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任务开始 　　2005年12月25号，美国纽约长老会医院。 　　 　　凯特·格兰特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白色，空气中弥漫着属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然而耳边，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 　　 　　‘早上好，格兰特小姐。今天的平均温度在5摄氏度左右，根据你目前的状况，出门的话我建议你添加较厚的防寒衣物——’ 　　 　　‘你，是谁？’ 　　 　　这个病房显然没有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但那个声音却清晰而真实地存在着，并非她的幻觉。 　　 　　那个声音没有从语气之中流露出半丝多余的情绪，只是用公式化却抑扬顿挫得恰到好处的牛津腔回答：‘我假设你还没有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格兰特小姐。我是来自大麦哲伦星系哈伦星的人工智能，代号是JJWXC——’ 　　 　　昨晚？ 　　 　　是了，昨晚她在开车前往纽约的路上，发生了严重的车祸。 　　 　　但是，她以为她已经死了。 　　 　　‘虽然身体已经修复完毕，但是某些不可抗力造成的记忆紊乱需要你亲自梳理。简单来说就是你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自愿与我绑定，而我为了修复你的身体机能，消耗了载体中的大部分能量。’ 　　 　　‘载体？’凯特皱着眉，这个低沉的机械化男中音一直萦绕着她的耳边，使得她迅速理清了脑海中破碎的记忆画面。 　　 　　疼痛，剧烈的疼痛。 　　 　　腥红的血液由额头位置缓缓流淌，一如她飞速流逝的年轻生命。她只能勉力撑着一点儿眼皮，肉眼看到的却只有滴落在睫毛上的粘稠血色。 　　 　　‘如果你还记得你十六岁的生日礼物，那条不起眼的项链是你父亲安格斯·格兰特用拍卖得来的外太空陨石亲自设计并制作的。另外你可以通过脑电波直接与我进行交流，但现在我建议你首先需要做的是按下右侧三十公分处的红色按钮——’ 　　 　　‘JJWXC？’ 　　 　　‘是的，我在，如果你不习惯，可以为我取一个昵称，格兰特小姐，毕竟未来你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需要与我相处。’ 　　 　　‘JJ或者WC？’ 　　 　　‘……JJ。请按下按钮，格兰特小姐。’ 　　 　　凯特依言动作，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毫无异状，根本不像发生过那样一场车祸的人。 　　 　　‘这是当然，他们会称呼你为奇迹，但却检查不出任何异常为此我还特地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擦伤没有处理，格兰特小姐。’——JJ说道。 　　 　　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开了有限的一点儿，凯特在心底回应：‘那么，我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有一个富豪父亲的言传身教，格兰特小姐显然从五岁开始就不再奢望这个世界上存在任何免费的午餐。 　　 　　‘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自觉，格兰特小姐。你需要付出的只是我修复你身体机能所使用的两倍能量，这绝对是项公平的交易，我的芯片受到帝国机器的无时无刻的监管，没有权限更改此项规则。’——自称为外星AI的声音如此解释。 　　 　　凯特半坐在床上，望向天花板的眼神有些空洞：‘那么，我要怎么做？’ 　　 　　‘在你昏迷期间，我已经对你的各项数值进行扫描，得出最适合的搜集能量方式是——三秒之后将有未知对象进入房间，我会在你独处的时候继续与你沟通。另外，你的心理素质锻炼课程学得不错，但可惜我并不是地球上的测谎仪器，我的存在与你暂时还会是一体的，格兰特小姐。’ 　　 　　凯特眼角跳了跳，没有任何动作，她依旧保持空洞的眼神望着什么都没有的白色天花板，仿佛刚才的几秒什么都没有听见。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身着制服的医生与护士先是愣了愣，随即训练有素地拿出各种仪器。而凯特看到这一小队医务精英末尾的熟悉身影，心下微微放松了一些，眼中也恢复了往日的清亮神采。 　　 　　“小姐。”为格兰特家服务已经超过三十年的管家肖恩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却怎么也形成不了一个适合微笑的弧度，看起来疲惫而又勉强——这让凯特不由得心中一跳。 　　 　　“父亲呢？”凯特制止医生试图为她测量血压的动作，身体前倾紧盯着肖恩问道。 　　 　　肖恩轻声叹息，他只好用眼神示意病房内的其余人先行回避，等到病房的门再一次关上方才上前一步道：“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什么？！”凯特攥紧了手边仅有的白色床单，无法置信地想要从肖恩脸上找出任何玩笑的神色，却只是徒劳——肖恩从来都是个严谨而认真的人，他根本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 　　 　　凯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抬头问道：“我可以见见父亲？” 　　 　　肖恩看着她一瞬间失去血色的苍白脸容，以及即使是一醒来就听闻噩耗却更加明亮坚定的蓝灰色眼睛，最终咽下了想要劝说的话语，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安静的特护病房里，只有仪器轻微的滴滴声，凯特坐在父亲的病床前，默默地握住了记忆之中父亲永远宽大温暖的右手手掌。 　　 　　安格斯·格兰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戴着氧气罩，看上去就像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只有仪表显示屏上跳动的各项数值体现出了他此时并不乐观的身体状况。 　　 　　他在接到凯特车祸入院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飞来纽约，却在坐车赶往长老会医院的途中被另一辆深夜逆行的货车迎面撞上，驾车的司机当场死亡，而安格斯本人捡回了半条命。 　　 　　然而，仅仅是半条命，并不是全部。 　　 　　‘目标扫描结束，该生命体征将在72小时内消失，已知地球医疗水平无法彻底修复，建议使用能量治疗，初步计算成功率为89.54%。'JJ经由电子合成的磁性男声在凯特的脑海中回响，‘是否应用当前方案，格兰特小姐？’ 　　 　　‘是！’凯特急忙确认，不敢有丝毫犹豫，这一刻她已经完全放下了对未知事物的戒备之心，能让父亲苏醒过来比一切都要重要。 　　 　　‘好的，格兰特小姐，请保持连接状态，过程可能出现微小不适——’ 　　 　　‘开始吧。’凯特直接打断了它似乎还想要继续下去的说明，握紧了安格斯毫无知觉的手，眸色深沉。 　　 　　‘所需能量值计算完毕。格兰特小姐，我的空余能量不足以实施该方案，请尽快补充。参考你当前的各项能力数值，按照正常途径计算，你搜集这些能量需要的时间保守估计是，五年以上。’ 　　 　　五年时间安格斯早就已经成了白骨一副了！凯特眉头紧锁，但来之前看过肖恩整理的专家会诊报告，却令她知道目前唯一能让安格斯苏醒的途径只有通过自己身上突然出现的外星AI，除此之外都已经或直接或委婉地宣判过仍然昏迷的安格斯死刑。 　　 　　她不想知道它是什么，也不在乎它想要什么——只要能救得了她的父亲。 　　 　　‘有没有其他办法？’凯特无声地动了动唇形。 　　 　　‘另一方案通过消耗我剩余正常运转的全部能量，可以维持当前目标的生命体征至少五年以上，但我将会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陷入休眠状态，无法为你搜集能量提供任何帮助。’JJ尽职地说道，它所设定的程序最终只是辅助作用，并没有办法替凯特做出任何决定，‘这个方案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你搜集能量的效率以及时间，格兰特小姐，我的计算结果并不建议你这样做，你将无法使用我的前瞻性指引功能以及规避风险防范作用——’ 　　 　　‘就这么做吧。’凯特打断它。 　　 　　‘好的，格兰特小姐，我会在休眠之前为你保留简易的任务系统，你可以通过查看它得知搜集任务进度，只要心底默念打开或者关闭界面就可以。那么接下来请你保持连接状态——’ 　　 　　‘那么，最后祝你愉快，格兰特小姐。’ 　　 　　下一秒，流窜过四肢百骸的细小电击感以及面前突然出现的透明任务面板，没有任何防备地纷至沓来。 　　 　　‘目标：第一位经纪人奖励：恐惧消除药剂【消耗品】’ 　　 　　‘目标：第一次成功试镜奖励：有如神助【状态】’ 　　 　　‘目标：第一部电影 奖励：绝无死角【状态】’ 　　 　　‘目标：第一座奖杯 奖励：梦境【随机抽瓤’ 　　 　　…… 　　 　　‘任务路线已选定：影坛封神 【不可更改】’ 　　 　　凯特看着眼前悬浮着的不断滚动的密密麻麻小字，几乎头疼得快要裂开，她匆匆扫了一眼大致的情况，在心底低呼‘关闭界面’之后，这个面板随即消失。 　　 　　她空出一只手揉了揉胀痛不已的太阳穴，心里回想着刚才只是飞快扫过的所谓任务系统。 　　 　　影坛封神。 　　 　　这一行字被特别放大加粗，而这，大概就是完成任务的最终目标了。 　　 　　凯特苦笑，应该是说JJ详细了解自己的状况，还是说它完全不了解呢？ 　　 　　三年之前的凯特格兰特或许会因为这个目标志在必得。 　　 　　然而三年之后的凯特格兰特却不会，她只会因此想起另一个女人。 　　 　　一个早已走出自己生命的女人。 　　 　　路易莎·艾德勒·威尔逊，前百老汇女星，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米尔顿商业帝国风光无限的第一夫人。而她在三年之前却有一个不那么被人熟知的身份——格兰特夫人。 　　 　　或者说，安格斯·格兰特的前妻。 　　 正文 经纪人 　　路易莎有着一头与凯特完全不同的浓密黑发，一双总是脉脉含情的漂亮碧眸，这位犹太裔的美妇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看起来却最多只像三十出头一点儿。 　　 　　此刻她坐在床边，眼含着热泪忧愁地看着躺回自己病床的凯特，身后站着她的现任丈夫霍华德·米尔顿，后者正安抚地轻拍她的双肩。 　　 　　凯特轻嗤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金发灰眸的老男人显而易见的不喜。 　　 　　“我一点事都没有，你可以走了。”凯特冷笑着说道，这三年总会对自己不着余力表现慈母之心的路易莎，只让她更加反感地认为虚伪。 　　 　　“怎么会没事！”路易莎忍不住拔高声音，“安格斯呢，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只派了管家照顾你？” 　　 　　“路易莎，冷静点。”她身后的霍华德提醒道，路易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音量有些失礼，下意识地抓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右手，视线却胶着在凯特不太好看的面色上。 　　 　　“凯瑟琳？”她喊了一声女儿的爱称。 　　 　　凯特回望面前眼含关切的女人，唇边的温度却只是微冷：“我累了，米尔顿夫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三年前的那一天，任凭自己如何哭喊哀求，她的母亲尽管泪水涟涟，却仍然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路易莎流着泪给了她最后一个奢侈的拥抱，轻柔却坚定地拒绝：“对不起，宝贝，我已经等了他十七年了。” 　　 　　凯特收回思绪，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并对霍华德的方向淡淡地挑起右边的眉峰。 　　 　　这位叱咤商场的传媒巨擎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他只是会意地拍了拍爱人的肩膀，柔声劝道：“让她好好休息吧，我们可以明天再来。” 　　 　　路易莎小小地抽噎了一声，女儿一如往常的冷淡表情几乎令她心碎，但肩上霍华德宽厚的双手却给予她难以言喻的温情。她匆匆嘱咐了凯特几句，最终还是以一种近似落荒而逃的姿态离去。 　　 　　凯特的眼神闪了闪，仿佛若无其事般看向了病房门口刚刚目睹了那对夫妻之后显得有些惊讶的另外两人。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的继父会是他。”瑞贝卡·阿尔诺耸耸肩，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她是一个极为漂亮的棕发女孩，一张堪称美艳的脸上此刻只是擦了红色的唇膏。 　　 　　“不要盯着我，我今天没化妆。”她摘下黑色的墨镜，有些烦躁地说。 　　 　　她身边站着一个黑发黑眸的年轻男人，有着略显忧郁的眉眼，长相极为英俊。原本瑞贝卡是准备将自己的新任男友介绍给自己的好友认识，但却没在约好的餐厅等到凯特，而是等到了她车祸入院的消息。 　　 　　“卢克·安舒茨，你可以叫我卢克。”这个男人微微一笑，据瑞贝卡所说他是一位有些名气的广告导演，看起来却更像一个俊美的模特儿。他将手里的白色蔷薇花束放在了凯特病床边的小几上——这还是瑞贝卡宁愿牺牲化妆时间也要特地亲自挑选的。 　　 　　“谢谢。”这句话换来瑞贝卡故作矜持的得意一笑，凯特好笑地轻轻摇了摇头，她对迈克尔道：“凯特·格兰特，叫我凯特或者KT。” 　　 　　卢克看向自己的女朋友，然而对方刚刚坐在了凯特床边，回过头撅着红唇恶狠狠地盯着自己——KT只有我能叫。她用唇形无声地说道，背对着当事人。 　　 　　“好吧，凯特。”卢克无所谓地笑了笑，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这个时候，凯特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的是丹尼尔·希克斯，二十出头就曾拿到过奥斯卡入场券的导演，可惜之后一直蹉跎至今没有再度迈入奥斯卡的门槛。丹尼尔是她父亲的好友，也是她非常信任的长辈，凯特不久前给他留了言。 　　 　　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的瑞贝卡歉意一笑，凯特接起了通话。 　　 　　“KT，你要找个经纪人？你自己？”丹尼尔的声音有些难掩的疲倦，近年来他的事业并无特别的起色，也并没有筹拍任何新片。 　　 　　“是的，我想拍电影。”对于丹尼尔，她从来不需要拐弯抹角，因为她知道他总会答应自己的——这种无条件的宠溺并没有任何情.欲色彩，他之于她就像是亲人一样，亦兄亦父。 　　 　　“好吧，你在学校还是家里，找个时间我带你去ETA。”——丹尼尔果然没有询问她原因。 　　 　　凯特想了想答道：“明天你有空么，我可以自己开车去。”她并没有提及自己出车祸的事情。 　　 　　与丹尼尔约好了时间，凯特结束了通话，一抬眼就看到面前瑞贝卡亮晶晶的眼睛。 　　 　　“KT，你终于要拍电影了？”瑞贝卡抓过凯特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是丹尼尔·希克斯吗？你要当他电影的女主角吗？不过他这几年好像没拍过什么卖座或者叫好的电影……” 　　 　　“太近了，你没化妆。”凯特一句话令瑞贝卡尖叫一声放开了自己的手，倒退到了床尾，单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明天你要去ETA？洛杉矶总部？” 　　 　　凯特点了点头，换来了瑞贝卡猛然拔高的声音：“你刚出了车祸！是车祸！”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瞪了沙发上的卢克一眼：“你自己说！”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卢克摸了摸鼻子上不存在的灰，然后才开口：“撞了你的人是我表兄同父异母的弟弟，那小子嗑药嗑嗨了，昨天顶着全是血的脑门拼命嚷着自己撞死了人，胆子都快吓破了。”他干笑了几声，在瑞贝卡的瞪视下赶紧说道：“要不我现在叫约书亚那个小子过来？” 　　 　　“不必了，这些事情我会让管家处理。”凯特没有多问，实际情况是他确实撞死了人，然而目前凯特关心地却是那个任务系统——自从刚才的会诊结果显示安格斯奇迹般渡过了危险期，这个任务系统已经是她手中唯一抓得住的救命稻草了。 　　 　　只是表演而已，的确是她目前最容易做到的，不是么？ 　　作为一名金融专业在读的大学生，凯特格兰特第一次感激路易莎威尔逊曾经对自己的教导——但也仅仅是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而已。 　　 　　她厌恶属于母亲的一切。 　　 　　她对自己强调着。 　　 　　ETA，或者叫Endeavor，全称奋进精英经纪公司，总部坐落于洛杉矶比弗利山。这家经纪公司创建于1995年，今年刚过了自己在好莱坞的十周岁生日。 　　 　　在经纪人帕特里克怀特塞尔的带领下，奋进经纪公司的艺人经纪业务开始迅速壮大，旗下艺人包括马特·达蒙、本·阿弗莱克、裘德·洛、休·杰克曼、克里斯蒂安·贝尔等等耳熟能详的电影明星。 　　 　　汉克·吉尔伯特是一个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皮肤白得像是常年没去过沙滩。 　　 　　“我相信中国有句老话：无事不登三宝殿。”汉克倒了三杯红茶，自己坐在了两人对面的沙发上，“说吧，亲爱的朋友，我想你并不是要来告诉我，你终于答应了上次的提议。”他仿佛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丹尼尔身旁沉默不语的凯特，却对丹尼尔说道。 　　 　　“汉克，你现在还带新人吗？”丹尼尔没有接话，而是直接问道。 　　 　　汉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红茶，仔细打量起对面的年轻女孩来：她有一头符合大部分人审美观的金发，眼睛是冰雪氤氲一般的蓝灰色，这样通常被认为没有足够头脑的金发碧眼儿形象却因为她眼中非一般的冷色而显得脱俗起来——一个一看就是出身名门的大小姐，恰到好处的矜傲与正值青春的极盛美貌糅杂在一起，混合成一种同龄人罕有的风情。 　　 　　但也，仅仅是如此，好莱坞最不缺就是永远也数不完的俊男美女。 　　 　　“她这样的条件，这一层楼的经纪人都会很乐意签下她的。”汉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这么说道。 　　 　　但也仅仅是签下她而已。汉克没有把后一句话说出口。 　　 　　“但他们只会把她打造成完美的花瓶。”这一点上，丹尼尔还是十分信任这位经纪人的能力，“你和他们不一样，汉克。” 　　 　　“得了吧，我还没被公司扫地出门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姓吉尔伯特而已……”汉克耸耸肩，有些自暴自弃地嘟嚷着。他又喝了一口面前的红茶，对凯特说：“如果不在乎汉克吉尔伯特是个手底下只剩唯一一个过气导演的落魄经纪人的话，你可以介绍一下自己——我有言在先，如果你不符合我的要求，我是不会签下你的。”他又小声嘟嚷了一句：“反正出门随便挑个方向走，有的是经纪人肯签你。” 　　 　　然而凯特知道，汉克与外面那些经纪人肯定是不同的，否则丹尼尔也不会特意带着自己来找他。 　　 　　“我的名字是凯特·格兰特……” 　　 　　 正文 一个试镜 　　“……几年前演过百老汇的《孤星泪》以及《我们的世界》等戏剧作品，没有参演过任何电影或者电视剧。” 　　 　　“嗯，进过内百老汇，虽然当时年纪不大。加分。”汉克点了头，但他马上话锋一转，“没有任何影视剧方面的经验，你是想找我做你的戏剧经纪人？” 　　 　　凯特神色不变：“任何一个奥斯卡最佳表演奖的获得者，都是从零开始的。” 　　 　　“我欣赏你的野心。”汉克不置可否，他站起来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硬皮书，翻了几页道：“来，试试这个。” 　　 　　凯特接过他递给自己的、已经翻到指定页面的书——《无事生非》，威廉·莎士比亚的代表剧作之一，她在很多年以前就能把它大致背诵下来，这还有感谢前任格兰特夫人从小就不曾给过她片刻的安宁。 　　 　　凯特总是被要求去做些什么。在街上行走时，路易莎会指着某一个陌生人：“观察她，看看他走路和使用双手的方式，模仿她的声音以及小动作。”——她从未让凯特仅仅是去散步，她将自己对职业生涯的所有期待都倾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但路易莎有一句话说得非常正确：想要成为真正的演员，那么整个世界和全部历史都必须成为你的课堂。 　　 　　也正因为从小严苛培养的阅读记忆、观察模仿能力，很多能让同龄人感到困难的事情，对于凯特而言反而相当得心应手。 　　 　　汉克为她选择的，是与凯特之前表现出来的个性基本没有共同点的、开朗俏皮的女主角贝特丽丝的戏份。 　　 　　蓝宝石般的眼睛快速地扫了一眼手中的书页，凯特合上书本，露出了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狡黠笑容—— 　　 　　“谢天谢地！我每天早晚都在跪求上帝，”她的声音并不像往常那样矜持而平淡，灵动悦耳得好似初春的枝头欢喜的雀鸟，“我说主啊！叫我嫁给一个脸上出胡子的丈夫，我是怎么也受不了的，还是让我睡在毛毯里吧。” 　　 　　“好，侄女，我希望看见你有一天嫁到一个丈夫。”汉克饶有兴致地接上了一句台词，但其实不是按照顺序接下来原本应该继续的那一句。 　　 　　凯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却也是极为符合剧情的，她继续说道：“男人都是泥做的，我不要。一个女人要把她的终身托付给一堆道旁的泥土，还要在他面前低头伏小，岂不倒霉！” 　　 　　她是傲慢的，又是极为美丽可爱的。即使是抱怨的话语，由她动人的红唇吐露出来却更像是女郎不知忧愁的娇嗔。她就像是一个欢乐的音符，声音轻快得好似不停舞蹈。 　　 　　汉克率先鼓起了掌，他笑着说道：“我得说，你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虽然只是短暂的表演，格兰特小姐。”他看了一眼仍在双目异彩涟涟的丹尼尔，愉快地加深了笑容的弧度：“仅仅依靠出众的嗓音条件以及面部的微小表情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你是我女性客户之中的第二个。” 　　 　　凯特没有接话，也没有问刚才还信誓旦旦告诉自己手底下只有一个导演也就是丹尼尔的他，哪里来的其他客户。她只是抿着唇笑了笑，又恢复了属于自己的淡然表情，她问道：“那么，你能为我做什么，吉尔伯特先生？” 　　 　　汉克不甚在意她的突然变脸，说道：“看来丹尼尔还来不及告诉你？我一毕业就进了华纳的制片厂工作，做过几年的选角导演，然后才做了经纪人。我无法对你打包票自己是本公司能力最强的经纪人，尽管在我客户名单上的大牌明星也不少——最重要的是，我姓吉尔伯特。” 　　 　　凯特不动声色，挑眉不语。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丹尼尔摇头失笑：“汉克是华纳高层的子侄，但我为你选择他并不是因为这一点。”他转头对汉克说道：“我一直记得你的人生格言是宁缺毋滥，你对我说过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带出一个能让这个时代铭记的传奇巨星。那么现在，她出现了。” 　　 　　“我承认这个女孩拥有足够的美貌还有不错的演技，但还不足以让我孤注一掷选择她。”汉克顿了顿，委婉地说：“况且要想达到传奇巨星的高度，可不是一件口头上说的那么容易的事情。” 　　 　　天知道只要一想到能够亲手打造一个传奇巨星他有多么兴奋！但想要在好莱坞真正出人头地，天分、努力、机遇一个都不能少，而现在的年轻女孩子早就与十年之前完全不同，更多人只是享受出名带来的快感，多少天才人物沉沦于金钱以及无休止的欲望当中一蹶不振，更有甚者踏入这个圈子也只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个金龟婿。 　　 　　他看向凯特，这个女孩身上有着年轻人少有的沉静镇定，天生一股难以言喻的超乎众人的特殊气质，她无疑是一块极为出众的良材美玉，只是连汉克也拿捏不准她在想些什么——难道真是对演艺事业深沉的爱？那么她早几年就该义无返顾地登上大银幕了！天才童星的名头无疑是个非常不错的开始。 　　 　　“格兰特小姐，你正考察我的同时，我也在计算你是否值得成为我的选择。”汉克摆出一副长篇大论的姿态，不知不觉间试图说服对方的人变成了他。他说道：“丹尼尔会把你带到我的办公室而不是其他人的，是因为连他这种见鬼的艺术家心里都清楚地知道表演也是一种商业活动，它归根究底就是一门生意，你越将它作为长久的生意来经营，成功的可能性越大。很多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这是因为他们觉得某些自以为神圣的东西会被玷污，殊不知在任何经纪人眼里这个概念也只是殊途同归而已。或许只要我换一种说法他们会更加乐于接受，但我希望我的合作者是一个头脑清醒、思维敏锐、天分卓绝同时又无时无刻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的人。” 　　 　　他没有用“客户”这个词，而是用了更加紧密的“合作者”，然而坐在沙发上的凯特只是挺直脊梁，丝毫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表现。 　　 　　汉克的眼中浮现出赞赏的神色，他继续道：“一个试镜，只需要一个试镜。我们都需要了解到对方是不是个适合自己的合作对象，不是吗？” 　　 　　凯特笑得极淡，但声音是恰到好处的热络：“当然，吉尔伯特先生。” 　　 　　汉克安排的是一部大制作的角色试镜，戏份不算太多，但又是情节之中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最重要的是这部影片的导演是近几年声名鹊起的克里斯托弗·诺兰，如果演技过得了关，这个角色确实非常适合作为凯特大银幕上的首秀。 　　 　　这个角色原定的是美国女演员派珀·佩拉博，可惜她不小心受了伤，短期内看样子是好不了了，于是就有了这一次时间相当紧迫的小范围试镜。 　　 　　凯特稍稍留意了一下这位原本选定的演员，很容易看出这个比自己大了十岁的美艳金发女郎有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以及甜美但不过分性感张扬的美丽笑容。所以当她看到处于华纳制片厂内的试镜地点外，清一色的身材姣好、外表青春美貌、或天然或漂染几乎都有一头漂亮金发的女郎们之时，并没有太多吃惊的感觉。 　　 　　现在是上午十点，凯特到的时候是上八点，然而排在她前面的还有不少的人——即使是小范围试镜，依旧人数众多竞争激烈，何况如果不是有汉克的关系，她也许连这个试镜的机会都拿不到。 　　 　　“噢，天呐，看到这个走廊全是金发碧眼儿我就知道自己肯定没戏了。”排在她前面的女孩儿抱怨道，她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卷曲长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在这里确实突兀。或许是因为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些失礼，她朝挨着坐的凯特以及另一个女孩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才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到这个试镜是我经纪人半年多以来唯一丢给我的工作，心里有些不太好受。” 　　 　　“你该炒掉你的经纪人了，女孩，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试镜要的是金发碧眼儿——不过或许你的经纪人以为你会染个头发戴个隐形眼镜也说不定。”另一个女孩是典型的美国大妞长相，画着精致的妆容，十分性感。 　　 　　“我也这么认为，大概我还是比较适合百老汇的工作吧。”黑发女孩显得格外失落，但随即又笑了笑说：“我叫莉莲·格斯，很高兴认识你们。” 　　 　　“叫我汉娜吧，不过这个房间都是竞争对手，可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汉娜嗤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始终没说话的凯特。 　　 　　感应到她的视线，凯特从拿到的台词表中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几乎是脂粉未失的脸——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一点底妆都没有上，会化妆的女人总是最好的欺诈专家。 　　 　　“凯特·格兰特。”她略一颔首，淡淡地说道。 　　 　　莉莲刚想开口，另一边的汉娜直接截断了她的话头：“你也叫凯特？今天来的凯特可真多，刚刚进去的就是挺有名的那个，不过她那张脸可真是——” 　　 　　汉娜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话说到了一半突兀地消了音。原本就对她没有什么兴趣的凯特随意扫了一眼汉娜仿佛看到什么洪水猛兽的方向，就看见一个刚出来的金发女郎脸色不太好看地盯着这边。 　　 　　“可真是什么？”凯特·哈德森似笑非笑。 　　 　　 正文 如无意外 　　“下一位，汉娜·格雷格。” 　　 　　导演助理的喊话令汉娜如蒙大赦，飞一般地逃进了试镜的房间。 　　 　　凯特·哈德森一看背后长舌的罪魁祸首不在了，狠狠地瞪了一眼噤若寒蝉的莉莲以及神色巍然不变的凯特，重重地哼了一声之后这才踩着高跟鞋离去。 　　 　　看来这一位已经成名的女演员，她的试镜结果也并不是那么理想。 　　 　　凯特想道，随即沉下心神继续研究薄薄的台词表。 　　 　　她将要试镜的角色——朱莉亚，是男主角之一安吉尔的妻子，也是安吉尔与另一男主角伯登之间纠缠不休的矛盾导火线。 　　 　　故事发生在维多利亚时期，安吉尔和伯登在一次例行作“魔术托”的时候，伯登给安吉尔的妻子——“水箱逃生”的表演者朱莉亚系上了水手常用的死结，结果朱莉亚惨死在密闭的水乡之中，种下了两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了断的怨恨根源。 　　 　　朱莉亚的死可以说是一场意外，也可以说是一种宿命，她的死亡加剧了安吉尔与伯登之间不可避免的矛盾，致使两人最终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个角色戏份不多，但相当关键，表现好的话，也可以非常亮眼。 　　 　　“下一位，凯特·格兰特。” 　　 　　凯特稍稍整理了一下浅色连衣裙上的褶皱，走进了试镜房间。 　　 　　除了选角导演之外，房间里还有另外几个人，但并没有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本人的身影。 　　 　　“介绍一下你自己。”选角导演约翰指着地上的标志，示意凯特站在那里，以便屋内的其他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我的名字是凯特·格兰特，很高兴能参加这次试镜。”她露出了一个与她本人个性完全不同的、亲切而恬淡的笑容，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如果她在走廊等候时就这么做的话，或许早就能结交到新朋友也说不定。 　　 　　坐在中央的唯一一位女性,艾玛·托马斯点了点道：“你可以开始表演了，格兰特小姐。”——她是本片的制片人，同时也是导演诺兰的妻子。 　　 　　凯特负手站立，蓝色的漂亮眼睛似乎一瞬间被什么点亮了起来。她缓缓走动，仿佛在最华美的舞台上巡视，唇边带着无可挑剔的迷人微笑，走路的姿态以及下巴微微扬起的弧度都是说不出的动人，整个人轻盈得好似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嫣红的唇微微抿着，恍如精灵仙子般的脸上露出一抹恬笑，混合着一种孩子气的天真性感，她看向了试镜负责人们的方向,然后伸出了能给男人带来无限遐想的玉一般的雪白手臂，一点点加深了嘴角的弧度—— 　　 　　作为编剧之一的乔纳森挑了挑眉，主动站起来走了过去——也刚好暗合剧本上男主角伯登从台下走上舞台的步调。 　　 　　乔纳森有六英尺二英寸高，站在凯特面前压迫感十足，他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身体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像一个人形道具那样木木地杵在那，不过幸好他暂代的伯登一角此时也没有任何台词。 　　 　　凯特清亮的碧眸眨了眨，唇边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朝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她安静地垂下眸子，似乎在等待“伯登”动手绑起她的双手，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恍如翩翩蝶影。 　　 　　过了几秒，她抬起眼，只是几不可查地一挑眉一颔首，接着给了“伯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伯登”显然已经全然领悟了她的意思——她与自己是同一类人，她有着同样执迷挑战、勇于创新的自我牺牲精神，一个彻头彻尾的激进派分子，她乐于尝试她的丈夫安吉尔极力反对的另一种绳结。 　　 　　“可以了，格兰特小姐。”约翰示意道，并与其他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乔纳森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侧头与艾玛讨论着什么。 　　 　　“格兰特小姐，可以请你表演一下溺水的情景吗？”制片人艾玛问道。 　　 　　凯特点了点头，做了个深呼吸—— 　　 　　‘把外面的世界丢在一边，你需要把全部精力放在自己身上！’ 　　 　　‘想象力，我需要你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你必须延伸，必须拓展！’ 　　 　　‘运用你的头脑！找到自己类似的思想或者情感，与你的表演形成共鸣！’ 　　 　　耳边回荡着儿时被教导的话语，思绪却回到了三年之前的派对。 　　 　　白色，泳池水面灯光的琐碎反射；黑色，属于夜晚以及星辰的天然幕布；蓝色，沉入水底之后的世界倒影。 　　 　　她的脸上再没有了丝毫笑意，满满都是痛苦而希冀却又夹杂着不敢置信的神色。她的脸部表情并不夸张，只有眉头的川字纹形成浅浅的凸起显示着她正因溺水而感受到的极端痛苦，她那一双蓝灰色的眼睛氤氲着浓重的雾气，而其中令人心碎的眼泪却始终欲坠不坠。 　　 　　白皙的双手以一个似乎是束缚在一起的别扭姿势徒劳挥动，仿佛正在猛烈敲打着面前一道无形的墙，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却意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如同正在上演一出激烈的默剧。 　　 　　她秀美的眉绝望地蹙起，无声无息地盯着正前方，眼神惊惧迷离而仓惶无措，然后极为缓慢地、仿佛是一帧一帧地黯淡下来，那双本应亮得惊人的眸子里的微光，也渐渐地与她越来越无力的挣扎一起熄灭。 　　 　　而她的眼角，也终于滚落下来一颗晶莹得不可思议的泪珠——她轻轻阖上双眼。 　　 　　“我的表演完了。”凯特擦了擦泪痕，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容，很符合她的年纪。 　　 　　艾玛会心一笑，开口道：“非常令人吃惊的表演，你的表现相对于你的简历而言简直不可思议。”面前的女孩有着几乎可以说是早上到现在为止最为简单的履历，却带来了最为出色的表演，甚至那些赶来试镜的二三线女星都没有办法与之媲美。 　　 　　“按照惯例，我还是得告诉你，我们最迟会在七天内通知你试镜结果的，格兰特小姐。”艾玛朝她微笑着眨了眨眼睛，很好地安抚了女孩紧张的情绪。 　　 　　果然那双碧空般干净澄澈的眸子里迸发出惊喜的神色，凯特强作镇定道：“谢谢，谢谢！” 　　 　　她道了谢，又将台词表还给守在门口的导演助理，确定房间内的一切还是保持自己进来时的样子，这才离开了试镜房间。 　　 　　“她很不错，作为戏份不多的朱莉亚，演技足够，外型也超出我的预期，而且还是新人，这代表着我们的片酬预算又可以缩减。”艾玛说道。 　　 　　另一个制片人亚伦笑了笑：“艾玛，我们剧组还不需要精打细算到这种程度。我认为刚刚的女孩儿不够漂亮也不够美艳，我比较倾向与愿意自降片酬的凯特·哈德森以及她后面那个汉娜·格雷格。” 　　 　　艾玛与作为编剧的乔纳森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乔纳森道：“我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性感的大胸花瓶，朱莉亚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角色，演员必须具有某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特质，而且在我看来，凯特·格兰特的美貌绰绰有余。最重要的是，她是早上到现在唯一一个没有通过扭曲的五官以及惨不忍睹的表情表现出溺水的人。” 　　 　　“她的眼睛很有戏，我想我作为一个观众会记住这双眼睛。”艾玛接口。 　　 　　“但也仅仅是眼睛而已，别忘了，她只是个新人，还是百老汇出身——再好的戏剧演员来到镜头前基本都会灾难。”亚伦摊了摊手，他还是比较倾向于演过几部电影的凯特·哈德森，“哈德森就不一样了，有美貌有人气，她在《几近成名》里扮演的佩妮·兰让人印象深刻。” 　　 　　乔纳森简直要笑了，他说道：“哈德森的长相有些太甜了，我都想象不出她为什么会来试镜，是恰巧路过还是没有仔细看过剧本吗？” 　　 　　“我想，至少另一个凯特身上有克里斯要的古典气质。”艾玛帮腔，她还是比较了解丈夫想要的演员。 　　 　　“可是杰克曼都差不多可以做她老爹了……”亚伦还在挣扎，“她今年满二十岁了吗？” 　　 　　“好了，后面还有二十七个女演员需要试镜，我们可以再看看。” 　　 　　约翰一锤定音。 　　 　　“怎么样？” 　　 　　凯特刚刚在记录本上签名并登记了离开的时间，一直不知所踪的汉克就出现了。 　　 　　“艾玛·托马斯挺欣赏我的，乔纳森·诺兰应该也会点头，看来你量身定制的人设他们看起来挺满意的。”——没有多少攻击性的清纯美貌，灵气十足同时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青涩，这就是两人讨论过后为凯特第一次试镜准备的个人形象。 　　 　　虽然这么说着，但凯特的脸色却不太好，刚才的表演让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某些不太愉快的往事。她眉间微皱，问道：“剧本里那场溺水戏是实拍吗？” 　　 　　“有的话一般都是实拍。”汉克与她并肩走在路上，时不时与路过的工作人员点头招呼，他有些奇怪地反问：“你不是已经把全部剧本看完了吗？难道是担心水温？”这话说得好像这个角色已经成为了凯特的囊中之物。 　　 　　凯特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汉克不在意地笑了笑，为她打开了车门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格兰特小姐，如果你没问题，那么我们可以回公司正式签约了——或许我可以称呼你凯特？”这个身材圆润的胖子故作俏皮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是说，我拿到朱莉亚这个角色了？”凯特坐进了后座，很明智地没有问为什么不是三天后才会得知试镜结果的，毕竟汉克作为经纪人目前为止表现得非常有门路，人脉也足够广泛活络——她昨晚就看完的《致命魔术》正式剧本，也是他弄来的。 　　 　　汉克一边发动自己的汽车一边回答：“如无意外。” 　　 　　福特汽车缓缓驶出了停车场。 　　 　　“如无意外？”凯特挑眉。 　　 　　她一向不怎么喜欢事情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但演艺圈恰恰是她尚且无法掌握的领域之一。 　　 　　“如有意外，那么只能证明那个房间里的人集体失明，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经大抵看到对方是否具有合作潜力——然而公司一般不会让这种意外发生。”汉克道，他已经拿到了凯特试镜的视频片段，“你别忘了，这个项目最大的两个牌可都是ETA的客户，虽然我通常不喜欢用这种消耗人情的方式拿到角色。” 　　 　　“好吧。合作愉快，汉克。”凯特朝着后视镜的方向露出了试镜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合作愉快，凯特。”汉克亦然。 　　 　　两人回到汉克位于ETA的办公室。 　　 　　汉克首先打了个内线电话通知他的助理寄一张感谢卡片给约翰·帕帕斯德拉（选角导演），然后才拿出几本厚薄不一的剧本：“以后寄送感谢卡片这种事情需要你自己或者你的助理去做，这么做可以让你的形象重新浮现在那些选角导演眼前，而他们将会对你的表演事业大有帮助。现在，你是想先签订合同还是看一看我给你挑的剧本？” 　　 　　 正文 准A级 　　“我想先看看剧本，我的律师半个钟头之内会到。”凯特说着低头翻开了最上面的剧本——《婚礼之争》，然而她仅仅用了不到三分钟就忍无可忍地移开了视线。 　　 　　“我只是适当考验一下你选剧本眼光。”汉克拿下了金丝边的眼镜，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液。 　　 　　“这只能令我质疑一下未来经纪人的眼光。”凯特头也不抬，她阅读的速度十分快，一双宝石般的碧眸飞速扫过，一目十行也只是这样了。 　　 　　“好吧。”汉克摸了摸鼻子，耸了耸肩。他站起来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气四溢的红茶，顺便也放了一杯在凯特面前的桌面上。 　　 　　“谢谢。”凯特说道，她依然没有抬头——这女孩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并且头脑总是足够冷静。 　　 　　汉克有些感叹的同时也有些欣喜，工作狂在好莱坞并不是贬义词。 　　 　　等到一杯红茶喝完，坐在汉克办公桌对面的凯特也将剧本挑了出来。 　　 　　“看来你最喜欢小成本的《美国田园下的罪恶》，甚至超过超A的《加勒比3》以及A级的《谍影重重3》这样的大制作。”汉克按照她最后摆放的顺序说道。 　　 　　很少女明星能够拒绝大制作的诱惑，即使是小配角也一样。另一部分女明星总是钟情于小成本文艺片，但她们却不知道文艺片总是充满陷阱的。 　　 　　凯特解释道：“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大制作短暂的几分钟镜头上，《致命魔术》是因为朱莉亚这个角色足够吸引我，并且她是剧本前小段唯一出现的女性角色，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伯登的女儿不算。而且我看过克里斯托弗诺兰的《记忆碎片》，他不是那种纯粹意义上的商业片导演，他的故事很有意思。” 　　 　　汉克沉默了几秒，然后露出了一个混杂着赞许和无奈的笑容：“我只是作为一个经纪人粗略地看过那个剧本，好么，女孩？不要继续跟我讨论剧情了，我们来谈谈正事。”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本书，看样子是本小说集子。 　　 　　“这是目前你最有机会拿到准A级制作女主角，剧本不在我手上，我的客户接下了其中一个分量相当重的女性角色，但当时我也只是扫了一眼女主角的设定而已。鉴于你们两个的类型以及年龄完全没有可比性，我想米歇尔会同意暂且将她的那本剧本供你借阅几天。”说道这里，汉克忍不住流露出一些志得意满来，“《星尘》改编自尼尔·盖曼的同名小说，据我所知制作成本在七千万左右浮动，拍摄顺利的话投资商还会追加，基本可以跨入准A级的门槛。目前已经定下的两个重要配角都是ETA的客户，并且制片人还是我的好朋友洛伦佐——你完全不需要再看其他剧本了，凯特，这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一炮而红的影片。” 　　 　　凯特认真地盯着显得过分狂热的经纪人，问道：“《罪恶》和《星尘》，我需要知道我的竞争对手有哪些，以及选角负责人们的喜好。”——她直接放弃了另外两个华而不实的选项。 　　 　　“前者的女主角基本锁定艾伦·佩姬了，而且你的身高也不太适合这个角色。听我说，你目前最需要的知名度而不是角色深度，每年有无数女演员跌倒在文艺片虚无缥缈的冲奥路上，我不希望你一开始就成为其中的一员。”汉克干巴巴地说道，差点让凯特忍不住把所有剧本砸到他那张无辜而又憨厚的圆脸上。 　　 　　“其实，你只给了我一个选择，对么？”凯特冷笑道。 　　 　　汉克没有回答，等于基本默认，他说道：“安妮·海瑟薇告诉她的经纪人她不愿意漂染金发所以出局，斯嘉丽·约翰逊以及杰西卡·阿尔芭档期冲突——其实主要她们的经纪人拿不准导演是不是特瑞·吉列姆，有传言说马修·沃恩想要身兼两职，所以导致她们本人兴致缺缺。剩下的莎拉·米歇尔·盖拉或者克莱尔·丹尼斯，哪一个都比艾伦·佩姬好对付，真的。”他又摸了摸鼻子，“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而且你总要要习惯被你的经纪人掌控你的生活。比如睡什么样的男人或者女人最好都要及时告知我，住什么样的房子——好吧，我讨厌该死的有钱人！我保证那些狗仔只能徘徊在你比弗利那幢豪宅的一公里之外，如果他们没有丧心病狂到航拍的话。” 　　 　　汉克在凯特越来越冷的视线中赶紧转移了话题：“你的律师呢？” 　　 　　凯特看了眼手表，答道：“刚刚过了二十分钟。” 　　 　　就在这个时候，汉克的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你好，吉尔伯特先生，我是格兰特小姐的代理律师，罗伯·克莱恩，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一身西装笔挺的律师这么说道。 　　 　　“噢！怎么会是你！”看到克莱恩律师的脸就烦得不行的汉克嘟嚷道，他跟这个讨人厌的影视娱乐界律师打过几次交道，通通不怎么愉快。只是签订经纪人合同而已，需要出动盛智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吗？ 　　 　　签订完经纪人合同以及经纪人兑换支票的授权条款之后，凯特眼前马上就弹出来一个虚拟的光幕，只见上面显示着着： 　　 　　【目标已完成】第一位经纪人：汉克·吉尔伯特，恐惧消除药剂【消耗品】已放入虚拟背包，使用时请打开面板确认选择即可。 　　 　　凯特心下微松，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JJ消失之前留下的任务系统，需要找个时间仔细琢磨一下用途。 　　 　　送走了克莱恩律师，汉克又开始与凯特讨论她有机会出演的两部电影：“《致命魔术》的试镜我会继续跟进，《星尘》方面我希望你能空出时间见一见制片人洛伦佐·迪·博纳文图拉，以及原著作者尼尔·盖曼，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想办法说服吉列姆执导筒而不是沃恩——当然是在我们拿下角色之后。” 　　 　　凯特有些奇怪，问道：“一般的话，项目开始之前导演不就应该确定了吗？” 　　 　　汉克露出了一个奇怪而隐晦的讽笑：“沃恩想要全盘掌握这个项目，但派拉蒙不太看好他，邀请了吉列姆，而吉列姆刚好犹豫不决——他刚刚拍完《格林兄弟》，不怎么想继续走魔幻童话之类的路线。沃恩知道这一点，所以联合了盖曼坚持要用吉列姆，目的就是拖时间。可是沃恩自以为聪明，洛伦佐也不傻，他可是投了钱的，当然更想要吉列姆——而且沃恩倾向于使用全套英伦班底，就像哈利波特系列一样，这让洛伦佐很不高兴，他觉得自己的话语权受到了挑衅。‘为什么我非得忍受英国佬的指手画脚？’这是他的原话，虽然是在喝多了的情况下说出口的。” 　　 　　汉克故作愤懑地拙劣模仿着好友洛伦佐。 　　 　　“很抱歉，我也是你口中喜欢指手画脚的英国佬之一。”凯特似笑非笑。 　　 　　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目前为止她的经纪人能力还是相当不俗的。 　　 　　汉克显而易见地愣了愣：“等等，我记得你在资料上填的出生地是加州？好吧，我道歉，凯特。那么，你还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没有提醒你的经纪人吗？到目前为止他只知道冷冰冰的格兰特小姐相当有钱。” 　　 　　凯特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她似乎心情还算愉悦：“你想知道什么，经纪人先生？” 　　 　　汉克·吉尔伯特不像一般经纪人那样总是想要无所不用其极尽快尽早地剥削或者说是榨干艺人的剩余价值，而是认真详细地为她分析演艺道路，并且目前为止并没有在任何方面布下某些经纪人惯用的欺诈新人陷阱，这一点博得了生性高傲的格兰特小姐不少好感。 　　 　　“不，没有，我是说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先见见洛伦佐。”面对突然变得和颜悦色的凯特，他反而感觉心底发虚。 　　 　　或许她不太愿意被提及家庭。汉克主动为她找了理由，并且不由自主地脑补了不少爱恨情仇。 　　 　　在西好莱坞的感恩咖啡厅里，凯特见到了汉克的好友洛伦佐。 　　 　　这是一家名人们经常光顾的素食餐厅，墙上装点着空泛的洛杉矶式心灵鸡汤，比如“像爱自己一样爱所有人”以及“我知道自己无所不能”。 　　 　　“我的医生建议我注意饮食健康。”洛伦佐说道，他是一个比汉克还要高壮的中年男人，身材有些发福，同样戴着一副眼镜。 　　 　　汉克咬了一口自己点的全素燕麦三明治，忧愁地瘪了瘪嘴：“你的医生一定不知道美食能够给人们带来多少欢乐。” 　　 　　洛伦佐笑了笑，没有接话：“听说你带了新人？”他看向坐在一旁充当壁花的凯特，后者给了他一个礼貌而又不过分热络的微笑。 　　 　　“嗯，你知道我最想要做什么的，伙计，你得帮我。”汉克开门见山，“凯特·格兰特，我与把她打造成好莱坞的超级巨星——汉克·吉尔伯特一手打造！” 　　 　　“你好，博纳文图拉先生，我是凯特。”凯特的淡定从容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汉克偶尔出现的过分狂热。 　　 　　“叫我洛伦佐吧，我和汉克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洛伦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女孩：不够性感也不够称之为冷艳，她的年纪应该相当轻，正处于女人一生当中最美好的那几年，面容优美而楚楚动人——但这样的美人儿好莱坞还是有许多的——她身上有一种典雅而脱俗的特殊气质，混淆了她整个人的年龄感，如同旧时光磨砺过的银器般隐隐散发着微光。 　　 　　他的老朋友很明显是冲着自己手头上最大项目的女主角来的，野心极大一直是汉克·吉尔伯特的代名词，只可惜汉克没有更早一点遇到米歇尔，而是在对方成名之后成了米歇尔的经纪人团队之一，否则他的造星计划也许早就成功了——但，汉克显然不满足于“之一”。 　　 　　“汉克，你要知道，沃恩现在还在试图拼命踢我出局。” 　　 　　 正文 尼尔·盖曼 　　“但我们都知道，那也只是天方夜谭而已，洛伦佐。”汉克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而闻言之后的洛伦佐微微露出了一点儿矜持的笑意，虽没有开口附和，神色之中却带着认同。 　　 　　马修·沃恩自以为智珠在握，殊不知洛伦佐只不过是在衡量过自己的利益得失之后才会继续容忍他，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目前还是非常看好这个项目的盈利前景，而作为制片方的派拉蒙也实在太过缺少一部卖座的系列片了，这才给了马修·沃恩一些不该有错觉。 　　 　　在好莱坞，永远没有人是无法取代的。 　　 　　一旁的凯特只是沉默不语，安静地喝着属于自己的那杯柠檬水，现在是汉克发力的关键时刻，她能做好的也只剩下等待而已。 　　 　　汉克继续说道：“他以为他有尼尔·盖曼的支持，但据我所知改编权并没有掌握在他手上，盖曼在这一点上压得很紧，可谁让好莱坞就喜欢尼尔·盖曼呢，与其让别人搞砸，他一向喜欢亲自动手。” 　　 　　洛伦佐面色不变，他眼含深思地看了一下凯特，随即紧紧盯着汉克，声音低而缓慢：“听着，汉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看中这个女孩，但我相信你的眼光。所以，如果你们能说服盖曼的话——他才是这个项目的主导。”他并没有把话说尽，但其中的意思足够已经清楚明了。 　　 　　为什么会看中这个在大银幕上还只是张白纸的凯特·格兰特？ 　　 　　诚然，每天ETA收到的简历和想要毛遂自荐的年轻人都数不胜数，但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她那样——至少汉克并没有遇到过——冷静，绝对的冷静，没有因为ETA的招牌趋之若鹜，也没有因为取得的一个绝妙开局而欣喜若狂。她的身上隐藏着一种属于华尔街自相矛盾的理智沉静和狂热果敢，这一切被很好地掩盖在那一具看起来年轻美好的温柔皮囊之下，却依然能够让人轻而易举地相信她。 　　 　　汉克想，自己大概一开始看中的，就不是她的美貌或者是仅仅崭露一角的演技，而是她的身上存在着一种时下的年轻人少有的一往无前的锐气，冷静的头脑下蛰伏着一颗无限膨胀的野心——也许最后还要归功于汉克自己那一直以来几乎无往不利的精准直觉。 　　 　　尽管汉克·吉尔伯特亲手挖掘的艺人，大都结婚的结婚、息影的息影、出柜的出柜、转行的转行，但他的直觉确实帮他培养过几位出色的人物。从他过往的成绩来看，能在竞争激烈的ETA留下一席之地，还真不只是单单靠着乔恩·吉尔伯特的庇荫。 　　 　　他定了定神，收敛表情，对洛伦佐正色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谢谢，但是我还是必需得说：谢谢你，伙计！” 　　 　　洛伦佐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谢我还太早，盖曼中意的是莎拉·米歇尔·盖拉，但她已经明确拒绝了这个项目，沃恩试图游说盖曼接受克莱尔·丹尼斯——他已经完全把自己放在导演兼制作人的位置上了。说实话，如果不是你找到我，也许我也很快就会加入游说的行列，毕竟时间就是金钱，作为制片人，我不想浪费一分一秒——况且，没有凯特出现在我面前的话，克莱尔·丹尼斯在我看来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顿了顿，过了半晌继续说道：“盖曼下周三会来好莱坞市，听说他特别喜欢在马尔蒙庄园酒店的餐厅享有户外午餐。” 　　 　　汉克目光微动，看来他的好朋友还是很介意沃恩在这个项目上的话语权过大这件事，并且不遗余力地想要挖沃恩最大靠山的墙角盖曼，毕竟一部影片只有那么几个制片人，盖曼在这个项目之中占据的地位毋庸置疑，那么剩下来的只有沃恩与洛伦佐暗地里的角逐了。 　　 　　思及此，汉克非常诚恳地告诉自己的好友：“无论结果如何，我会尽全力说服吉列姆入局的。” 　　 　　洛伦佐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他动了动手指，一下一下地搭在透明的玻璃杯边缘。对于洛伦佐而言，吉列姆如果能够执导筒就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只可惜对方虽然对这个剧本有些兴趣，但也仅此而已，再多一些也就没有了。 　　 　　假使汉克真的能说服吉列姆，那么即使是在自己的全力支持下，吉尔伯特的幸运女孩仍然试镜失败，自己在回天乏术的同时，还是得欠下好友一个人情——毕竟他已经清楚地告诉汉克，盖曼拥有大部分决定权。 　　 　　但，为了妙想天开的吉列姆，再顺便反过来踢走沃恩，这一切非常值得，不是么？ 　　 　　最终，洛伦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亲切而热络，他缓缓举起装着柠檬水的玻璃杯隔空与凯特致意：“祝你在好莱坞即将拥有的金子般闪光的未来，亲爱的凯特。” 　　 　　“谢谢，洛伦佐。”凯特举杯相对，唇边漾出一个镇定自若的微笑，“也祝你不久之后得偿所愿。” 　　 　　汉克耸了耸肩，做了一个苦兮兮的鬼脸然后接口道：“好吧，我想你们必须还得敬好莱坞最兢兢业业的好人，毕竟他马上要为了你们忙得天昏地暗——也就是区区在下我。”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不加糖的柠檬水，随即受不了地将整张脸上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洛伦佐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亲热地拍了拍好友与自己一样宽厚粗壮的臂膀，同样一饮而尽。 　　 　　洛杉矶，好莱坞，日落大道8221。 　　 　　马尔蒙庄园酒店的外形仿若童话中隔于云端的城堡，白色的墙面配上灰色的尖顶，与郁郁葱葱的绿荫形成了一道亮眼的风景。酒店有一座非常漂亮的户外花园，以及花园中的恒温泳池，非常多的名人喜欢来这里的餐厅享用这里独具特色的当地美食。这里离好莱坞星光大道与格劳曼中国剧院的距离非常近，交通便利并且环境优美，虽然只有六十三个历史悠久并不新潮的客房，但却依然成为了日落大道上的地标之一。 　　 　　“还好只是午餐而不是住在这里，我只要一想起他们那部据说八十多年历史的老式电梯——ewwwww！”做了一个无法忍受的鬼脸，瑞贝卡喝了一口这里的冰茶，“卢克亲爱的，你知道自己大口大口吃着汉堡的样子对于你的女朋友是一种怎样的伤害吗？”她认真地盯着自己的男朋友。 　　 　　“但这里的汉堡确实超级无敌美味，要来一点吗？”卢克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并把没有咬过的那一面递到瑞贝卡面前。 　　 　　“No！我拒绝！我在节食！”瑞贝卡几乎快要尖叫了。 　　 　　凯特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烤鸡肉沙拉，好笑地摇了摇头：“你可以试一试这个，什么都不加的蔬菜沙拉吃起来不像稻草吗？” 　　 　　瑞贝卡终于忍不住咬了一口嘴边的汉堡，大大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亮，嘴里却还是说道：“KT，你真是太讨厌太讨厌了。” 　　 　　对着她控诉的幽怨眼神视而不见，凯特转头对卢克问道：“从一个原著书迷的角度上来看，你认为星星的形象是怎么样的，卢克？” 　　 　　“其实原著的重点还是在特里斯坦身上的，星星的话，只要足够漂亮，不谙世事再带点不讨人厌的高傲，我想我就能接受了。”卢克答道，“不过，看这种片子重点还是特效吧？”——这是他专业看片多年的心得，有没有参考价值另说。 　　 　　“我想高傲这一点决定不成问题。”瑞贝卡忍笑，她看向不远处，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准备好了么，脑残粉？盖曼来了。” 　　 　　“这真能行？我总觉得不太靠谱……”卢克无奈地挑眉，换来瑞贝卡一个瞪眼，“好吧好吧，其实我真的算不上脑残粉，我对于这种diao丝逆袭记的小说没有你想象的着迷，宝贝儿——Ouch！” 　　 　　桌子底下，瑞贝卡狠狠地踩了他一下，打断了卢克的喋喋不休：“你对我的计划有意见？” 　　 　　“听着，亲爱的，我总觉得这样行不通……”事到临头卢克反而有些犹豫，虽然他是挺喜欢盖曼没有错，但他自认为是个忧郁系文艺小清新的美男子，怎么能迫于瑞贝卡的“淫威”做出脑残粉的举动呢——然而他还是没忍住跟来了酒店。 　　 　　“你上不上？你不上我上呀！”瑞贝卡夺过卢克手边的《美国众神》就要自己亲身上阵。 　　 　　“好好好，我去，你轻一点。”一看形势不对，卢克立即抽回他的宝贝珍藏版书籍，却没想到力道没控制好，他的宝贝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此刻，自喻忧郁系美男子的安舒茨先生，他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心碎成粉末状然后无声悲泣的脑残粉——啊啊啊够了，我要被我的男朋友蠢哭了！这么想着的瑞贝卡，表情十分狰狞。 　　 　　“好了，贝基，别闹了。”凯特无奈地帮这一对干瞪眼的情侣捡起了书，“我是来见尼尔·盖曼的，不是来看你们打情骂俏的，好吗？” 　　 　　“我喜欢这个定义，真甜，而我始终甘之如饴。”卢克笑道，眉目溢满柔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友，“甜心，自从遇上你开始，我的生命里总是充满了惊喜——”正深情款款表白的卢克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盖、盖、盖曼先生！” 　　 　　他们一直讨论的中心人物，尼尔·盖曼正站在两米之外，略皱着眉头，浑身散发着一种类似“老子很不爽，愚蠢的凡人禁止靠近”的不悦气息——任谁提早知道了只是为了一个试镜，在私人时间被人谋划安排在酒店偶遇也不会开心得起来，况且他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那些色令智昏的蠢材。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微微驼背的长脸男人，一头打着小卷儿到处乱翘的凌乱黑发，皮肤是常年不晒日光浴的苍白。他的眼袋很重，目光深沉如同一汪见不到底的幽潭，他的嘴角紧紧抿着，一看就是有意识把自己隔离于人群之外、并且属于相当不好接近的那一类人。 　　 　　他面无表情地默默看着，并没有因为凯特手上的《美国众神》以及桌面上的《尼尔·盖曼短篇小说集》而对他们多一丁点儿奢侈的和颜悦色。 　　 　　“我姓盖曼，不姓盖盖盖曼。”他冷冷地说道，天生带着幽寂而从容的孤傲之质。 　　 　　卢克咧嘴一笑，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挣扎无果的心路历程，张口就问：“盖曼先生，我是你的书迷，我、我能给你签个名吗？是《美国众神》初次珍藏版。” 　　 　　说着目不斜视却仍精准无误地从凯特手里抽回那本书，连着刚刚从外套内袋一气呵成掏出来的钢笔就递到了尼尔眼前。 　　 　　“弱爆了……”瑞贝卡小声说道，扶着额飞快地低下了头，只装作不认识面前这个“忧郁系美男子”。 　　 　　尼尔淡淡地挑了挑眉，过了几秒还是接过了书和笔：“名字？”他垂眸问道。 　　 　　“卢克·安舒茨！”激动的脑残粉尽力控制音量。 　　 　　“好了。”尼尔合上书，递回给了脸色因为激动而发红的卢克，没有再看自己的脑残粉，而是斜睨了凯特一眼：“格兰特小姐，你只有五分钟时间，我不喜欢用餐时间被人打扰太久。” 　　 　　话音未落，尼尔已经向自己的老位置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真是个无比傲慢而又目中无人的家伙！瑞贝卡无声地用唇形说道。 　　 　　凯特摇头失笑，连忙跟上了尼尔的脚步。 　　 　　她穿了一件微微透明的白色真丝连衣裙，飘逸的裙摆上隐约可见细腻的刺绣花纹，金发在一月并不过分的阳光之中闪着微光，轻轻柔柔地披散至腰际，浪漫地打着自然的卷儿。 　　 　　“坐。”尼尔说道，他喜欢的位置在酒店花园的角落，背靠一地树荫，“马修已经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了，他告诉我你是洛伦佐瞩意的‘星星’。” 　　 　　凯特暗暗在心里把不在计划之内但消息意外灵通的马修·沃恩狠狠骂了个遍，面上却仍带着看不出任何别扭的微妙笑意，说道：“盖曼先生，我非常希望能得到这个角色，并且自信能够胜任。” 　　 　　尼尔不答反问：“看过剧本了么，或者我的小说？” 　　 　　“它们都令我意犹未尽，先生。”凯特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哦？说说你的意犹未尽，我可以再多给你——两分钟。”尼尔右手食指点着自己的额头，瞥了一眼左手手腕上的手表，目光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情绪。 　　 　　当尼尔正如自己猜测过的数种反应之一，真的问起了《星尘》的时候，凯特非常庆幸她不仅看了全部剧本，还把原著小说以及另一本他的代表作看完了——小说实在太短了，而剧本属于女主角的发挥余地也不太大，然而后者并不是有机会角逐女主角的凯特希望见到的。 　　 　　凯特说道：“作为魔幻与现实两端的暴风要塞以及石墙镇，仿佛一副极为绚烂的极致画卷的不同两面，它们仅仅隔了一道石墙，有着天壤之别的同时又有着冥冥之中的联系。门菲为理查德打开了一扇门，通往另一个世界，这就好像J.K罗琳写到哈利·波特在破釜酒吧后的小天井中，特定的墙砖被魔杖敲开，一个崭新的世界呈现于眼前——而门菲展现给理查德的，是属于成年人的现实魔幻，白日梦和噩梦的结合，一个隐藏在伦敦之下、阴险邪恶却又充满刺激的乌有乡。然而与我看完了《乌有乡》之后对于上下伦敦的概念一直念念不忘的感受不同，剧本之中本应作为《星尘》最迤逦的魔幻世界的暴风要塞给我留下的印象甚至还不如女勋爵的形象生动有趣，就像刚刚看了一个精彩纷呈的开头，结局却已经突如其来地戛然而止了。” 　　 　　“你想说这是我的失手或者败笔？”尼尔扯了扯嘴角，看起来真像是个冷笑，“你的胆量真不小，坦率得连我都要吃惊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对于凯特的言论依然不置可否。 　　 　　凯特没有接话，脸上的笑容弧度也没有变过，她继续说道：“我得说，相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星尘》的小说而不是剧本……” 　　 　　“格兰特小姐，你的时间到了。”他再一次看了看表，随即直接下了逐客令，“另外奉劝一句，派拉蒙既然选择了这个剧本，那么它就不是你所能够随意置喙的。” 　　 　　那么你还这么煞有介事地发问……？ 　　 　　看来瑞贝卡说的没错，他真是个无比傲慢而又目中无人的家伙！ 　　 　　静心准备的台词没有得到任何该有的回应，凯特罕见地将自己素日的修养抛诸脑后，愤愤地在心里抱怨了几句。 　　 　　要知道为了要想出这么一段既不能脑残粗显又要暗暗捧着尼尔的词，连汉克以及丹尼尔都贡献了数量不少脑细胞…… 　　 　　但这突兀而又尴尬的寂静只持续了大约五秒，在她尽量维持住无悲无喜的淡然表情，依言站起来准备转身离去时，尼尔却突然慢吞吞地开口道：“另外，周五再见。” 　　 　　说完不等凯特再回头用真情流露或者高超演技表达一下惊喜之情，已经低下头自顾自用餐了。 　　 　　莫非，最后一句话说到他的痛处了？ 　　 　　凯特略一挑眉，对面含期待的好友比了一个搞定的手势，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相当狡黠的微笑。 　　 　　 正文 戏王之王 　　第二天一早，汉克果然打电话告知凯特已经拿到了周五派拉蒙的《星尘》女主角最终试镜邀请，并且恭喜她早前试镜的《致命魔术》朱莉亚一角同样顺利拿下，合约也摆在他办公室的案头，只等她有空签下大名，如果没问题的话，大概会在这个月下旬正式进组。而依靠这份对于新人而言已经算得上优渥的合计六千五百美元片酬的合约，凯特总算达到注册SAG（美国演员工会）会员的资格条件了。 　　 　　另外，汉克提醒她找个时间来ETA再拍摄几张8X10的头像照片，她的表演简历又该更新了。如果做完这些她还有空余时间的话，可以针对性挑选一些培训课程学习，虽然纽约高级中学的表演艺术专业闻名遐迩，但她大学念的却是耶鲁的金融专业。 　　 　　《星尘》试镜的地点定在了处于好莱坞市的派拉蒙总部，出于派拉蒙方面想要运作一部卖座系列片的考量，不仅筹备阶段就给出了五千万美元的预算，并承诺后续会根据影片拍摄效果追加投资至少两千万美元，而且剧本的结尾处也为续集计划的开启留下了足够的悬念，更重要的是虽然男女主角准备大胆启用新人，却砸下请来了米歇尔·菲佛、罗伯特·德尼罗两位当红实力派为这部影片保驾护航——最新消息还要加上彼德·奥图，这位老爷子刚刚接到了入主《星尘》的大导演特里·吉列姆抛来的橄榄枝，将在影片中饰演一位国王。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派拉蒙依旧维持着自身的一贯风格：低成本、低风险，高效率、高回报——虽然这一次的绿叶阵容实在是出乎意料得星光熠熠，而主角反而找了不知名的新人。 　　 　　留到了最后试镜的只有三个人，分别是马修·沃恩看好并主演过影片的克莱尔·丹尼斯，当红模特儿米歇尔·约翰逊，以及初出茅庐的凯特·格兰特。 　　 　　论形象的话，克莱尔与凯特都是符合原著形象的，但克莱尔名气要大上许多——这也仅仅是相对于凯特而言；而凯特得到了制片人洛伦佐的支持，片酬低廉；至于另一位稍嫌性感的金发女郎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耐人寻味许多了。 　　 　　“她从派拉蒙内部一路睡到了投资商，不服不行。”汉克调侃道，“显然今天只是你和克莱尔·丹尼斯的战争。” 　　 　　但显然米歇尔并不这么想，她带着一脸志得意满的妩媚笑容不时与身边的经纪人调笑几句，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将女主角收入囊中。而凯特与克莱尔隔着一定距离安静只是坐着，偶尔与经纪人低语几句，全程两人目光没有交汇，气氛尽管还不到剑拔弩张，却也相差不远。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次的试镜将三个人以及各自的经纪人全部安排在一间宽敞的会议室里，长长的实木长桌边坐着泾渭分明的三方人马，长桌的另一侧留有相当大的空间以及一张黑色的真皮沙发。而选角的负责人却单独在隔壁开着小会，直到试镜时间前一分钟，方才陆陆续续进来。 　　 　　不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凯特以及克莱尔的咖位不够大，换成项目里撑场面的米歇尔·菲佛或者罗伯特·德尼罗，谁敢这么做？ 　　 　　凯特缓缓勾起唇角，笑容的弧度极淡，心中更加坚定了拿下女主角的决心。 　　 　　进来的一共四个人，派拉蒙的制片总裁马克·埃文斯，制片人洛伦佐·迪·博纳文图，原著小说作者及编剧尼尔·盖曼，以及不知道汉克用了什么方法说服的半路入局的导演特里·吉列姆——至此，马修·沃恩在这个项目上的话语权已经降至最低。 　　 　　事实上，沃恩连这次的试镜都没有出现，也有表达不满的意思在里面，只不过相比较而言没人会在意而已。 　　 　　“约翰逊小姐，我记得我让助理通知的时间是之后的四点半。”看到眼前这位气质与其他两位截然不同金发女郎，马克的第一反应是头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天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作天作地不知道真蠢还是假傻反正外表看起来绝对是胸大无脑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反正没事，我就提早来了。”米歇尔表情十分无辜，她可是特地来看看自己的“对手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马克低头看了一眼才走到一点整的手表，无奈地半哄半骗：“可以先去隔壁的房间等候吗？你打乱了我们的试镜安排。” 　　 　　米歇尔斜睨了在场两位女艺人一眼，并没有把身材平板并且青涩的她们放在心上，只是风情万种地撩了撩长发：“好吧，我能理解你，毕竟迈克尔还没有到。”她十分干脆地站起来昂着下巴踩着高跟鞋就走，丝毫没有注意到经纪人拼命对自己使眼色——于是这位经纪人只能颇为不甘地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她试镜的是另一部小成本电影。”马克揉了揉额角，随即落座在了左侧——他明显是在睁眼说瞎话。 　　 　　一路睡到大制作女主角？听起来虽然像是天方夜谭，事实上确实是可行的，只不过最起码情商以及演技怎么也得要差强人意，至于角色到手之后是不是会被同剧组的大牌片场霸凌或者片场的工作人员对小报记者爆出什么猛料，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至少派拉蒙还算严谨，没有打算把暑期档魔幻大片的女主角用来开玩笑，只是不知道是怎么忽悠米歇尔·约翰逊以及她背后的那位金主，竟然还真给她安排了试镜。 　　 　　长腿金发性感名模什么的，还是好好卖蠢吧——美国普罗大众的心声，却也代表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想法。 　　 　　还真是一出阴差阳错的闹剧…… 　　 　　凯特心中暗想，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 　　 　　“只差一点我就要临时反悔了，马克。”吉列姆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坐在了主位上，另外两人也笑了笑，分别坐于两侧——资历深厚的大导演加入的必然后果是，他的声音显然更为重要。 　　 　　但即使桀骜如尼尔·盖曼，也心甘情愿为了特里·吉列姆收敛了几分脾气，他今天甚至偶尔会露出几次笑容，让注意到这一切的凯特暗自啧啧称奇。 　　 　　虽然吉列姆一直游离于好莱坞主流之外，甚至同时也不怎么入欧洲评论界的法眼，但他本身几乎无穷无尽的想象力以及其创造的迷幻世界早已让许许多多的影迷们为之疯狂。 　　 　　特里·吉列姆，一个没有任何重要奖项的肯定，却仍可以说是优秀甚至称得上伟大的资深导演。 　　 　　吉列姆和蔼地笑了笑，他留着毛茸茸的络腮胡，身材不可避免地早已经发福了，今年五十六岁的他在导演这个行当里还算不上最高龄，但也绝对一点儿也不年轻了。他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放轻松，要不要先聊聊天？” 　　 　　但这并没有使两位女演员之间的微妙氛围产生任何变化，谁都知道这个房间内的另一个金发女郎，这一刻是自己的死敌，能保持面部微笑不露出任何阴暗的表情，已经是个人涵养太好了。 　　 　　这大概就是：明明我离女主角只差一步，可偏偏有个该死的bitch挡在那儿！ 　　 　　吉列姆饶有兴致地端详一会凯特又打量一下克莱尔，见她们都只是微笑不语，随即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既然这样，那么谁先开始试镜？” 　　 　　凯特与克莱尔的眼神从进入这个房间之后第一次正面交汇，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毫不退让的坚定神色——开玩笑！当然是谁都想做第一个了！ 　　 　　这个时候可不适合客套谦让，只有一个竞争对手的试镜，这个顺序显然非常重要，这不仅关系到制片方负责选角人员脑海中的印象，更关系到是否能够先手压制自己的竞争对手。实力平均的情况下，第一个人只要表现得稍微好一点，紧接着的那个人马上就会感受很大的压力，她不仅会不由自主地把前者的表演与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对比，还必须在前者的基础上加以创新变化，否则很容易落入俗套而不自知，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把先手失去的印象分再次抢回来。 　　 　　当然，这只是水准相当的条件下。 　　 　　两人几乎是同时动了动唇形，但另一个声音却先于她们任何人之前开口了—— 　　 　　“既然是试镜，怎么能少得了我呢，怎么说我也算得上是——嗯？第二男主角了吧？”一身休闲装扮的罗伯特·德尼罗斜倚在门边，头发已经一半花白的他却有着一种超乎年龄界限的非凡魅力，只是面带笑意地站在那里，轻轻松松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 　　 　　看到他的到来，吉列姆脸上的笑容明显真实了许多，他咧着嘴毫不吝啬地给了罗伯特一个大大的拥抱：“老伙计，我必需再说一次，真高兴我们能再次合作。” 　　 　　“别高兴的太早，如果演技不让让我满意，即使是你钦点的女主角，我也会耍一耍大牌的。”不请自来的罗伯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随即松开，向众人道：“配戏的男主角已经就位，何不让我们正式开始试镜？” 　　 　　能让这位在好莱坞扎根数十年、辉煌成就数不胜数、被称为戏王之王的老戏骨配合试镜，对于年轻演员来说，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至少，凯特是觉得幸运的，尽管这幸运之中夹杂着一点儿其他不为人知的微妙情绪。 　　 　　但被吉列姆导演点名第一个试镜的克莱尔是怎么想的，凯特就不得而知了。 　　 　　克莱尔的想法很简单，她很庆幸自己出于对于戏王之王的敬仰，在几个星期之前拿到剧本的第一时间已经演练并背熟了两人的对角戏——而可怜的被吉尔伯特看中的幸运女孩，甚至是前几天才有资格看到剧本的。 　　 　　思及此，克莱尔的心态轻松了几分，面上的微笑愈加甜美动人，也没有问罗伯特选择哪一个莎士比亚船长与星星伊凡娜对戏的片段表演，就等他说出第一句台词。 　　 　　罗伯特微微一笑，转而露出一个毫无花哨的吃惊而又呆愣的表情，率先开了口：“你就是那颗星星！你是那颗星？真的？” 　　 　　从惊讶到怀疑再到尽管无法置信却已经笃定，仅仅只是一句台词，情感层次却仍丰富有趣，只是—— 　　 　　WTF？！他在说什么？台词跟剧本上的不一样啊！等等！让我想想……这似乎是星星与男主角的初遇？那么下一句台词是…… 　　 　　克莱尔略显慌乱地皱眉，红唇微张，却也符合女主角被男主角当场识破天外来客身份的反应。 　　 　　罗伯特挑眉露出一个略带傻气却也憨厚可爱的笑容，咧嘴道：“喔，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听到这里，已经想起剧本片段的克莱尔定了定神，耸了耸肩以示无奈，脸上只是微笑却并没有开口。 　　 　　“首先请允许我说声对不起——”罗伯特慢慢靠近她，这个时候克莱尔也终于想起了这是男主角将星星用魔法锁链禁锢的台词，接口道：“为什么对不起？”她的视线跟随着罗伯特的动作，眼神之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罗伯特却在背对众人的角度勾起了一个令人诧异的歉然微笑，一瞬间那双本应青涩而敦朴的黑色眼睛里邪气肆意，略略挑起的嘴角却充满了相当迫人的凛冽锐气，爆发出一股子令人战栗的暴虐与冷酷，直逼得克莱尔心惊肉跳的同时已经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动了动薄唇，声音低沉如耳语，美妙如情话，他轻声道：“For this。” 　　 　　然而克莱尔早已被他压制地再办法回想起任何剧本或者台词，只能凭着感觉做出了一个明显是害怕却符合她自身情绪的仓促表情。 　　 　　一时间，场面再度陷入了略显沉重的寂静。 　　 　　看似张牙舞爪的样子却又有着白纸一样单纯干净的眼睛，高傲却真诚，如幼狮般的女人——或者说是女孩更为恰当一些。 　　 　　只可惜，克莱尔的试镜只给屋内的所有人留下了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唯一印象，仅此而已。 　　 　　“好了，显然丹尼斯小姐没有看过我的小说，甚至连我执笔的剧本也没有详细思量过。”一直没有出声的尼尔·盖曼终于忍无可忍地紧皱着眉头开口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起了之前与马修·沃恩、克莱尔·丹尼斯以及其经纪人的会面，自己是不是脑子进了水才认可了她，不说演技甚至连作为演员的职业素养都没有达标——对于戏王之王在视线死角的针对性演技爆发，显然正对着克莱尔的众人都没有机会也没办法注意到。 　　 　　或许，有一个人，不，是两个人例外。 　　 　　吉列姆眼含深意，对于克莱尔的表现不置可否，而是对脸色自然微微含笑的罗伯特说道：“好吧，罗伯，让我们继续来看另一个星星，看看她有什么不一般的魅力，嗯？” 　　 正文 无声华尔兹 　　罗伯特·德尼罗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稍稍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步履轻快地走到凯特面前，标准的十五度弯腰：“赏脸跳支舞，甜心？” 　　 　　他已然苍老的脸庞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面目柔和，眼色清朗，风采一如往昔。 　　 　　凯特嫣然一笑，那张平素波动极少的俏脸上如同照进了冬日霜雪微融的暖阳辉光，眩目而动人。她伸出手，放入面前罗伯特作势邀请的宽大手掌之中，两人盘旋起舞，淡淡的温情悄然弥漫。 　　 　　这一场戏说得是男女主角融入了海盗们的生活，兴致勃勃地同他们一起在暴风雨夜中搜集雷霆之力后，莎士比亚船长一时兴起，一边邀请星星跳起了华尔兹，一边直言了星星的身份与处境。 　　 　　没有悠扬华美的背景音乐，没有温暖跳动的烛光辉映，只是在这间不算太大的冰冷会议室里，这一曲船长与星星二人的华尔兹却宛若春风拂面，虽只有一小段情感起伏，却舞出了比激烈的矛盾冲突更加令人印象深刻且会心一笑的脉脉温情。 　　 　　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温和慈祥，柔软得好似春日细雨霏霏里的水光，影照着一切，带着洞察所有的了然。而她只是清清浅浅地柔柔笑着，却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光晕，美好得不似人间。 　　 　　旁观的吉列姆心中一动，不说两人的舞步圆滑流转，如同配合过无数次，单说一个眼神的交汇，已经充满着他人无法插足的默契。 　　 　　他们含笑舞着，那无声的华尔兹如天边吹来的和煦的风，轻轻地拂过众人的心田。 　　 　　船长轻声道：“伊凡娜，我知道你是什么。”他的语气轻轻巧巧的，似乎自己只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点儿也不提及一颗星辰所化的女人背后代表的无法估量的利益与价值。 　　 　　星星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她眨了眨那双天空色的眸子，里面载着清澈见底的困惑以及不知所措。 　　 　　即使是在技艺精湛的莎士比亚船长的带领下，星星伊凡娜的舞步也禁不住凌乱了几分。她动了动唇形，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却迟疑地没有开口。 　　 　　“不，不，别担心。”感受到她骤然紊乱的心绪，船长露出了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 　　星星的眼睛亮晶晶的，最初的惊愕之后很快变成了懵懂不安，她默默地抬眼，干净无比的明眸回望着船长，眼底如同万千星光闪烁。 　　 　　船长含笑继续道：“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但其它地方却有许多人想要伤害你。”他注意到星星的脸上显露出害怕惊惧的神色，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整个人都因为这不安的情绪黯淡无光。 　　 　　“你的不安流露出来了，伊凡娜，你得学会控制才行。”船长嘴角上扬的弧度被收起，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眼底满满全是担忧，“每一天你的光芒都在变得更加明亮，我想，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星星却没有听出他话里暗含的隐忧，只是以为得到了夸奖，瞬间将方才的负面情绪抛诸脑后。她微微弯起的眉眼之间带着小女孩儿不知忧愁的天真和可怜可爱的得色，清脆答道：“我当然知道，我是星星嘛。”她的声音非常美妙，如同山谷间清澈的溪流不经意溅起的水滴回响，轻灵宛转仿佛每个音符都在轻盈跳跃。 　　 　　星星粲然一笑，带着一点儿狡黠的笑意反问：“星星最擅长什么？”——当然是发光咯。 　　 　　灵动的碧眸俏皮地眨了眨，漫天星辉好似俱都凝聚于这一刻眼波流转。 　　 　　船长被她的天真烂漫感染得暂时放下愁绪，低沉悦耳的男声之中不自觉地带上了点揶揄，说道：“好吧，至少不是跳华尔兹。” 　　 　　两人似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抬眸相视一笑，星星的目光中全是纯净的依恋与单纯的快乐，而船长的眼神中满是无奈的宠溺与真挚的疼惜。他们不是血亲，冥冥之中却有另一种比血缘维系更加珍贵的默契存在于两人之间。他们舞步未停，这画面美好如一首隽永的诗，优美而动听，清朗而明丽，如一束天穹而下的辉光，无声无息地照亮了这个夜晚。 　　 　　看到眼前这一幕，即使早已察觉罗伯特故意给小辈难堪、从而试镜一开始已经对另一个女孩儿无甚好感，吉列姆也不由得因为两人之间弥漫的淡淡温情牵起了嘴角。不过他很快又将这短暂的弧度刻意收起，毕竟即使凯特·格兰特表现得再怎么出色，这场试镜打从一开始已经失去了公平。 　　 　　但在这个五光十色的好莱坞，哪里就有绝对的公平呢？ 　　 　　背后经纪公司的角逐、所属经纪人的手腕、各大电影巨头的博弈、甚至是剧组主创人员的偏好，从一开始就注定，这一切都不会是公平的。 　　 　　而且即使没有罗伯特的差别对待，利用返璞归真的演技直接碾压震撼了克莱尔·丹尼斯的心神，在凯特·格兰特入戏之后，吉列姆已经动摇了心中原本定下的女主角人选——她一双太过明亮的眼睛，清澈而透明，只一眼，就能从中看到星辰的倒影。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方方面面的原因，比如克莱尔的演技稍显单薄，即使没有可以压制也很难在老戏骨面前找到身为主角的存在感，而另一位不在现场的、与女主角有大量对手戏、戏中的灵魂人物之一的米歇尔·菲佛显然也是站在凯特·格兰特那边的；而静止端坐时区别尚不明显，这两位都算各有优劣各具特色的金发美人儿，但只要一入戏之后，凯特那双被吉列姆第一眼评判过于死板的眼睛却瞬间被注入了充沛的生命力，就好像无形之中有一束光打在她的眼中，带动得她整个人都灵动鲜活了起来，不需要后期特效都能呈现出闪闪发光的动人之姿；最重要的是，凯特格·兰特这个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与罗伯特·德尼罗这个剧组最大的大牌之间明显出现了强烈的化学反应，仅仅寥寥无几的几句台词和一个简简单单并无花俏的跳舞场景，却偏偏于脉脉温情之中溅射出无形的情感火花，几分钟的表演已然呈现出趣味性与戏剧性兼具的奇妙画面。 　　 　　好吧，最后的最后，吉列姆必须还得承认，凯特·格兰特令人为之一亮的美妙嗓音以及可见一斑的深厚台词功底也为她加了不少分。这个新人仿佛从生下来开始就已经被表演大师精心□□，短短两句台词从她嫣红的唇畔吐出却有着说不出的韵味，尽管还差罗伯特几分火候，却在戏王之王浑然天成的气场下没有任何被压戏的痕迹——看来男主角也许会比女主角更加难以选择了。 　　 　　总之各方因素相加之后，克莱尔·丹尼斯已然出局，连她本人也看出自己已经无缘曾经唾手可得的女主角宝座，只靠着涵养勉力忍住没有失态，否则早已掩面夺门而出。 　　 　　吉列姆不开口，洛伦佐与尼尔又明显倾向于凯特格兰特，马克·埃文斯只好亲自出来打圆场——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聊胜于无。 　　 　　“两位的表演都很精彩，我想我们暂时无法做出选择，需要稍后进行慎重讨论。至于试镜结果，大约会在三天之内告知各位的经纪人。”他看了看几乎是快要哭出来的克莱尔，以及出戏之后一直神色平静毫无波动的凯特，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叹息：突然杀出来一个凯特·格兰特，这个克莱尔·丹尼斯也真够倒霉的。 　　 　　他只好干巴巴地说道：“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了吧？” 　　 　　其实马克这个时候最想狠命对着汉克·吉尔伯特那张憨厚圆润的脸粗声咆哮：你基本把所有的好牌都拿到手了，为什么不提早通知我？还需要什么莫名其妙的试镜啊？想虽然是这么想，但即使打通了所有人的关节，自身条件不过硬，还是会被派拉蒙换下来——这可是加上后期宣发很有可能突破上亿美元的大项目，以派拉蒙一向稳妥稳健的作风，启用两个新人担当男女主角已经是非常大的冒险，但愿他们能在这部影片中充分发挥个人魅力，那么开拍续集的话，也不用派拉蒙再付出上千万片酬请来罗伯特·德尼罗和米歇尔·菲佛压阵了。 　　 　　想到这里，马克也只能对之前看好的女主角人选克莱尔·丹尼斯暗自说一声没有多少诚意的抱歉了，即使影片拍摄完毕都有极小的可能无法上映，更何况还没有签约开拍？ 　　 　　说到底，好莱坞仍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残酷世界，一切的一切，终归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如果今天克莱尔能抵住强压，在罗伯特的强大气场之下仍然爆发出精彩的演技，而凯特的表演又平淡无奇的话，她依旧可以将女主角收入囊中；如果凯特不是从记事起就不断地在强压之中一直学习、磨练、充实、突破，即使罗伯特有心相助，她又怎么能只凭一场试镜就决定了女主角的归属？更别提凯特早就熟读了原著以及剧本，即使她碰上的是任何一场与女主角相关的戏，都能行云流水地背出台词。 　　 　　或许在场也只有她与罗伯特知道，什么叫十几年苦功终有所报。 　　 　　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没有准备的事，她是在以一种常人所无法企及的、近乎自虐的方式，竭力走出这条路上的每一步。 　　 　　即使她知道也许迎接自己的并不总是成功，但这却永远无法成为她松懈下来的理由。 　　 　　只是，这一次连上帝都特地为她开了挂，让她感到意外惊喜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再一次回想起了母亲的面容。 　　 　　“那么，我也不继续打扰了。”罗伯特的神情无辜至极，仿佛特意赶来强势介入试镜的并不是自己一般。他如同完全没有听到刚刚出了这扇门的克莱尔断断续续的抽噎以及其经纪人小声的安慰，只是看了看表，转而微笑着对凯特道：“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一起下午茶么，亲爱的凯瑟琳公主殿下？” 　　 　　 正文 路易莎 　　宁静而温馨的街边咖啡馆里，美国西海岸的落日余晖正透过大大的玻璃橱窗亲吻着凯特白皙的脸颊，她纤长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捏着精致的雕花咖啡勺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白色骨瓷杯里的摩卡。米色的亚麻桌布上摆着几个造型精美的白色小盘，里面是几样烘烤得恰到好处的诱人小点，但她却没有心思品尝眼前的美味。 　　 　　凯特的对面坐着一位老人，年逾半百的他早已到了知命之年，然而好莱坞数十年的磨砺却在他脸上留下深刻沟壑的同时，也赋予了这个男人岁月与风霜磨砺而成的特殊魅力。 　　 　　罗伯特·德尼罗，几乎大多数演员被问到“你最喜欢的演员”这个问题的时候，都会提到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他是当今美国影坛最具影响力和最受欢迎的演员之一，被公认为美国演员中演技派的代表人物，学院评选的影史十大表演艺术家中，他排在首位。 　　 　　然而此刻，他只是个平凡的老人，谈起来的是家长里短，停不了的是念念叨叨。 　　 　　“我和格蕾丝复婚了，早几年刚离婚的时候我们谁都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一天。”罗伯特想起往事，突如其来地有了一些惆怅和伤感，“那个时候我们一直吵架、互相埋怨，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却过得像是一对仇敌，忽视了艾略特。” 　　 　　凯特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蓝色眼睛里的目光闪动：“是04年，我看到了报纸。” 　　 　　虽然自从父母离婚之后就极少见到罗伯特，她却仍然会下意识地关注着这位大明星。 　　 　　“噢，是04年，让我想想，我还记得04年德瑞娜生下了我的小外孙莱昂纳多——虽然我比较喜欢女孩子。”德瑞娜是他的大女儿，比路易莎还要小上几岁，前年好不容易才怀上了第一个孩子，这让他不免想到了几乎可以说是与女儿同龄的教女路易莎——路易莎的女儿一转眼已经亭亭玉立，如同她当初那样的温柔而美丽动人，年轻又才华横溢，在这个花花世界面前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 　　 　　凯瑟琳坐在他面前，漂亮的金发温顺地垂落在胸前，长而密的睫毛上恍惚有光点跃动，她看起来安静而敏感，让人禁不住放慢了呼吸——这多么像许多年轻路易莎与他相约在百老汇街角的一间咖啡馆里的情景，时光仿佛悄无声息地倒流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路易莎·威尔逊还是百老汇首屈一指的年轻女演员，她十八岁的时候就凭借一部音乐剧《窈窕淑女》一炮而红，她有着天使般温柔甜美的面容以及修长优雅的体态，还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音，一开嗓就能让台下的所有观众整晚如痴如醉，在那一代的百老汇女演员中堪为翘楚。然而这么一位前途光明的新星，本该在登顶百老汇之后将未来放在观众面向全球的世界舞台好莱坞，却在两年之后突然选择离开百老汇，归于沉寂——次年，本该由路易莎担任女主角的音乐剧《歌剧魅影》上演，火爆空前。 　　 　　但这位曾经的女主角却没有像同行们所想象的那样一直沉寂下去，而是在两年之后选择复出，突破演出了音乐剧《拜访森林》中的老巫婆，拿下了当年的托尼奖。但可惜的是，这一位百老汇的宠儿却在她再一次的风光之后很快销声匿迹，连当时盛传她将要加盟的音乐剧《芝加哥》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最后的最后只出现在了悲惨世界十周年纪念音乐会的舞台上，她的芳汀之死成为了自己演艺生涯尾声浓墨重彩的最终谢幕。 　　 　　然而据罗伯特所知，路易莎复出之后的再一次退隐，应该是与《芝加哥》之中的洛克希一角的角色塑造，或者说是安格斯·格兰特的强势干涉，脱离不了干系。 　　 　　同样作为一名热爱表演事业的演员，罗伯特其实是很不能理解路易莎为了家庭而放弃从小到大的梦想的，他甚至十分抗拒他人以某种名义干涉自己的表演事业。对他而言，表演不仅是神圣的、且能够赋予他区别于肉体的某些精神慰藉，更让他的内心充满爱，让他的世界丰富多彩——可以说，他就是为了表演而生的这么一个人，表演，就是他一切力量的源泉。 　　 　　毕竟，路易莎的英国丈夫只是一个不懂得表演艺术伟大之处的商人而已，罗伯特觉得自己不该对两人的关系多予置喙，而且他们之间有一个再可爱不过的女儿凯瑟琳，不仅继承了父亲金灿灿的头发以及天蓝色的眼睛，还继承了母亲姝丽的美貌以及对于表演的天分热爱——她可真是个再讨人喜欢不过的小天使，特别是奶声奶气地用着莎士比亚戏剧的腔调，有模有样地念起台词的时候。 　　 　　想到这里，罗伯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望着面前的女孩，回想的却是她幼时非要与自己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情景——连他大腿都不到的小姑娘对着自己这么个糟老头子“含情脉脉”地念着“罗密欧，抛弃了你的名字吧”之类的台词，而自己还必须声情并茂地配合，对于戏王之王来说，也是一种另类的挑战。 　　 　　“我听说你考进了耶鲁，那里的戏剧专业确实很不错。”罗伯特说道。虽然美国最好的电影大学一般被认为是美国南加大的电影艺术学院，但事实上单论戏剧表演专业而言，南加大反而没有耶鲁排名靠前，前者培养的是电影幕后人才，而后者专注的是幕前——但这也不是说南加大的表演专业就不怎样，只是相比较而言，耶鲁的师资力量以及教学水平要更加优秀而已，大名鼎鼎的梅丽尔·斯特里普就曾在耶鲁学习。 　　 　　凯特呷了一口棕褐色的液体，蓝色的眼睛微微抬起，却又再一次垂下。 　　 　　她说道：“我念的是工商管理。”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还有安格斯的安排，毕业之后她会逐步接手家里的产业，或者做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试一试创业也未尝不可——她甚至与瑞贝卡讨论过两个人要不要一起开一间精品店，只可惜这个计划由于各种原因被暂时搁浅。 　　 　　但，她的人生规划里并没有成为演员这一项。 　　 　　至少过去的四年间从未有过。 　　 　　“工商管理？”重复了凯特的答案，罗伯特显得有些惊讶，他虽然老了，但也记得路易莎曾提起过当时凯特面试的是耶鲁的表演艺术专业，而不是她说的工商管理。 　　 　　他叹了口气：“凯瑟琳，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我一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表演，而且你就是为了它而生的——这一点和我很像。”他朝着凯特眨了眨眼睛，又继续道：“能对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如果说只是为了和路易莎赌气，这真的没有必要，难道这么几年过去了，你还不能对于她的选择释怀吗？更何况你现在要走的又是演戏这一条路？” 　　 　　凯特扯了扯嘴角，发觉竟是涩涩的，她偏过脸去，假装在看街边的风景。 　　 　　事实上，她确实一直以来都无法释怀母亲的背叛——是的，她称之为背叛，背叛了父亲，背叛了家庭，背叛了誓言，也背叛了她。 　　 　　只是为了所谓爱情，放弃这一切，值得吗？ 　　 　　路易莎认为是值得的，尽管她偶尔也会伤心于女儿的抗拒以及冷漠，但每次看到别人镜头里或者报纸上她的笑容都是幸福的、圆满的，女人们嫉妒她的同时也羡慕着她，她与商业巨擎霍华德·米尔顿历经波折在十多年后破镜重圆的故事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美谈，却几乎很少人知道这一个现代爱情童话的背后另一端婚姻带来的不幸以及伤害。 　　 　　在最幸福的天堂一刻跌落泥泞尘埃，凯特觉得自己大概是永远也没有办法做到毫不介怀，因为路易莎不仅亲手毁掉了她从出生开始就以为人人称羡的完美梦境，也埋葬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天真以及任性。 　　 　　还有爱。 　　 　　凯特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夕阳照在她年轻的脸上，映射出少女面部细细的透明绒毛，橙红色的光晕像是炉火的影子，却没有办法温暖她此刻几近冰冷的心。 　　 　　她的睫毛轻微地颤了颤，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却始终挣脱不出目光之所及。 　　 　　她的样子看起来是那样的可怜，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正用极微小的表情动作述说着压抑得快要满溢的哀伤。 　　 　　她转过脸来，并没有泪痕出现，只是嘴角苦涩的弧度，比眼泪更要悲恸几分。 　　 　　罗伯特再一次无声叹息。 　　 　　“小公主，你长大了，我们都老了。”他说着，目光也忍不住更加柔软几分，“好吧，说说你是怎么会参加这次试镜的吧，要知道不小心在特里那里看到你的简历可真让我惊喜万分，这可比派拉蒙当初找我扮演一个异装癖的基佬还要让我吃惊——所以说，你终于准备不读你的工商管理，跑来跟着我混了吗？”说着一阵挤眉弄眼，似乎工商管理是多么枯燥无聊的专业一样。 　　 　　凯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目光发散开来，好像在走神：“表演是我目前唯一知道自己该做的事。”——她看起来像是想起什么，又像是在怀念什么 　　 　　罗伯特莞尔：“哇哦，斯特拉式心灵鸡汤。” 　　 　　他富有节奏地挑了两下眉毛，说道：“有困难，找老罗。愿为你服务，我的小公主。” 　　 　　凯特微微一笑，仿佛一下子散去了心中的阴霾。 　　 　　她嗔道：“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小公主，罗伯，我已经长大了！” 　　 　　罗伯特极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小声嘟嚷：“小时候你可是最喜欢别人喊你凯瑟琳公主了，变得可真快——对了，凯特是你取的艺名？” 　　 　　凯特无奈：“我上大学之后就改了名字了。” 　　 　　“怪不得听起来就像是你那位英国老爸的糟糕品味——好吧，好吧，我道歉，虽然我个人还是认为Caterina比较美……” 　　 　　 正文 致命魔术 　　正式签下《星尘》剧组的女主角合约之后，凯特终于将要开始拍摄自己的第一部影片，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的《致命魔术》——她进组的时间不算最早，两位男主角已经顺利拍摄了将近两个星期的时间，剧组也基本磨合完毕。 　　 　　今天拍摄的是第一场舞台魔术表演的戏份，场地搭建在洛杉矶公园假日酒店的一个大厅里。虽然曾以时间线难以捉摸、极度烧脑考验智商著称，诺兰导演拍摄的时候倒还是尽量按照时间顺序以及场地便利来安排。 　　 　　化妆间里，化妆师正在为凯特上底妆，一旁的制片人艾玛·托马斯特意叮嘱了几句：“妆感尽量透明，自然一点，不，不要眼线，给她刷一点睫毛，完全看不出来的那种——我需要一个干干净净、几乎没有雕琢的天然美人儿。” 　　 　　艾玛看了看大大的化妆镜中映出的女孩儿，她正微仰着脸，任凭化妆师在脸上动作，细细长长地颈脖伸展着，安静地如同一幅拉斐尔的油画。 　　 　　“你很美，凯特，很美。”艾玛在她身后说道，她的声音轻柔却有力，如她的个性一般总能令人感到温暖，“别紧张，好吗？” 　　 　　大概是担心这个自己挑选的新人第一次出现在镜头前也许会怯场，艾玛好心地安慰了几句，今天上午拍摄的戏份中难度最高的也只是朱莉亚被吊在空中的部分，水箱逃脱最后会用镜头切换表现以及剪辑制作而成，基本上只是安排她熟悉一下镜头前的感觉。 　　 　　“谢谢你，艾玛，我感觉好多了。”凯特透过镜子回以微笑。 　　 　　艾玛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后跟化妆师确认过朱莉亚的服装，又与一旁陪同凯特的汉克打过招呼，这才离去。 　　 　　“凯瑟琳，亲爱的凯瑟琳公主殿下，我简直快要被你逼疯了！”爱玛一走，汉克马上就以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抓狂口吻开口了，“你知道你可怜的经纪人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快点对我说实话吧！该死的，一知半解的感觉真是种折磨！” 　　 　　天知道他有多少问题想要问自己手下这位越来越看不透的格兰特小姐，可那天试镜结束她居然就上了罗伯特·德尼罗的车，直接无情地抛弃了自己这个一头雾水的经纪人。 　　 　　但汉克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忍住没有在电话询问这件事。虽然他也有想过通过ETA的两位大牌明星关于女主角归属向剧组施压，但到了他们那种程度，经纪公司已经很难左右艺人自身的意志了，汉克有把握米歇尔会帮一点顺水推舟的小忙，也是因为两人私交不错的原因——但罗伯特可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汉克一开始就没有把握得到他的助力，没想到他居然主动帮扶同公司的新人，简直像是开玩笑。 　　 　　“我不喜欢除了这个称呼，想问什么直接点。”凯特没办法理解他几乎快要抓耳挠腮的心境，对着镜子甜蜜一笑，“叫我朱莉亚，吉尔伯特老爷。” 　　 　　见鬼！这小妞又开始酝酿情绪，入戏的方法越来越简单粗暴了，还能不能好好讨论罗伯特·德尼罗了！ 　　 　　“好吧，朱莉亚，我想知道关于德尼罗老爷的事情。”深吸了一口气，汉克只好配合。 　　 　　“噢，我认识老罗快要二十年了，有什么问题么。”凯特咬了咬嘴唇，使它看起来更加红润一些，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答案对于汉克造成了多大的心灵冲击。 　　 　　“我是你的经纪人！经纪人！”汉克觉得自己非常想要咆哮，他镜片之后的一双眼睛使劲瞪着凯特，仿佛无声的控诉。 　　 　　“嗯？”她满意地看到镜子里映出的那张清丽出尘的面容，抓着化妆师的手，模仿着瑞贝卡惯常的模样，娇娇地说道：“我简直像被施了魔法，亲爱的。”——据说大部分人喜欢这样的相处？ 　　 　　“不客气，宝贝儿，我去给你拿朱莉亚的裙子，保证你会爱死它的！”性别为男的化妆师掩嘴而笑，摆摆手说完，刻意扭着腰走了。 　　 　　而一旁被区别对待的汉克准备好的无数问题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简简单单一个音节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该死！汉克没出声，似乎是在飞快思考着什么， 　　 　　“噢，我的上帝，真是——”他使劲地甩了甩脑袋，终于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斟酌地说：“即使是到了德尼罗老爷这把年纪这种江湖地位，突然爆出私生女丑闻的影响也是很大的。”——满打满算，凯特本人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只有从娘胎里就认识罗伯特这一种可能了。 　　 　　“……你在想什么？” 　　 　　脸上刻意的娇俏被瞬间收得干干净净，凯特转过脸来盯着自己的经纪人，眉头紧皱，神色不虞，就差直接质问他刚才是不是突然脑子进水了。 　　 　　“好吧，我道歉，可是你刚才的答案真的很容易让人误解。”汉克耸耸肩，直截了当认错，他可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谁让凯特把话说得语焉不详呢？事实证明这种办法简单粗暴，一转眼茱莉亚又变成了往常那个矜傲也许依然还是挺讨人厌的格兰特小姐。 　　 　　凯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大概也是想到了他想法，她用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仿佛陷入了某些回忆，过了几秒才低声道：“他是我母亲的教父。” 　　 　　“我的天……”得到答案的汉克反而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之前乔恩（他的叔叔）曾对他提起过的关于罗伯特·德尼罗的秘闻，“所以，路易莎·威尔逊就是——” 　　 　　尽管罗伯特·德尼罗出了名偏好黑种女性，当年仍然由于关系亲密，不时与芳龄不过十八的百老汇天才新星传出忘年恋绯闻，只可惜女方之后迅速销声匿迹，虽然曾经复出一小段时间，但也只如昙花一现般的刹那芳华，连大银幕都没有登上，更没有在好莱坞这个花花世界溅起多少水花。但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士，比如乔恩·吉尔伯特之类的人则清楚地知道，两人之间根本不是小报上写得天花乱坠的见不得光的关系。 　　 　　“宝贝儿！来跟我去换衣服吧！”捧着一件缀满花边的浅蓝色连衣裙，化妆师打断了汉克其余想要说的话。 　　 　　“好的。”凯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擦身而过的瞬间对一旁脸色复杂的汉克轻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但我不喜欢也不想提她，好么，汉克？”虽然视线居高临下，可她的目光中一闪而过幻觉般的愁绪，如云如雾，轻轻飘散。 　　 　　“我保证。”汉克只好说道，看来这件事只能烂在他心里了——昔日当红百老汇女星退隐始末？她那迷一般的闪婚丈夫究竟是谁？ 　　 　　汉克深深觉得，签下这个新人，也许真的是一不小心就挖到宝了，真不知道该首先自夸一下精准眼光，还是该思考一下继续挖掘凯特的背景关系？只是看样子，凯特似乎是打定主意尽量不依靠母族的助力了，甚至连名字都不让提起——路易莎·威尔逊曾经拥有的庞大关系网，只是想想就已经让他心疼得直滴血。 　　 　　作为一位关心艺人身心健康的尽职经纪人，汉克觉得是不是该联系一下罗伯特·德尼罗，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做下一步决定呢？噢，可别忘了，还要打个电话提醒提醒醉生梦死中的丹尼尔·希克斯——那位最近一直沉湎于忧郁以及颓废的大艺术家大导演，他手头的那个项目，可是非常适合公主殿下担当主演的。 　　 　　呸呸，公主殿下都说了不喜欢这个称呼，下次叫朱莉亚，还是罗莎琳德？ 　　 　　汉克抛开诸多思绪，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拨通了一个熟记于心的号码：“早上好，亲爱的丹尼尔，有时间的话，我想再跟你好好谈谈，关于罗莎琳德……” 　　 　　凯特换好朱莉亚的服装，随即被领去给剧组的最高指挥，克里斯托弗·诺兰过目。 　　 　　因为是男人戏并且戏份不多的原因，本身就不是女性重点角色的服装不可能精致华美到能够立刻提升凯特多少美貌的地步，但确实为她提升了几分.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气质，虽不至于美得耀眼夺目，却也清新别致让人眼前一亮。 　　 　　容色冷峻的导演只是从最后调整的舞台布景中偏过头，略略扫了几眼，淡淡地说了句“可以”，又转头与布景师讨论起来了。 　　 　　化妆师如蒙大赦，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给了凯特一个加油打气的手势，果断回化妆间继续工作了——他可不是只为凯特一个人服务。 　　 　　看样子离正式开拍还有一些时间，凯特也没有空等，她找来今天刚刚上任的助理伊恩——这个栗发的大男孩刚刚大学毕业，一张娃娃脸看起来青涩没有说服力，但据说办事能力不错，原本是想进的是收发室，最后阴差阳错却被留在了凯特身边。 　　 　　“格兰特小姐，吉尔伯特先生有要紧事赶去比弗利了。”伊恩身材高壮，板着一张娃娃脸，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手里拎着凯特的女士包，抱着一件剧组分发给演员的薄毯——如果给他一副墨镜遮住了天生的娃娃脸，也许他会更像保镖而不是助理。 　　 　　“嗯，谢谢。”凯特接过自己的包，并从里面翻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本注满各式重点符合以及注释见解的剧本，翻到了今天将要拍摄的那一页。 　　 　　“额，不客气。”伊恩抓了抓有些乱的短发，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大部分肌肤因为戏服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连忙把毯子披在她身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沮丧而又焦躁的表情：“很抱歉，格兰特小姐，我实在是……” 　　 　　“我知道，这没什么，你不用紧张。”凯特随口安慰道，这个男孩估计比她还要大上几岁，气质却相差很多。 　　 　　伊恩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声道：“饿了吗？那边有餐车……” 　　 　　“我只想安静地看一会儿剧本。”从剧本里抬起头，凯特略为无奈地看着他，汉克找来的这个助理似乎不太适应她的行事作风，看着手忙脚乱不走心，第一天就让她感到有点麻烦。 　　 　　算了，毕竟谁也没想到她会提前一周进组，ETA安排的正式助理最快后天才能就位。 　　 　　“噢，好、好的……”伊恩讷讷地应了一句，心想这个女孩儿名气还没多少，气场倒是比一些真正的好莱坞明星还要足了。 　　 　　其实一开始接到汉克·吉尔伯特的助理打来的电话时，伊恩是想要拒绝的。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想要进的是ETA的收发室，锻炼个几年也许就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经纪人了。 　　 　　可惜，现实很骨感，面试第二轮他就被刷下来了，更要命的是，他的大部分积蓄被他孤注一掷买了面试用的西装，他正盘算着是不是要去找个餐厅打打工时，转机出现了： 　　 　　“怀特先生，或许你愿意从实习明星助理做起？” 　　 　　口袋里只剩零散的一点钱、下个月房租快要没着落的伊恩勉强接受了这份工作。 　　 　　但他小心地瞄了一眼坐在身边也许会是未来大明星的凯特，这个女孩漂亮是漂亮，可也没有到多么惊人的地步，而且看起来好像一尊玉石雕刻而成的艺术品，冷冰冰得没什么烟火气，总让他不自觉心里发怵。 　　 　　沉浸在自己臆想世界里的凯特并没有注意到伊恩的视线，她在脑海中按照目前见到的场景大致排演着剧本——她正想象着自己站在舞台上，步子轻而缓，目光寻梭在台下的观众之中，然后像往常一样似乎不经意地指了两个托儿：一个是与她对于魔术理念相近的伯登，一个是她深爱着的丈夫安吉尔…… 　　 　　“临时演员已经准备好了，先让朱莉亚走一走机位。” 　　 　　对于这个名字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的凯特于沉思中回过神，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导演助理正招手示意。 　　 　　凯特点了点头，脱了外面罩着的毯子就走了过去。 　　 　　她并没有做多余的动作，也并没有因为三台摄影机对着自己而显得异常紧张或者自得，她只是按照导演助理的要求一遍一遍地走位，步伐轻盈而不失灵动——你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会觉得这样的姿态只能用美妙来形容。 　　 　　“这个女孩是谁？” 　　 　　“谁知道她的名字？” 　　 　　“她还演过什么？” 　　 　　伊恩听到周围有不少人窃窃私语，心里却也有些惊讶，因为直到凯特上台之前，伊恩都没有观察出来这一位凯特格兰特小姐多么出众的美貌或者是天赋，但只是一眨眼，她好像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正值妙龄的女子只是安安静静地往台上一站，轻轻松松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犹如一个天生的、为了舞台而存在的发光体。 　　 　　…… 　　 　　比弗利山庄的一间高级餐厅内，ETA的掌权者之一，帕特里克·怀特塞尔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看着坐在自己对面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我答应了。”帕特里克道。 　　 　　他对面的男人点点头，总是镇定自若的眼神之中却克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压抑痛苦的影子，飞快地一闪而过。不过一个瞬间，男人随即扬唇而笑，眼底又恢复惯常的清明精干，他将不为人知的情绪悉数掩埋，举杯道：“那么，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