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重回当初   林瑾宁痛苦的睁开眼睛。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她与同母胞妹针锋相对敌意重重。梦里,她嫁给了知远侯世子陈治而妹妹成了皇子妃乃至皇后。梦里,他的夫君深爱的竟然是她的妹妹。梦里,陈家枉顾她的功劳和她刚刚诞下的一双儿女,干脆的对她下手。梦里,她死了。梦里,她又回到了十四岁。      她又回到了十四岁。      林瑾宁将脑袋蒙回了被子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似乎几天前,她还是那个端庄得体的知远侯夫人,虽缠绵病榻,但依旧高高在上。可没想到她不过将将闭上眼,再睁开,竟又回到了十四岁。      十四岁,正是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年纪。      林瑾宁睁开眼,盯着床顶绿底百蝶穿花的帐子出了神,回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她是林家嫡长女,父母和睦堪称京城典范。林家父亲林记安是正三品礼部尚书,探花出身,且是开国功臣端益候后人。林家母亲杨氏原为御史台大夫嫡幼女,系出名门,贤良淑德。两人原是由先帝赐婚,婚后极其恩爱,府中育有三子两女,均为嫡出,成婚十六年从未红过脸。也正是因此,林瑾宁作为长女,从来备受宠爱。故而,当从来样样都不如她的妹妹林瑾瑶一朝竟超过她时,她就受不了了。      尤其崇亲王夫人那一句“林氏双姝”这样将妹妹与她齐平的说法,似乎一下子就点爆了她心里的心魔。      林瑾宁简直想不通,自己平素一贯是个好姐姐,最是疼爱弟妹的,若是妹妹开了窍聪明了,她应当只会开心自豪的,又怎么会……怎么会跟发了疯似的嫉妒起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甚至为此不惜败坏林家的家风?!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靥着了。      于是她渐渐从一个可堪表率的好姐姐,变得只知道一门心思和妹妹针锋相对。偏偏妹妹的日子却越过越好,地位也越来越高,于是她便日益疯狂。      无怪后来有那么多人说她“不知所谓”,可不是不知所谓吗,就连后来妹妹成了皇后,她竟也毫无敬畏之心,只用尽全副心思的和妹妹作对,还想伙同宫中其他妃嫔对付自己的亲妹妹。像她这样不分敌我不辨忠奸、毫无大局观只在乎自己的一点面子的人,真是死得不冤。      故而,重生回到十四岁的林瑾宁并不恨妹妹林瑾瑶,因为无论当初的她做得有多过分,林瑾瑶也没有对她下狠手报复过--无论林瑾瑶是顾念那一点子所剩无几的姐妹之情,还是不想败坏林家家声,给外人一个“姐妹相残”的印象,但林瑾瑶不曾对付过她却是事实。      平心而论,若站在林瑾瑶那个立场的是她,想必她是忍不了这样一个毫无助力还净会添乱的姐姐的。故而,林瑾瑶这份包容之情,她记下了。      林瑾宁恨的,是那个丝毫不顾及夫妻之情,不顾及她对陈家的功劳,不顾及他们那一对儿女,任由陈氏一族对她下毒,将她害死的夫君陈治!      想当初,她与妹妹的关系还没有后期恶化得那么厉害,至多不过小打小闹小争小夺,而外人也不曾知道她与妹妹不和的事。      那年她十七岁,陈家上门提亲,陈治也算得上是个才容兼备的人,于是她便欢欢喜喜的出嫁了。      谁知道三朝回门时,她竟意外听见陈治与贴身小厮的对话,竟说他陈治原本想娶的原是她的妹妹林瑾瑶,与陈家父母说起来时也说的是二小姐林瑾瑶的名字,却为了“顾全大局”而娶了她林瑾宁。      顾全大局?      原来,他竟不是真心想娶她,原来,她竟只是陈家为了“顾全大局”而聘回来的!      陈家!陈治!      怒火一瞬间蔓延至她整个大脑。      当时她是怎么做的呢?是了,她将一切都安在了林瑾瑶的身上,认为是林瑾瑶勾引了她的丈夫。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原本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的不和,倒真正开始让她无所顾忌。      她不曾想到,不过才半年后,妹妹竟被五皇子看中,还去亲自求了圣旨为两人赐婚。她更不曾想到,五皇子最终竟打败了众多皇子,登基称帝。      登基称帝,新帝就要开始清算了。      林瑾宁的夫家知远侯的陈氏一族原本是支持贵妃所出的四皇子的,甚至,他们一族几乎是倾全力襄助四皇子,那按理来说,到了清算的时候,陈家应当是首当其冲。      若没有她与皇后林瑾瑶的姐妹关系,若非陈治与新帝是连襟,他们家又怎么会只是被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只怕早就已经被丢出朝堂的权利中心了,哪里还能依旧过着富贵荣华的日子。      可没想到,原本于陈家有功的她,竟在生下一双儿女后,被平白安上一个产后体虚的病,不清不楚的就叫人害死了。      或许是她和丽妃勾结妄图伤害皇后的事叫陈家或陈治知道了,怕她给他们家招祸?又或许是陈治早就忍不了她这个替代品,故而对于陈家族人对于她的迫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估计是想,左右她已经为陈家生下了儿子,他们陈家与皇家的关系也算稳定了下来,所以她便没有了用处?      如今林瑾宁清醒了过来,当初那恍若被蒙蔽住双眼时许多看不明白的东西,现在也渐渐清晰。      可惜了,陈家算计一世,到头来估计还是要功亏一篑。林瑾宁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想当初为了败坏林瑾瑶的名声,林瑾宁将陈治与其他“俊杰”们爱慕林瑾瑶的事情夸大其词的叫人透露到了五皇子面前,可五皇子却并没有如她所想象的那种种反应,反而是装作不知道一般,毫无动静。      当时想着对付林瑾瑶已然着魔的她,还好生奇怪和焦急过五皇子的不作为。如今再跳出来看,她却很清楚的看出,五皇子不是不在乎,而是那时候争夺皇位已经极其激烈,五皇子应该也是腾不开手来处理,估计等到那最危急的时刻过去了,也就差不多了。      可没想到,好容易等皇位之争落下帷幕,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才不过将将度过被清算的危机,陈家就已经先一步下手,将她弄死了。      可惜,若她活着,陈家或许只会被闲置,而不会有什么大的灾难。可她死了,陈治觊觎皇后的罪过,陈家支持四皇子的罪过,估计是要两罪并罚。      偏偏她已经生下了儿子,哪怕陈家族人都死了个干净,知远侯的爵位也不怕没有人继承。      由此可见,有了这个儿子,她便是毫无作用,而陈家也算是“功德圆满”。      想到这里,林瑾宁的眼睛又黯淡下来。      可怜她将将才三四个月大的两个孩子,竟是一出生就要没了父母。只愿皇帝皇后可怜她这两个孩子,叫他们平平安安长大才好。      没想到,她的孩子们到头来还是要倚仗林瑾瑶的照顾。林瑾宁自嘲一笑,又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划至软枕中。      从她“回来”至今已有三天。      三天来,林瑾宁一直称病不出,只一门心思纠结前世那些事,但一直困在房里不见人的“养病”终究不好。若非她的确有些不严重的风寒,若非她以“恐过病气”的说法杜绝了爹娘弟妹们的探望,只怕最了解她的母亲早就瞧出了她的不对劲,没准就着急上火着要找大夫为她治疗“心病”去了。      看来,明天一早,还是“痊愈”了吧。      三日了,林瑾宁也算彻底想通了。如今再纠结前世那些有的没的委实无甚意思,倒不如努力过好如今的日子。      好在前世这个时候的她不过是内心里和林瑾瑶有一点在别苗头的想法,却并没有叫任何人知道,这样,如今她再回头去做一个友爱弟妹的长姐,倒也不会突兀。      一个半月后便是朝阳长公主的赏花宴,也是那时候,因她与林瑾瑶诗词才情皆不俗而被崇亲王妃称为“林氏双姝”的缘故,才叫她开始憎恶起了这个突然开了窍的妹妹。      林瑾宁翻了个身,重新安睡。      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又想起前世她在赏花宴上与好友们交谈中那些对于林瑾瑶的明褒暗贬的话。      正是那些话,叫朝阳长公主给她安上了一个“嫉妒心强”的评价,虽然不过少少几个人听见,但到底还是穿了出来。再加上后来她又被崇亲王妃安上一个“不知所谓”的名头,这才让她直到十七岁,上门求亲的人家也不过那么小猫三两只,这才让难得“门当户对”的陈治有机会娶了她。      今生,可不能再这么傻了。      若有可能,林瑾宁倒宁愿收敛一身光芒,安安分分躲在林瑾瑶的身后。      反正如今她名声尚好,勿需怎么出风头,也不会如前世一样,无可选择的嫁到陈家那样一个没有政治远见兼又心狠手辣的人家,反倒白白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倒不如做一个安分的女子,平平静静的嫁到一个门当户对或是稍稍差些的守礼的书香人家。这样,无论林瑾瑶最后是否成了皇后,她的夫家也不会迫害了她,她也自能舒舒服服度过一世,多好!      睡梦之中,林瑾宁已然选好,确定了今生的归路。       正文 第二章 病愈请安   次日早,辰时一刻。      因着前一日睡梦之中的纷纷扰扰,林瑾宁睡得并不好,故而早晨起来之时她的神色上看起来就有一些萎靡。      “小姐,可醒了吗?”说话的是林瑾宁贴身大丫鬟之一的锦绣。      “醒了,进来吧。”林瑾宁半倚在床背上,皱着眉头揉着太阳穴。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锦绣和锦素带着几个小丫鬟绕过一层一层的纱帐,轻轻走到林瑾宁的床前。      “小姐,奴婢已经将药煎好了,您先漱了口,再将药喝了吧。”锦绣说着转身将身后一个小丫鬟手中捧着的用于漱口的茶盏递给林瑾宁,另一边的锦素也随时准备递上痰盂。      “不必了,我今日已经大好,一直躺着也无甚意思,便起来了吧。”林瑾宁轻轻推开茶盏,准备下床。      “是,小姐。”锦绣将茶盏又递回小丫鬟手中,然后轻手轻脚将林瑾宁扶起来,为她穿上绣鞋,一边又问道:“可要使刘医女过来一趟看看?小姐的身子最重要,却是一点不能马虎的。”      “……也好。”林瑾宁扶着锦绣的手,缓步走到梳妆台处坐下来。如今她身子是有些不好,虽不甚严重,但医女查一遍也好叫家人们放心。      听见林瑾宁应下了,锦绣赶紧打发着小丫鬟去请府中常驻的医女,而这一边的锦素也手脚不停的为林瑾宁更衣梳妆。      不一会儿,锦绣锦素已经服侍着林瑾宁洗漱梳妆好,恰好也有小丫鬟来报,说医女已经在外间待命。      “将人请进来吧。”林瑾宁扶了扶发间的一只金步摇,漫不经心道。      “是。”锦绣一福身,出门将刘姓医女领进来。      “见过大小姐。”刘医女福一福身,道。      “嗯。”林瑾宁将手放在锦绣已经准备好的垫子上,任由刘医女为她把脉。      不一会儿,刘医女放下手,林瑾宁也将手收回来。      “大小姐已然大好,日后也不必在吃汤药了。”刘医女微微一笑道:“近几日只需吃着些好克化的流食即可。”      “嗯,有劳刘医女。”听到此话林瑾宁也略有了笑意,微微一点头。      一边的锦绣马上会意,赶紧迎着笑将刘医女送出去,并隐晦的塞了一个荷包过去。而锦素,则吩咐身后的小丫鬟,让她去交代小厨房,将林瑾宁每日食用的药膳改作流食。      这一边,林瑾宁却是坐在梳妆台前走神。      好在她身边的人个个机灵,除了在为她整理梳妆台的锦素之外,也没有人上前打扰她,只耐心在一旁等着罢了。      不一会儿,锦绣送完人进来,身后还跟着为林瑾宁掌管小厨房的锦罗。      “小姐,”锦罗恭身询问:“奴婢已做好了一点子鲜粥并小菜,请小姐用早膳。”      “嗯。”锦罗的问询将她从走神中唤醒过来。林瑾宁点一点头,扶着锦素的手出到闺房的前间坐下,几个大丫鬟便在一边侯着。      一走进前间,林瑾宁就闻到一股鲜香的味道,倒是一瞬间就勾起了她心里的馋虫。说起来,她倒真是有几日未曾好好用过膳了。      在小圆桌旁坐定,林瑾宁定睛一看,小小一张桌上,放着鲜肉粥、蔬菜粥、燕窝粥喝一碗,并各色小菜数样,将桌子占了个满满。      好在这些东西分量都不大,每一小碗也不过三四口分量,林瑾宁挑挑捡捡着吃,倒也吃了有八分饱。      待到用完早膳,林瑾宁也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便好好瞧过了她身边这几个丫鬟,却没想这一看,竟发现她这四个大丫鬟竟还差了一个。      “锦瑟呢?我似乎已有几日未曾看见她了?”林瑾宁问道。      “回小姐的话,因这几日小姐有恙,老爷夫人并几位少爷小姐送过来许多补品物件,锦瑟原已整理妥当,不想今晨,杨府表少爷也送过来许多补品物什,锦瑟现今正在将东西入库,便不曾来小姐身边服侍。”一边的锦素道。      “是么,我知道了。”林瑾宁点点头。      前世时,因为她十七岁才将将出嫁,而那时候,她身边几个大丫鬟年纪也已经大了。再加上母亲未免她身边有哪个极其了解她的大丫鬟会因妄图成为姨娘而对付陷害于她,故而她身边这几个大丫鬟在她出嫁前尽数放出去配了人。而后来当她陪嫁丫鬟的那四个,如今不过还只是几个三等的小丫鬟。      林瑾宁回忆着,她四个陪嫁丫鬟的其中一个,在她一嫁人后便开脸成了姨娘,还有一个,也因她头一年没有生育而开了脸,另两个倒是还没有,可谁知道她死后她们如何呢?今生料想她应不会再拖到十七岁出嫁,再者,如今她身边几个丫鬟却是不错,很不必换。      锦绣,原姓金,是林家家生子,最是稳重懂事的,她如今正在掌管林瑾宁的衣物私物并日常的服侍。      锦素,没有姓氏,因她原是在襁褓之中时,便被林夫人买了下来,无父无母的她因此谨小慎微,细心却颇有眼力见儿,故而掌着林瑾宁的脂粉首饰并平日梳妆的活计。      锦瑟,原姓李,母亲是林夫人原先的贴身侍女,她性格活泼脑子转的也快,因此管着林瑾宁的小库房,再加上往日里的交际送礼的活计,算是专门给林瑾宁算账的。      锦罗,原姓吴,她是最后到林瑾宁身边的。她母亲原来是林府一位医女,后因这位医女患病去世,林夫人感念这位医女,就让锦罗做了林瑾宁的贴身丫鬟,专门管着林瑾宁的小厨房和平日的调养。      说起来,林瑾宁长到那么大极少生病,又全然不似旁的京中贵女一般娇弱体虚,后又一举诞下一对龙凤胎,未尝不是锦罗的功劳。      综上所述,林瑾宁是一点儿也不怕这几个大丫鬟会有外心,毕竟她们都是与她一起长大,性格心性最是了解不过。再说,即便真有人成了她丈夫的姨娘,她也不甚在意。      左不过会有人成为她丈夫的姨娘,是谁又有什么分别?至少这几个心性不差心智也不差的丫鬟不会调转头过来对付她,这就够了。      林瑾宁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走一步看一步,反正,除了她,谁也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她也就不用那么火急火燎的。      倒是如今她既已想通,既已“病愈”,自然要到父亲母亲那里请个安。      林瑾宁抬头向着窗户外边看了看天色,已是大亮,故而缓缓站起身,道:“如今我已大好,也该告诉父亲母亲,叫他们安安心。锦素,你将我之前穿好的那两支正红珠花拿过来,锦绣,你将我早前的绣品整理一番,你们随我一起给父亲母亲送去。锦罗,你留在院子里……对了,你去做一些新式糕点,待会儿给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送去。”      “是!”三人应下,各自分头忙活起来。      又一会儿,整装完毕的林瑾宁才带着众丫鬟们从她居住的凝霜阁赶往林府林母所在的正院--明辉阁。      一到明辉阁,林瑾宁还不曾请安,林母杨氏就眼中含泪的迎上来。      “我的儿,这几日你生病可真是叫娘亲好生担心,让娘亲瞧瞧,可真是瘦了不少!”杨氏一边拉着林瑾宁坐下,一边拿着帕子按着眼角。      “叫娘亲担心了,是女儿不孝。”林瑾宁拍着杨氏的手,安慰道:“女儿此次只是小病,不过一点风寒,这不,才三日,已然是好了的。”      “娘亲知道,我儿今日晨间请医女的时候娘亲就知道你将好了,若非担心扰到你休息,只怕娘亲已亲自去看看了。”说到这里杨氏又欣慰道:“倒是你孝顺,早早竟过来请安了,也不怕又劳累了。”      “给娘亲请安怎会劳累,这都是女儿应当做的!”林瑾宁笑着撒娇一下,又转身将锦素手中的首饰盒子拿过来,道:“女儿前些时候,用年前爹爹给的那些珍珠宝石穿好了几对珠花,这一对正红色的最是大气明丽,极衬娘亲。还有一些帕子抹额,并一些给爹爹的发带冠边,都是女儿往日闲事所绣,这回好容易攒了这些,便一并敬给娘亲与爹爹,还望娘亲笑纳!”小小俏皮一番,林瑾宁又笑了起来。      “你哟!”杨氏也被林瑾宁逗笑,便接过林瑾宁手里的盒子,递给身后的丫鬟,又有丫鬟上前接过锦绣手中的绣品。杨氏这才道:“你有这份心娘亲就高兴了,也别劳累了,免得又病了倒叫娘亲担心呢!”      “女儿知道,这回也不过不小心才病了么?女儿自小便极少生病,可见身子极好的,如今这一病,不也才三日就好了,娘亲不必担心呢!”林瑾宁摇着杨氏的手,做出一副小女儿姿态道。      “再好的身体,若生了病,娘亲还是要担心的!养儿方知父母恩,倒叫你说这些风凉话!”杨氏嗔点着林瑾宁的额头道。      两人又笑闹一会儿,这边,却是被林瑾宁留在院子里的锦罗带着点心过来了。      “娘亲,这是近日锦罗制出的新点心,味道极好!女儿便叫她多做了许多给娘亲并几位弟弟妹妹都送了一些。”林瑾宁接过点心,放在软榻的矮桌上,道:“娘亲尝一尝,若是喜欢,女儿便每日为娘亲送来。”      “娘亲可不像你,净贪些口腹之欲!”说是这么说,杨氏还是极给面子的捻起一块放进嘴里,道:“的确不错。”      “娘亲喜欢就好。”林瑾宁也拿起一块。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病了三日,枢儿瑶儿他们也都担心着呢,你也去见见他们,我便不留你了。”说着,杨氏转身对身后的丫鬟道:“将那件拣丝披风给大小姐拿过来。”      说着又转过头对林瑾宁道:“这件披风是今年庄子上送上来的新蚕丝制成的,颜色素气却又大气,极是好看,将将制出送上来时,娘亲便一下想到了你。”      恰好这时将披风送上来,杨氏亲自为林瑾宁披上系好,又道:“去吧,见见你弟弟妹妹们,可别着凉了。”      “是,女儿知道了,午间女儿再来陪娘亲用膳。”林瑾宁笑笑道。      “行,娘亲等着。”杨氏应下,目送林瑾宁出门。      想到昨儿个她与老爷的谈话,杨氏心里便涌起百般滋味--      “宁儿如今十四了,瑶儿十二了,老爷您总说再等等,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您是不是赶紧圈些人家,这为她们姐妹俩选夫婿的事可再耽误不得了!”      “……陛下曾暗示过,要为宁儿、瑶儿赐婚的。再说,此时正是皇子们争得厉害的时候,过了这阵子不定有多少人家要落马……咱们家便只能先委屈两个女儿等着……”      “若陛下国事繁忙忘了此事,便叫她们姐妹两个一直耽误着?”      “……再等半年罢,长公主府刚出孝,此刻正是最马虎不得的时候,一个不好便成了站队了……若是半年还不得,我便亲向圣上去求!”      “……竟只恨我将两个女儿早生了几年!”      想到此,杨氏幽幽叹一口,只愧疚的望着林瑾宁离去的方向,半晌没有动弹。      而这一头,马上就要见到的林瑾瑶的林瑾宁心里也略略紧张,却说不出是个什么味儿。       正文 第三章 姐妹相见   从杨氏院的主院里出来,要过两条行廊并一道拱门才是林瑾瑶的降露阁,算起来约摸要走上一两盏茶的时间,倒也不很近。      将将出了明辉阁,林瑾宁就回过神来,将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一并压下去,只琢磨着自己要怎么与这位日后会有大气运的妹妹交好。      需知往日的林瑾瑶素来是沉默寡言胆小怕事的,而这一点也恰好是林瑾宁任凭两世为人也想不通的道理--身为林府嫡次女,前有父亲母亲倾力爱宠,后有兄姊一路维护,兼又没有什么庶出的兄弟姐妹膈应,也没有隔房的堂表比较,怎的却养出了那些复杂人家里庶子女们才会有的,这样一棍子都打不出个屁的性子?      若真要说,她之后那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模样,才像是个大家闺秀呢。      若非林瑾瑶是林瑾宁从小一路看到大的,林瑾宁还真的会怀疑这妹妹是中途叫人给调包了去。      思及此,林瑾宁面色不变,眼光却冷了下来。      只盼这妹妹往日不是在扮猪吃老虎,然后再故意踩着她这个姐姐往上爬,否则,便是拼着如今的安稳日子不要了,林瑾宁也要为前世的自己报仇!      思绪间,降露阁便在眼前了。      林瑾宁略微调整了一下神色,稍稍带笑的走进去。      “大小姐怎的来了?”院子里有两个青衣丫鬟正在盛放的桃花树下折枝,想来是要剪一些花枝进室内摆放。      林瑾宁定睛一看,问话的正是林瑾瑶身边的大丫鬟云舒,边上还有一个弄影,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她行礼。      “我来找二妹妹,妹妹可用早膳了?用了些什么?用得可好?”一面问话,林瑾宁一面领着身后一众丫鬟走进院子。      “回大小姐,小姐今日晨时已用过早膳,用的是一些鲜粥并小菜,用得香!”云舒将手中的花篮子放到一边,再一边走在林瑾宁右后方为她引路,一边恭敬的回答林瑾宁的问话:“先前大小姐院子里送过来的点心小姐也用了一些,瞧着挺喜欢的样子。”      “晨时?妹妹今日却起得比我还早呢。却说这点心,妹妹既喜欢,倒也没白费我一番心思。”林瑾宁一面漫不经心的说着,一面顺着云舒打起的帘子进到了屋子里,一抬眼就看见倚在软榻上看书的林瑾瑶。      “妹妹倒是好生用功,平白把自己读傻了!”林瑾宁用平素两人一贯说话的口吻笑着缓步走到林瑾瑶面前,毫不客气的坐到软榻另一头。      立时便有有眼色的丫鬟上来上了茶。      “姐姐怎的来了?”林瑾瑶矜持又毫不失礼的笑对:“姐姐先前差人送过来的点心我极喜欢,一口气用了好些。若日后姐姐再有了这样的点心,可别忘了我。”      听到林瑾瑶的话,林瑾宁也不做声,只上下打量她这个近日改变甚多的妹妹。      “姐姐怎么了?可是我哪里不对?”不得不说林瑾宁的眼神倒叫林瑾瑶颇有些毛骨悚然,于是赶紧打断道。      林瑾宁又看了一会儿,这才勾出个笑模样来,半真半假的说:“你近日倒真真是开了窍,若是往常,你却是不会这样巴巴的问我要点心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才显得出我们姐妹亲近,不分你我,不然,倒像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你却连应都舍不得应一声呢!”      “怎……怎么会,姐姐待我的好我都记得,只是我生性不好热闹罢了。可我哪怕再好静,也是一日一日长大了,也不能叫母亲与姐姐操心一辈子呀!总得自己立起来才好。”林瑾瑶只稍稍慌乱了一下,很快便恢复过来,似不好意思道。      若非林瑾宁一直盯着她,估计也不会注意到她那一瞬间的慌乱。      “那就好,可见是长大了,总算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看的,也省得我替你担忧一辈子。”林瑾宁也乐得给林瑾瑶一个台阶下,于是轻轻巧巧顺着林瑾瑶的话说,不甚在意的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      气氛静默了一下,喝着茶水的林瑾宁心中微微一晒。      这个如今还不曾被她明里暗里“磨练”过的林瑾瑶,到底还是嫩了一些。想到这里,林瑾宁也算是略放下几分戒心。      “是了,差点忘了正事。”放下茶碗,林瑾宁又扬起一个笑模样,道:“前几日我小病一场,倒折腾得阖府不得安宁,真是罪过了。”      说着林瑾宁抓起林瑾瑶的手,道:“我的丫头都跟我说了,你与几个弟弟都把平日用着的补品尽数给了我了,只如今我已经好了,但是送过来的东西我却不好再还回来的。只这样,待到下午,我将一些我日常用着的选些上好的送过来,你也不许推辞,不然我要不高兴的!”      “姐姐可真是把什么话都说尽了,却叫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罢了!”林瑾瑶脸上尽是娇俏的笑,又狡黠道:“补品什么的,我却不多稀罕,只要姐姐多送些好吃的点心来,我就再高兴不过了呢!”      “成,只要你喜欢,点心小食之类的,尽是锦罗拿手的,每日都有,管够!”林瑾宁不动声色放下林瑾瑶的双手,也不再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径自捧起茶盏喝茶。      两姐妹又亲亲密密说了好些话。直至正午,外头太阳渐渐升得老高,倒是冲散了些许早春的初寒。      屋子里头,林瑾宁与林瑾瑶都正不着痕迹又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对方呢,却见帘子一掀,外头进来一个香紫色衣裳的大丫鬟,正是杨氏身边第一得意人的云筝。      “夫人请大小姐二小姐过去用午膳呢!”一进门,云筝就一脸笑意道:“除了大少爷与老爷今日在府外应酬不曾回来,二少爷与三少爷也一并到了,夫人准备了好些少爷小姐们喜欢的饭食,只等着大小姐与二小姐过去呢。”      “是了,说了要到母亲那里用膳的,却是与妹妹一道儿说话说得忘了时辰了。午膳若是喻画姐姐亲手做的,我便是有口福了。”林瑾宁站起身,笑道:“倒是劳云筝姐姐跑一趟,我们这便去。”      “的确是喻画做的,不过大小姐的口福却是不同,”云筝一边引着两人往外走,一边却假作遗憾道,“大小姐初初病愈,正是沾不得油星儿的时候,夫人特特备下了许多样鲜粥,正专门等着大小姐用呢!”      “呀,竟是这样……真可惜。”林瑾宁也摇头作遗憾状。      “我这几日也正好要清清肠胃,今早便是用的鲜粥,不如午膳便由我陪着姐姐一起吃粥可好?”林瑾瑶站到林瑾宁身边,勾着林瑾宁的胳膊,作出一副小儿女情态,倒叫林瑾宁平白添了几分喜爱。      “行,今日便叫你‘舍命陪君子’好了!”林瑾宁虚虚点了点林瑾瑶的额头,浅笑道。      说话间,便到了明辉阁偏厅。      一转进门,便看见杨氏并十岁的林谨栎及六岁的林谨柯尽数等在那里。      “大姐姐,二姐姐。”      “大姐姐,二姐姐。”      两个哥儿恭敬却不失亲近的向林瑾宁并林瑾瑶问好,她们两也边往里走边点头回礼。      “却是我们来迟了,还望娘亲饶命呢!”林瑾宁挽着林瑾瑶在桌前坐好,笑闹道。      “很是呢,还望娘亲与弟弟们别见怪,我与姐姐可不是故意来迟的,实是春光明媚,一时眼花缭乱忘了时辰了。”林瑾瑶也做出一副求饶的样子。      “偏你们会作怪!”杨氏脸上尽是笑意,却假作嗔怪,爱宠的望着两个女儿,转而又道:“得了,既然人已到齐,便上饭了罢!喻画!”      杨氏一吩咐,大丫鬟喻画便领着身后一溜捧着膳食的小丫鬟进了来,一面指挥着众小丫鬟将碟子摆好,一面手脚不停的将手中的碗筷尽数分好,再规规矩矩的在杨氏身后站定了。      “这粥可真香,可是喻画姐姐亲做的吧?我今日倒真是有口福咯!”林瑾宁闻着盈了一满鼻的鲜香气,不由赞叹又略有可惜道:“锦罗偏只有点心做得最好……等改日叫她来喻画姐姐这里好好偷师一番才好!”      “谢小姐夸赞。”站在杨氏身后的喻画面带微笑的恭声行礼道。      “喻画姐姐却是值得姐姐夸奖的。却说今日我倒是沾了娘亲与姐姐的光,也能好好尝一尝这么么美味的鲜粥了呢!”林瑾瑶也笑着接过话头,后又转头对着林瑾宁作一本正经道:“等下回姐姐那里的锦罗姐姐什么时候要来偷师了,倒只管告诉我一声,再叫上我身边的破月一起罢,可不许厚此薄彼的!”      “哎呦哎呦,你们这两个小精怪!”杨氏给两个女儿一唱一和的话给笑得肚子疼,扶着喻画的手乐得不行。一边的栎哥儿与柯哥儿也努力憋着笑,只顾念着学上的君子礼仪,不敢大笑出声罢了。      众人好容易才止住笑闹,待正式开始用饭后便没有再言。      饭毕,母子众人又移至另一偏厅说话。      “姐姐的病却是大好了?”栎哥儿一本正经的问候倒叫林瑾宁忍不住心生暖意。      于是林瑾宁只一抬手将林谨栎拉到身边歪坐着,另搂着这一贯小大人的弟弟的肩膀,笑道:“可不是大好了?姐姐倒要谢谢栎哥儿这几日挂心呢。对了,我早上送去的点心可用了?可合口味?”      “谢谢姐姐的点心,栎儿喜欢。”      林谨栎又是一副恭谨的小大人模样,偏那眼中掩不住的欢喜却叫林瑾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栎哥儿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呀!      知道姐姐笑话自己,林谨栎脸上不由烧红起来。林瑾宁见状,便装作不曾发觉一般,将眼神转向别处。      杨氏正搂着林谨柯在与林瑾瑶说着话,三人脸上俱是毫不作伪的笑意。      看到这温馨的一幕,林瑾宁的心情却出奇的低落下来。      自从她嫁入那吃人的陈家,又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正文 第四章 所谓慈父   从杨氏的院子里出来时,林瑾宁心里的那一点子的复杂心思已经尽数压制下去。      虽然不说已经全然不在乎,可至少,不会再被林谨栎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同来,直对着她追问着“姐姐可是心情不好”了。      两个哥儿先一步去了前院,剩下林瑾宁与林瑾瑶两人,静默不语的相携走着。      待到了两个院子的分岔路口了,林瑾宁才收回拉着林瑾瑶的手,浅笑道:“这会子天色已晚,我也就不邀你去我那里坐坐了,省得待会儿天暗了倒是不好走路的。晚些时候,我叫人将东西整理了给你送去--不过这点心今日却是没有了的,便是自明日起,每日一碟子点心,一天不落,可好?”      “极好!我便在这儿先谢过姐姐了。”林瑾瑶挺高兴,两手一拍,又向林瑾宁道一回别,这才转身朝着自己院子那条小路走了。      倒是林瑾宁仍站着未动,反而对着林瑾瑶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又多看了一会子,这才领着一众丫鬟回到院子里。      一进门,林瑾宁便吩咐开来。      “锦绣,锦罗,我要沐浴。锦瑟,开了小库房,整理一些上好的燕窝雪蛤等的补品,再有,另收拾些花蜜甘露等物。锦素,将我给娘亲那正红珠花一道儿穿的那一对桃红珠花,并与锦瑟收拾出的物什一并给二妹妹送去。你亲自去。”林瑾宁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小丫鬟手上的茶水,待喝了一口缓过气后又道:“速去速回,再晚了可不好走路呢。”      “是,小姐。”几个大丫鬟恭声应下了,便各自忙开。      因小厨房里是整日备着水的,故而不过一盏茶时间,林瑾宁便舒舒服服歪在浴桶中,任由锦绣锦罗为她清洗打理。      又过了约摸有一刻钟的时间,沐浴完毕,正倚在床上由锦绣擦头发的林瑾宁这才等到出门送东西回来的锦素。      “可算回来了,二妹妹怎么说?”      “回小姐的话,”锦素一福身,规规矩矩道:“二小姐接到奴婢送去的东西,看是极欢喜,尤其对那对儿桃红色的珠花爱不释手,奴婢临走前二小姐还特特吩咐了奴婢,叫奴婢转告锦罗,记得她每日的点心。”      “是了,我差点儿忘了这一茬儿!”林瑾宁想了想,又对着锦素道:“将锦瑟与锦罗都叫进来吧。”      “是,小姐。”锦素扭身出去。      不过数息,在前间待命的锦瑟与锦罗两人便被锦素领了进来。      “这么回事,锦罗,二小姐甚爱你的点心,便央着我叫你每日给她做一碟子差人送过去,不拘得什么样的,分量也无需太多,一次不过八块尽够了。”      “是,小姐,奴婢记下了。”锦罗恭身行礼道。      林瑾宁点一点头,又转而对着四人道:“我如今年岁日长,人际往来越来越繁复,你们作为我的贴身丫鬟,以后的活计也只会越来越多,我却也不好叫你们白白忙活。便这样,今日,我便做主将你们每月的月例再加二两,也勿需走公账,只从我月例里抽就是了。”      无一例外,几个大丫鬟的面上都有动容。      “小姐,奴婢服侍小姐本是应当,怎能拿小姐的月例银子!”锦绣面带感动拜倒道。      “小姐,奴婢本是夫人救回来的,服侍小姐乃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怎能多拿小姐的月例?还请小姐切莫这样想了!”锦素眼中也是泪光闪闪,跪倒在地。      “请小姐收回前言!”锦罗跪下了。      “奴婢不劳累,不能多拿小姐的月例。”锦瑟也跪下了。      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虽说林瑾宁猜到她们会有反应,可也不曾想这反应竟是这样大!      “行了,都起来!”林瑾宁一呵,将几个人都唤起来,这才换上笑脸,道:“知道你们几个都是好的,所以我才琢磨着给你们加月例呀!再者说了,我每月月例三十两,除了元月的年节之外又有哪回是尽数用完了的?锦瑟你管着我的小库房,可是最清楚不过了的。便是给你们加了例,也不过总共就八两,又值得个什么?行了,我说定下就是定下了,只以后服侍的好了,才是报答我呢!”      打发了一众丫头,只独留了锦瑟守夜,林瑾宁径自倒头睡下。      次日,倒是一个难得的大太阳天。      林瑾宁早早到明辉阁请安,却不曾想竟撞到了休沐未出的父亲林记安。      “爹爹,”林瑾宁快步走上前,先给父亲母亲问了安,再在下首坐定,这才抬起头扬起笑脸道,“爹爹今日休沐吧?女儿病了几日,好容易昨日大好了,在明辉阁用膳呢,谁知您与大弟弟竟不在,真真遗憾!”      “要说你这自小康健的,这甫一生病可真惹人担忧,好在你这回病得时日尚短,却叫我与你爹爹好生担心了一回。”杨氏捂着林瑾宁微凉的手,亲热道。      “很是,宁儿以后也要注意身子,女儿家本就娇弱,可别再病了。”林记安面色略缓和道。      “是,女儿知道了。”林瑾宁很郑重的向林记安道了谢。      杨氏倒奇怪林瑾宁的郑重其事,哪知林瑾宁是在向两辈子都极其护她的父亲道谢呢。      前世,任凭林瑾宁名声怎样坏了,就连杨氏也略有微词,可林记安依旧一如既往的重视她,至多不过告诫两句“要谨言慎行注意分寸”之类的话,却从不曾放弃她。就连后来陈家上门求娶,林记安也是先打探清楚了再问过她的。若非她年纪渐大拖不得了,若非她一眼便瞧中了陈治的容貌谈吐,若非陈家家底不差,若非陈家一众都隐藏得深,她又怎么会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就连后来陈家逃脱清洗,没有牵连到她,只怕也未尝没有父亲的功劳。      思及此,如今的林瑾宁是再不会如前世那般因林记安的端方守礼不苟言笑而与他不甚亲近了。      所谓慈父,并非是那种对子女宠溺非常不顾一切的,而是如父亲林记安一般,无论子女如何,性子是好还是不好,都能耐心教导,既不溺爱也不苛责,只一门心思让儿女们过得好了,自己才好了的。      林瑾宁从锦绣手中拿过一枚荷包,道:“原是昨日已经将给爹爹娘亲的物什敬上来了的,却不曾想一个不小心竟是漏了这么一样。今日本想着仍旧托由娘亲转交爹爹,却恰好爹爹休沐,女儿便自己亲手送了,还望爹爹不要嫌弃女儿这一点针线。”      “宁儿有心了。”林记安将荷包收下,径自放入怀中,又问:“可有用早膳?”      “还不曾呢。”林瑾宁摇摇头,道。      “那便留下来陪我与你娘亲一并用吧。”林记安道,一面又先行至偏厅。      “是。”      杨氏与林瑾宁也赶紧跟上。      这时望着父亲背影的林瑾宁却是早已知道,父亲不是不疼爱自己,不过是大男人不会表现出这些小儿女情态罢了。      用完早膳,林记安便到了前院办公。      林瑾宁又陪着杨氏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再陆续等到了林瑾瑶并其他几个弟弟们。      也是这时候,林瑾宁是重生回来头一次,见到了她的大弟弟--与林瑾瑶双胎所生的林谨枢。      林谨枢如今不过十二,还不是后来那个小小年纪的金榜探花或是冷面国舅。      要说这林谨枢,却是林瑾宁前世最无法接近及交好的至亲。      前世林谨枢与他那同胞妹妹林瑾瑶关系极好,好到便是当初林瑾宁对待林瑾瑶那一点子隐隐敌对的心思,也是林谨枢头一个发觉。      虽说两边都是姐妹,可姐妹也是有个亲疏远近的,林谨枢虽不曾出手对付林瑾宁,但也给她添了不少乱子,让她焦头烂额以至腾不开手来对付林瑾瑶。      偏偏林谨枢又极其聪慧,十五岁便考上了探花,且为人正派无私又极有本事。尤其在他成了国舅之后,更是完全得到了新皇的信任,一举打破了本朝长有的“外戚不入六部”的规矩,接手了为国最为重要的户部,与林瑾瑶相辅相成,助新皇肃清朝堂后宫。      偏偏与林瑾瑶关系不好的林瑾宁,与林谨枢的关系自然也不好。若非她早已经是出嫁女,娘家管不到什么,而林谨枢也不屑于手足相残,只怕她升天的时日还要再早些。      好在她此生也不准备对付林瑾瑶了,这样她与林谨枢的立场便不相悖,兼之她是他的亲姐姐,将来林谨枢便可以是林瑾宁的靠山,靠山么,自然是越稳固越好!      思及此,林瑾宁脸上便带上了笑,只道:“弟弟们可来了,倒叫我好等。”      待几个哥儿向杨氏与她问了安,林瑾宁招呼最小的柯哥儿上来,只管搂了他,又问着林谨枢道:“昨日我们在娘亲这里用午膳,枢哥儿也不曾到呢。虽说正事重要,却也不许不吃饭不顾身体的,你如今还在长个子,多多注意饮食休息才是正理,可明白?”      “谢大姐姐关心,枢儿知道的。”林谨枢拱手一礼道。      “嗯,只要你说到做到,我就放心了。”话是这么说,林瑾宁还是忍不住敛了眉目。      便是栎哥儿柯哥儿这上头有两个姐姐的,也只管“姐姐姐姐”的叫她,本只有她这一个姐姐的枢哥儿,却只叫她“大姐姐”,对着林瑾瑶却是一口一个“妹妹”,可见还是不同的。      林瑾宁也不再多想,只又在杨氏处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回小院的路上,林瑾宁还止不住在想,这双胞儿女到底不同,仅靠着本能便可对着同胎的那个更亲近些。      林瑾宁转而又想到她那一双幼年儿女,只暗自叹息一回。      若是她当初未去,能活着一直看着她的儿女们长大成人,该有多好!       正文 第五章 细作思量   回到院子里,正好遇到将要去林瑾瑶那里送点心的两个小丫鬟。林瑾宁看了一眼,又补了一句“叫二妹妹仔细着牙,一次不可多吃”便挥挥手放了行。      直至那两个小丫鬟走远了,懒懒的歪在软榻上的林瑾宁这才开了口:“锦罗,你将这点心再多做一些罢--给栎哥儿与柯哥儿每人每日送六块去,只比现在这时候再晚半个时辰送到即可,嗯……瑶儿的也等那时候再送。对了,别忘了枢哥儿,他惯不是个爱小食的,便在每日与栎哥儿柯哥儿送点心那同一个时候,给他送些热热的汤羹去,哥儿们都还在长身体,肠胃一定要调养好,选材便要细致些。对了,小厨房里你原本已有了两个可差遣的,如今可另在院里再挑两个小丫鬟,一并与你打下手,挑好了只管来禀一声就是。”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锦罗一福身,快步走向小厨房。      林瑾宁又呆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又这样坐了好一会儿,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转向一旁站着的锦瑟道:“将前几日送过来的物什单子都拿来给我看看。”      “是,小姐。”锦瑟一福身,快步走向偏间里库房边上的一个小间,小心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开了门,再从正对门一个柜子里的小盒子中拿出一叠已列好的单子,最后逐步关好盒子、柜子与房门,才回到林瑾宁身前复命。      林瑾宁从锦瑟手中接过单子,认真看着。      除了林记安与杨氏送来的东西数量和次数多一些以外,其他几个弟妹们倒都是些小量的,且皆是一些寻常补品。      不过想着府中几个弟妹都是还未长大无有进项的,便是日常用着的东西也多为月例或父母赐下,如今他们能有这份心,林瑾宁已极满意。      唯一一个叫林瑾宁想不通的,是母亲杨氏娘家的侄儿,林瑾宁的表哥杨恪禹竟也送来了东西!      需知林瑾宁不过是小病,兼又春寒料峭,京中小有风寒的小姐不知凡几,且林瑾宁不过将将病了三日,若是家里人担心送些她得用的补品倒还好解释,怎么一个往日与她并不如何亲近的表哥竟也送了礼来,且看样子还送得颇为珍贵。      似乎,昨日早晨她问起来时,锦瑟便是正在整理表少爷送来的物什来着?      怎么也想不通的林瑾宁于是转过头询问锦瑟道:“当时送东西来的是谁?可有说过为什么送来?难不成真是因为我这么一场小病?”      “回小姐的话,”锦瑟恭敬道:“送东西来的是表少爷的贴身小厮桐子,他告诉奴婢,说是早些时候夫人曾为着小姐回杨家借过一些藏花,表少爷便是由舅夫人授意,为小姐送些东西来,不过聊表心意,并无其他意思。”      “原来如此,这我就放心了,没得为了一点子小病就折腾得人尽皆知的。”林瑾宁点点头,又斟酌道,“这么些东西,我一时半会也用不完,放久了许会坏了……这样,锦瑟,你将我这里原有的补品物什整理一下,分出三份,给几个哥儿送过去。再给枢哥儿加一份熏香,要味道淡一些的。给栎哥儿加一份花蜜,叫他身边服侍的每日给他冲水喝。给柯哥儿加一份果脯,小孩子马虎不得,只管捡我这里最好的去。”      “是,奴婢知道了。”锦瑟又拿着那叠单子下去,转而收拾林瑾宁吩咐的东西去。      这头的林瑾宁一琢磨,觉得她不过一点小病,倒吓得母亲回娘家借东西去了,兼之舅舅家还送了礼过来……今日她既已病愈,怎么也不能干脆忽略了,挑一份回礼送去还是要的。      林瑾宁叫锦素从她的小书房拿来了笔墨纸砚,再叫锦绣在一旁磨着墨,她自己只专心抬笔罗列着回礼单子罢。      需知回礼这门学问可是很深奥的。这礼,既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毕竟不是什么年节的正规回礼,太过郑重其事反倒会给人用力过猛不知分寸之感,最主要的还是要合乎心意。若非前世林瑾宁已然当过一家主母,熟知种种往来规矩,只怕如今也不能如此驾轻就熟。      林瑾宁先将原定的基本回礼写全了,想了想,又在单子底下加了给舅母江氏与几个表妹的各色帕子一共十数条。      给舅母江氏的是林瑾宁自己绣的,选准备留作自用或敬给母亲的,一共只剩下了三条。而给表姐妹们的那些帕子,则是林瑾宁院里的锦素及一个二等丫鬟里唤作明珠的,这两个绣工最好的丫头原本是为她备下的。      只因她往日用得少换得也少,因而直到如今便已逐渐攒下了二三十条。左不过自个儿用不尽,加之放久了也要旧的,故而这会儿便是分出一半去也不算得什么,反倒是显得心意难得,林瑾宁琢磨一回便给加上了。      却说杨家一共两房,大房女儿共两嫡一庶,二房女儿是一嫡两庶,林瑾宁便给嫡出的表姐妹们一人送了三条,庶出的表姐妹们一人送了一条,加起来一共也不过才需要十二条罢了。      列好单子,林瑾宁便转手递给了身边的锦素,道:“给锦瑟送去,将这些东西也一并理出来,再将这些都送到母亲那里,请母亲代为安排--切记,这些帕子可一定要选最好的,给舅母及几位表姐妹送去。”      “是,小姐。”锦素捏着单子快步下去寻锦瑟,一旁待命的锦绣则吩咐小丫鬟下去打了水,自己则先快速收拾好矮桌上的纸笔,再用温水给林瑾宁净了手。      单子也列好了,给弟妹们的东西也定好了,如今确已无什么遗漏了罢?      林瑾宁一手转着腕上一支红翡圆镯,心里却仔仔细细回忆着是否还有什么不小心忘了的。      偏有些东西是没有告诉也不能告诉身边的丫鬟们,不然,她只需张口一问,尽可以明了,又哪里还需要她自己绞尽脑汁的想?      林瑾宁皱着眉头琢磨了老久,终于一拍矮桌--她想起来了!      如今正是盛隆章皇帝十三年的春季。而当年盛隆章皇帝十三年的春季,正是只有长公主办了赏花宴这一件大事。林瑾宁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离正式开宴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再多几日,她估摸着再过几日,长公主府应该就会送帖子过来了。      前世林瑾宁的一生艰苦,便是从这次赏花宴开始的。好在如今已然有所觉悟的林瑾宁,自然不会再主动往坑里跳。恰相反,她还准备要一举稳固那个曾让她避之不及的“林氏双姝”的名头!      需知那将来成功夺嫡的五皇子司琅和因失败圈禁的四皇子司珏都只将将大她一岁,与盛隆皇室历来“婚立错三”的风俗相悖,只要这两人不会看上她,旁的贵族公子如何,她却是不很怕的,左右不过都能由她选择好恶。      思及此,林瑾宁决定趁此机会好好准备一下。      衣裙首饰什么倒是不急,只等长公主的帖子下来了,再与林瑾瑶一道儿置办反而不打眼。需知这回,长公主这一次赏花宴,却是打着赏花的名头,为皇室贵族们挑媳妇的!      想必前世的林瑾瑶便是初在这赏花宴上入了五皇子的眼。      却说不管林瑾宁怎么在考虑,只看旁人感官,就知林家几个孩子,才学品行俱是不俗。      先不说几个哥儿里,有聪慧厉害的嫡长子林谨枢,有知礼懂事的嫡次子林谨栎,有活泼康健的嫡三子林谨柯,几人皆颇有乃父风范,又各有优势。只单说两个嫡女,也不同京中一般闺秀。      林家嫡长女林瑾宁,一笔承自前朝定犀皇后的转梅体手书,舒展如梅枝、圆润如梅瓣,最是得人称赞的。偏这字体早在她十岁幼龄便已练成,所缺不过一点力度,但风骨神韵却一个不少。      林家嫡次女林瑾瑶,自幼安静好学,又曾受名画师牵苛夫人教导,加上本身天赋不俗,无论工笔还是写意,白描还是水墨,都不逞多让,由画来看,堪称京中贵女第一人。不过因不喜喧闹,故而一贯藏拙而不突出罢了。      加之这两人皆是从诗书词海中泡出来的,故而倒颇有些“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样子,便是称一句“才女”也不为过,全然不似某些后进人家教养出的“无才便是德”的女儿。      林瑾宁细细算了算,虽历经一世,但好在做主母也是需要记账写字的,即便不曾特意练习过,但到底没有将书法彻底丢下。这些日子,她便只一门心思好好练字,争取做到最好,也免得因如今年纪尚小而力道略有不足的缺陷,或是因生疏而造成遗憾。      林瑾宁回想起来,前世除了隐晦的考较了琴棋书画与女红这等女子擅长的东西之外,似乎还考了诗词骈文之类的东西。不过女儿家到底不是要科举的男子,诗词倒还好,文章之类的,真正精通的人的确不多,只那叫人拍案叫好的文章,唯有一个龚翰林家的嫡女龚若雅所作的《春日游》这一篇,可称得上“优秀”。只可惜,偏这个女子其实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      林瑾宁记得很清楚,龚家这一代只有一儿一女,均为嫡出,两兄妹也都是一样视书如命的。      男子也罢,龚若雅一个女儿家,不通俗物不理繁事,就算盛隆一贯将才能看得比礼仪更重要一些,可谁家乐意娶这样一个除了读书别的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儿当主母?又不是给小姐请女先生。      前世的龚若雅过得并不好,她虽然嫁入了一位高官家,却全然不会经营,被一个侧室拿捏住了不说,除了养在老夫人身前的嫡长子外,后来的一儿一女都没有养住。      这位龚若雅小姐的经历,很是可以给林瑾宁当一回前车之鉴的。这便可以借以警告她自己,女人还是懦弱不得,就如这位龚小姐一般,任凭她读书读得再仙,再有才气,还不是一样过得不好?      只有谨言慎行却心眼通明者,方得人欣赏。       正文 第六章 暗自准备   又几日,长公主府终于送来了宴请帖子,请林府嫡长女林瑾宁与嫡次女林瑾瑶于一月后过府赏花。      这时候,林瑾宁正窝在房中苦练书法。      不过短短六日,林瑾宁已然写了有上百张纸,便是犹如当初将将开始学字时,她也不曾这样勤奋过。      这一头,一收到帖子的杨氏,就派身边的云筝过来林瑾宁的凝霜阁,告诉她这赏花宴的事。      正在奋笔疾书的林瑾宁也不过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只管全然放心的将诸如衣裳首饰、脂粉染蔻等尽数交给母亲杨氏去。      左不过前世时母亲给她选的衣裳并首饰就是极适合她又极讨喜的,若非她自己的不顾一切将事情全然弄砸了,又哪里轮得到那张家的张琴馨得了春魁的名头?      对这能够夺得春魁魁首这一点,林瑾宁却是很有一些自信的。      需知,通常皇家出身的人办一个什么“赏花宴”什么“品菊宴”的,总会弄出一个什么诸如“春魁”“秋魁”名头来,以吊着那一帮子贵族小姐们可劲表现自己,省得一个两个的都藏拙,倒叫要选媳妇的皇亲国戚们不好斟酌。而这个所谓的“魁首”,却是他们准备的一个不过只能看不能吃的名头,然轻轻松松便可清楚的看见众女的品性,是稳重自持,还是得意轻浮。      毕竟,一个“魁首”的名头,可是皇室对于那位小姐的家族教养的一种肯定,那么无论是日后那位小姐的兄弟迎娶嫡妻,还是贵女本人嫁人说亲之时,都是能有一定帮助的。      却说要成魁首,首先就要在女子四例上无有缺陷。也就是说,无论是德行礼仪,还是才华女红,都不能差。      林瑾宁倒是很清楚,那些后来被涮下来的小姐们,大多是输在才华或女红两项上。毕竟若说德行或是礼仪,大多数人都不会有什么能让人一眼看得出的明显的缺陷。      便如那龚若雅,还有妹妹林瑾瑶,就都是输在了“女红”这一项上。      而前世,原本得到众皇室夫人称赞过“德才仪工”俱全,也就是有机会角逐“春魁”魁首的贵族小姐,拢共也不过将将三人:林瑾宁本人,礼部左侍郎张家的嫡次女张琴馨,及管仪大臣莫家的嫡独女莫为曦。      若说林瑾宁本人是因嫉妒亲妹被贵人们知道从而去了资格,姑且算是“自绝死路”,那莫为曦则是走路不小心,大庭广众之下一下子扑在地上这样纯粹的的“天灾人祸”,倒霉得因失仪而没了资格。而有资格的三人一除其二,于是便只剩下一个张琴馨。      若说林瑾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丢了资格也就罢了,怎么莫为曦一个向来轻声缓步的人,在哪里跌倒不好,却偏偏跌在了长公主面前?若说没有内情,林瑾宁却是着实不信的。想当年她便觉得有内情,更遑论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她,就更不会信了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只可惜她当时也是自顾不暇,不曾弄清楚全部的来龙去脉。      想必这得到了春魁名头的张琴馨,也是被长公主等人给怀疑了吧?故而才有她后来虽高嫁于平缨侯次子,却始终不得同在赏花宴上看了个全场的平缨侯夫人的喜欢。      却说这头,只顾着勤奋练字的林瑾宁也是好些日子不曾空闲过了。      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五十张字帖以外,还要时不时配合杨氏请来的绣娘量衣裳裁尺寸;间或由云筝或寒棋捧过来一本子时兴的首饰花样,要她选着喜欢的款式叫家里经营着的首饰铺子做着;又或时而有丫鬟将她身边的锦素叫走,与林瑾瑶身边的云舒一并儿去明辉阁学习特特请来的梳头娘教授的新头型花式。      不过林瑾宁却全然不觉得日子过得紧凑,毕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便是再困难她也要忍过去。      又十数日,杨氏处差人来报,说林瑾宁与林瑾瑶的一应衣裳首饰已经尽数准备好,要两姐妹赶紧去试试看穿戴出来的效果。      林瑾宁放下手中写到一半的字,随着领路的小丫鬟稳步向明辉阁走,路上,又恰遇到同去的林瑾瑶。      “姐姐。”林瑾瑶略微一行礼,笑着打招呼。      “瑶儿。”林瑾宁赶两步走过去,轻轻抓住林瑾瑶的手,打趣道:“快别这么多礼了,咱们可得赶紧的,只怕娘亲已然等得不耐烦了呢!”      “是,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罢。”见林瑾宁的亲近,林瑾瑶脸上的笑容也不再只是面上那一点点,而是真实了很多。      两人不再说话,只拉着手,一路向明辉阁而去。      才到院子里,便有早就等着的大丫鬟翦书向两人禀明,杨氏正在偏间里等着。林瑾宁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便拉着林瑾瑶随着领路的翦书往里走。      一进明辉阁,两人就被一股子难得一见的热火朝天的景象给惊住了。      只见正对着门便站着有三个丫鬟,两边又各有两个丫鬟,每人手上各捧一个托盘,上边全是各色珠花簪子,还有镯子手钏之类的首饰头面,以材料与颜色的不同分别放在不同托盘之中。      而杨氏正指挥着另几个捧着空托盘的丫鬟,从一个小箱子中一样一样往外摆。      “娘亲,咱们家这是要搬家么?怎的这么慌乱?”林瑾宁愣了一愣,立刻回过神来,不再关注这慌乱的场面,只往杨氏身边去。      “娘亲,这么多首饰,莫非是这次赏花宴所用?委实过了些吧?”林瑾瑶也随着林瑾宁走到杨氏身边,脸上还带着一些不可思议的神情。      “可算来了!”杨氏将手中的东西往一同过来的翦书手上一放,便一手一个拉着林瑾宁与林瑾瑶往另一边偏间走去,道:“两个小没良心的,娘亲这样郑重其事,可不是为了你们两个?”      三人分别围着小桌做好,杨氏又正色道:“这回赏花宴,乃是长公主举办的,兼又请了崇亲王妃、铭亲王妃并数位侯爷夫人一道儿,却是极重要,料想是要为几府中几位适龄公子选嫡妻的,可是马虎不得!”      “可我才将将十二呀,是不是太小了些?”林瑾瑶满脸惊讶,一脸纠结的望着杨氏。      一边林瑾宁作害羞状低着头,心想此次可并非只是几个王府侯府,只怕更多都是为了宫中几位皇子呢!      “好个不害臊的丫头!再者说,娘亲还能骗你?”杨氏嗔怪的戳一下林瑾瑶的额头,没忍住又白了她一眼,直看得林瑾瑶不好意思得低了头,这才收了笑意语重心长道:“瑶儿,你也十二了,便是十五十六出嫁,这两年也该差不多要定亲了,难不成,还要留你到十八岁?”      说着,杨氏转过头,看着仍低头似害羞的林瑾宁,又道:“宁儿如今也有十四了,也该看人家了……对了,娘亲倒记得,三年前,宁儿可是去过顾安侯夫人的私宴的?只是当时瑶儿太小,便没有去。如今倒好,你们姐妹两个一道儿,也好有个照应。却说这赏花宴,便与当时顾安侯府的宴会相似罢了,你们两个也不必紧张。”      “要说娘亲偏心呢,当年宁儿一个人去,娘亲却是不曾这样大张旗鼓的,可见娘亲还是喜欢妹妹多一些!宁儿不依!”林瑾宁倚着杨氏的肩膀,不依的撒娇道。      “哎呦,好个小没良心的丫头!竟与妹妹捻酸呢!”杨氏一下子收不住笑了起来,使劲戳了戳林瑾宁的额头,又略有些心疼的用帕子给她揉了揉,这才道:“这回赏花宴乃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朝阳长公主所办,与当初顾安侯府的宴会相比却是又要更慎重些,再加上你当年不过十一,至多不过给其他适龄的贵族小姐们做一个陪衬罢了,哪比得过如今你们两姐妹都大了,都要说人家了?这一回实乃至关重要,真是一丝一毫也不能疏忽的!”      杨氏一笑,安抚的拍了拍面上略有些紧张的林瑾宁与林瑾瑶,对着两人亲昵道:“现今你们都大了,这一回,说是赴宴,其实却是叫京中众人家里瞧瞧咱们林家的教养!这一回你们在宴会上的表现,不光关系到你们自己的姻缘,也关系到你们几个嫡嫡亲的兄弟们日后的姻缘,可是千万不能马虎的!没得叫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可听懂了?”      “女儿明白。”      “女儿知道了。”      林瑾宁与林瑾瑶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郑重其事的向着杨氏保证到。      虽然前世林瑾宁早就听过杨氏这番说辞,但到底因为她只一门心思要与林瑾瑶作对的关系,并不曾真正将杨氏的话放进心里。此番再次听到这一模一样的话,除了让林瑾宁产生一种已然隔世的感觉以外,更多的,却是一股油然而生的坚定。      前世已经过去了,今生,她是绝不能再行差踏错一步的!       正文 第七章 华服美饰   杨氏对着林瑾宁两姐妹好好念叨了一番诸如这等赏花宴上所要遵守的礼仪行事等的规矩,又着重交代了几位贵人夫人对于她们这些女孩儿们的喜好,教导两人一定要端庄自持,切不可贸贸然就出头,但也无需藏拙或者谦让什么。      母子三人又是一通说,眼看着已过了泰半个时辰,杨氏这才好容易意犹未尽的停住了嘴。      “行了,该交代的娘亲已经尽数说过了,到时候宴上的表现如何,却是要看你们自个儿的悟性。”杨氏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这才进入主题道:“你们赴宴要穿戴的衣裳首饰等物这些日子已经尽数制好,这样罢,咱们也不用特特又跑过去单独看自个儿的,便就在这儿叫你们相互参详参详。”      说罢杨氏便将一直在正厅里盯着小丫鬟们的云筝和寒棋叫进来,使两人领着小丫鬟们一拨拨的过来。      第一拨进来的是两个各自手捧一大摞衣裳的丫鬟。      “这两套,一套是千丝锦制的青蓝交绸紫的,一套是卿罗锻的罗白坠绯桃的,都是宁儿的。”杨氏说着将那套千丝锦料子的青蓝底上印上了大片大片浅紫色藤萝纹的衣裙拎了起来,对着林瑾宁比划道:“看起来还是这套更衬你,届时,你不若便穿这一套,再将另一套交由丫鬟带着以防不时之需罢。你且进去换。”      “是,娘亲。”林瑾宁站起身,等锦绣将整套衣服都拿好了,这才转身带着人往内室去。      这一边,杨氏示意另一个捧着衣裳的小丫鬟站到一边,再叫了另两个捧着林瑾瑶衣裳的丫鬟上来。      “这是一套卿罗锻的罗白坠鹅黄的,那一套是千层纱的明粉吊眉黛的。这卿罗锻的看着明丽一些,更衬你,另一套便备着罢。你去那边换。”杨氏这回又指了另一间屋子,将这套卿罗锻的交给了林瑾瑶的大丫鬟花落,让林瑾瑶赶紧进去换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一边换好了衣裳的林瑾宁便领着锦绣出了来。      “娘亲,好不好看?”林瑾宁走到杨氏跟前,拎着新裙子轻轻巧巧的转了个圈,笑着问。      “漂亮,我的女儿哪能不漂亮!”杨氏笑笑,又皱起眉头,盯着林瑾宁的头发看了一圈,道:“云筝,将大小姐这套衣裳搭配的首饰头面等物端上来,锦素,给你家小姐梳个‘清秋髻’。”      “是。”两个丫鬟各自应声,一个转进前厅吩咐小丫鬟们,另一个则是扶着林瑾宁坐下,快手快脚给她拆起发髻来。      不一会儿,云筝便领着三个捧着个满满当当的托盘的小丫鬟们走了进来,恰恰好给林瑾宁拆好了头发的锦素便赶紧选了几个适宜的隐簪握在手中,快手给林瑾宁盘起头发来。      这一头,林瑾瑶也拎着裙子走过来。      “娘亲,瑶儿换好了。”      “瑶儿,快来给娘亲看看。”杨氏冲着林瑾瑶招招手。      “嗯。”林瑾瑶走几步,等到离杨氏不远不近的地方,这才从容的转了一个圈,又娇俏道:“娘亲,瑶儿是不是可漂亮可漂亮?”      “你呀!”杨氏并没有打击林瑾瑶的一点小小的自得,反而示意一边静候半响的林瑾瑶的大丫鬟云舒给林瑾瑶拆头。      极有眼色的云筝另领着几个捧着林瑾瑶这一套衣裳同套首饰的丫鬟走进来。      “便给瑶儿梳个‘金盏髻’罢。”杨氏道。      “是。”云舒应声。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时间,林瑾宁与林瑾瑶先后都梳好了发髻。      杨氏捏着帕子对着姐妹两人左右慎重的打量了一会儿。半晌才露出笑意,满意道:“不错,宁儿瑶儿不愧是端益侯后人,都颇有些昔日云阳郡主的风范!”      林瑾宁与林瑾瑶两人暗自受了,又都作出一副羞涩的样子。      “得了,这还有一套呢,去换罢!”杨氏挥挥手,将一屋子捧着首饰的丫鬟清出去,换另一批进来。      林瑾宁与林瑾瑶又由着丫鬟跟着进去服侍换衣。      又一盏茶时间过去,两姐妹几乎同时走出各自换衣裳的房间。      “娘亲。”      “娘亲。”      同时出声的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再相视一笑。      “快来,赶紧梳个头。”等两人坐好,杨氏这才道:“给宁儿换一个‘旋萝髻’,瑶儿便是‘桃花髻’罢。”      两边的丫鬟同时动起手来。      可任由着丫鬟摆弄,端庄坐着且看似低眉顺眼低着头的林瑾宁内心却并不那么平静。      到底是不一样了。      前世,梳了桃花髻的是她,梳了旋萝髻的才是林瑾瑶。      想当初,因为自觉那套罗白坠绯桃的更漂亮,更显得好气色,她便没有穿杨氏为她选的的那套青蓝交绸紫的,因此也没有梳什么清秋髻,而是梳的与衣裳配套的桃花髻。      却不曾想,之后她因背后诋毁林瑾瑶的事情传出去坏了些名声,便是她不过穿着一身自己喜欢的衣服,梳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发型罢了,谁知却也给人传出了个“轻浮”的名声。一套衣服,一个发型,也成了她的“罪过”。      也好在只是一点小事,到底没有多少人真正将这一点放在心上,可终究将向来傲气的林瑾宁气了个仰倒。      却不曾想,这一回,这向来以“俏丽”著名的桃花髻却是跑到了林瑾瑶头上去了。      林瑾宁敛下眉目,遮住眼中种种思绪。      又一盏茶,两人先后梳好了头发,一一站起来给杨氏瞧着。      “嗯……倒也极不错,不过总觉着比起前一身儿差了那么一筹儿。”杨氏皱了皱眉头,又点了点头,道:“我料想得不错,届时赴宴,还是穿着前一身儿去罢……这一套,便交由你们贴身丫鬟保管好,等赴宴时带过去备着。”      “娘亲,怎么还需要备着衣裳呢?再说一整套衣裳有这么多,可不怎么好带吧?”只见一脸不解的林瑾瑶歪着头问道。      “你呀你呀,我原还以为你都知道了,却不曾想你皆是一知半解呢!”杨氏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道:“哪家小姐出门在外没有个大事小事的?不带一身衣裳备着方便换穿,难不成等茶水泼到身上了再找主人家借衣裳?再这首饰等也是要备下的,你们另还要备几条亲绣的帕子,以免到时候万一结识了几个手帕交,却连换送的礼儿都没有。尤其是瑶儿,你早前年幼,加之性格内向,便从不曾出过门,这头一回出门可一定不能出了差错,可记住了?”      “女儿知道了。”      “女儿知道了。”      两人双双点头应下。      林瑾宁早已熟知出宴规则,自然不会担心有什么纰漏,林瑾瑶却是暗自记下不表。      “是了,还有呢!”只见杨氏猛一拍额头,笑道:“还有一并项链手镯手钏等物没有给你们看呢!”      说着,杨氏就示意一旁静候的云筝。      云筝先是领着屋子里一众小丫鬟下去,再从外头又领着另几个小丫鬟进来。      “宁儿这两套衣裳配这串红玉手钏或这对儿红翡交紫翠的镯子最好,还有这项链儿,便是这串绿檀衬白玉的最配。”杨氏说着又转向另一边,道:“这羊脂镯子并白翡手钏却是最适合瑶儿不过了,恰好与你那套衣裳搭配的羊脂簪子辉映,至于这项链嘛……”      “却是这琥珀勾丝的项链最配妹妹!”林瑾宁在一旁插话道,一边将那串琥珀项链拣出来,在林瑾瑶身前比了比,得意道:“我的眼光果然不错,真真是极好!”      “我看看,”杨氏将项链给林瑾瑶戴好,又左右看了看,这才点头道:“宁儿的眼光的确不错,瑶儿戴着是挺漂亮。”      “却是要谢谢姐姐了!”林瑾瑶一笑,又转了个圈,惹得身前的项链也跟着旋了一圈。      看着林瑾瑶这样高兴的样子,杨氏与林瑾宁也不由自主笑起来。      就是林瑾宁,这会儿也完全忘记了前世与林瑾瑶的恩怨,真心随着林瑾瑶高兴去了。      倒是杨氏,反而又是一拍额头,道:“是了,还有些新制得的染蔻,险些又叫我给忘了!喻画!”      “夫人。”似与杨氏心有灵犀一般,原本在另一个偏间的喻画却捧着一托盘的小罐子翩翩进来。      “这里面装着的是近日才制得的各色染蔻,一式两份,你们各拿一份回去,近日便可以开始试色了,这样等到赴宴那日,便拣最适合的颜色将指甲染了。”杨氏使喻画将装着染蔻的小罐子分别交到云舒和锦素手中,这才道:“得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再各自选上三两套头面并其它首饰等带回去罢。娘亲今日说的话你们可一定要记牢了,切不可不当回事,嗯?”      “是,女儿记住了。”林瑾宁与林瑾瑶郑重的对着杨氏一行礼,后又相继挑选了几套首饰,这才离开明辉阁。      行至岔路口,林瑾宁又与林瑾瑶相互告别。这时,林瑾宁才有时间仔细回忆一下前世那些纷纷扰扰的原本已经模糊,但今日又突然想起的事。      那些思绪太混乱,竟叫林瑾宁不知从何想起。       正文 第八章 前尘往事   一回到凝霜阁,林瑾宁便直接打发了身后一众丫鬟们去整理整理带回来的衣裙首饰,她自己却扭头进了内室,绕过几层重帐,然后一下子坐在梳妆台前,不动了。      就说前世的林瑾宁,真是太可笑!      她一生从未做过任何一件违背良心的事,即便是后来打定了主意要联合皇帝宠妃和林瑾瑶作对,之后或许会造成某些后果,可到底也在还没真正来得及动手时,就被她夫家那群人给害死了。      她那一生,便如一个笑话一般可笑。      身为长姐,林瑾宁原本一向将“以身作则,爱护弟妹”这一点做得很好,可惜,不过因为妹妹一下子从沉默寡言变成能言善辩了,因此不甘心捻酸了几句,却在还不曾做过任何不应该做的事,就被大弟弟林谨枢给明里暗里警告了好几回。      亲弟弟的怀疑和鄙夷,叫一贯高傲矜持的林瑾宁怎么受得了?      好不容易在长公主的宴会上出了一回风头,林瑾宁这才勉勉强强压过了心里那一点子的不甘心,可谁知那林瑾瑶却又跳了出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与她一道儿得了一个什么“林氏双姝”的名头,生生将林瑾宁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名声分去一半。偏偏她不过与闺中密友抱怨了几句,却不知被哪个嚼舌根的东西给宣扬了出去,叫她平白得了“嫉妒心重”和“不知所谓”这两个评语,害得她连剩下一半好名声也没了。      再后来,从十五到十七岁之间,原本是女孩儿家许人家的大好年华,却没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有的也不过是一些妄图攀关系的小门小户的人家。而她好容易等来了一个陈家陈治,人家心仪的却是那个与她向来气场不和的妹妹,且娶她的理由还是因为什么可笑的“大局”?真是岂有此理!      林瑾宁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前仇旧恨的,相比起陈治,林瑾宁反倒更恨林瑾瑶,于是她便一门心思要报复林瑾宁去了。      没想到呢,几次小手段都被林谨枢尽数给挡回来了,气得林瑾宁不行。而这一边,她在五皇子处贬低抹黑林瑾瑶的计划也没有成功,正准备着来一次大的计划一举翻盘呢,可还不等她布置好,五皇子就登基了!      五皇子登基了,林瑾宁哪里还敢和成了皇后的林瑾瑶斗气?直被陈家怂恿着可劲儿讨好着都来不及呢!      不过,想必林瑾瑶估计也是着实不喜欢林瑾宁这个总是到处可着劲儿的给她添麻烦的姐姐,对于林瑾宁的讨好亲近她也并没有多少热情,明显的,她对待林瑾宁与后来林谨枢的嫡妻卓氏的态度那可谓是天差地别。      到后来……到后来林瑾宁怀孕了,新帝的皇位坐稳了,陈家逃过清洗安全了,只等着林瑾宁生下孩子就让她“虚弱”而去了。      还没等她从在对上林瑾瑶之后占过一次上风呢,她就死了,这叫她怎么甘心?      可如今,重回十四岁的林瑾宁,彻底想清的林瑾宁,却不再想如当初一样一心都要将林瑾瑶拉下水了。      说实在的,要说林瑾宁一点都不恨林瑾瑶,那是瞎话,是不可能的。可平心而论,相比至多只是对着她爱搭不理的林瑾瑶,她更恨狠心对她下手的陈家,更恨害了她一辈子的陈治!      就连林谨枢,这个毫不客气的以最坏的想法揣测她这个嫡嫡亲的姐姐,将她当外人一样防备的弟弟,林瑾宁也有些怨恨。      不过,说是怨恨,其实倒更像是林瑾宁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一种不甘心。      因为她知道,林谨枢针对她,不过因为是她自己先昏了头对付自家人、对付自己嫡亲的妹妹,而变相阻止她罢了。      除了一开始待她的莫名的防备以外,林谨枢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说到底,也是她自己造了孽。      且再说,林瑾宁如今对林瑾瑶没了多少芥蒂,除了林瑾瑶真的从不曾出手对付过她一次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当初林瑾宁在五皇子处对林瑾瑶的抹黑,到底还是有一些效果的。      因为哪怕后来登基的五皇子成了皇帝,并放心的将整个后宫的管理大权通通交到林瑾瑶手中,也无法掩盖他捧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宠妃的事实。      丽妃,郁妃,柔妃,诗贵嫔,敏贵嫔……不过短短数月,皇帝便利用选秀的机会,以“安抚朝臣”的理由扒拉了一连串才貌双全家世可观的宠妃进宫,而这些美人的才能心智,却是个个都不输林瑾瑶的。偏偏林瑾瑶身为皇后,连开口多留皇帝几日都不行,只能一个劲口是心非的将皇帝往别人宫里推,还得恭恭敬敬的说着什么“雨露均沾”的虚假屁话。      蓄意破坏了帝后感情的林瑾宁也算间接给自己报了个仇,因此,今生她便也就不再仇视如今还颇为无辜的林瑾瑶了。      可陈家,她却没有办法原谅。      虽说整个陈家真正有一点政治头脑的知远侯陈老爷子最后也在新帝登基后不久就“不小心”风寒去世了,而其余包括后来继承爵位的陈治及所有陈家族人,说起来都不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可陈家到底还是百年望族,人脉钱财都是一个不少的,她怎么会贸贸然冲上去?又不是傻了。      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等到五皇子登基以后,不曾娶到她的陈家能被一次性清算才好,这样也算她给自己报了仇。      倒是前世陈老爷子的意外去世才叫林瑾宁惊讶过一回。      当初脑子不清醒的林瑾宁看不明白,不代表如今的林瑾宁也看不明白。      一向健旺的陈老爷子能因为一点子风寒就在患病后短短五日就去了,若说寿数到了,林瑾宁是怎么也不可能信的。而究其原因嘛……要么是新帝动手,处理掉了这个陈家最德高望重且是唯一一个明白人的陈老爷子,这才肯在“连襟关系”与她父亲林记安的求情下放过了陈家其他人。要么是陈老爷子自己当断则断,壁虎断尾一般自己对自己下了狠手,以求新帝宽恕陈家众人。又或者是四皇子一脉有什么把柄还在陈老爷子处,未免得被出卖以至于彻底翻不了身,便干脆利落的先下手为强。      左不过这三种理由。再离谱些,难不成还能是陈家哪个小辈为了活命动了手?料想那群鼠目寸光的人也想不到这样的手段。      思及此,林瑾宁撇了撇嘴,对于陈家她倒是愈发看不上眼了。      只可惜她没有权势也没有靠山,不然,她非要亲手将当初那群看不起她且对付过她的人一一教训一回不可!      却说上辈子,虽然林瑾宁因为在赏花宴上因被长公主问责从而坏了名声,也因此受到许多外人的刁难,可母亲杨氏与父亲林记安却是从来不曾放弃她,反而一如既往的爱宠她,始终相信她不是外人若说的那样“小性子”“小心眼”。      这一点叫林瑾宁委实感动不过。      可惜后来日益阴沉的她再不曾细心去感受过,还一门心思认为父亲母亲喜欢林瑾瑶多过她,反而愈发使得她不愿意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多做交流,生生将杨氏往林瑾瑶那里推走,而父亲林记安,虽然依旧操心她,却也不再试图开解她了。      这都是她自己造的孽!林瑾宁恨恨的想着。      重来一次,林瑾宁却是再也不会那么傻了。父亲母亲都是她最亲近的人,是从小疼爱她到大的,又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要她连父亲母亲也要一并记恨埋怨的呢?      真是傻了。      林瑾宁摇摇头,暗自叹息一声,真是愈发想不明白当初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偏偏就非要和林瑾瑶死磕呢?林瑾瑶是她的亲妹妹呀,再说姐妹相伤的名头多坏呀!      怎么偏偏就有这么多的小辫子叫人给抓住了呢?一次两次三次,没有一次给她逃过了的。      怎么偏偏就这么沉不住气呢?需知她可一向不是个“今日仇今日报”的急性子,正相反,她若要记恨一个人,是能隐忍记恨一辈子的。      前世无数有意无意的“巧合”和“不可思议”,才造成了林瑾宁一辈子的悲剧。      好在她如今醒悟了。      林瑾宁稍稍挪一挪,又换了个姿势歪在梳妆台前的大椅子里,将思绪拉回了这次赏花宴。      这次赏花宴,林瑾宁准备放弃如同前世一般带着锦绣锦素的想法,将锦绣换成锦罗。      毕竟锦罗会医,再加上一个能随时帮她整理梳妆的锦素,这一回,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      毕竟这一次,除了如今已然与她不再对立的林瑾瑶以外,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张琴馨需要她防备的。      需知,若今生她不曾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不曾做什么不该做的事,那前世莫为曦的遭遇,又会不会转到她的身上来呢?      到底不可不防。      还有一个历来与她交好的陈佩,陈治的远方同宗,当初又是不是她将林瑾宁诋毁林瑾瑶的话传出去的呢?需知当时林瑾宁也只不过对着陈佩一人抱怨过的。      再加上这回林瑾宁病了,她却不信陈佩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可林瑾宁却连陈佩的一张帕子也不曾见到过,可见这陈佩对于林瑾宁也不过只是面上情谊罢了,也就林瑾宁傻,觉得这人是个难得不为着林瑾瑶说话的,便是个好的了。      可真是魔障了。      林瑾宁按了按抽痛的额角,长叹了一口气。      有些人,有些事,她差一点就全然忘了,还好如今还是记起来了,不然,忘了报复可怎么好?      需知,林瑾宁可一向不是个好性儿的呀!       正文 第九章 姐妹私话   转眼,又是十数日。      这时候,离赴朝阳长公主的赏花宴只有最后三日时间。      最后三日,不知又有多少贵女是抱着既期待这日子来得太晚又焦急这日子来得太快的心情,而夙夜辗转不能寐的,只身在林府的林瑾宁,却是按部就班的等待着正日子的到来。      午时刚过,云层中穿过了浅浅的阳光,在地上散开一团团的光晕,破开了一缕缕残留的春寒。      林瑾宁正歪在软榻上,手上捻着针线,有一下没一下的绣着一方还看不出轮廓的花样子,身边只有锦绣恭敬的低着头站在一旁随时听命,另几个贴身丫鬟都只在外间等着,好给林瑾宁创造出一个安逸宁静的环境。      不过,这安静很快被打破了。      只见一直守着门的锦素快步走进来,小声一句:“小姐,奴婢方才瞧着,二小姐似是远远的来了。”      “嗯。”林瑾宁随意应一声,既不起身也不吩咐。      一看林瑾宁这样子,锦素便立时明白了她隐藏的暗意,故而转身走到了锦绣身边,也站定不动了。      林瑾宁依旧漫不经心的绣着帕子,心里却不可避免的猜测着林瑾瑶的来意。      不一会儿,外头就有小丫鬟进来报信儿,说是林瑾瑶到了。      “妹妹到了?快请进来!”林瑾宁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既惊讶又高兴的神情,又将手中的小绣架递给站在一边的锦绣拿稳了,这才作出一副要起身的样子。      恰好林瑾瑶从层帐中穿过来,瞧到她这动作,便赶紧快步上前,一把阻止了她即将起身的动作,又笑道:“姐姐快坐下,怎么我来一趟还要姐姐亲自相迎不成?本就是我扰了姐姐的清静呢!”      林瑾宁也就不作客气,顺势坐好。      倘若这会儿来的是一个不了解林瑾宁的人,看到她这一系列犹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估计压根儿也想不到,她其实从头到尾就没想过真正起身来着。比如此刻的林瑾瑶。      “什么扰了扰了的,一家人非说两家话!”林瑾宁低着头整整裙摆,再抬起头时已经是满脸笑意,只见她直问道:“妹妹怎么来了?虽说这几日天气回暖,兼之也没有多少雨水,可到底也不甚暖和的,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今日来,实在是我没法子了,要向姐姐取取经呢。”说到这个,林瑾瑶就是一脸愁容。      林瑾瑶毕竟是个穿越来的,虽说有了林瑾瑶原身的记忆,可一个十二岁的自闭少女的记忆,除了能够帮助她更好的融入环境之外,几乎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因此当现在遇到了好些苦恼处时,她除了求助于原本林瑾瑶记忆中亲近温柔的姐姐林瑾宁之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哦?取经?快说来听听,可还有什么东西是难得住你这泼猴的?”林瑾宁故作一派认真,又不掩好奇道。      “姐姐!”林瑾瑶扭捏了几下,最终还是装作没听见“泼猴”这词,只咬牙纠结一阵,这才小小声道:“我却是从未出过门的,不似姐姐好歹参加过几回外宴,竟是不知有多少东西都不懂呢!若非上回给娘亲一阵说,竟还不知道自个儿却成了只井底之蛙,什么也不懂。我这样要是出门了,只怕要平白招惹笑话的!”      “合着你这会子,却是来我这儿问这些消息来了?”林瑾宁挑着眉头听了个头尾,这才施施然发声道:“我当什么大事,倒白叫我好奇一场。就这个,往日和你说过多少回不肯听,没想到今儿个你却自己个儿提起来,这也好,我便给你开个课,好生来教教你。”      “瑶儿便先谢谢姐姐了。”林瑾瑶一听此事有门,便立时笑着站好了,先是给林瑾宁端端正正行一礼,再一面示意跟着她一起来的花落并云舒两人分别拿出一个木匣子和一份纸笔。      “这却是要做什么?”这一通动作,倒是叫林瑾宁愣了。      “这匣子里是我给姐姐今日这课的‘束修’,这纸笔,却是我要将姐姐说的话给好好记下来的。”林瑾瑶手上不停,双手将木匣子接过来,恭恭敬敬交到林瑾宁手中,又略有些不好意思道。      “呦,你这是要逼我将老底儿都兜给你哟!”林瑾宁一笑,无可无不可的示意锦素将木匣子接过来,嘴上却说着:“得!你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可真好,竟叫我藏私也不得了。也罢,今儿个便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见林瑾宁正色起来,林瑾瑶也收了笑意,微皱着眉放好了纸笔,竟真的准备好将林瑾宁说的话都记下来。      “嗯,先从哪儿说起呢……”林瑾宁略一思索,便缓缓道:“便先说说如今排得上名号的京中贵族之家罢……这个想来你可是不知道的?”      “……嗯。”见林瑾宁一脸戏谑,林瑾瑶面上一红,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料想也是,你往年向来万事不管的。”林瑾宁一笑,转眼又恢复了严肃,只微垂着头边细想便道:“京中贵族之家除去皇家之外不过两王四侯,分别是崇亲王于家、铭亲王姚家、知远侯陈家、平缨侯赵家、顾安侯纪家,还有咱们家祖上原有的端益侯爵位。”      “咱们这六家,原本都是开国时候立了功因此获封了爵位的。当然最早前原本有四王八侯,不过有的人家如咱们家祖上一样爵位承继已然到了头,安安稳稳到了今日。当然还有的……如早前的严亲王府,便是做错了事因而给遭贬夺去了爵位,至今依旧不过如个三流人家一般在京中苟延残喘着。”说到这里林瑾宁便停下话,径自端起茶盏子抿了一口茶水,也给面上瞧着挺惊异的林瑾瑶一个缓冲时间。      “咱们家祖上原还有爵位?我竟不知呢!”林瑾瑶脸上是掩不住的诧异与好奇。      “可不是,我也是当初偶然听爹爹提起才知道的。且听说咱们家祖上原还尚过郡主呢!便是前几日娘亲所提到过的云阳郡主,那可是当时皇上唯一一位胞弟勋王爷唯一的嫡女,那是顶顶受宠,比之当时宫中的嫡公主也不差的!咱们家有这样的背景,只等日后弟弟们有了大出息,爵位便能再赐回来,这是当年父亲得中探花之时先帝亲允的。”林瑾宁又抿一口茶水,略勾了勾嘴角道。最后那爵位可不就被她大弟弟林谨枢得去了嘛,不过他本是嫡长子,得了爵位也是应当。      “还有呢?别的贵族如何?”听起兴味儿的林瑾瑶问道。      “别的……那便先说这如今现存的两王,都是祖皇帝曾金口玉言承诺过的‘世承王爵’,只要后人不犯大错,子子孙孙都能承袭王爵。那崇亲王府以军兵起家,如今虽已然式微,浑不似立国之时那么权势滔天,但也不易受到忌惮,再加上又是世袭的王爵爵位,到底安安稳稳的存到了如今。再说这铭亲王府,据说铭亲王府祖上原是祖皇帝的谋士,后全家皆因救驾去了,仅留下一双儿女,祖皇帝感念,便赐了爵位给了那谋士尚存活的嫡长子,又将其嫡女充作公主养大,故而如今这王府也是世袭至今,不过……你日后看到就知道了。”林瑾宁叹一口气,转了话题道:“再说这四侯,除了咱们家这个‘有实无名’的侯府之外,另三家里,只有顾安侯纪家需要你着重注意些,而那平缨侯府赵家并知远侯府陈家,却是日益衰败兼之子孙无才,估摸着被贬斥也不过是近在眼前,故而咱们便没什么可太过于忌惮的。”      “哦?”林瑾瑶瞪大眼睛点了点头,又赶紧快快的将这些都记下了。      “你只要记住,你是我们林家的嫡小姐,最最金贵不过的,除了皇家并我刚刚与你说过的这些人家不可明面对上之外,旁的什么人若是欺负了你,只管讽回去,没人敢说什么的。”看着林瑾瑶满眼的懵懂,林瑾宁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口,又用茶盏子挡着脸喝了两息的茶水,这才转言道:“再说如今的皇家--这一点,你可一定记清楚了!”      见林瑾瑶乖乖又换了一张纸,一本正经的作好了写字的样子,林瑾宁这才缓缓开口:“当今皇家国姓为‘司’--这你总知道?当今圣上年纪已四十有八,能存至六岁立住了的皇子不过九人,皇女不过四人。皇子我委实不清楚,也不好议论,只道仅有大皇子并二皇子已经成婚开府,其他皇子们尚且仍旧住在宫中。不过皇女嘛……长公主封号慧怡,前两年便嫁给了我方才所说的顾安侯府大房的嫡长公子。二公主封号颐恪,已许了年前的金榜状元郎,如今三品的秦翰林,拟定了今年年底成婚的。另有三公主并四公主年纪尚小,还不曾许人家,因此也没有封号。”      “那……难不成,这些贵人们这一回都要来的?”林瑾瑶好奇道。      “应是的,毕竟宴会是当今圣上唯一一个同母的亲姐姐朝阳长公主所办,不可不给脸面的。”林瑾宁点一点头,又正色道:“当今圣上是先帝元皇后昭肃皇后嫡子,与圣上一母同胞者也不过朝阳长公主一人,兼之昭肃皇后仙逝太早,圣上与朝阳长公主自幼扶持长大,情分自然不一般,故而咱们也要拿起三十分敬意,倘若不小心得罪冒犯了朝阳长公主,只怕全家都担待不起呢!你可一定记住了!”      “姐姐,我知道的。”林瑾瑶放下手中的笔,郑重应道。      见林瑾瑶这样紧张,林瑾宁反而一笑,拉着林瑾瑶的手安抚的拍了一下,这才道:“你也不必紧张,没得弄得草木皆兵的。恰好这一回舅舅家大房的表姐妹们也要去的,咱们也几年未与她们相见了,这一次只权当走亲戚罢了。”      “怎只有大……是了,二房的舅母前年去了,她们却是要守孝的。”林瑾瑶原想循着本意要问一问的,突然想起来,于是立时又改了口。      林瑾宁只装作不曾听见这话,勾着嘴角只顾喝茶罢了。      林瑾宁舅家杨家二房的小舅母去岁正月里去了,如今杨家大房的哥儿姐儿也不过将将过了一年偏孝,可二房的母孝还有近两年,早着呢。好在杨家二房嫡女只莹姐儿一个,她还向来是个不爱热闹的,想必也不多遗憾。      “这一回,舅舅家大房的蕙姐儿和蕾姐儿都要来的,蕾姐儿与你一般大,蕙姐儿也不过将将大你一岁,想来能与你合得来。”林瑾宁垂下眼睛,却又勾起嘴角道:“切莫因咱们几年不见就生疏了才好。”      “正是呢。”林瑾瑶应着,却明显若有所思的样子。      “可还有什么要知道的?”林瑾宁又问。      于是林瑾瑶便又着重问了些细致的,直过了一个时辰,才拿了一叠子纸匆匆走了。      待将林瑾瑶送走了,林瑾宁这才平复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的转回软榻上。      今日她与林瑾瑶说了这么多,看着说得细致,可实际上不过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东西罢了,便是林谨枢,只怕也能说得比她还细些。而真正关于这些游园宴会上要知道的礼仪往来,她却是一样不提。      今日的林瑾瑶委实太奇怪了。      曾经的林瑾瑶内向拘谨得厉害,是从不曾关心这些“无关”的事的,怎么变了个性子竟对着这些个事起了心思了?      不过,不管林瑾瑶如何奇怪,于林瑾宁来说,只要她还是林瑾瑶,就够了。       正文 第十章 险出差错   这日正是朝阳长公主办的赏花宴的正日子。      一大早,不过将将晨时,林家林瑾宁、林瑾瑶这两处的凝霜阁并降露阁就都忙活了起来。      “锦素,锦素,那红玛瑙的坠子哪里去了?”只见左手捧着一只沉香木的扁圆首饰盒,右手正在里边挑拣着的锦绣眼也不抬的问道。      “在里间的香木匣子里呢,我这就去拿。”正在指挥小丫鬟们收拾整理用不上的披纱裙裾的锦素一听吩咐,立马扭头小跑入里间。      “快着些,小姐等着用呢!”说着,锦绣便从手中那首饰盒中拣出一个糯玉的串子,先赶紧给林瑾宁系到了腰上。      这一头,锦素也捧着一个首饰盒出了来,不过只刚刚一绕出帘子,就险些与将要入内的锦瑟撞个正着。      “哎哟!”      “呀!”      只见锦素险险躲过,轻巧得避到一边。      锦瑟则没有了这么好的运气,只一把撞到了帘子上,脚一错,手一松,原紧紧搂着的一叠子册子便给飞了个满天。      好在她人倒是给锦素扶住了,不曾摔倒在地。      “这,真是……”      不小心撞到人的锦素颇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帮着人一起捡捡地上的册子呢,谁知锦瑟已先蹲下去,头也不抬的一挥手,道:“忙你的去吧,小姐等着呢!”      听到这话,锦素才想起来自个儿是来做什么的,只一拍额头,也来不及对着锦瑟道声歉意,便赶紧小跑着去了。      那一头锦素一跑来,恰好这一头的锦绣已然将林瑾宁身上的串子珠子都尽数系好了,只差锦素手头这一个玛瑙坠子罢了。      “快些快些,只这一样了!”一望见锦素,锦绣便招着手将人赶紧唤过来。      “来了,来了。”锦素脚上不停,一边往林瑾宁身边赶,一边还速速将那红玛瑙的坠子从首饰盒中一堆坠子里头拣了出来递过去。      锦绣接过坠子,几下几下给林瑾宁坠好,这才直起身子,长呼一口气,笑道:“可算好了。”      含着笑站在一边看了老半天,任由众人服侍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林瑾宁这才开了口,清浅浅笑道:“还有泰半个时辰呢,怎么就这么着急?对了,锦罗呢,可是还在小厨房?”      “回小姐的话,锦罗先前便入小厨房去给小姐做些好入口的点心了,估摸着这会儿就要做好过来。”锦绣一边回着话,一边轻轻给林瑾宁整理裙摆。      说曹操曹操到呢,不过又过了少少几息,锦罗便从外头打帘子进了来。      “小姐,奴婢已做了些点心,小姐且先用着垫垫吧。”锦罗说着反身又避到一边,打起帘子将身后那一连串捧着食盘的小丫鬟们让进来。      “怎么做了这么多?”林瑾宁睁大眼盯着小丫鬟们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的餐盘,细一数,竟有十二样之多,故摇着头笑道:“怎么我这正经儿参宴的人,竟也比不上你们这么慎重其事呢!”      “方是要奴婢们为小姐想着才好呢,哪能事事叫小姐自己操心。”锦罗从门口过来,伺候着林瑾宁一边坐了,这才站到一边服侍起。      “可见我有了你们这些好丫头,才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林瑾宁一面与丫鬟们打趣,一面捻起一块水晶糕放入嘴中用了。      待用完有三四块,林瑾宁却突然想起林瑾瑶那一头儿,便只一转头问向锦绣道:“妹妹那儿,可有人说过叫早晨切莫要用粥羹之物的?”      “……想是没有呢!”听到问话的锦绣一愣,霎时间也反应过来,忙道:“二小姐从不曾出过门的,怕身边伺候的也是不曾注意到这些事儿。”      “你速去告诉一声,将那些个规矩尽数叮嘱一遍。”说着林瑾宁一顿,想一想又道:“便将我这里的点心拣几样去罢,省得妹妹若又要重做还给耽误了。”      “是,奴婢这就去。”锦绣一应下,便反身从一旁拿起一个托盘,顺手拣了几样林瑾宁不曾动过的点心,又从外间随意指了两个一直待命着的小丫鬟一道儿,急匆匆往林瑾瑶的降露阁去了。      望着锦绣匆匆走了,后头的林瑾宁也没了胃口,只在锦素锦罗的轻劝中又用了两块罢了。      需知前世,对这些规矩礼仪全然不知的林瑾瑶便曾险些出过大丑,好歹她时运不错,便给险险避过了。      只自那日姐妹说话起,林瑾宁满心想着的净是林瑾瑶那一点子的不对劲,却是全然忘记将出行规矩一一告知于她,便险些差一点又出了差错。好歹如今还不晚,倒还不至于到亡羊补牢罢。      这一头,匆匆而去的锦绣只用了往常一半的时间,便赶到了林瑾瑶的降露阁。      果不其然,这一头的降露阁里里外外,也是一副忙中有序却热火朝天的样子。      “锦绣姐姐怎的来了?”开口询问的是门口守着的一个二等丫鬟唤作“诉雨”的,因她家中与锦绣母家有亲,故而两人平日倒也说得上几句话。      锦绣一见问话的原是熟人,便笑了,只道:“我们小姐怕二小姐这里忙乱不过来,便使我过来瞧瞧,我虽不中用,好歹也能帮得上些的。”      “锦绣姐姐这话,却是叫我们这等人汗颜了。”诉雨一乐,又道:“姐姐快进来吧,我待小姐那儿通报去。”      “哎。”锦绣于是便领着身后两个小丫鬟入内。      不一会儿,已通报过的诉雨便会转身过来领着锦绣往内走,娇切而不失恭敬道:“小姐请锦绣姐姐进去呢。只这会儿里头正乱着,兼之小姐呼唤,姐姐也不得闲,我便只等下回姐姐得闲了再请姐姐吃茶罢。”      “得,我就等着你的茶了!”锦绣一挑眉,又脸带亲切的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一低头从帘子里进去了。      “锦绣怎么来了?”正扬着胳膊由着云舒、花落两人整理衣裙的林瑾瑶一眼就看见进门的锦绣,于是便道:“可是姐姐吩咐你来的?”      “正是小姐吩咐呢!”锦绣先恭敬得一行礼,口中却不停道:“小姐恐二小姐这里慌乱不得闲,又恐二小姐忙中忘食,便使奴婢拿些易食好克化的点心过来,叫奴婢亲盯着二小姐用了才可。”      “那倒是谢谢姐姐好意。你便先等等,待一会儿破月做了百合羹来了,你也给姐姐送些去吧。”林瑾瑶一面说,一面又示意身边的小丫鬟将锦绣手中托盘拿过来放到桌上摆好。      “百合羹?”锦绣面作诧异状,又转而笑道:“却是奴婢忘了,二小姐身边却是没有那曾有经验的,真是奴婢的错。”      “……可怎么说?”一听“错”这字眼,林瑾瑶便赶紧问道。      于是锦绣便持笑意轻声解释道:“回二小姐话,往年小姐们若要大早出门赴宴,抑或走亲访友,常是不用那些粥羹之物的,即是未免一去人家家里做客便要更衣,进而失仪罢了。因而通常早晨只用着些好克化的点心等物,也常只用得五六分饱,便是后又饿了渴了,只消再进些茶水小食就好,也不至面上不好看。”      “原来如此。”林瑾瑶听闻便一脸若有所思之状,后径自思虑半晌又笑了,只道:“想是姐姐知道我无甚经验,故而特特遣你来告诉我的罢?倒难为你为了我的面子绕了这偌大一个圈子。也罢,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只一径儿说了罢!”      听到这话,锦绣也笑了,只半打趣道:“二小姐好精明的人物!奴婢不过想卖卖小聪明罢了,谁知才一个照面呢,竟就给二小姐识破了。奴婢哪里还敢在这里腆着脸站着呢,只请二小姐给个地方,好叫奴婢一旁去掩面哭一会儿才好!”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俱都笑了,便是林瑾瑶,也不由得抿了嘴。      待一众人尽数笑过了,锦绣这才正色道:“二小姐这里俱是人精儿一般的人物,唯不过输在无甚经验罢了,只奴婢说一回,只怕往后啊,可再没奴婢卖弄的地方了……奴婢可真真想哭一会子去。”      于是众人又咬牙忍笑。      林瑾瑶也浑不在意屋中众人因忍笑而显出的各色“狰狞”,只作没看见一般,耐心与身边几个大丫鬟一道儿听着锦绣口中的话。      那诸如例上要带着几个丫鬟呀,备用的衣裳首饰如何放置呀,手帕荷包等伴手物并碎银铜钱等打赏物如何收着等事情,直叫锦绣一口气说了个尽。      半晌,终于将事情尽数记下,也吩咐丫鬟们赶紧跟着改好了的林瑾瑶,这才从花落手上的托盘里亲拿了一个云色荷包递给了锦绣,笑道:“也难为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这个你拿着,权当润口费罢了。”      锦绣也不推辞,笑着将荷包接过来,道:“往常那文书先生都是拿的‘润笔费’,偏奴婢拿了个‘润口费’,可见奴婢讲得的确不错,若哪日小姐不要奴婢了,还请二小姐收留奴婢,给奴婢一个说书的活儿糊口罢!”      众人又是一顿笑,只林瑾瑶又笑又道:“如你这鬼精的,姐姐哪舍得不要你?也罢,你可赶紧回去罢,只怕姐姐正漫天找你呢!却赶紧走,没得笑得我肚疼!”      “这却是不行的,”只见锦绣一本正经拒绝了,反叫林瑾瑶一愣,于是她又道:“小姐说了,叫奴婢亲盯着二小姐将点心用了的,若奴婢这会儿就走了,只怕明日奴婢就真要到二小姐这里说书来了。”      “你可真是……”林瑾瑶复又笑了,便只好扶着花落的手坐好,随意选了几块点心用了,这才斜着眼睛望了锦绣一眼,似在说:瞧,我已吃了,你快走吧!      于是锦绣便抿着嘴,面带笑容的一行礼,方才扭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