”      “在月欢宫,你应该见识过,那些宫人如何对她阳奉阴违,她只是装不知道而已,不然,那日也不会让郑掌事卧冰求鲤。只要以心换心,她会信任你的。”      晚上,袁一躺在寝殿的屋顶上,见躺在床榻上的太平又拿出藏在枕头下的布偶,窃窃私语起来,他翻了个身,望着漫天星斗,自言自语道:“这丫头,白天对人嚣张跋扈,晚上对着布偶反倒温声细语起来,这丫头的心思,还真叫人看不懂!”    正文 公主交锋   这时,他想起白天上官婉儿说过的那些话:“这视人命如草芥的丫头,既刁蛮又多疑,得到她的信任,恐怕比摘下天上的星星还难吧!”      他突然想到一些事情,猛地坐了起来,喃喃道:“上官婉儿好像知道我的身份,也了解我进宫的原因,为什么不是让我抓刺客,而是让我获得公主信任呢?”      “看来她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不过,她心思缜密,一眼就能把人看透似得,要想从她那儿得到些什么,恐怕不容易。好在平时有所积累,对女人心思还算了解,要听她们说真话,就必须先哄她们开心,再投入几分体贴入微,当她们心生好感时,自然水到渠成。”      说着,他看了眼四周:“我竟然对着空气都能说上一整晚,再这样待下去,我不是变成疯子,就是傻子,得加紧行动了!”      在自雨亭,黎明前,一轮圆似玉盘的月还挂在天边,月辉下的荷塘中弥漫着淡淡的薄雾,显得异常静美。这时,在荷塘中响起“哗哗”的桨声,上官婉儿驾着小舟穿梭在绿荷中采集露水。      此时,带着满身月辉的袁一走上水桥,当看到荷塘中的上官婉儿,他微微一笑:“果然在这儿。”      说罢,他纵身跃起,如凌空的仙鹤般踩着塘中的荷叶,飞身来到舟中,此时,上官婉儿正起身用葫芦接着荷叶上的露水,怎料舟身突然一晃,她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掉入水中,幸好被舟中的袁一拦腰抱住:“姑娘,没事吧!”      上官婉儿仰头看着他,皱眉道:“怎么是你?”      “不然,姑娘以为是谁?”      “你已经抱了我很久,打算什么时候扶我起来?”      “立刻!”说着,俯身的袁一扶起上官婉儿,低头道:“那日你不是说,用泉水就能蒙混过关,今日怎么又在采集露水?”      上官婉儿脸色阴沉道:“这里很静,你的话我能听到,有必要靠这么近吗?”      袁一向后退了步,坐下道:“这样,可以了吗?”      上官婉儿道:“世上没有绝对,可有万一,所以,凡事都不可能做到十分,最多不过九分半。”      “好吧!我承认说不过你。”      “你不呆在月欢宫保护公主,来这儿干嘛?”      “半个时辰前,金吾卫已经进入白天的巡岗,戒备程度是晚上的三倍,如此,我便能得到一个时辰的空闲,以往都会利用这个时间睡上一觉,可今天睡不着,就想着出来走走,不知不自觉就来到了这儿。”      上官婉儿点点头:“我还要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请说。”      “照理你的轻功应该很好,踩着荷叶来到这儿,一点响动都没有,可你落到舟上,却让舟晃得那么厉害,我还差点摔倒,不明就里,还以为你故意如此,占别人便宜。”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爷的!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可姑娘总有些少女心,这花前月下,还是这招屡试不爽的英雄救美,不但,没让她觉得这是浪漫,还让她把我看成了色狼,我看她是理智得过头,压根不知道情怀是何物?”      面对上官婉儿看似委婉,实则严厉的质问,他不免有些尴尬道:“这里可是皇宫,而我又是太监,你是不是想多了?”      “这话对别的宫女说说就算了,可对我好想没什么说服力。”      他笑了笑:“说起来,以我的轻功的确不该让舟摇晃,可不知为何,越靠近你,我的心就跳得越厉害,一下子变笨慌了手脚,这样,到底是我的错,还是你的错?”说完,他才意识到,为了掩盖自己心虚,竟然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      上官婉儿像是看透了他的尴尬,道:“我也不为难你了,不过,如果你为刺客的事而来,要说的,那天我都说了,如果觉得有疑问,我也是爱慕难助。”      “你怎么就知道,我来一定就是为了刺客的事,兴许我是喜欢上姑娘,做些事博取好感。”说罢,拿过上官婉儿手中的葫芦,笑道:“比如这样。”      说罢,他从舟上跃起,足尖踏着碧水,如滑行在水面一般,穿梭在众荷之间,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回到了舟上,上官婉儿接过他递来的葫芦,摇了摇道:“好像只有半葫芦?”      “确切的说,还不到半葫芦。”      “以你的功夫,装满一葫芦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错。要是今天把它装满了,明天,后天不就没借口来这儿了?”      这时,黎明来临,旭日将黄灿灿的阳光洒满荷塘,上官婉儿看了眼迷蒙光线中的袁一,笑道:“你就知道,明天,后天我一定会来采集露水吗?”      “采集露水必须在黎明前进行,所以,只要我每天都在这个时辰来,总有天会碰上你。”说罢,他飞身穿过荷塘,消失在熹微的阳光中。      这几日,袁一都会在黎明前去到自雨亭,可每回都扑了个空,但他并未放弃,依旧每天都会往自雨亭跑一趟,他相信总会再遇到上官婉儿。      这日,在丹凤门前,出宫办事的袁一排在等待查验身份的队伍中,这时,前面一名小太监被金吾卫拉了出来:“月欢宫的公公,我都见过,没一个长得像你这样的,从实招来,是不是假借他人身份,偷跑出宫?”      小太监道:“我就长这样,怎么着?这是腰牌,这是鱼符,手续齐全,你敢不放我出宫!”      金吾卫道:“你这小太监还挺横!跟我去内侍司走一趟。”      说罢,金吾卫拎着小太监的衣领走了过来,这名金吾卫刚好认识袁一,见到他便上前打招呼道:      “高公公,出去办事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是啊!你手里提着的是?”      “正好,这家伙冒充月欢宫太监,你替我认认。”说着,金吾卫像提着一尾鱼似的把太监的脸转了过来。      当看清太监的容貌,他心中暗惊,太平公主!      看着太平的囧样,他强忍住笑,连连点头道:“是的!快放下!”      金吾卫放下太平,狐疑道:“你可认好了,他当真是月欢宫的太监?”      “难道骗你不成。”      金吾卫心中虽有疑惑,可见袁一说得这么肯定,也只好给太平放行。      出了宫门,袁一看到太平提着的竹篮中,有只猫咪掀开盖在篮上的布,探着脑袋,对着太平“喵喵”叫唤着。      袁一奇怪道:“公主,带着这猫是要去哪儿?”      太平四下看了眼,不悦道:“狗奴才,叫什么叫,怕别人不知道我的身份吗?出了宫,就叫我公子。”      袁一点点头:“奴才要去这边采办,公子请便吧!”      其实,他这么说,是了解太平的脾气,既然她一个人偷溜出宫,就是不想让人跟着,所以,先随了她的意,再暗中保护她。      太平看了眼熙攘的街道,搓着衣角,道:“高寿别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疑惑道:“公子,真让我一起?”      太平慌忙解释道:“你们这些狗奴才,说是我的奴才,其实都在替我娘办事,我知道,一旦让你离开,保准跑到我娘那儿告密,所以,我得好好盯着你!”      “好吧!咱们要去哪里?”      太平冷冷一笑:“这里没有咱们,只有我,还有你!”      “明白。你和我要去哪里?”      太平将篮子递给袁一,阴阴一笑:“把它送回波斯公主府。”      听到此话,他想起,那日在波斯公主府前,看到贺兰敏之手中也抱着这样一只猫,莫非,它们是同一只?      这时,他们已来到波斯公主府前,袁一见街道上已没了拜访的人流,想起听到的一则传闻。自从,波斯公主见过贺兰敏之后,便深陷情网,那些原本只为图个热闹的王孙公子,知道名花有主,便不再来访。      这时,袁一走到府门前,将篮子递给门房,正要说话,可却被鼻孔朝天的门房,嫌弃地白了眼道:“这是什么玩意?”      太平解开布,指着篮子里的猫咪,冷冷道:“这只猫,你总该认识吧!把它给你们公主,说我要见她。”      门房送了猫,在波斯公主的吩咐下,引着太平和袁一进了府,来到一间陈设极具波斯风情的房间。      此时,波斯公主早在房中等候,只见背着身子的她,穿着一件闪闪亮的金色紧身长裙,即便是背着身子,依旧能看出她的妖娆身姿,她垂肩的金发微卷,一股浓烈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袁一心语:“现在,单看这个火辣背影,就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见她了。且慢,那天见了她的贺兰敏之,可是黑着一张脸,难道她是背影惊艳,正面惊悚?”      这时,太平开口道:“公主府门前,从车水马龙变得门可罗雀,还真是让人心酸啊!”      波斯公主用带着异国口音的唐语道:“这猫是谁给你的?”      太平面露得意之色:“公主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送给了谁,就是谁给我的呗!”    正文 把酒言欢   波斯公主声音里满是愤怒:“贺兰敏之怎么能把我送的东西,随便送给别人!”      太平微微一笑:“是啊!我只是到他府上,看到这猫很可爱,顺口讨要了一句,他想都没想就给我了。或许,有些人是当做宝贝送出去的,而在有些人压根就没把它当回事。”      听到这番挑衅的话,波斯公主愤然转身,她似乎认出了太平,只见她冷冷一笑:“还以为来这儿撒泼的刁民是谁呢?原来是太平公主,要是摔醋坛子,那你可找错人了!”      这时,太平才想起,曾在上元宴中与她打过照面,懊悔片刻后,转身道:“随你怎么想?玩腻的东西已经还回来了,我也该告辞了!”      波斯公主拦住她道:“见我们都是公主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再做这些自贬身价的事,贺兰敏之玩弄感情,糟蹋真心,而我就是做好的例子!”      太平极力维护贺兰敏之道:“我们一块长大,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说那样的人?他府中有多少小妾,你应该比我清楚,他真心对待恐怕只要那个叫罂粟的风尘女子。”      这时,袁一突然觉得太平有些可怜,在外人眼里,她是集万千宠爱的公主,可在她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时候,身边只有一群视她如虎的奴才。她勇敢追爱,却将痴心错给了一个风流浪子,她享受着锦衣玉食,心中最渴望的却是真情,对于,平凡人来说并非难事,可对她来说却是奢望。      出了府,太平低头走在喧闹的街市中,没有易容的袁一生怕被人认出,畏畏缩缩的跟在她身后。   她突然转身同袁一撞了个满怀,她恼怒地推开袁一:“你狗眼是摆设吗?”      他低头道:“奴才该死,公子这就回去吗?”      “你这一路怎么跟做贼似的,见不得人吗?“      “没有。”      “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见袁一点了点头,太平继续道:“我今天是不是很丢人?”      “如果公子想听实话,公子今天是有那么点丢人。”      “你这个狗奴才,敢说我丢人!”说着,太平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他辩解道:“公子让我说实话,我才说的!”      这时,梅仁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推开太平,挡在袁一面前,吼道:“大家都是有娘生,有爹养的人,你左一句狗奴才,右一句狗奴才,就算你职位比他高,也不能这样作践人啊!”      梅仁的突然出现让袁一措手不及,他愣了片刻,慌忙上前抱住梅仁,装腔作势道:“咱们素不相识,你能替我说话,我真是太感动了!”他边说,边推着梅仁往后退,而后在梅仁耳边低声道:   “爷的!想害死我吗?就当不认识我,赶紧走!”      梅仁道:“那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是你的长官吗?”      “算是吧!别问那么多了,快走!”      “好。那我先走了。”梅仁刚迈开步子,太平就叫住了他。      见状,袁一吓得脸色苍色,梅仁却像没事人似的,走到太平面前道:“长官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太平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的话虽然很刁民,但直接不做作,我听着不讨厌。”      “哟!大人这话到底是夸,还是贬?”      太平笑了笑:“连夸带贬。方才见你脸上的脂粉不错,哪儿买的?”      梅仁惊讶道:“哇哦!我以为世上只有我一个男人识货,没想到今天又让我碰到了一个。”说着,像宝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盒脂粉,道:“这是我托人从苏州三庆号带回来的,上个月不知什么原因三庆号关门了,可惜,以后再也买不到这么好的脂粉了。”      太平长长叹了口气:“是啊!我最近才听说的,你这盒卖给我!”太平去掏银子,发现自己没带   银子出门,便向袁一吩咐道:“你那有多少银子,全部拿来。”      梅仁摆了摆手:“正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      满脸不快的太平打断道:“怎么,不愿卖给我?既然千金难买,那我明天派人送两千两黄金跟你买,总行了吧!”      “长官兄,误会了。”说着,梅仁将脂粉放到太平手中,继续道:“不懂行的糙爷们,就算给万金也不能糟蹋东西,可遇到像长官兄这样的知音,它就一钱不值,因为它是无价的。”      袁一看着,男子打扮的太平和娘们似的梅仁,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将一盒脂粉推来让出了“高山流水,只献知音”的感情,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种恶心,他搓搓手臂的鸡皮疙瘩,心语:“梅仁,毒舌,小心眼,爱打扮,那丫头,凶恶,刁钻,也爱打扮,我今天总算明白什么叫物以类聚!”      这时,梅仁指了指近前的酒肆,向太平道:“咱们这么投缘,进去喝几杯?”见太平满脸犹豫,梅仁继续道:“刚才见你满脸愁容,所谓一醉解千愁哦!”      经不起怂恿的太平有些动心:“一醉解千愁,不错!可是,我没带银子。”      “不打紧!今日我做东。”说着,一手揽过太平的肩膀,往酒肆走。      见状,袁一慌忙上前,拿开梅仁的手,向太平微笑道:“大人,您不是要回去吗?”      原本和颜悦色的太平,突然变了一副脸,对他低吼道:“滚开!”      袁一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跟着进了店,见了上前招呼的店小二,他慌忙道:“楼上有雅间吗?”      店小二点点头:“刚好有一间,三位大爷这边请!”      待三人坐定,梅仁向倒茶的店小二,问道:“店里有些什么好酒?”      店小二面露难色道:“大爷,不瞒你们说,来这地段吃饭的,不是脚夫,就是码头工,兜里没几个活钱,这酒嘛,只有物美价廉的白干。”      “长官兄,白干喝得习惯吗?”      太平向身边的袁一低声问道:“白干是什么酒?”      “呛口的下等酒。”      太平点点头,向梅仁道:“没问题。”      见此,袁一心语:“我说的还不够直白吗?这鸡蛋里挑骨头的丫头,今天这么好说话?”      这时,梅仁又向店小二问道:“店里有哪些好的下酒菜?”      店小二道:“猪皮烧,热辣肺片,甜酸萝卜皮,卤牛肉片,油炸花生,鱼骨汤,都很好,大爷,您看唯一的雅间都给您了,要不都来些?”      梅仁豪爽道:“那就各来一份吧!”      “好咧!大爷们,先喝茶,小人这就去准备!”      菜上齐了,见太平拿起筷子夹了块肚片放入嘴中,咀嚼道:“辣而不燥,软滑鲜美,太好吃了。”      见此,袁一不由得松了口气,心语:“鱼翅燕窝倒胃口,这些东西反倒好吃了,这丫头肯定是被波斯公主气糊涂了!”      太平边吃,边叫好道:“这萝卜太脆了!这口猪皮果然是软糯适中!这鱼骨汤鲜甜可口,里面煮的豆腐也很滑嫩,可怎么没看见鱼肉?”      梅仁笑了笑:“近来,长安城的达官显贵都爱吃无刺的鱼片,鱼削成了肉片,鱼骨头扔了不怪可惜吗?于是,就有聪明的酒肆老板,特意去鱼摊收来鱼骨熬汤,便有了这种物美价廉的鱼骨豆腐汤!”      太平放下筷子,沉默了良久,道:“达官子弟碌碌无为,却吃尽山珍,平民百姓终日劳碌,吃的都是他们吃剩下的,这是什么世道!”      梅仁拍了拍手:“长官大人能体恤民情,自然是好!可都所有人都吃香的喝辣的,那是神话故事,有腰缠万贯的富人,也有贫困潦倒的穷人,那才是人间。哪日长官大权在握了,真想做些事,就让朱雀街几个坊的富户,到乞丐最多的新昌坊,风宜坊施一辈子粥。”      太平欣然应许道:“没问题!”      见太平如此愤填膺,袁一暗自发笑,心语:“这丫头入戏还真快,刚到民间就真把自己当小老百姓了,兴许是忘了当年为了一件百羽霓裳,差点让岭南的珍稀鸟类绝迹。”      喝了口酒的太平吐了吐舌,道:“这就真够辣的!”      梅仁道:“刚开始是这样,多喝几杯就好了。”      见梅仁要往太平杯中倒酒,袁一慌忙阻止,道:“大人,别听他瞎说,先喝杯茶吧!”说着,把倒好的茶递到太平手中。      太平知道有袁一在肯定不能喝尽兴,于是便对他道:“你不是还有要办事吗?还不快去!”      “那些都是小事,改日也可以的。”      太平满脸不悦道:“让你去就去,哪里这么多废话!      袁一无奈起身道:“是。我办完事就来接大人回去。”      “知道了,去吧!”      袁一点点头,走到梅仁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这位大爷,记住喝酒伤身,一定要少喝几杯,记住了,少喝几杯!还有,我们素不相识,你能这样帮我,真的很感谢!”      梅仁像是听懂了他话语间的暗示,笑着朝他眨了眨眼。      袁一采办完,已近黄昏,他片刻也不敢耽误地赶回酒肆,看到抱着酒坛的太平与梅仁凑在一起,一脸醉态俩人正开心的说着什么。    正文 恩怨初解   见到此番景象,袁一悔死的心都有了,他将酩酊大醉的梅仁拉到房外,道:“要玩死我啊!到底给她喝了多少酒?”      梅仁傻傻一笑:“不多!我们才喝了一坛酒,死不了。”      “一坛酒?平时没见你这么喝!你没对她乱说什么吧!”      “放心!我没乱说,是只是让他对你和气一点。”      他放开梅仁,进去扶起太平:“公子,要赶紧回去了,天黑就麻烦了!”      他们刚走出雅间,梅仁上前,一把拉住太平的的手,笑道:“长官大人,记住我跟你说的,对付情敌最好的办法,深入左右,慢慢向他偷师。”      太平点点头:“明白,先走了!说好了,下回请你去醉卧居海吃一顿。”      袁一扶着步履蹒跚的太平走在街中,他看了眼徐徐西坠的太阳,焦急道:“这样走下去,半夜都赶不到丹凤门,公子得罪了!”说着,蹲下身背起太平,一鼓作气地跑到丹凤门。      他进了宫门,来到一处角落,放下太平刚想喘口气,见太平做呕吐状,他慌忙退了一步。吐完的太平直起身,看了眼他,没好气道:“狗奴才,躲那么远,怕本宫脏了你吗?你这狗奴才,竟然敢得罪本宫。”      “奴才知错!”      太平冷冷笑:“你知道错在哪儿吗?别开玩笑了!话说回来,你这狗奴才,有什么好,梅仁左一个大英雄,右一个大英雄的夸你,听他说你的事,把本宫的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他心中暗叫糟糕,武后曾吩咐过,太平任性妄为,冒牌太监的事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上官婉儿不知从何得知他的身份,已够让他糟心了,现在梅仁又泄了底,他感觉,自己又离万丈深渊近了些。      他喃喃自语:“梅仁那家伙嘴真多!”      太平摇摇头:“他说一个像你的朋友,本宫不笨,很容易就猜到了。”      他“噗通”跪在太平面前道:“奴才该死!其实,我是皇后娘娘派来……”      太平摆了摆手,打断道:“本宫没兴趣知道你的目的,更何况,本宫身边的眼线又何止一两个,习惯了!既然,本宫答应梅仁对你和气点,又看在你在太液湖救过本宫,同你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这时,袁一心语:“恩怨一笔勾销?我到底哪儿得罪了她,还扯到了恩怨,可这丫头的喜好向来   让人摸不清头脑,可能她说的恩怨,就是我不顺眼吧!”      袁一扶着太平选了些僻静的小道往月欢宫去,路过太液湖时,太平停下脚步,看着倒映在湖中的月牙儿,出神道:“好美!本宫要划船。”      袁一四下看了眼:“奴才没看见这儿有船。”      太平指了指湖岸边的芦苇丛,道:“本宫记得,在那儿藏了只,你去划过来。”      “已经这么晚了,郑掌事发现公主不在宫中,那就糟糕了。”      太平瞪了他一眼:“以为本宫是吃素的吗?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算玩到明天早上,那老货也发现不了。”      袁一知道太平的性格向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因此,他只好找来小船载了太平,往幽静的湖心划去。      此刻,微风徐徐,月色皎洁,吐着气泡的锦鲤浮游在水底,望着鱼儿发呆的太平犹豫道:“今天为了贺兰敏之,实在太丢脸了,能替本宫保守秘密吗?”      “公主的吩咐,奴才当然照办。”      太平摇摇头:“宫闱的各种流言蜚语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一些奴才当着主子,信誓旦旦地说会保守秘密,可背地里又乱嚼舌根。本宫跟你说的,不是吩咐,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托付。”      袁一曾无数次恨不得将太平踩扁,可今天看到她喝醉之后,显露出的宽厚和真诚,觉得看她也没那么讨厌。毕竟,她不过只是个十五岁丫头,整日以国事为重的父母根本无暇顾及她,以至于,没人告诉她,也没人敢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一个从小就不懂非观念的人,只会用个人喜好来评判一件事,或一个人,而她正是如此。      想到这儿,袁一笑了笑:“公主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托付,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太平想了片刻:“答应。”      袁一摇摇头:“我认为是信任,所以,公主信任我吗?”      太平上下打量着袁一,皱眉道:“你?本宫信任梅仁,而梅仁信任你,这么算来,本宫信任你!”      “既然如此,那我一定替公主保守秘密。”      太平对着他粲然一笑,而后,沉默良久后:“你也知道本宫喜欢贺兰敏之,你觉得他真是波斯公主说的那种人吗?”      见太平这么一问,他想到坊间关于这位大唐第一公子的各种传闻。      首先,关于他的样貌,五官精美更胜女子,身形挺拔而修长,举止风度更是俊逸非凡,最让人不解的是,他性格孤冷,待人时冷时热,可身边不乏佳人投怀送抱,或许,这就是男人美到一定境界的结果。      再是他家世,他的外祖母是当今皇上的丈母娘,在朝廷上呼风唤雨的武后便是他的亲姨母,照理,他应该是武后最看重的外戚,可近几年,武后为了推行“建言十二事”,极力打压皇亲关系,他从科举探花出仕,一路摸爬滚打积累足够政绩,才混到现在的五品御史中丞。      武后虽在权利亏待了他,可私底下,却给了他不少朝廷生意,让他年纪轻轻便赚足了富可敌国的身家。即便如此,仍感到郁郁不得志的他越发安于享乐,府邸越盖越奢靡,购买的别馆遍布全国各地,隔三差五还会宴请城中的达官显贵作乐,后来,他们把这种宴请被很客气的成为“贺兰雅集”。      最后,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家中有十四房妾氏,美貌自然不用说,最让人称奇的是她们的家室,其中,一个是当朝宰相家之女,两个是大将军之女,三个出自大富之家,她们中再不济的也出自书香世家。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嫁到王侯之家,也绝对正妻人选,却心甘情愿给贺兰敏之做妾。      他的家宅中还有两谜团,第一,他虽然妾氏众多,却没有明媒正娶的妻子。第二,他身边莺飞燕舞,家中又是美妾无数,可至今都没有子嗣。关于这些谜团,有好事者猜测,其实,贺兰敏之的风流只是为了掩盖自己不举的真相。      关于这种猜测,在袁一看来更像嫉妒的恶意中伤,毕竟,别人追逐了一生的东西,贺兰敏之却唾手可得,比如罂粟。      想到这些,袁一笑了笑:“我曾经听到过一些关于贺兰公子传闻,可我与他并无深交,不能妄自评论他。”      太平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既然,你知道贺兰敏之的传闻,那一定听过‘肌透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长安第一花魁罂粟吧!”      “听说过。”袁一想起,罂粟初来长安时,并没像现在这般万人追逐,直到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在氤氲馆见过罂粟,提笔写下这句‘肌透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      后来,为了赢得美人心,才子流连于氤氲馆,盘缠耗尽后,还是不肯离去,竟在氤氲馆旁摆了个小摊,终日以写字卖画为生。这段茶余饭后的故事,虽让世间多了一个痴情的落魄书生,却给罂粟镀上了女神金粉,引得天下男子心醉神迷。      这时,太平看了眼发呆的他,问道:“据说,只要见过罂粟的男子都会对她动心,这是真的吗?”      缓过神的袁一,看了眼天边皎洁的月,点点头:“没错,都会对她动心。”      见他说得一脸陶醉,太平不由得怒火中烧道:“喂!你这阉了的太监,还敢用这副表情,还想再阉一次吗?”      他自言自语道:“阉了,她都知道吗?”      耳尖的太平,听到了他的说话声,冷冷一笑:“在你眼里,本宫有那么无知吗?阉了,就是男人进宫后,在净身房特制的药缸,脱了衣裳像腌菜似的泡上一个时辰,就成了像你这样的太监,俗称腌人,本宫说得没错吧!”      他硬生生的把笑憋了回去:“这些是谁告诉公主的?”      太平道:“孙满贵说的。”      他心语:“孙满贵能编出这么一段,满足这丫头的好奇心,还真是难为他了。”      太平若满脸不解道:“话说回来,阉了不就是洗个澡,为何那群金吾卫,还有那些御医,听到本宫要阉他们,会吓得又哭又跪?男人是不是都怕被阉了?”      正在袁一被这些问题,问的脑门直冒汗时,从湖岸边,飘来一艘灯火明亮的画舫。      这时,太平一脸紧张地拍了拍他道:“这船是父皇的,赶紧划到旁边的芦苇里躲一躲。”      他们刚躲进芦苇中,没想到那画舫不紧不慢地飘了过来。“皇上,你再扯人家的衣裳,人家就不跟你玩了!”画舫上一句娇嗔随着凉风飘进了他们耳中。    正文 宫闱密事   袁一听觉超于常人,自然听得十分真切,可太平只听了个大概,她拉了拉袁一的衣袖,轻声道:“那女人声音怎么像是贺兰敏月?”      贺兰敏月和贺兰敏之是亲姐弟,坊间传闻,他们的母亲韩国夫人曾与高宗有过一段风流韵事。现在女承母业,不过,相比母亲的偷偷摸摸,贺兰敏月就大胆豪放许多,所以,就算没被册封,也不妨碍她在宫中地位。      按理来说,她与高宗的关系应该是人尽皆知,可唯独有个例外,那就是太平。说到原因,第一,贺兰敏月能在宫中常住,勾搭上高宗完全是得益于与太平的姐妹情,现在地位还不够稳固,若贸然捅破这层窗户纸,太平要是闹起来,可是无人能招架得住。      第二,高宗与侄女暗度陈仓,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宫人向来知道太平对贺兰敏之的心思,就算再想嚼舌根,也不会犯浑跑到太平面前说些什么。      想到这些,袁一回答道:“奴才听着不像贺兰敏月的声音,倒像秦贵人的。”      太平皱眉道:“是吗?本宫再仔细听听。”      看着太平凝神聚气的模样,袁一越发感到于心不忍,因为他听到的调情话越发不堪入耳,随着声声娇喘,珠钗碰撞玉枕的声音响起,他拉起太平的手,担心道:“别听了,回去吧!”      太平抽回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狗奴才!本宫是随便能碰的吗?把船划过去,本宫要亲眼瞧瞧,那女人到底是谁!”      他心想,画舫里的场面对一个未经世事的姑娘来说,太不堪,也太残忍了。      这时,他想起那瓶“一觉到天明”正好带着身上,便趁太平不备,弹了些药粉在她鼻腔里。太平顿时,哈气连天道:“好困啊!秦贵人就秦贵了吧!本宫先睡会儿,再回……”她话还没说完,就睡了过去。      袁一背着太平走在一条幽静的游廊中,他转头看了眼睡得正甜的太平,自言自语道:“我的可是如假包换的‘一觉到天明’可不是你那些高仿品能比的,等你睡会儿,天都快亮了!看在你可怜兮兮的份上,我就辛苦点背你回去吧!”      快到月欢宫时,袁一正好遇到行色匆匆的上官婉儿,当她看到趴在袁一背上的太平,慌忙上前询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袁一难掩尴尬道:“喝醉了。”      见太平身着男装,上官婉儿皱眉道:“你把她带出宫了?”      袁一慌忙解释道:“不是。今天我出宫采办,在丹凤门碰到她假扮太监混出宫,知道她不会听劝,就跟着她在长安城中转了一圈,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她就喝醉了。”      上官婉儿点点头:“没事就好。我们赶紧把她送回去吧!”      回到月欢宫,袁一方才知道,太平所谓的安排好,就是让其中一个换装宫女假扮她的摸样呆在寝殿中,原本郑掌事是没察觉出什么异样,直到晚膳时,上官婉儿奉武后之命来给太平送食物,她心细如尘,一眼便看穿了太平的把戏。      她原本是要把太平出宫的事禀报给武后,正好半道上遇到了袁一,她见太平安然无事,郑掌事又百般哀求,她只好答应帮忙向武后隐瞒这件事。      郑掌事见上官婉儿答应了请求,满脸喜气道:“现在公主也睡下了,咱家就不妨碍婉儿回去了,高寿,你替咱家送送婉儿。”      上官婉儿谢绝道:“宫中灯火通明,掌事还怕奴婢迷路不成,所以,就不劳····”      见状,袁一打断道:“月欢宫离麟德宫挺远的,都这么晚了,掌事怎么可能放心姑娘一个人回去,姑娘就别客气了,让我来送你吧!”      说罢,他拿过上官婉儿手中的灯笼,迈开步子走向前,上官婉儿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这时,俩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宫道上,袁一突然停下脚步道:“上官姑娘,为了避开我,连收集露水的差事都顾不了,我真有那么讨人厌吗?”      “说不上讨厌,只是我不喜欢被人烦。”      他笑了笑:“不讨厌,就是有可能喜欢。”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一次次对我轻薄无礼,不怕我向皇后娘娘告状吗?”      他故意向前跨了一步,低声道:“轻薄,有吗?说到告状,我都去了自雨亭那么多次,论罪,可比轻薄无礼要重多了,那些你都没告,说明你并不想害我。”      上官婉儿正要开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金吾卫的吼声:“你们在干嘛?”猝不及防的吼声,惊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被袁一扶住。      这时,上前的几个金吾卫将他们围住,问话道:“你们一个太监,一个宫女,这么晚在这儿干什么?”      袁一赔笑道:“正如大人所说,我们一个太监,一个宫女,还能有什么事。我们从月欢宫出来,   在去麟德宫的路上,她的脚崴了走不了,我正打算把她抱到太医院去,没想到大人就来了。”      金吾卫狐疑地打量了眼他:“事情当真如此?”      一直沉默的上官婉儿,抬头看了眼金吾卫:“没错,是这样。”      当看清上官婉儿的容貌,金吾卫顿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原来是上官姑娘,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不打紧。大人也是职责所在。”      袁一向金吾卫道:“既然,事情清楚了,那我们就先去太医院了。”说着,冲着上官婉儿得意一笑,而后,躬身抱起她迈开步子。      当走到没人的地方,上官婉儿在他怀中挣扎道:“没人了,放我下来!”      “好。”袁一蹲下身子,做了个假意要放下她的样子,当她正要从怀中离开时,袁一猛然跃起,低头瞧见自己飞在半空这上官婉儿,害怕得挽住袁一的脖子,闭着眼强忍住惊叫。      袁一低头看了眼她,笑道:“飞着欣赏风景的机会,不是天天有,你闭着眼睛,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吗?”      她睁开眼睛,怒视道:“你这混蛋,放开我!”      “现在?”      “没错!”      “好。”说着,袁一松开手,半空中的上官婉儿急速坠落,内心极度恐惧的她尖叫起来,在她几乎能看到地面时,感到一只温暖的手绕过她腰间,轻轻将她扶起,带着她如蝴蝶般翩然落地。她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的袁一,只见袁一笑道:“谁让你那么任性,吓着了吧!”      上官婉儿满脸愠怒:“这样很有趣吗?你再敢放肆,别怪我不客气!”      袁一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们可都喜欢,我这样带她们玩,可你非但不领情,连恐吓都用上了,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袁一正要走时,听到远处传来巡逻金吾卫的声音:“将军,卑职刚才听到的喊声就是从这儿传来的。”      “好!你们一起上。”      见状,袁一冲着神色慌张的上官婉儿笑了笑:“你的喊声把金吾将军都惊动了,麻烦可大了,我就不奉陪,先告辞了!”说着,正要飞身前往一旁的宫殿。      上官婉儿急忙叫住了他:“喂!带我····带我一起走。”      袁一摸着下巴,面露犹豫道:“我记得,刚才你还恐吓我来着。让我带你走也行,不过,先道个歉。”      上官婉儿虽心有不甘,可听到金吾卫的脚步声渐近,只好低声道:“对不起!”      袁一微微一笑,抱起她飞身来到一旁大殿,他们趴在屋顶上看着扑了空的金吾卫走远。上官婉儿起身道:“好了,下去吧!”      这时,袁一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只见他翻了个身,仰望着璀璨的星河,道:“这里宫墙那么高,宫殿一间连着一间,像我们这样的宫女太监,总有行不完的礼,磕不完的头,看到的每个人都是苦着一张脸,就算是笑,也是皮笑肉不笑。所以,白天这里给我的感觉是,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不过,到了晚上,我往寝殿的屋顶上一躺,感觉漫天的繁星都在我的怀中,好像随便伸手就能摘下一颗,那种感觉很自由。”      上官婉儿一脸冷淡:“感叹够了,可以走了吗?”      袁一偏着脸看了看她,皱眉道:“喂!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情怀?看你年纪轻轻,说话做事怎么跟老人家似得!”      “懒得跟你废话,你不是走,我走!”说着,上官婉儿走到屋檐边,低头一瞧,顿时,一股眩晕直冲脑门。      袁一开口道:“这里可高着呢!只能飞,不能走。可以考虑陪我看看星星,待会带你飞下去,如何?”      上官婉儿犹豫了片刻,走到袁一身边走下,满脸不快道:“你还要看多久?”      袁一笑了笑:“等你看开心了,我们就走。”      上官婉儿仰头望了眼星空:“我开心了,走吧!”      袁一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觉得我是不是长了张傻瓜脸?看星星当然要躺着,才能看得开心嘛!”      “我这样挺好!”      “怎么?怕我吃了你?好,我离你远点。”说着,他身子挪到了一丈多远的地方,笑了笑:“这样,总该放心了吧!”       正文 情芽初生   上官婉儿经不得他的胡搅蛮缠,憋着怒气躺在屋顶上,可当看到满天闪闪的星辰,好似近在咫尺,心中不得不承认,袁一说的话的确没错。      正在沉醉时,她听到袁一的问话:“我听别人说,公主看谁都不顺眼,唯独与你情同姐妹,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你们眼里,公主霸道任性,可在我看来,她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因为,太害怕受伤,所以,她才会满身是刺,保护自己,不让别人靠近。”      袁一叹了口气:“原来她也是个刺头!几年前,我刚到捕衙,一心只想着破案抓人,我打心眼里看不起对那些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的同僚,所以,时常对他们冷眼相待,更不屑与他们为伍,如此,我被当成自以为是,难相处的异类。”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时,我觉得不是我的问题,直到有天,我与同僚因为案子的事吵了起来,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不管我破了多少案子,都别妄想翻身,因为,我得罪的人是骠骑将军!他那一骂,我突然发现,我来捕衙这一年中,破了十多宗案子,可一句嘉奖的话都没听到过。我被骂醒后,领悟到人生苦短,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于是,我也像他们那样吃喝玩乐,把差事当作游戏。”      听到这儿,上官婉儿道:“你以前是宁远将军,好心替一个素不相识的宫女讨公道,她却不识好歹,把你给坑了,你才会遭那些罪。”      “你连这些事都知道?”      “娘娘选你入宫保护公主时,曾派人暗中调查过你,我在麟德宫替娘娘整理文书时,碰巧看到那份调查的卷宗,所以,知道了这些事情。那个宫女把你害得这么惨,恨她吗?”      袁一沉默了片刻:“刚开始有一点,可后来觉得,皇上都要忌惮骠骑将军几分,她跟我一起去面圣,说不定只是多一个人飞蛾扑火罢了!这样想想,我就不恨她,就算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相信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你真是个好人!”      “你才发现吗?”      这时,上官婉儿转头,看到不知何时靠近的袁一,正侧着身子用手撑着头微微一笑。      上官婉儿愣了片刻:“你怎么过来了?”      “是啊!月色真美,但你更美。”      上官婉儿猛然坐起,背过脸:“现在可以下去了吧!”      袁一起身道:“可以。不过,我最讨厌事情做一半,让我帮你收集完露水。”      “你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袁一摸着下巴,笑道:“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可以把你留在这儿,多看会儿星星,如果运气好的话,遇到金吾卫路过,就让他们把你弄下去,要是问起就说,被一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大猫叼上来的。”      “好!你走吧!”      袁一边往屋檐边走,边道:“我走了,真的走了···”说着,他往屋下纵身一跃。      见状,上官婉儿起身道:“他还是真走?”      话音刚落,袁一攀着屋檐,露出半个身子,冲着上官婉儿笑道:“刚才是在跟我说话吗?”      “没有。”      袁一点点头:“哦,原来是我听错了,那先告辞了!”      “喂!等一下。”      袁一飞身来到上官婉儿身边,道:“什么事?”      “明早自雨亭。”      “好嘞!”说着,他一把抱起上官婉儿,飞身奔向璀璨的星河。      次日,袁一来到自雨亭时,上官婉儿已驾着小舟在水桥边等候。他们划着船来到荷塘深处,上官婉儿递过葫芦道:“求人帮自己的,我见多了,可强迫别人接受帮助的,还真是少见!”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拿过葫芦就在荷塘中忙活开了。      约莫一盏茶功夫,接满露水的袁一回到舟中,将葫芦递给上官婉儿道:“大功告成!”      上官婉儿将葫芦放到袋中,沉默了片刻道:“刺客的事,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一声谢谢,所以,别说那些,破坏气氛!”      “你就别装蒜了!等你把想问的,问了,就别来烦我了!”      袁一摸着下巴,想了会儿:“你会如实相告吗?”      见上官婉儿点点头,袁一继续问道:“你会喜欢我吗?”      “我的耐心有限,在我没改变主意前,问你想要知道事。”      袁一满脸诚恳道:“这就是我想要知道的事。说实话,刚开始,我是想用美男计,向你打听刺客的事情,后来,可能我感情投入太多,或者是定力不够,真的有那么点喜欢你了。虽然,我动机不纯,可只要我不向你打听刺客的事,那就又当别论了。”      上官婉儿冷冷道:“我是宫女,你的喜欢不会有结果。”      “宫女只要满了二十五岁就能出宫,那不就可以了。”      上官婉儿神情中出现一丝苦楚:“我不是普通宫女,恐怕这一辈子都要待在这儿了,不说这些了。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清楚的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喜欢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袁一笑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世上没有绝对,可有万一,所以,凡事都不可能做到十分,最多不过九分半。这么说来,我最差也有半分机会,不是吗?”      上官婉儿无奈道:“随你怎么想,话我已经说清楚了!”      袁一点点头,眯着眼睛道:“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让我在这儿打会儿盹,天亮再叫醒我。”      “你不知道回····”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酣睡声,她看了眼睡着的袁一,喃喃道:“谁让你每天都往这儿跑,没睡觉,活该!”      这时,睡得正香的袁一感到舟身剧烈摇晃,还没来得及反应“噗通”一声掉进了水中,他游出水面,看到天边微光初现,他仰头看到,上官婉儿正在一旁的水桥上拴着小舟,便道:“喂!我是让你叫我醒来,不是让你谋财害命,知道初春的水有多冷吗?”      上官婉儿嘴角浮现浅笑,道:“这样不就正好,让你的瞌睡醒得更透!”说罢,自顾自地往自雨亭去了。      贺兰敏月时常来月欢宫串门子,袁一觉得她长得明艳动人,时不时在眼前晃晃,倒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可自从那晚,在太液湖见识过她的放荡后,越看她越觉得不顺眼。特别是,每每提起贺兰敏之,她总会暗示太平,这些年,贺兰敏之没有正妻,是因为,他心里一直爱着那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子,由于种种原因,他无法向女子表面心迹。      听到这些,太平就羞得双颊飞红,好似把自己当成了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子。每当如此,袁一就特别来气,贺兰敏月一边罔顾伦理,同姨父偷情,一边还要厚颜无耻地助长太平的痴心,不知道她安得什么心!      这晚,贺兰敏月过来串门子,见她又向太平说起青梅竹马这一茬,正在一旁伺候的袁一心语:“这妖女,心还真够黑,想个什么办法教训她呢?公主哪儿不是有痒粉吗?刚好能派上用场。”      想到这儿,袁一找了个借口离开,拿来痒粉后,趁着给贺兰敏月添茶的时机,往她衣裳里倒进了半瓶痒粉。      不过片刻,贺兰敏月就感到奇痒无比,刚开始为了仪态强忍住了,可不一会儿,实在受不了的她,伸手左挠挠,右抓抓,可随着毒液的扩散,她越挠越狠。      正在这时,上官婉儿同一名容貌俊美,风度非凡的男子走了进来,见他们一脸焦急,太平慌忙起身,向男子问道:“雍王,这么晚进宫,出了什么事吗?”      武后生有四子一女,分别是以“仁弱”著称的太子李弘,诗画双绝的雍王李贤,马球场上逞英雄的英王李哲,远赴地方任职的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李令月。      此时,站在殿中的男子便是雍王李贤,听到太平的问话,他叹了口气:“荣国夫人病情加重,怕是熬不过几日了!母后已赶去照料,特意吩咐我和上官姑娘过来通知你们,今晚就收拾些细软住过去,能陪伴荣国夫人几日,就算几日吧!”      太平眼眶骤然红了一圈,哽咽道:“姥姥,怎么会……前几日,御医不是说有好转了吗?”      “一直都不见好,只是,荣国夫人怕咱们担心,让敏之把病情给瞒住了。”      一边挠着痒的贺兰敏月,愤愤道:“这个混小子,把我都给瞒住了!”      李贤看了眼贺兰敏月,皱眉道:“贺兰表姐,你多久没洗澡了?”      见这么一问,贺兰敏月不敢再挠,忍着难受道:“别误会,我可是……很爱干净,不但天天洗……还洒了玫瑰香露。”      李贤点点头:“想必是过敏了。”      她尴尬道:“是这样吗?不说了,我先回宫收拾东西。”她边说边起身,领着宫女一溜烟走了。      郑掌事听到公主要荣国夫人府,利索地让宫人打点好了行李,因为武后吩咐是简行,所以,只安排了袁一与一名侍从宫女随行。    正文 贺兰妾氏   他们赶到荣国夫人府时,已是深夜,在管家的指引下,他们走过几条曲径,几处游廊,刚进到荣国夫人院中,一股刺鼻的药味就扑面而来。      太平跨过门槛,见屋中的众人皆是一脸凝重,她呆立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两名男子中,先向身着黄袍,头戴玉冠的太子李弘行过礼后,问道:“太子同英王来了多久?”      李弘道:“刚来。”      太平又问道:“荣国夫人,她?”      身形伟岸英王李显,安慰似得拍了拍太平,轻声道:“皇妹别问了,进去吧!”      太平点点头,来到后堂,看见面色苍白的荣国夫人在床上躺着,向来刚强如铁的母后靠在父皇怀中垂泪,她的心像坠入悬崖,不安恐惧灌满全身。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那群瑟瑟发抖的御医,来到床榻握起荣国夫人的手,感觉已没了记忆中的温暖,她不觉腿一软跪在床边,泣不成声道:“姥姥,前些天不是说,病就快好了,就能像从前那样,给我做鸡蛋饼,讲民间故事,你不能这样骗我!”      这时,床旁的贺兰敏之走近,轻轻拍了拍她,柔声道:“姥姥,何时骗过我们?她只是累了,比平时睡得沉了点,等她休息够了,才能像从前那样。”      太平抬头看到贺兰敏之时,感觉满心的阴霾,都被他这暖阳般的微笑驱散,温暖与安宁在心间蔓延开来。      这时,在门外候着的袁一无意间瞥见英王李显得容貌,不由得心中一惊,心语:“这不是时常与我在马球苑打马球的李缘吗?怎么变成英王了?我知道了,他一定是觉得王爷的身份不便来马球苑,所以,就以平民的身份来找马球高手切磋。”      说起马球苑,那儿是专向给民间马球爱好者提供赛场的地方,一年前,袁一与化名李缘的英王就在那儿相识。他们都是马球高手,所组织的马球队又都战绩彪炳,所以,时常聚在马球苑,想要一较高下,却往往胜负难分。      虽是如此,可俩人都心胸坦荡之人,没成死敌,反倒惺惺惜惺惺成了兄弟,后来,不仅一块打马球,还经常一起喝酒畅谈人生。那时,他喝醉酒就爱倒苦水,那是当李缘是好兄弟,不知道说了多少埋怨朝廷的牢骚话。      想到这儿,袁一心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生怕被认出的他低着头来到院子后一处僻静的凉亭中,陷入沉思时,听到身边响起上官婉儿的声音:“跑来这儿,是在躲英王吗?”      他心中一惊,抬头看了眼上官婉儿:“你怎么知道,我在躲英王?”      “方才,在院外,你一见到英王,就神色慌张地往外走,可英王好像也认出了你。”      “你这也知道?”      上官婉儿点点头:“当你转身离开时,英王皱了皱眉,向前迈了一步,像是要追上去,可很快又收住了步子。说明,他本想来求证你的身份,可又碍于人多口杂,才放弃了行动。”   他笑了笑:“你是对所有人都观察入微,还是唯独对我特别关注?”      “你不是挺会自问自答,我还有回答的必要吗?看在你帮我采集露水的份上,好心给你提个醒,英王这个人很重情义,既然他都认出你了,最好对他如实相告!”      袁一满脸犹豫道:“我跟他是交情匪浅,可我身份要是泄露,很多人会遭殃,英王真会帮我保守秘密?你真有把握,是在帮我,不是在害我?”      上官婉儿一脸淡然道:“是帮,是害,就要看你与他的交情有多深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      寅时,武后留下贺兰敏之,上官婉儿和太医照料荣国夫人,让其他人都回房休息。      这时,袁一回到房中,吹熄灯刚睡下,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夜雨,想起上官婉儿说的话,他辗转难眠。当雨声停了,窗外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他起床穿上衣裳,推开门,走进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      他昨晚进来时,四下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这时晨光正好,远处的翠柳曲溪,青山雾绕尽收眼底,近处的百里桃花,木兰似雪让人不觉心醉。      他环看四周,只见一间间用篱笆墙围起的院落,隐现在满是繁花的树木之中。这里房屋都是田野的农居样式,院子里还似模似样地摆设着水车,摇井等物,行走在其中,感觉一股田园雅居气息扑面而来。      他信步走到这处院落的牌楼下,抬头看到上面写着“春舍”两个飘逸却不乏风骨的大字,看到上面是雍王李贤的落款,他喃喃道:“听说李贤书画双绝,堪比当世名家,每天都有不少达官显贵登门向他求字画,他贵为王爷,又不缺钱,他的字画向来只送不卖,所以,市面上他的真迹可是卖到了天价,要是我把牌楼上的匾额带回去,应该足够在长安城买所大宅了。”      这时,上官婉儿恰好往春舍来,看到袁一正对着牌楼自言自语,她皱眉道:“一大清早,在这儿干嘛?”      见是上官婉儿,他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雍王的字可值钱了,我正盘算着把这块匾额偷回去卖了,然后,给我们买所大宅子。”      上官婉儿满脸不悦道:“你能有点分寸吗?这里住的可都是主子,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地方吗?”      “我可不是普通人,别人还没看到我们,我就知道他来了,所以,我们可以放心的谈情说爱。”      “不跟你废话了,我还有事要办。”说罢,她转身离去。      袁一赶上她的脚步,问道:“是什么事呀?”      “贺兰大人的妾氏要来了,娘娘吩咐我来春舍,看看有没有空着院子,好给她们安排个住处。”      见到这话,袁一难掩激动之情道:“你说贺兰敏之的妾氏要来?十四个全都会来?”      上官婉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错,都会来。劳烦,看到她们的时候,克制下你的这种表情,别吓到人家。”      “喂!那可是传说中的贺兰十四妾,就算女人都会好奇,更何况是我,倒是你,能不能有点正常人的情绪?”      “多谢关心,我正常着呢!”      袁一摇摇头:“我看到雍王的题字,都忍不住打主意,可昨晚看到,你同他来月欢宫,左边脸写着‘生人勿进’右边脸写着‘请勿打扰’。”      听他这么说,上官婉儿回忆了片刻,道:“昨晚,我的脸色真有那么难看吗?”      “反正就那样。再说昨晚,你可跟贺兰敏之一起照顾荣国夫人,要是换作别的女子,肯定高兴得找不着北,可你却像没事人似的。”      上官婉儿一脸淡然道:“如果正常人的情绪,指的是花痴,那么,我真没有,因为,我早就过了那个年纪。”      “你一个小姑娘,说话非得这么老气横秋吗?”他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偷着乐,因为,从上官婉儿的话里不难看出,她对贺兰敏之和李贤并无好感,所以,构不成威胁。      后来,上官婉儿在春舍找了最大一间院子给贺兰十四妾,当她们一齐出现,整个春舍仿佛都亮了起来。她们不仅美,而且各有千秋,有的温婉端庄,有的冷艳动人,有的天真浪漫,即便,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也难以从中挑出这样十四位出尘的佳人来。      这时,刚好出门的太平与贺兰十四妾撞了个正着,太平冷冷打量了她们一眼,对身边的袁一道:“今天是什么黑道凶日,她们怎么也住这儿?”      “她们的院子在最后面,离公主的院子很远,不用担心被她们打扰。”      贺兰十四妾见到太平慌忙上前行礼,太平昂着头,用一贯傲慢的口气道:“嗯。都平身吧!对了,你们的孩子生得怎么样了?”      听到这样的寒暄,不仅贺兰十四妾面面相觑,还让一旁的众人都看傻了。此时,袁一低声对太平道:“公主,生孩子是人家的私事,不能这样问。”      太平满脸不快道:“为什么不能问?”      见状,领着贺兰十四妾来的上官婉儿急忙打圆场道:“公主的关心,奴婢都能感受到,相信各位夫人,一定能够体会公主的这份关心。”      贺兰十四妾的对太平的脾气向来有所耳闻,即便,知道太平故意让她们难堪,只能忍气吞声。这时,见上官婉儿出来打圆场,一个身着绣花齐胸襦裙的女子,向太平躬身道:“孙云云代众姐妹谢过公主关心,哪日,姐妹们真沾了公主的贵气,为贺兰府添丁进口了,一定要请公主来喝满月酒。”      这位名叫孙云云的妾氏是江南首富的千金,她虽是庶出,可家中长房无后,见她为人机敏,极有体贴人的心思,所以,长房将她视如己出,而孙老爷更当她是掌上明珠。      她前年进了贺兰府,为人细心体贴,又处事周全,不论妯娌关系,还是对待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心思,所以,在贺兰府很得人心,连贺兰敏之也对她疼爱有加,将家事全交由她处理,她虽无正妻子之名,却俨然被当作长房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