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一章
第一章
小桃红小心的端着手里的碗,拉开藏青色棉布帘,外面天气冷,屋里却是极暖的,但封闭的掩饰,房间里更显得憋闷。她身体暖和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她吸了口气,这才向里屋走去。
里屋比外面更暖了几分,床边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那妇人大眼高鼻梁,穿了件青色滚花袄子,头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戴了对赤金锤心耳坠,那金子并不十分大,但也映衬的女子容貌动人,只是此刻她面带苦涩,两眼通红,正痴痴的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棉被盖的厚厚的,露出的上半身也穿着水红色小暗花的袄子,长的和妇人有五六分的像,一样的高鼻梁菱型嘴,只是下颌更尖了一点,眼睛也更细长些,只是此时她那双眼睛却呆滞无神,看上去竟像是傻了似的。
小桃红不敢再想,上前道:“婶子,药好了,赶快给倩姐喝了吧。”
那女人没有说话,用手摸了摸床上小姑娘的脸:“倩儿,我们把药喝了好不好?”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妇人的眼睛更红了:“倩儿,我们把药喝了吧,娘求求你把药喝了吧。”
说着,眼泪就扑嗒嗒的往下掉,小桃红看着不忍:“倩姐,就算是看在婶子的份上你也要吃药啊,你再这么下去,婶子也撑不住了。”
一席话说的那女人更是悲苦,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刚哭没两声,外面就传来一个声音:“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哭了起来,该不是倩姐儿又有什么三长两短了吧。”
说话就进来一个穿着暗紫色滚大花褙子的中年妇女,只见她腰宽体票,嘴唇丰厚,还没张嘴,那龅牙就像要快露出来似的,她进来后,眼神往床上一瞟,见床上的人虽然目光呆滞,但怎么看也不像死了的,不由得有点可惜。
“我说老二家的,倩姐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这又哭什么啊。”
妇人抬起头,眼里带着恨光:“你来干什么?”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来关心关心倩姐?再怎么说,这倩姐也是咱们老章家的孙女。”她特意突出孙女两个字,神情里很带了点意味深长。
“孙女怎么了?孙女那也是章文庆的种!王凤芝,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章文庆的这个家是我柳舒兰挣的,和章家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哟哟哟哟,看这话说的,就像你不是老章家的儿媳妇似的。”王氏捂着嘴笑的越发开怀,“而且,我可是你大嫂,我这好心好意的来看侄女,你一不给我倒茶给坐,二不给我行礼问好,一上来就指名道姓的叫我,不说别人如何,二弟都不愿意吧?”
“你少给我提章文庆!”柳氏的声音几乎凄厉,“若不是他,若不是他倩姐怎么会……”
柳氏咬着牙,两眼圆瞪,面孔涨的通红,仿佛就要吃人,旁边的小桃红吓了一跳,王氏却是个浑人,不仅不怕,反而更凑了上去:“二弟怎么了?不是我说你,弟妹,你就是太要强,二弟怎么说也是个秀才,他想纳个妾多个人在身边服侍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你不愿意,还带累的孩子也想不开。倩姐现在这样,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柳氏气的身体颤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扑上去:“你走!你走!”
“你看看你,又生气了不是。这可不光是你的家,还是二弟的家,而且这次我是来看倩姐的。”她说着踮起了脚,“倩姐,哒哒来看你了,你还人不认识哒哒啊。”
她这个举动把柳氏的怒火完全挑了起来,女儿已经几日不吃不喝不动了,大夫来看,有说不妨事的,也有说是入了风邪伤了脑子,她只是不信,到处求医问药,只想着女儿吃了药就能好。而这王氏一来,先是说女儿不好,现在又像是逗傻子似的给女儿说话,饶是她性子再好,也忍不住了,她把药往旁边一放,正要站起,突然听到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哒哒,大姐怎么不来找我玩呢?”
这声音来的突兀,王氏一惊,柳氏那边却已经回过了神,她连忙转过身:“小倩!小倩,小倩是不是你说话了?你终于说话了!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说话了,你说话了,你再说一句啊,再说一句。”
她殷切的看着女儿,床上的女孩犹豫了一下,才有点艰难的说:“我想吃糖……”
“吃糖,好,我们吃糖,吃糖好。”柳氏站起来就要去拿糖,看到旁边的药,又回过身,“咱们先把药吃了好不好?乖,娘这里有你最爱吃的枇杷玫瑰糖,待你喝了药,想吃多少都有。”
她说着,就把碗端了起来,旁边的小桃红知机的把床上的人扶了起来,又垫上枕头,柳氏小心翼翼的拿勺往女儿嘴里送,勺子到了嘴边,她的手抖了抖,就怕女儿再次拒绝,好在总算没有,勺子一到,女孩就咽了进去。柳氏高兴极了,早把王氏忘到了一边:“乖女儿,吃了药咱们就好了,吃了药咱们就吃糖。”
一勺一勺的喂了下去,王氏在旁边看的没趣:“是啊,吃了药就好了,不是我说你呢倩姐,好端端的跳什么河,知道的,是你小孩子家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闹出什么事呢,让人说了,可是丢我们老章家的脸。”
本来柳氏见女儿吃药已经把她忘了,此时听她这么说恨不得挠花了她的脸,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床上的女孩已道:“哒哒。”
“做什么?”
“大姐姐在家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大姐自然是在家的,你大姐可和你不同,最是讲规矩的闺女了。”
女孩一笑,她的脸色本来瘦弱苍白,这一笑却有点灿烂的味道:“我前几天迷糊的时候听到有人问大姐姐了。”
“谁问你大姐了,问了什么?”王氏一头雾水。
“我也不知道是谁,就听到一个声音问我是不是章家的女儿,我说是,又问我是不是叫章晓兰,我说不是,我是章晓倩,那人就好像说点错人了,然后我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推了我一把,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王氏先是一愣,待明白过来后脸瞬间变了,声音尖锐:“你胡说什么?你是在诅咒你大姐吗?”
“哒哒,我怎么是诅咒大姐姐啊,我为什么要诅咒大姐姐呀。”章晓倩看着王氏,一脸天真,“我就是问问大姐姐好不好呀,有没有人来找她呀,我想知道大姐姐闺名的一定是她的好朋友。”
王氏的脸变了又变,章晓倩的话让她害怕,想说她是瞎编的,又觉得她编不出来。但若不是……若不是……难道女儿真要有什么不好?想到这里她再也站不住了,转身就向外走去,步履仓促,过门的时候几乎跌倒,偏偏后面还传来章晓倩天真的问候:“哒哒,你是要回去了么?那看到大姐姐能不能让她来找我玩啊。”
王氏此时哪还能顾得了搭理她,头也不回的就向外走,她要回去看看女儿,再去庙里拜拜。看着她的背影,章晓倩心里冷笑,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别说是她,就是原任的那个愣头青,也容不得她说这些话!
“倩儿,你真听到人这么说了?”
章晓倩回过头,就看到柳氏热切的目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笑的灿烂:“是啊娘,我好像真的听到了呢!”
她话音刚落,就被柳氏抱在了怀里:“我的儿啊,你先前可吓死娘了!”
怀抱温暖,抱着她的双臂还微微的颤抖,声音里更有压抑不住的哭意,章晓倩不由得心中一酸,暗暗的叹了口气,她穿的这个千不好万不好,但好歹有一个真心真意的亲娘。
是的,章晓倩是穿越来的,她上辈子叫刘欢欢,原本是个导游。这个行当现在名声不怎么好,什么强买强卖什么挂羊头卖狗肉什么指鹿为马都是这行能干出来的,但刘欢欢可以对着自己儿时的红领巾发誓,她是一个好导游。虽然她一样会带顾客去商店,一样会和商家谈分成,但她不会欺骗顾客,也不会强迫顾客,到商店前她都会实话实说的说某样商品怎么怎么样,某种商品的确是当地的特产,大家若有意思呢,就买点,若不愿呢,也没什么。之后绝对不会给顾客甩脸子说难听话,更不会故意带顾客少游某个景点,就连她这次之所以会挂掉也是因为碰上了泥石流,她为了拉某个身穿高跟鞋小窄裙爬山的女士一把这才把自己给搭进去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挂掉的狗血,这个身体的前任挂掉的更狗血——真版的章晓倩是斗小三死的。不不不,不要误会,章晓倩同学芳龄才八岁,放到这古代最多也就是定个娃娃亲的年龄,情窦那是绝对没开,夫婿更是没有,就算要斗,估计也就是和某个小朋友比个谁的衣服好看,谁的发型漂亮罢了,怎么也惨烈不到丢命的程度。所以她斗的,是她娘柳氏的情敌章文庆的小三。
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能不能搞宅斗,这点刘欢欢还真不知道,她在现代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凤凰女,虽然她学历低了点,容貌也说不上多么漂亮,但她算是家里最能挣的,需要斗的,也就是家里一帮子的极品亲戚。八岁的小孩,在她印象里也就是背着书包上二年级,了不起和同班的女同学说说哪个小男生长的漂亮罢了。而这真版的章晓倩呢,也不是什么宅斗天才,在和长她十多岁的马三娘的斗争中那是处处落下风,次次背黑锅,最后被人拿住话柄,竟被气的硬生生的跳了河。寒冬腊月的天气,不管章晓倩会不会游泳都挺不住,虽然她马上就被人救了上来,但再还魂的,已经换了内芯——这件事活生生的告诉我们,不管大人小孩,气性都不能太大,否则不知道会便宜谁呢。
“可是我不想要这个便宜啊——”刘欢欢在心中呐喊。
相比于同行,刘欢欢绝对是一个勤劳刻苦的好导游。在她做全陪的时候,有时是不需要跟着地陪逛那些她已经不知去过多少遍的景点,那个时候她可以坐在车上休息,也可以随便找个地方窝起来。大多数导游会用这个时间刷微博玩游戏或者干脆补补眠,而她则一般用来补充专业知识,但她毕竟不是无敌铁金刚,偶尔也想偷偷懒,这时候她大多都会看小说,所以她也看过些穿越的,有时候也会想自己要穿的话,怎么穿最舒服。
向红领巾发誓,她是绝对不想穿的。虽然她做导游大多去的是知名景点,这些地方往往设施齐全,布置周到,但偶尔的也会去些山沟荒野,这几年流行农家游,她也带过几个团,非常清楚,在没有现代文明努力下的各种设施会是什么样子。其实就算是知名景点,有些地方也能恶心死人,旱厕那是小儿科,两个竹排架着,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的厕所她也上过,还有满坑蛆的,满地泥的,虽然她已经算是锻炼的能视若不见,听若不闻了,但也是绝对不愿回想的。
什么,穿到皇宫或大家族里?
刘欢欢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是宫斗人才,自己一句话翻来覆去的咀嚼个几遍才敢说出口,旁人的一句话要翻来覆去的想个几遍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那样的生活她想想都觉得可怕。然后还有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晨昏定省……刘欢欢深刻的觉得自己还是适合生活在现代社会,哪怕古代有个二十岁的莱昂纳多在那里等着呢,她也绝对不去!
可是如果、假设、万一呢?
刘欢欢觉得自己还是穿到医学世家里比较好。首先,这样的家庭比较不涉及各方利益,只要不搀和到夺嫡这种狗血事件里而又倒霉的失败外,基本上应该是能保证安全的;其次,这样的家庭有一技之长,哪怕遇到个什么事情呢,也总能靠技术吃饭;第三,古代医疗条件落后,有个风吹草动就容易挂掉,穿到这种家庭里总能从小就开始保养,就算有个什么,也能得到积极治疗不是?
当然,她一定要是正房嫡女,什么庶女啊,丫鬟啊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开玩笑,她已经要离开电视电话电吹风了,难道还不能享受一下古代特权阶级的腐朽生活?
而现在,她万般不情愿的穿了,算是嫡女,但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第一卷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二章
第二章
刘欢欢靠在床上,看着对面的小桃红在那里纳鞋底,老粗的针在小姑娘手里就像玩具似的上下对穿,刚才小桃红提议了玩翻绳和抓石子都没得到她的同意,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后来在她的提示下,就拿出了针线活,然后全心全意的做了起来。她能看出小姑娘是想和她说话的,估计是一时想不到说什么才只能这样,换成是她,也不知道这时候要说什么。
她穿的这个是章家二房的嫡女,而且还是唯一的孩子,她上面没有嫡亲的哥哥姐姐,下面也没有嫡亲的弟弟妹妹,堂哥表弟什么的有不少,但都是叔叔伯伯家的。
作为独生女的章晓倩自然是受宠的,不仅柳氏疼她,章文庆对于这唯一的女儿过去也有诸多疼爱,他教这个女儿读书认字,带她看灯笼逛夜市,再加上家里条件比起周围的都要优渥几分,不免把她养的有那么几分鲁莽外加不知天高地厚,小桃红过去没少吃她的苦头。这次她在鬼门关前转一圈,小桃红虽有心说点什么,但也不知怎么开口。
当然现在的刘欢欢也没心思和她聊天,她正在想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办。
根据她得到的信息,如果不去和高门大户相比的话,章家的小日子过的还算不错的。章文庆是个秀才,从国家那里每月领三斗粮,这点东西当然不够养家糊口,关键是社会地位。
在现在,经常有什么穷酸秀才之类的说法,好像秀才既没本事又没地位。其实不是,科举制度之所以能在中国流传下来并逐渐发扬光大,除了符合统治阶级的需要外,按照政治思想课上的说法就是也符合了劳苦大众的需要,给普通人也指出了一条明路。不管过去种田的也好,做工的也好,中了秀才就脱离了一般的阶级了,可以见县官不拜,可以穿绸衣长袍了,当然后者一般的有钱人家也能穿,但那严格来说是有违制度的,碰上个较真的官员,也能拿来给你说说事。
按照刘欢欢自个的琢磨,这秀才有点像现代一般的公务员身份,钱是没多少,地位也说不上怎么高,但人家能在官里面说上话,遇上个什么事,也好周旋。更何况章文庆还是禀生,是有公家粮吃的,这在秀才里也是一等身份的了。
而除了身份,章家还有一点小钱。在后秀街那里,章家有一个专卖粗布的门面,生意如何章晓倩不是太清楚,就知道这两年家里不仅多了个小桃红,还在乡里多了两亩地。
有点小钱,有点小权,本来章家的日子能过的很不错,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虽然章文庆上一次乡试没能成功,虽然柳氏现在还没生出个儿子,但一家三口的小日子也算是滋润,直到章文庆又遇到了马氏。
这两人是怎么相遇的原版的章晓倩不知道,就知道章家和马家有点亲戚关系,而那马氏呢,早先是嫁过人的,只是也没能生出儿子,在丈夫死了之后,就被夫家连带着她女儿一起赶了出来,再之后就攀上了章文庆,从那以后,章家的日子就不安生了。先是章文庆和柳氏吵,最后吵的多了,章晓倩也知道了。
章晓倩是被宠着长大的,知道有一个女人要带着女儿来和自己、和自己的娘抢爹,就算章晓倩同学是在这古代环境里长大的也立刻不干了,一哭二闹三绝食,八岁的小女孩恁是展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
一开始还真有点作用,章文庆对这个女儿毕竟是疼的,但没好两天就不行了,在章晓倩再哭闹的时候,章秀才的脸就拉了下来:“女子的三从四德你都学到哪里去了?为父教你识字就把你教成这样吗?子不议父过,为父是要纳妾还是另娶又是你能说的?”
“女子就要贤良淑德温柔委婉,你如此跋扈刁蛮简直就是丢我章某人的脸!”
“你母亲是如何教你的?这种事也是你能插嘴的?”
……
最初,章晓倩还真的被吓住了,但就像被宠的孩子会撒娇一样,被宠着长大的孩子,也不是被呵斥两句就会罢休的。这小姑娘的行动力还真不是盖的,不知怎么就被他打听出马氏的住处,然后她就带着一帮小孩骂了上去。
“人才啊人才!”想到这里刘欢欢不由得要佩服一下原任,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有魄力,这要生在现代,一个大姐头是没跑的。可惜这不是现代,马氏能带着一个女儿还缠的章文庆魂不守舍那也不是吃素的,当场就进行了有力的还击,“原来是倩姐,奴早听说倩姐聪慧过人,自小跟着秀才公读书识字,却不知倩姐原来还这般疯癫。”
“臭女人,你乱说什么!你不就是死了丈夫想男人吗?这满大街的男人,你怎么不去找?”——这话是柳氏和章文庆吵架时骂的,章小倩只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就用到了这里。
果然,她这么一说,马氏的脸就红了,当即关门回屋不再说什么,小姑娘以为自己赢了,很是兴高采烈了一番,哪知道回到家就挨了柳氏的训,她先是不服,等章文庆回来,更是噼里啪啦的对她乱打了一通,打着她,还骂着柳氏:“看看你教的女儿,我们章家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柳氏本有几分理亏,但见他把女儿打的狠了,也恼了:“丢脸也是你先丢的,日子不过是好那么一点,就想着纳妾,不是你跟着你大哥的时候,三年不过得了三两银,要纳妾,也要看你有没有钱!章文庆,你再打倩姐,我就和你和离!”
“好好的女儿,就是被你这么给毁了的!”章文庆又气又恼,到底不再打了,丢下板子就甩身而走,只留下柳氏抱着女儿痛哭。这一役,柳氏母女输了个彻底,章文庆五天后回来更是坚定了纳马氏的决心,并搬来了自己的大姐章淑萍来给柳氏上课。章淑萍嫁的也是一个秀才,家里已纳了个妾,说起来倒是很有点以身说法的味道,什么妾就是个玩意,什么章文庆就是可怜马氏,什么多了个妾不过就是多个仆人等等,那是一个黄口利舌,柳氏根本就争辩不过,当天晚上,就搂着女儿大哭了一场。
章晓倩是个倔强的,她本有些气恼——她觉得自己没错,父亲打她也就罢了,但她到底是为母亲出头的却还挨母亲的训斥,因此那几天几乎没怎么和柳氏说话,但被柳氏这一哭,又哭出了感情,对马氏更恨的厉害。第二天找到机会就又找了过去,这次她没有再叫人,也没有去叫骂,而是理直气壮的去质问:“你为什么纠缠我的父亲?”
“这是我和你父亲的事情,倩姐,听我一句劝,你怎么也是个大姑娘,别再做这些没礼教的事,坏了名声以后嫁人都难。”
“我嫁不嫁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少摆这个架势训斥我。我告诉你,我父亲是不会纳你的,父亲最喜欢我,我不同意,父亲就绝不会纳你!”
马氏很矜持的一笑,态度冷傲还带着不屑,章晓倩年龄虽不大,感觉却灵敏,她上次受了教训,这次也不再纠缠,转过头就向河边走去,她小小年龄还不知道什么是生死,就想着自己要跳了河父亲就知道她的态度了——就算挨了打,小姑娘也还是认为自己是要比那什么下三滥的马氏在父亲的心目中低,早先父亲一定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定就像母亲说的是被迷了心窍。但是只要她跳河了,她爹就知道了,而她爹,一定不会再纳马氏了!
也亏得她是这么想的,跳河的时候没有背人,这边一跳,那边就被救了上来,但就是这样,那个真正的章晓倩也已经死了。想到这里,刘欢欢叹了口气,想到她过去看的那些穿越小说,当主角接受了现实的时候,总要来一句,从此以后,他(她)就是某某某,那她今天,是不是也要在心里这么确定一番?
但是从刘欢欢到章晓倩,只从名字上来说……这进步也不大啊!
“倩姐……”她正想着突然听到小桃红有些犹豫的声音,“怎么了?”
“你真的、真的听到声音了?”
“什么?”
“你真的听到有人问兰姐了?”小桃红的声音有点犹豫有点害怕,但好奇的神情里却带着兴奋。
刘欢欢明白过来了,她刚才那番话本来是吓唬王氏的,在章晓倩的记忆里这个大伯母最是烦人不过,每次来他们家都要踅摸点吃的用的,而每次他们回本家那里也总要听她说点阴阳怪气的话。其实章晓倩被章文庆教的对章家人都非常大方,再加上她从小没怎么受过苦,也不觉得一点吃食用具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好歹话她总是能听出一些的,而且王氏总爱拿她和章晓兰比这就令她非常厌烦了。什么你生的这个日子并不怎么好啊;什么你娘现在还没能生个男孩估计就是被你克的;什么怎么你现在还不会XXX,你大姐早几年就会了等等等等。其中的XXX有可能是家务,有可能是女红,有可能是饭食,总之,不管是什么,章晓兰都要比她强,哪怕是她的衣服呢,章晓兰穿着也要比她好看!
因知道王氏很是看重这个闺女,又实在厌烦她早先说的那些话这才编了那话,王氏走后,她基本上就丢到了一边,当然,现在不能这么说,所以她眨巴了下眼,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说谎?”
小桃红也知道这个倩姐,有时候有点不讲理,通常情况下还都很厉害,但还真不会说谎,因此更是兴奋了:“那你还听到了什么?”
“没有了,听到的我都说了啊。”
在这个没有电视电影电脑网络的时代,这些神神怪怪的事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小桃红怎么满足这么一句,因此又道:“那你觉得那个声音是什么样的?”
“我忘了。”
“你怎么能忘了!”
语气里很有点恨铁不成,刘欢欢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吧看吧,她就说她穿的不如愿吧,要是正正经经的闺门小姐,别说绝对不会有贴身大丫鬟会这么说,就算有哪个不开眼的乱说话,也自有大丫头得力婆子训斥,没看贾迎春那样的身边还有个司棋吗?好在章晓倩的性格本来就跋扈,她这时候也不用找说辞,直接就道:“忘了就是忘了,你老问这些做什么?”
小桃红受她训斥惯了,对这种不疼不痒的硬话也不怎么在意:“我就是想知道嘛,倩姐,你再想想,没准儿就能想起来呢。”
刘欢欢默默的抬起了眼,深刻的觉得自己还没没能接受现实,否则好好的把记忆整理整理,也不至于有这样的落差——其实就算不整理,她也应该想到的,章小倩能纠集小伙伴去找马氏的麻烦那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啊,正确的说连规规矩矩的小家碧玉都算不上,真要给她找个前辈,也许应该是扈三娘?
想到这里刘欢欢连忙摇头,那扈三娘之后却是嫁给了王英的,虽然她到现在都没完全回过神,还非常希望自己能再穿回去,也不想给自己设立一个这样的目标。
“想到了吗?”小桃红锲而不舍的追问,就在刘欢欢想着要怎么打发她的时候,柳氏回来了,她一进屋,刘欢欢就闻到一股米香,抬眼去看,就见一碗熬的白糯糯的大米粥,旁边的小碗里还放盛着黄软软的蒸鸡蛋,上面还点着香油,刘欢欢的肚子当即叫了一声。
“饿了吧?你先喝点粥垫垫胃,再把这鸡蛋吃了。王郎中说了,只要你能醒来吃东西,就都好了。不过不能让你吃硬的油的,所以这两天啊,娘就多给你煮点粥多蒸点鸡蛋。你都乖乖的吃了,过后娘就给你吃糖。”说着就把鸡蛋先放在了旁边,自己拿着勺子,一点点的要喂她,刘欢欢有点受不了这阵势,就道:“我能自己来。”
“这碗有点烧,你端不住。”
“那我下来吃吧。”
“下面凉,你别再受了寒气,快点吃了。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就该吃点热的,暖暖胃。”说着那勺子就又送到了嘴边,刘欢欢见她一脸殷切,不由得,就张开了嘴。
粥一入口,就有一股甜意,刘欢欢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口味的问题,吃了几口就能确认了,这粥里,的确是放了糖的,但这粥的颜色没变那放的就只能是章晓倩总是想,却很少能吃到的雪糖了。在现代雪糖就是白糖,随便超市里就能买到,普通到几乎没有多少城里人爱吃,但在这里,雪糖那几乎就是奢侈品。章家是有点小钱,但要吃雪糖也有点像平民百姓去五星级酒店点菜。
她一口口的把粥喝了,心里不仅热了,更软了。其实她本来对柳氏是有点意见的,在她来看章晓倩之所以会跳河,抛出掉那个小三马氏不说,渣爹章文庆也许有八成的错,柳氏也起码占两成。再怎么说,章晓倩也不过八岁,八岁的小姑娘知道什么?这古代再早熟,八岁也只能被说是孩子。柳氏不愿意丈夫纳妾,要撒泼要反对要找娘家人都行,和自己的女儿说能有什么用?如果不是她在章晓倩面前哭了一次又一次,生性大大咧咧又被宠的不怎么知道人情世故的章晓倩不见得就会去找马氏,起码不会第二次还去找——在女儿已经有前科的情况下还不严加看管,这本身就是失职啊失职。
不过这个娘也许笨了点,也许糊涂了点,但的确是,一心为女儿的,她这几天不言不语,柳氏熬的起码老了十岁。
“娘,爹呢?”
柳氏的动作一僵,随即挖了勺鸡蛋:“别提他,以后咱们娘俩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看她一副从此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刘欢欢简直恨不得跳起来往她脑袋上敲。这要是在现代,她绝对举双手赞成柳氏的意见,不光是要冷战,还要离婚,还要从此不相往来,她甚至不介意登报去发一个断绝父女关系的声明——她因突兀穿越,躺在床上不与外界沟通的这几日,章文庆就没露过面!亲生闺女跳河还能不出头的爹不要也没关系,但这是现代吗?这是古代!这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古代!柳氏不仅不能和章文庆离婚,还要笼络着他讨好着他让他与自己亲近恩爱!
她还不知道自己穿的是什么时代,是穿到了她所知的历史中还是什么平行空间。在她的感觉里,这个时代对女子还不算苛求,但这还是古代,在章晓倩的记忆里几乎就没有和离的夫妻。后街有一对姓侯的夫妇,那家妇人几乎天天被自己的丈夫打也依然没有和离,是不是那女子懦弱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在这种氛围里,如果没有强大的娘家,就不要想什么女户!
而柳氏有吗?如果有的话,也轮不到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替自己的娘出头了。
她抿了抿嘴:“我想吃烤红薯了,桃红,你去帮我买个。”
“红薯哪还用去买,自己家就能烤。”柳氏笑道,“不过你今天还不能吃,等明天吧,娘帮你烤。”
“那先让我闻闻味呗。”
柳氏不忍让她失望,就让小桃红去地窖里拿红薯去烤。待她出去,刘欢欢立刻道:“娘,爹是不是在那个女人哪里?”
第一卷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三章
第三章
冬日天寒,明明日头灿烂,却冷的厉害,街上人烟稀少,摆摊的,都缩手跺脚,酒楼里招揽生意的小儿也都躲在了里面,走着的几个也都是哈着腰缩着手的快步疾驰,总算有些孩子,跑叫着追逐这才不令街上显得太冷清。章文庆尽量保持住自己读书人的风范不去跺脚哆嗦,心里则想着一会儿回了家定要找出去年新做的的那件狼皮夹袄,前两天还没这么冷的,这两日却冷的这么厉害。
“二叔!”
“二叔!”
他刚到胡同口,就看到三弟家的小三带着小四跑了过来,只见那两个孩子,一个穿了身红色大花的厚棉袄,一个穿了件绿色碎花的厚棉袄。两个小脸都是冻的红扑扑的,正和附近的小孩捏泥人,见了他两人都丢下了手里的半成品就冲了过来,他躲避不及就被他们一手按在袍子上,立刻就是四个手印。
那小三抱着他的腿说:“二叔你过来了。我二姐呢,没一起来吗?”
“嗯,我来看看,你爹呢?”听他提到女儿章文庆心下不快,但见他虎头虎脸的他还是欣喜,摸了摸他戴着虎头帽的脑袋道。
“爹和大伯出车还没回来。”小三擦了把鼻子,“大哥也去出车了,二哥去学堂了,二叔你今天带了什么?”
说着就在他的身上来回摸,小四不出声,但也跟着一起摸,章文庆笑着打开他们的手:“去去去,你二叔来一次就要带一次东西吗?这次什么都没带,你奶在家吗?”
“奶当然是在家的,我刚才还听说奶让哒哒去看二姐呢,二叔,二姐没事吧”
章文庆脸色一沉:“她自然是没事的,外面传的那些都是瞎说。”
小三呆呆的哦了一声,章文庆见他满脸迷惘,叹了口气,从身上摸出几个铜子:“二叔今天什么都没带,你拿这些钱,去买些吃的吧。”
小三欢呼一声,接过钱,撒腿就往回跑,章文庆在后面笑骂了一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刚要动,却发现自己的腿还被抱着呢,他叹了口气:“你还抱着我做什么?你哥拿了钱,指定去买吃的了,你还不赶快跟去?”
“我哥只会买烧饼,我想吃馄饨。”小四抱的他越发紧。他的声音比起小三更细弱些,人也长的弱,不像小三,从小就虎头虎脑让人看了都欢喜,章文庆向来更偏爱小三一点,但此时听他这么说,也只有再摸出几个铜子:“去吧,买馄饨去,别让人哄了。”
小四接了,规规矩矩的道了谢,这才向街口跑去,那边小三正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他呢,一见他也跑来了,立刻迎了上来,然后小哥俩就手拉着手跑远了。章文庆在后面看的眼热,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往里走去。章家的老宅在这条街的正中央,地点是不错的,但不过七八间房子,现在十来口住着就显得逼仄了。家里人大多出来了,院子里没有人,只有老三家的大女儿慧姐在厨房的灶台边择菜,见了他立刻就起身了:“二叔!”
章文庆点点头,慧姐的娘钟氏走了出来:“二哥来了,正好,一会儿一块吃吧。”
“行,你先忙吧,我去看看娘。”章文庆说着就要往上房走,就听东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大家的大女儿兰姐走了出来,只见她穿了件鹅黄色的小花褙子,梳了个垂挂髻,斜扎了几朵红色大花,她的面孔还显得有些稚嫩,但已经显得非常漂亮了:“二叔。”
“是兰姐呀,怎么没出去玩呢?”
“二叔忘了,我都快十一了,怎么好再像过去那样,在外面疯跑?”她的眼睛快速在章文庆身上扫了一遍,见他没拿什么东西,也就失了兴趣,“我还有朵花没绣好,先回屋了。”
章文庆点点头:“兰姐果然是大姑娘了,你先去吧。”
兰姐回了屋,章文庆也就到了上房,他的母亲章老太太正在那里做针线,旁边放着一个睡熟的小娃娃,那是老三家去年新添的小女儿。章老太太看到他连忙起身:“你怎么过来了,我刚让老大家的去你们那里,怎么样,倩姐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她娘想的点子罢了!爹还好吧?”他说着向里面走去。
“还不就那样?”章老太太叹了口气,章文庆见自己的爹躺在炕上,和往常一样表情木讷,神情呆滞,就也和往常一样请了安,就又走了出来。
章老太太已把煮好的一直放在炕上的花生端来,他拿来一个吃了,这才坐下。章老太太叹了口气:“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都是她娘!好好的女儿都被她教成那样,竟然带着人去找马氏理论,被我打了一顿,这又去跳了河,她才不过八岁就能这样,将来还能了得?”
“你也把她宠的太狠了,一个妞,又是教识字呢,又是给她买笔墨,还敞着她吃,上次她来,还拿了什么玫瑰糖,过后小三找他娘要,他娘哪里给她买的起?”
“大哥的生意不是挺好的吗?”
“能怎么好?更何况这么一大家子的嚼用,还有你爹,常年要请医吃药的,又能攒下多少钱?你大哥那里还好点,老三跟着你大哥,吃穿是没问题,但他本就分不了几个,孩子又多,能给孩子们添什么零嘴?”
章文庆想了想:“小三也七岁了,是能去学堂的年龄了,老三和弟妹是怎么想的?”
“他们当然是想让他去学堂的,但哪有钱啊?”章老太太又把针线活拿了过来,“当时你爹好好的,全家供你一个这才把你给供出来。现在你爹躺在床上,别说做活了,还要吃药还要人伺候着,更何况二郎已经进了学,这家里怎么还有钱把小三也送进去?你别觉得你大哥的生意好,送一个人去府城就要二十文什么的,这么想的多了,你到西门看看,有多少骡车?生意比早先难做着呢!”
章文庆剥了个花生,咀嚼了好一会儿:“把小三送学堂里吧,费用我来出。”
章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你分家了呢。”
“我分家了也是章家的儿子!送个侄子去上学那是应该的。”
“你是这么觉得,别人不见得会这么想。”章老太太叹了口气,“你别管这么多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
“我知道娘担心什么,但你放心,家里还是我说了算,更何况,也不见得要告诉她。就是有件事,还要娘出面。”
章老太太没有说话,继续做着自己的活,章文庆等了片刻道:“柳氏那么闹也就罢了,倩姐也跟着一块儿闹总归不好,这还要娘去说说,她总是听你的。”
章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章文庆有点讪讪的,但还是道:“娘,二娘她真是个好的,你当初不也是见过吗?若不是、若不是……我可能早和她成了呢。”
“当初是要把她说给你,但你不是不愿吗?是你自己相中倩姐她娘的,当初为了娶她,几乎给人家跪下,你爹又厚着脸皮去找她爹,暗地里还许下了让你们早早分家。怎么,当初费了那么大力气,现在后悔了?”
“我要早知道她是那样,怎么也不会娶的。娶妻娶贤,你看她,可有一点贤的样子?我和她成亲快十年了,连个儿子都没有,要换到别的家里,早就主动给纳妾了,她这倒好,自己闹腾不说,还撺掇着女儿一起闹,也亏得倩姐还小,要是再过两年,以后嫁人都难!二娘就不一样了,那是真正的温柔婉转,我要早娶了她,现在儿子说不定也多大了!”
“我也没见她给前头那个生了儿子。”
“娘……”
他叫的带了几分哀求,章老太太叹了口气:“你真想好了?”
章文庆连连点头,章老太太又道:“其实她一个小妞儿家,愿不愿意又能怎么样?”
“娘不知道,她这几天恨我恨的要死,见了我都能当做没看到,打她也没用,我要真就这么把二娘娶进来,不知她能做出什么。何况这样对二娘也不好,她那里还带了个娟姐……总是不好的。”
“说到这个,我倒要问问你,那个娟姐就这么让她带着了?她夫家那里不要,娘家也不要,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带着?”说着,满脸的不忿加不认同。
章文庆苦笑:“若是她娘家愿意又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面摆摊?不过若不是她在外面摆摊,儿子说不定早死了。娘啊,你就帮帮儿子这一次吧,儿子真的喜欢她,想和她过日子。”
想到儿子被马氏救过,章老太太又多了几分愿意,其实她本来也没什么不愿意的。二儿子是早分家出去的,就算多了个妾,也吃不到他们这里来,而且柳氏对她一直不算恭敬,现在多个马氏也能打消打消她的气焰。
“我就怕你以后日子过的闹腾!”
“娘就放心吧,只要倩姐愿意了,我家那个是闹腾不起来了。倩姐向来爱听您的话,等将来二娘进了门,倩姐见她的行事做派,就算原本有几分不愿意,也会愿意的,到时候自然更闹不起来,现在关键的就是让二娘进门。”章文庆停了停,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得快点。”
章老太太皱眉看他,章文庆讪讪的点了点头。
“你啊你啊……”章老太太拍着腿,章文庆道,“我看二娘那反应,像是个男孩呢。”
话说到这里,章老太太还有什么可说的,她正要起身,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其中大儿媳妇王氏的声音格外响亮:“我说你个死孩子作死吗?不过拿你一块饼,你哭什么!”
“哒哒……呜……哒哒……”
小四呜呜咽咽的哭声穿了进来,章老太太和章文庆对视一眼,来到外面,就见小四在那里扁着嘴哭,小三在旁边拉扯他,把自己的烧饼往他手里塞,他却只是不要。而那边的王氏,却手里拿着一个没被咬过的烧饼,在那里瞪着两个小孩:“你们两个小孩,一个烧饼就足够了,这多出来的一个就让你们大姐出了又怎么样?”
此时钟氏和慧姐也从厨房出来了,钟氏来到两个儿子身边:“小四,别哭了,你和你三哥吃一个烧饼就够了。”
小四揉着眼睛,哭的好不委屈:“那多出来的一个是给三姐吃的。”
钟氏看了眼王氏,王氏道:“有好吃的就记得你们三姐了,你们三姐是你们的姐姐,你们的大姐就不是了?合辙就你们是一家人了?”
章老太太皱了下眉:“老大家的,怎么说话呢!”
王氏早就看到了他们,见章文庆就在旁边,她心里暗暗叫了声糟,但还是挺直了腰:“我说的不是吗?离的老远,我就见他们一人拿一个烧饼,见了我,不说让让,转身就要跑,我好容易逮着一个,还没怎么着他呢,就哭了起来。咱们这大房三房在一起,什么东西都在一个锅里,我倒不知道这有什么东西,是他们吃得我却吃不得的。”
说完,她瞥了眼钟氏:“还不知道这烧饼是怎么来的呢,娘也别偏心的太过了。”
章老太太沉下了脸:“你这是说我私底下给他们钱了?”
“这我可不知道,我就知道这每天的菜都是娘买的,饭都是老三家的做的,我们也没见吃什么好的,钱却没少花。”
章老太太气的发抖,章文庆已道:“大嫂这说的什么话,小三和小四的钱是我给的,莫不是我给两个侄儿几个铜子花花也是错的?”
“这我可没说。”王氏对他倒不敢太颐指气使了,但还是道,“谁不知二弟你是大户,别说给他们几个买烧饼,就是买金饼银饼也有的是钱。但是他们几个是你的侄子侄女,大郎二郎兰姐也都是你的侄子侄女啊。”
章文庆也怒了,想分辨两句,又觉得和她一个妇道人家纠缠不清太埋汰,当下甩了下袖子:“娘,我先回去了,那事你快点。”
说着就往外走,王氏却还是不依:“二弟你先别走,我刚去看你家闺女了,说起你家闺女真是黑心肝的,我好心好意去看她,她竟咒我们家兰姐要早死,我们家兰姐怎么着她了?哦,好吃的她吃着,好玩的她玩着,每天穿金戴银的,一点不如意,小小年纪就知道去跳河吓唬大人。可怜我们家兰姐什么都没有,还又懂事又乖巧,现在还要被亲堂妹咒,这是哪儿的说法?二弟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今天是不依的!”
章文庆阴沉着脸:“你要什么说法?”
“让你家闺女来给我家兰姐道歉!”
章文庆没有说话,章老太太道:“你消停点吧,老大家的,看看你这一回来,先是吓哭了小三小四,现在又找倩姐的麻烦,要我说……”
“我——的——娘——啊——”她话还没说完,王氏就两手一挥,坐在地上大叫了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全家人都欺负我啊。老三家的连个饼都不让我啊,老二家的还要咒我们啊,我可怜的兰姐啊,都是你娘没本事呀。可怜你爹养活这一家老小啊,就没一个想着我们的啊……”
她一喊三叹,连哭带叫,章老太太气的直跺脚,章文庆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几次,最后一挥袖子大踏步的出了院子。钟氏搂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回了屋,章老太太跺跺脚也回屋了。王氏又叫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她,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土都没拍就回了屋,刚推开门就看到了阴着脸的兰姐,她还没张口,就已听女儿道:“娘这么做也太丢脸了!”
一看见女儿的脸色,王氏就心下一突,不过她向来是浑惯了,也不怎么在意,当下只抓着兰姐的手:“来让娘看看,还是我姑娘俊,老二家的那个,就是个短命鬼,还敢诅咒我姑娘!呸!”
那边的刘欢欢突然打了个喷嚏,柳氏连忙给她添衣服:“看看,又受凉了吧,你现在可真要注意了,王郎中说了,你虚的很。以后你可别再挑食了,娘好好给你补补……”
刘欢欢拉着她的手:“我的娘啊,你就别忙这个了,爹现在到底在哪儿?”
“随便他在哪儿。”
“娘啊,这事怎么能随便啊!”
柳氏拍拍她的手,笑道:“倩姐,娘现在是想开了,以后啊,我就守着你过日子。别管那马氏怎么样,她进来也是个妾,你到底也是老章家二房的大小姐,等到你出嫁……娘会好好的给你添补份嫁妆的。”
看到柳氏那一副“放心吧,我有私房钱”的表情,刘欢欢简直都想去撞墙了!
第一卷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四章
第四章
刘欢欢是个什么人?
这话要是问她的领导,大概会说:“是个能干的姑娘。”
要是问她的同事,大概会说:“比较泼辣。”
但要是问她的家人,得到的答案就有点说不准了。父母还会说自家闺女不好吗?按照一般的、正常的、普通的规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父母嘴上说我家这个不省心,我家这个脾气不好,我家这个啊,最气人了,那也最多是嘴上说说,而且只能是自己自谦的说,要换成外人,脾气不好的就敢立刻跳起来,就算是那脾气好的,当面无事,心下也绝对会暗恼,把那说自家孩子不好的画上一个大大的黑叉,从此以后都要少了来往。
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刘欢欢的父母就是那个不一般的,不正常的,不普通的。当然,她的父母也不见得就会说她不好,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能为家里,为她的弟弟刘喜玺奉献的基础上。
刘欢欢初中的成绩不错,努努力,考上个重点不是没可能,但她只去上了个中专,因为刘喜玺要上传说中管理严格很出成绩但要价也很贵的私立学校。
刘欢欢工作努力,学习认真,很顺利的拿到了导游证,很快又升了级,和她同样等级的大多都有房有车了,就算她因为时间短还没那么雄厚的基础,也该能拿出个首付,但她依然居住在最一般的老式住宅里,买件三百块钱以上的衣服都要思忖再三,因为刘喜玺要出国,出国后的刘喜玺还要家里资助。
那些年,刘欢欢不知道自己给家里送了多少钱。她只知道在能带海外线时,她每个月的收入都没有低于一万过——虽然她在省城,但那个时候房价还没像后来那么疯魔,她很多同事都是工作一两年就能存够首付的,其实就算后来房价涨上去了,她每个月的收入也依然力压省城大多数上班族。
但她拿着优渥的工资,却过着蚁族的生活。
“你是姐姐,要保护弟弟。”
“弟弟还小,你让让弟弟吧。”
“弟弟不懂事,你不要怪他。”
……
这些话她是从小听到大的。她比刘喜玺大五岁,在她四岁多的时候,她的母亲又一次怀孕了,她很惊奇的看着自己母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那时候她的母亲总是很幸福的说她就快要有个弟弟了。
“不能是妹妹么?”她那时候很天真的问,她是真的想要有个妹妹,邻居家有个两三岁的小姑娘,每天头上戴着花,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漂亮的不得了,她总想着,要是有个妹妹,也能像个洋娃娃吧。
但她母亲的脸色立刻变了,那个声音她一直记得:“是弟弟!”
那么坚定,那么肯定,甚至带了点狠厉,当然那个时候她并不懂这些,只是愣愣的点了点头,呆滞的说:“是弟弟。”
“嗯,是弟弟。等弟弟出来,你要好好陪他,照顾他,保护他,知不知道?”
“哦……”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从幼儿园学的孔融让梨到父母的教导,都让她觉得大的照顾小的是天经地义,虽然她更想要个妹妹,但弟弟出来,她也会保护他的,她是姐姐呢!
后来,她果然有了个弟弟。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弟弟时的情景,那么小小的,软软的,闭着眼,握着小拳头躺在母亲的身边,呼吸浅浅的……真的,她真的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弟弟,比喜欢奶奶家的大花猫还喜欢,比喜欢邻居家的小姑娘还喜欢,不用任何人说,她都会照顾弟弟,保护他的!
把饭桌上不多的肉让给弟弟吃,把不多的压岁钱给弟弟买玩具,替弟弟背黑锅,这样的事她从小到大不知做过多少。当然也会有过委屈,也会有过不服,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向父母哭诉,不过都在那一句——“那是弟弟呢”中了结。
所以当父母告诉她,无法供她上大学,她最好去上中专的时候,她顺从了;当她出来工作,父母对她说起家里的艰难后,她自动的把工资拿了出来;当弟弟考不上理想大学,而要出国的时候,她又是全程赞助。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直到两年前,她谈了场迷迷糊糊的恋爱。
之所以说是迷迷糊糊的,是她不知道那算不算场恋爱,说不是吧,他们彼此都有好感,一起吃过饭看过电影唱过歌;说是吧,他们连小手都没有拉过,她的初吻都还保留着。
当然用她后来的眼光来看,那个男人就是个渣,但这个渣男却点醒了她。
“你说你比你弟弟大五岁?”那是他们快分手时在一起吃饭,吃饭的地点很一般,谈话的气氛很轻松,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家长里短上面,于是她知道对方有一个妹妹,而对方也知道了她有一个弟弟。
“嗯,五岁零两个月。”她当时还觉得他们真有缘,都不是独生子女,后来想起,她真恨不得拿个锅盖把当时的自己给拍出去。
“那他现在是上高三还是大学?”
“大学,在法国。”
“法国?”对方一愣,“去学艺术?”
“学设计,他虽然很有美术天份,但你知道现在纯艺术不好搞。”
“也是,还是学设计好,他上的哪个大学,竟能得到对方的奖学金?”
“哦,他没有拿到奖学金,是自费去的。”后来她的一个闺蜜点着她的额头说她傻,“人家问是哪个大学,你就说是哪个大学呗,说什么自费不自费的,你这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有个要花钱的弟弟是吧?!”
说实在话,那段时间她也有点难过,因为真的对对方有好感,不过也就是因为有好感,她才不想骗对方,自费是说不上光荣,但也不算丢脸吧,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她当时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那对方也不会那么快的和她分手吧,不,应该是不至于就那么不再联系吧——他们连手还没有拉过的!
“自费?”
“主要他是学设计的,要是学别的,也能免费。”
“那法国的学费很贵吧?”
“也还好,毕竟现在人民币升值了嘛。”当时回答这一句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带了点俏皮,现在想想,她就是傻X啊!
再之后,对方又约了她两次,彻底了解了他们家只是普通的小城市土著,没有拆迁房没有补偿费,父母也就是做个普通的小生意,她弟弟在法国的学费大多是她出力后就消失了,可笑她一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一开始还聊的很好啊,明明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啊,明明上一次还是对方主动联系的啊,明明她没有刺激对方什么啊。
“你说错话了。”她的闺蜜很肯定的这么说。
“我说错什么了?”
“所有你们家的事,只要你说了实话,统统都错了。”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翻了个死鱼眼给闺蜜,结果下一刻就被闺蜜弹了头:“我过去就对你说过,你却总当耳边风,那又是你的家事,我不好多说,但这一次你还不明白吗?你弟弟要上私立学校,你弟弟要学美术,你弟弟要出国学设计,这些统统都没有问题,但是你没有想过这些全部都是建立在你的牺牲上吗?是,那是你弟弟,你照顾他是应该的,那你要照顾他到什么时候?他现在读大学,以后要不要考研?要不要结婚?要不要生子?你是不是都要照顾?”
“我……”
“你别说,让我说!过去你上学的时候也就罢了,那是你父母的钱,你父母愿意给哪个孩子多些那是他们的自由,但你工作后,你的钱凭什么大半部分都要去供你那个弟弟?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你现在已经快二十五了,是还年轻,但再过两年就会被叫做剩女了!你要不要结婚?你这样的条件要找个什么样的?要文凭吧,你没有。长的是还过得去,但也算不上什么大美女吧,工作也只是马马虎虎,别给我说你挣了多少,钱呢?和你一起工作的都有房有车了吧,是是是,是有人还不如你,但人家花到自己身上了,人家玩了穿了吃了,你呢?看看你用的化妆品,看看你背的包,一般的学生都要用的比你好。别对我说你不需要,你不是人嘛?不是女人吗?”
“好,就算这些都不重要,以后你结婚有什么?有嫁妆吗?现在都流行男方出房女方出车,别说多贵的,你们家能给你出个七八万的车不能?”
“也不用……”
“别天真了!你还真当有情饮水饱啊,就算你愿意跟人家同甘共苦筚路蓝缕,人家还嫌弃你呢!你那父母是绝对要供着你弟弟的,你多少给自己留点吧!要不,你认识多少男人都是这个下场!”
想到这里刘欢欢叹了口气,当时她还不服,却不想闺蜜说的,真真是金玉良言!
第一卷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五章
第五章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听到女儿叹气,柳氏一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鬓,一边道。
这个女儿,不知让她操了多少心。
她子嗣艰难,一早就成了亲,却迟迟无法怀孕,比她晚成亲两年的小姑子章淑桂都有了身孕,她却迟迟不见动静。药不知吃了多少,佛也不知拜了多少,总算那时候章文庆对她还一心一意,所以虽然遭了不少风言冷语,总算把日子过下来了。
到第四年,他们按照当初的约定分家出来。也不知真是风水的问题还是怎么着,当年,她就有了身孕,第二年,女儿出生,虽然是个女孩,他们也非常高兴。再之后她的父亲去世,她开始经营布店,一边做着生意,一边支持章文庆习文读书。虽然她算是门里出身,但毕竟是妇道人家,就算有父亲留下的人脉,有兄长帮衬,也总是艰难的。
她一开始没有铺子,只有到下面的集上、镇上去收货,有的时候,还要到村里。进货如此,出货也是如此,虽然她兄长那里就有店铺,她完全可以把布匹、刺绣放在那里不管,但为了多赚些钱,她每次下去的时候,都会带上一些货。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钱,还不像现在这样有条件。天气好的时候,她就把女儿带在身边,天气不好的话才会找邻居的婆子代管,有时候也会送到她二姐那里。
就这么一点点的赚了钱,有了积蓄,几乎就在他们有铺子的同一年,章文庆中了秀才,还是廪生!他们的生活终于算是稳定下来了,但再看女儿,却让她目瞪口呆了。
上蹿下跳,爬树捉鱼,她的女儿竟活脱脱的成了个野小子。这、这还是女儿家吗?这以后要如何说亲啊!章文庆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他们夫妻俩齐心合力,一个矫正规矩,一个教导道理,但也不知道是玩野了还是怎么着,跟着章文庆读书习字还行,到了她这里,女儿却各种不适。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小孩子玩野了,规束几天就好了,哪知道没几天,女儿就病了起来。发烧咳嗽,原本红扑扑的小脸就变得苍白消瘦,如果说原本是个健康的小麻雀,那后来就变成了一个病歪歪的小喜鹊,也许外表看起来更好了,但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郎中也看了,药也吃了,却还是病歪歪的。
无可奈何,她只有试着去了对女儿的束缚。说也奇怪,只要不让她守规矩,不坐在屋里学针线,女儿就能迅速的好起来。几次之后,她也只有歇了这方面的心思,心里,却更觉得对这个女儿不起了。
就是因为她一心忙于生计,才会疏忽对女儿的照顾,带着她四处乱跑,学的了那些山野里的习性,如果她早早的发现了女儿的不对,早早的按一般规矩教导,女儿也不会成这个样子。
这几年,她不敢再规束她,但却尽量的把她往女孩子的路上引。带她去绸缎铺,带她逛首饰店,给她买女孩子喜欢的零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总算这个女儿也喜欢装扮自己了,也对刺绣女红的有了点兴趣,却不想,又出了这么档子事!
她真没想过女儿会去找马氏,她也没想过让女儿去找,一个小姑娘家,年龄再小,出了这种事对名声也有碍,谁知道女儿不但去了,还去了两次,最后一次竟然还……
想到这里她一阵后怕,另一只手也摸上了女儿的脸:“娘只要你好好的,倩儿,娘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可以。”
她声音发颤,眼眶微红,摸着章晓倩的手也在哆嗦着,刘欢欢本要开口,见她这样不由一窒,嘴边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她低低的叫了声娘,柳氏回过神,吸了下鼻子,揉了揉眉心,笑道:“娘没事,你别怕。前阵子也是我想岔了,其实那个马氏进不进来都无所谓。你爹怎么说也是有功名的,他们那样的,总是会放个人在屋里的,你爹那个同窗,姓刘的,纳了三个人呢,可怜他们家里只有五间房,据说三个妾挤在一间呢,也不知……”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但面色却带了几分古怪。如果刘欢欢真是章晓倩也许不明白,但她这芯子是早就换的了,愣了一下,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五间房,三个妾,再加上正牌老婆,要是再有孩子——那几乎是一定的,如何居住,绝对是个问题。是专门设一个房间?还是一人战斗其余围观?或者直接是NP?这教育环境……
想到那个场景,刘欢欢不由得又囧又乐,看向柳氏,只见她的神色也和早先不同,心里不由一笑,看来这无论古今中外,别人家的绯闻都是吸引人的啊!
“反正这也不算什么。”柳氏回过神,匆忙的总结道。
“娘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你先别急,我是绝对不会再做傻事的,女儿经了这一遭也想明白了,咱们先前对付马氏的招数根本就是错的。这不仅挡不了她,还会令……令爹厌了咱们。幸亏我这次没事,否则就真真是亲者痛仇者快,您痛苦那马氏还不知道怎么乐呢。”说到爹的时候,刘欢欢犹豫了一下,然后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背咒语似的默念: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章晓倩了,既然老天让我在这个身体上重生,我就要好好的生活!
“我的儿!听到你说这些,我总算是放了心!”
刘欢欢……不,现在应该说是章晓倩了,她拍了拍柳氏的手:“我过去不懂事,让您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柳氏努力的点头,强忍着才没有流出泪。
“这些年,娘的难处我都看在眼里,这个家能过到这一步,多靠的是您。”虽然章晓倩过去的记忆有点模糊,但这段时间她也没少听柳氏念叨过去的艰辛。
说实在话,她一开始是有点疑惑的,在这古代,良家女子能这么贩卖东西吗?后来她慢慢搜索过去的记忆,发现走街串巷提着筐篮的妇人还真不在少数,当然她们大多是卖吃食装饰之类小东西的。
不过这里还真不排斥女人开店,在她过去的记忆里就有一家专门为女性设置的门店,那里的掌柜小二都是女性,往来的也都是女子。章晓倩虽然是做导游的,知道不少典故传说,但对历史还说不上了解,不过也还大概记得,好像宋朝是有这样的店的,而且好像还不少,针对各个阶层的都有。
难道这里是宋朝?但衣服的样式又有点不像,不过章晓倩也拿不太准,像这种袄子、褙子几乎贯穿小半个中国历史,有的从五代就有,有的从唐朝就有,其中的细微差别她这个非历史专业人士还真分辨不出来。偏偏章晓倩一个小姑娘过去对此也不留心,她只知道现在是己巳年,至于哪朝哪代却不太清楚。
其实知道哪个朝代对她意义也不大,就算这个社会环境对女人比较宽松,但能走入仕途的也还是只有男子。她只要不碰上那些即将覆灭的王朝就好了。
“您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为什么要把这一切让给一个外人?先不说父亲该不该纳妾,就算该,也绝对不能纳马氏,她进了门是绝不会满足当一个妾的。”
“这事你就别再管了。”柳氏拍了拍她的手,“娘这点算计还是有的。”
章晓倩疑惑的看向她,见她面上带了几分坚毅,突然想道:“娘是不是想学二姨?”
“你二姨也不是不好……”
“但绝对说不上好。”章晓倩飞快的说,她这个身体的二姨,就是一个女户。这里女户绝对不是什么现代的一女户、二女户、三女户之类的东西,而是说没有男丁而以妇女为户主的民户——章晓倩的二姨,是和离出来的。具体什么情况,她也不是太清楚,就知道这个二姨带着一个女儿单独过。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二姨总是穿暗色衣服,谨小慎微,几乎就不怎么出门,就算是过年过节的走访亲戚,也是一早就来,略坐坐就走。她还记得有一次柳氏劝她:“二姐何必这么仓促,既来一次还不吃了午饭?”
“不了,家里有准备好的。”
“这天也放不坏的,二姐还是吃了饭再走吧,正好慧姐还能带带倩姐,前几天倩姐还说慧姐的头梳的好呢。”
“你什么时候带倩姐去我那儿了,再让慧姐给她梳,今天却是真不行了,慧姐马上就要及笄了。”
不管柳氏怎么挽留,她二姐还是带慧姐走了,她们离开后,章晓倩就问这是怎么回事,柳氏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后来她自己去问了尤妈子。
“姐儿不知道,你那二姨是女户呢。”
“女户怎么了?”
“女户,就要注意!你那二姨也就罢了,到底是嫁过人的,她还带了个姐,这家里没个男人,传出一点不好的名声,你那慧姐就不要嫁人了,就算是招婿,也不要想什么好的了。”
过去的章晓倩懵懵懂懂,现在的章晓倩也不是太了解,但她觉得这大概就和寡妇门前是非多一样。同样的门户,正常普通的家庭就没什么事,但换成一个寡妇,就很容易传出点风言风语。这个社会对一般女性再宽容,对一个名声有碍的女子也是苛刻的。
“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娘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绝对不要!”章晓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总算这个时代还不算太变态,就算对女子有限制,也总是可以经商,可以出游,还可以到女店里喝几杯小酒,真成了女户,那就只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还要钻研女红研究厨艺,她一点也不觉得慧姐那种生活状态是她所向往的!
“我们就不要让自己到万不得已!”
第一卷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六章
第六章
如果在现代,章晓倩一定大叫:“离婚,咱们娘俩单过,一定能把日子过的更好!”
什么渣男啊,没有柳氏,章文庆根本就中不了秀才,是,自从启蒙他表现出一定的天份后,章家的重心就开始向他身上转移,但也不过就是支持他读书习字,但章家不过是普通人家,既没有什么门路,也没有多少钱财,能支持他到学院里读书,力所能及的给他买一些书本就够了,又哪里能为他请名师,翻卷宗的?
而且他这点天份,也只是相比于普通人,远远说不上惊采绝艳,所以他虽然十四的时候就中了童生,却没能一鼓作气的考中秀才。等到十六,他也不能再当甩手掌柜专心读书了,一样要帮着章家老大招揽生意,一样要跟骡车在府城和县城里来回奔波,就算他是自强不息的,每次忙回来后还会点灯读书,但就这么忙了一天还有多少精力钻研学问?
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过不退步已经算是好的了,要中秀才,还不知要过多少年。是分家后,有了柳氏的全力支持,里里外外都没有让他分一点心,他才能在三年后一举成功,就是现在,他每月的吃穿花用也是靠柳氏的布店,要不他一个秀才,既没有坐馆又没有职位,靠什么上酒楼下馆子,那一个月的三斗粮吗?
别说笑了!
她是不知道这里的粮价是多少,但她知道一斗是十升,按照宋代的标准,一升大概就是640克,这也就是说一斗也不过就十五斤左右,三斗就算是五十斤,够做什么?除非换成粗粮,否则光养活自己都是问题!
就这么一个靠老婆进了学,靠老婆发了财,靠老婆过了好日子的男人,还敢在外面找小三?还敢让小三进门?不把你放在微博天涯曝光,再告你一个重婚,让你坐牢都是便宜你了!
但这是古代,这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古代!
她是不知道她那二姨当初是为什么和离的,但她知道她那日子过的不好,也许不用受男人的腌臜气了,但她要受整个社会的冷眼,连带着那慧姐也有诸多限制。
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也不是不能和离,但现在远远还没有到那一步。
“娘,爹回来后你不要再和他吵了。”
“嗯,以后都不会了。”柳氏露出一丝苦笑,还吵什么?丈夫的心已经不在她身上了,再吵也没什么意思了,她以后就好好的守着女儿过自己的日子好了。
“不仅不要吵,还……”
“二郎回来啦!”章晓倩正要对柳氏继续叮嘱,门外就传来尤妈子的声音,“今天可真冷,二郎穿这些,有些薄了吧。”
外面的章文庆好像说了什么,但传到屋里已经不太清楚了,柳氏母女互看了一眼,章晓倩道:“娘过去看看吧。”
“看什么,他一定是回来拿衣服的,停不了多长时间。”柳氏扯了下嘴角,“你还想喝粥吗?娘去给你盛。”
章晓倩有点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掀开被子就爬了起来,毕竟躺的久了,手脚酸麻,刚站起,又差点摔下去,柳氏连忙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娘忘了我刚才的话了吗?我们明明可以不要走到那一步的。”她说着,吸了口气,稳定住身体,也没有穿鞋,就向外面走去,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到了,“爹!”
章文庆已经快走到了正屋,正要拉门,回过头,就见女儿刚推开门,正在那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下意识的想皱眉,章晓倩又道:“爹你回来了,娘刚做的粥你要喝吗?”
自从马氏的事情爆发出来后,章晓倩见了章文庆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偶尔有个好脸色也是痴缠着让他丢下马氏:“爹不疼倩倩了吗?倩倩不喜欢那个女人,爹不要再和她来往了好不好?”
这哪是八岁的小女孩会说的?定时柳氏教唆的!柳氏不能给他生儿子,又挡着他去找别的女人,自己没有理,就让女儿来出头,好好的女儿被教的像个泼妇,最后还去跳河?他章文庆的脸都被丢光了!
所以虽然听闻女儿生了病昏迷不醒,他也没有太在意——这必然又是柳氏想的点子,他早找人打听了,女儿跳河的地方正临着长岛,那里人来人往,即使在晚上也是灯火通明,白天更有不少妇人在那里洗涤。章晓倩几乎是上半身刚到水里就被人拉了起来,根本就没有一点危险,更不要说什么生命之危了。
让女儿跳河来阻止他纳马氏?他几乎都想休了柳氏了!
“爹……”章晓倩又叫了一声,章文庆还没有回答,柳氏已经追了出来,“你这孩子怎么连鞋都不穿,这身体刚好了一点,你是又要生病吗?”
柳氏说着,把披风往她身上一裹,弯下腰就开始帮她穿鞋,从始至终,竟没有看章文庆一眼,后者虽然已经厌了柳氏,此时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娘刚才还问我要吃什么,爹既然回来了,就一起吃饭吧。”
章文庆看了一眼还在那里帮女儿拉披风的柳氏,僵硬道:“不了,我一会儿就走。”
“哦……”章晓倩低低的应了一声,微微垂下点头,随即又有点强笑的开口,“这几日天冷,爹注意多保重自己,娘,你去帮爹找找衣服吧。”
柳氏一愣,章晓倩推了她一把:“快去啊。你看这天色,说不定晚上就要下雪,爹穿这些可不行,你去帮爹把去年新做的那件狼皮袄子找出来啊,不是早先晒过的吗?”
柳氏是个理家好手,就算早先和章文庆生气,也早早和小桃红尤妈子一起把家里的棉衣皮袄,该晒的晒了,该洗的洗了。章文庆过冬的衣服早就放好了,此时要拿,倒也方便。
新做的翻毛皮袄,去年的飞花布袄子,黄棕色的带帽大氅,青色棉布暗花长袍,一件件拿好,两个包袱竟都没能装下,章文庆皱了下眉:“拿两件就可以了,这么多,我怎么拿?”
“我让尤妈子帮你叫辆车。”
“你这是不想让我回来了?”
饶是柳氏打定主意不再和他啰嗦,此时也气的哆嗦,正要开口,章晓倩已经推门进来了:“虽然爹说了不用吃,我还是盛了点粥,外面冷,肚里有东西,身体就不冷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放下了食盒,把粥端到了章文庆脸前,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女儿,此时见她这么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也狠不下心拒绝,拿起粥就喝了一口。他刚喝了一肚子凉风,先前在老房子那里身体还没暖热就又出来了,这温软绵甜的粥一如嘴就感到一阵舒服,喝上两口,就觉得整个身体都是慰贴的,不知不觉他就把粥喝完了。
没等他把碗放在一边,章晓倩就接了过去:“爹还要吗,我看锅里还有些,娘一直放在灶边,应该还不凉。”
“不用了。”他有些别扭的说完这一句,随即又皱了下眉,“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章晓倩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什么,就是前几日着了点凉。”
章文庆看了眼柳氏,女儿脸色苍白,嘴唇无色,原本的小圆脸都变尖了,站在那里还有点弱弱的感觉,想来倒是真的病了。他这一眼里带了几分探究,柳氏忍不住道:“就是倩儿没呛住水,天这么冷又哪里能不着凉?前几天她烧的都没了意识,我怎么叫她,都不应声……”
说到这里,柳氏不由又红了眼,章文庆不由有些理亏,这几天柳氏没少派人叫他,还让老宅那边的人帮着传话,他总以为是骗他的没有理会,此时看,竟是他误会了,不过虽然如此,他嘴中仍道:“好好的女孩,学别人跳什么河,你这次是侥幸没事,若是有个万一,可对得起父母?”
见他不仅不怜惜,反而又张口训斥,柳氏忍不住要张口,章晓倩已先一步道:“爹说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这次如此轻忽,已是大大的不孝啦。”
章文庆一愣,章晓倩已上前一步,眼巴巴的看着他:“女儿已经知错了,爹就不要再怪倩倩了吧。要是、要是爹还生气,那就打我吧,不过能不能过几日再打?女儿今天才算好了些,还正吃着药呢。”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章晓倩有些委屈的低下头:“我是真的知道错了,这几天我烧的迷迷糊糊的,身上难受,心里也害怕,想着我要就这么去了,那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这些年,爹日日辅导我功课,教我读书写字知历史懂道理,娘常常带着我逛铺子,做衣裳,天天想着我爱吃什么。我生病了,你们两个整夜整夜的守着我,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们一起带我去游玩踏青。我虽只是个女孩,过的却比很多男孩都舒坦、都享受,就是大伯家的大哥,也都是羡慕我这生活的……”
她这么说着,脑中不由闪过做刘欢欢时的场景,她的父母有这么对待过她吗?好像也是有的吧。他们也给她过过生日,也带她去过游乐场。虽然她过生日时的蛋糕要比刘喜玺的要小一些,虽然去游乐场大多是因为刘喜玺要去,但的确,是有的吧……早先想到这些她都是纠结都是难受,此时再想,竟有另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一直受着您和娘的疼爱,却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一次竟又差点为了那种事死去,真真是太不懂事了……”她说着,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那边的家人,那边的责备,那边的纠缠,以后、以后也都不会有了吧……
第一卷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七章
第七章
“二郎在想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几许的妇人,只见她身量不高,面色圆润,穿了一件湖色的棉布修身褙子,梳了个斜斜的坠马髻,插了根镀金的缠枝钗,点着朱唇,抹着脂粉,说不上多么美丽,总有一种妇人的风韵。她说着,把一杯浓茶端到了章文庆面前:“刚才我也出了趟门,茶庄的活计向我推荐这种普洱,说是从西南那边传来的,最适合这个季节喝了。我是分不出好坏,你快尝尝看。”
章文庆低下头,只见那汤色发黑,闻起来还有一股异样的气味,和平时喝的茶大不相同,他喝了一口,砸吧了下嘴,只觉得这嘴里发苦。
“怎么样?”
不怎么样,章文庆心中暗道,但见女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就把这话吞到了肚里,开口道:“还好,今天这么冷,你出去做什么?”
“我不出去,哪有你现在喝的这普洱?不是你前两天说读书乏累,想喝点好茶提神吗?你可知道这茶,那要一百文一两呢。我不过买了一点,就花了五百文,人家就是去卖十天的馄饨,也不见得能赚到这些呢。”
“不是说不让你出摊了吗?”章文庆皱了下眉,“你现在可不能劳累。”
马氏轻轻一笑:“没事的,我心里有数,这几天天冷我当然就不出去啦,等过几天,我还是要出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若不出去,又哪来的钱应付家里的开支呢?娟姐的袄子还是去年的,虽然还能穿,已经要冻手了。”
章文庆正要开口,马氏已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我知道二郎疼惜我,但我许身给二郎可不是为了那点银子,虽说我现在已经有了二郎的骨肉,但我毕竟还没有进你家的大门,怎么也不能花你的钱的。”
章文庆大是感动,搂着她动情的低喊了一声,马氏轻轻一笑:“二郎刚才在想什么,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章文庆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没什么。”
马氏轻搂着他:“二郎,我既许身于你,就是想和你永结同心的,你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尽可与我说,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不见得能帮上你的忙,但也愿意与你分解。”
章文庆露出为难之色,马氏道:“你说今日是回老宅那边的,可是婶子不喜欢我?”
因为过去两家有拐弯关系,马氏原是叫章老太太婶子的,章文庆立刻道:“怎么会?我娘对你感觉一向好,你现在又有了我的骨肉,她欢喜都来不及呢,又哪来的不喜欢?”
“那还是我入门的事令你为难了吧,二郎,若实在如此,我也不会强求,只是我这腹中的孩子是要留下来的。”马氏泫然欲泣,“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章文庆的心都要化了,连忙道:“这是我的骨肉,自然是要留下来的。不仅他要留下,你也要留下,你放心,虽然不能八抬大轿,但我也会规规矩矩的把你迎进门,让你什么时候都不在外人面前丢脸。唉,实话告诉你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倩姐前几日是真病了,我看那样子,病的也着实不轻。”
马氏轻呼一生,随即又垂下眼:“这就是我的不是,你说她一个孩子我和她置什么气,那现在怎样?”
“已经好了。”
“幸亏如此,否则就是我罪孽深重了。二郎,我真没有逼她去跳河,只是看她一个小姑娘天天这么跑不像个样子,说了她两句……我、我,都是我的错。”
见爱人如此内疚,章文庆早把女儿那苍白的小脸忘到了一边,搂着她又哄又亲,好说了一阵肉麻的话。两人正腻歪着,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娘,我回来了。”
两人立刻分开,马氏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还不快进来。”
得了她这句话,外面才有响动,片刻,就有一个穿着桃红色袄裙的六七岁的小姑娘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那食盒差不多有一尺多高,她提着着实有些费劲,章文庆见了,连忙接过去:“你提这么重的东西做什么?”
那小姑娘怯怯的看了一眼马氏,马氏道:“这不是天冷吗,我想着你回来总要吃口热的,就想去给你买点烩面,这孩子体贴我,就自告奋勇的去买了。娟姐,你怎么去了这么大会儿?”
娟姐看了她一眼,才低声道:“人多……”
马氏笑道:“看来这天一冷,大家都想吃口热乎的。难得娟姐买来了,咱们快吃吧,娟姐你去把筷子和汤勺拿来。”
娟姐去了,章文庆从后面看,见她身上那袄已经有些勒身,想到她刚才提着食盒袖子都好像短了一截:“我看娟姐长的怪快,该做新衣服了吧。”
“早该做了,就是……”
“怎么了?”
“我本说把我的衣服改改给她穿的,但我现在有了身子,身体不太爽利也就耽搁了。”说到这里,她捂着嘴,干呕了几声,然后不好意思的对章文庆笑笑,“明天我看看能不能找人给她改改。”
“改什么你的旧的,给她做新的啊。”
“她一个小孩子家,也不用穿什么新的,何况现在布料这么贵……”
“对别人家贵,咱们还有什么贵不贵的?明天你就带着她到店里去截布。”
马氏心中暗喜,嘴中却道:“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的人,到我的店里去拿一点布有什么?也别光拿棉布粗布,我记得店里还有些绸缎,你看有用的也去截些。放心,那店里的掌柜认识我的字,我写个条去就行了。”
店里的掌柜的确认识章文庆的字和印章,但看着对面的马氏却愁的直皱眉,东家想要纳妾他是听说过的,要说这不管他的事,但眼前这位……好像还没有进门吧。
马氏道:“怎么,这条不管用?”
“自然是管用的。”掌柜暗暗擦了把汗,“夫人在店里尽管挑吧。”
马氏得意一笑,带着女儿向绸缎那边走去,掌柜的叫了个活计到外面叮嘱了几句,于是不一会儿柳氏母女就知道马氏欺上门来了,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章晓倩只觉得自己的人生观真是太保守了,这章文庆的大脑是什么做的,竟然敢让小三到正室的店里去拿东西?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柳氏刚听到消息也是气的哆嗦,她站起来就向外走,来到门边又停住了,她站了好一会儿,脸色阴晴不定,最后才叹了口气,对活计道:“你走吧。”
那活计本来就是来报个信,听她这么说就向外走,章晓倩叫住他:“他们都拿了什么东西?”
“这个小的还不知道,她们刚来掌柜的就让小的过来了。”
章晓倩想了想:“那你先回去吧,对掌柜的说,她们挑中了什么先不要让她们拿走,就说等下派人送过去。”
那人走了,柳氏道:“她们想拿什么就让她们拿吧,她们若在这里拿不到,你爹也总会给她们的,还会来寻我们的不是。”
章晓倩没有出声,沉吟了一会儿:“娘,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吗?”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宽心,可你也看到了,你爹并不是像我们想的那样。”柳氏苦笑道,昨天章文庆走后,女儿就对她说,丈夫对她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了,只要她们用对了办法,还是有可能扭转乾坤的。回想起丈夫早先的态度,她也觉得还有点希望,但还不到一天,就出了这档子事!
“娘,他对那女人当然也有感情,否则也不会想要纳她进门,他如果只想要个妾的话,多少人不能要,为什么偏要找个带着孩子的呢?”
“是啊,她带着个孩子她还要娶,看来这感情深的很呢。”柳氏酸涩的苦笑。
“娘又想岔了不是?您不能光这么想,您还要想,爹其实是个重感情的,否则这些年他早就找人了,他一直没有,这说明他对你也有很深的感情。只是这点感情因为时间长了渐渐的让人忘了,但只是忘了,并不是没有。”
这话说的章晓倩自己都觉得恶心,但还不能不说,可惜柳氏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只是道:“行了,倩儿,娘明白你的意思,你爹心里还有没有我,我都不在乎了,以后我们娘俩好好过就行了。”
“哎呀,娘!”章晓倩急的跺脚,“这么给你说吧,我爹对那马氏有感情,可那马氏对我爹却不见得是真感情。按照你说的,她当初不是没有机会来做正头娘子的。当初不愿意,怎么这一落魄就愿意了?就算她对我爹有几分情义,更多的恐怕还是为了这边的钱财生活。我们只要让她知道她从这里拿不到钱,嫁进来也是要过苦日子,她自己就不愿意了。”
柳氏露出为难之色:“那掌柜的虽然当初是你姥爷的活计,但这店却是在你爹名下的,他要拿东西给那女人,掌柜的也拦不住啊,早先为这事,我就没少和你爹生气。”
章文庆之所以写个条就管用,是老章家都有到店里拿东西的习惯,一开始是章文庆领着去,后来他觉得自己一个有功名的人老往布店里去有失身份,就开始写条让老章家的人自己去拿了。为此,柳氏没少和他生气,吵到现在的结果就是,每个季度,老宅那边的人可以来挑选一定量的布匹,算是他们二房给两个老的孝敬。
第一卷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八章
第八章
章晓倩本来正准备告诉柳氏下一步怎么做,一听后半句立刻兴奋了起来:“老宅那边,每个季度要拿多少布?”
这件事过去的章晓倩也是知道的,但她毕竟是小孩子,也不是多么在意,而且在章文庆的灌输下,她一直觉得孝顺老宅那边是应该的。
“春夏的时候少点,不过是大房三房的每人一身衣裳,你爷和你奶,每人两身。秋天有个中秋,冬天临着过年,就多了,除了粗布的,还要棉布的,绸缎的,早先咱们家还不卖缎子,是到你舅舅家拿的。”
“那这总共要多少钱?”
“大概十两左右吧,这还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柳氏说着摇摇头,章文庆背着她一直给老宅那边有贴补,她早先也气过闹过,但怎么样也不管用,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那咱们家的铺子一年赢利有多少呢?”
这不该是一个小孩子问的问题,不过柳氏向来宠她,也没有多想:“早先少,这一两年刨除掉各种开销,大概有个一百两左右。”
给老宅那边十分之一,一家人还有吃穿嚼用,章文庆在外面的迎来送往,章晓倩默默的算了一下:“这么说家里也留不下多少钱?”
柳氏苦笑:“可不是,我早先还想着存够钱,再开一个铺子,现在看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那娘,你觉得是铺子重要还是爹重要?”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先回答我。”
柳氏想了想,道:“我早先和你爹分家出来,最穷的时候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苦,现在想想,那段日子倒比现在好过了。”
“这么说,娘是愿意暂时牺牲掉铺子了?”
柳氏不解的看着女儿。章晓倩想了想,她这个前身,过去就是个主意大的,因为读书习字比一般的小女孩有知识,令她不仅在同龄人中有威望,就是在大人那里也有点分量。当然这种分量不过是在一起聚会的时候,大人们随口夸夸,不过小女孩哪懂得这些,就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因此平日里对家中的一些事也多有意见。
一般的家庭能有什么事?若是在大家族里,也许还能有个宅斗,有个什么人事安排,但在他们这小院子里,也就是一日三餐吃什么,过冬的时候添什么料子的衣服之类的了。柳氏既宠女儿,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一般都会顺着她的意思来,否则章晓倩小小年纪,又怎么敢纠集一帮人去找马氏?
想到这里,她也就觉得自己可以多说一些了:“娘,爹还是有可能回头的,但咱们要赌一把。”
“赌?”
“嗯,就赌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爱爹。”
虽然口口声声说是不爱章文庆的银子,但真到了布店里,马氏不仅给自己的女儿截了两身布料,给自己也截了一身绸缎,此外什么细棉布、素绢、细纱也没少拿,最后还给章文庆挑了块湖色杭绸的料子。见她不断的往外拿,娟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小声道:“娘,这样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的?你天天给你叔叔买吃食送汤水的,他给你添两身衣服也是应该的。”
马氏说你着,让人把料子都放在了柜台上,掌柜的早得了嘱咐,此时倒也不怎么害怕,抬了下眼皮就懒洋洋的道:“娘子就挑这些了?”
“就这些了,我拿不了,你帮我叫个车。”
“娘子不用担心,只管留下住址,一会儿自有人送到府上。”
“送上来?”
掌柜的笑着点头,马氏道:“该不会敷衍我的吧?你们东家的字条可不会不管用吧。”
“东家的字条自然是管用的,娘子只管放心好了。”
马氏斜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就出来了,娟姐道:“娘,他们真的会给咱们送过去吗?”
“他们要不送才好呢。”马氏冷笑了一声,带着娟姐往回走,她也没有叫车,就在回去的路上,又买了一斤糕点,半只卤鸡,路过酒肆的时候,还要了一壶酒几样凉菜,就这么拖拖拉拉的,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章文庆也会友回来了,见她回来,就有些埋怨的说:“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给你买了点吃食,你饿坏了吧。”
“还好。”章文庆有点不自在的说。自从有了身孕,柳氏就不再下厨,他们一日两餐,要不是在附近的小馆子里解决,要不就是买回来吃,他刚才回来的时候真是又冷又饿,已经在厨房里翻过了,但除了昨天剩下的冷馒头和一点咸菜,竟没找到别的东西。
“对了,你不是去拿布了,怎么没有拿回来?”
“咦,他们说要给我送的,现在还没有送到吗?”马氏惊讶的喃喃,“那掌柜的明明说马上就派人给我送回来的啊,我想着我走了这么一路,他们应该已经送到了啊。这、这……那掌柜的明明说,二郎你的字是管用的啊。”
“那掌柜的这么对你说了?”
马氏用力的点了点头,又说自己给章文庆选了一匹怎么合适的料子,准备将来做成什么样的衣服,又说自己给未来的孩子选了多么柔软的细纱细棉,将来好做小衣服小包被之类的:“是不是我选的多了,那掌柜的不敢给了?”
马氏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我只是想着以后天冷了,我身体又不方便,不好经常过去,就一次多选了一点。想着这本来是二郎的店,那些料子对外卖虽然贵了些,但成本,应该是要便宜很多的,我多拿些应该也无妨……我给二郎添麻烦了。”
“你又哪里给我添麻烦了,这不过是有人从中使坏。”章文庆冷笑道,又拉着她的手,“你放心,你挑的那些料子我都会给你找回来的。”
“这方便吗?我也可以到别的地方去买料子的。”
“自己家就有铺子,到什么外面?现在先吃饭,让我看看你都给我买了些什么,卤鸡?嗯,我最喜欢的,酥麻糕?也是我的最爱,二娘,你真是我的可心人。”
“还有呢,我还给你要了一壶花雕,一会儿你就能一边吃鸡,一边喝酒了。”
“你也陪我喝两杯?”
马氏轻轻一笑:“那是自然。”
她长的只能说是圆润富态,但这么一笑却别有风韵,章文庆看了半边身子都酥了,只是碍于旁边还有个娟姐,否则早把马氏拉到怀里上下其手一番了,马氏轻轻一笑,打发娟姐下去热酒。
她刚一出去,章文庆就将她抱到了怀里:“我的好人,你怎么能这么令人入迷。”
马氏反手搂着他:“我怎么令人入迷了?”
章文庆正要开口,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他大是恼火:“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来找?”
马氏也是一脸迷惑:“我去看看,也许……是来送料子的?”
“我想他们也不敢真不给你送,我跟你一起去看。”章文庆说着,就和马氏一起起身去看。
早先马氏并不住在这里,是联系上章文庆后,后者看她辛苦,帮她租的,因临着长岛,房租并不便宜,所以只租了三间。左边的一间是厨房,中间的是堂屋,右边是马氏和娟姐的住处。当然,因为章文庆最近经常在这里,所以娟姐就在堂屋那里挨着厨房的墙面铺了张小床。好在马氏没有什么经常往来的亲友,现在天气又冷,倒也没人说什么。
这房子是临着街的,堂屋那里通着门,马氏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那妇人穿了件灰棕色的半旧棉袄,头发梳的光净,头上是一根木叉,耳朵上戴了对鎏金小坠,右手上是一个翠玉的镯子,说不上多么富态荣华,却是极干练的。马氏只觉得眼前的妇人非常眼熟,正要细想,就见旁边还有一个穿着大红袄戴着银项圈的小姑娘,她对这小姑娘真是太熟悉了,心中那是又惊又喜,正要开口,就听后面章文庆道:“娘?”
来的正是章老太太,不仅是她,章晓倩、柳氏也都来了,她们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布店里的伙计,把马氏挑的料子都带了过来,那个伙计,从车里来回搬了三趟,才算是搬完。
“东家,这位娘子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章文庆看着那堆成小山高的料子,脸色有些难看,但此时有外人在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打发伙计走了。
伙计走了,堂屋里还很是拥挤,马氏这房,本来就没想过要招待什么客人,别说现在还住着娟姐,就是椅子也没有几把。章文庆想了想,只有把自己的老娘迎到右边。
“娘,你怎么来了?”
章老太太斜了他一眼:“怎么,我不能来吗?”
第一卷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九章
第九章
一直以来,章老太太对章文庆都比较客气,特别是他中了秀才后,怎么说也是全家人的门面了,像这种冷言反问的时候实在不多,章文庆顿时就不自在了起来。
马氏连忙上前:“婶子什么时候来都是应该的,只是没想到您老人家要来,没做什么准备,婶子这边坐。”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把章老太太迎到炕上,章老太太也不是真想跟儿子弄僵,就顺势坐了过去,不过当她的眼睛扫到小桌子上的时候,心下又是一沉。她是个传统的,向来觉得平日就该吃点热乎乎的家常饭,在这冷天,最好还要有点汤水,而这桌子上摆的,好看是怪好看,但一看就知道是从馆子里端过来的,竟没有一样,像是自己家做的。
“婶子,这是老苏家的酥麻糕,您尝尝。”马氏说着就让了过去,眼角扫到章晓倩,又笑道,“倩姐,你也来吃一块?”
“谢谢二姑姑。”在她的诧异中,章晓倩真的上去捏了一块,又送到柳氏嘴边,“娘,你也尝尝,你不总说这苏家的糕点卖的好,就是比别的地方卖的贵吗?”
柳氏是不想吃“敌人的东西”的,但女儿都送到了嘴边,也就就势咬了一口:“乖,你吃吧。”
章晓倩也没有再劝她,自己一边吃着一边就道:“奶奶你也吃啊,这苏家的糕点真的很好吃。”
章老太太嗯了一声,面色更阴沉了几分。她是知道马氏的,娘家就不富裕,嫁的也很一般般,回来后自己带个女儿卖馄饨,没遇到自己儿子前,据说住的地方都漏雨。现在呢?连苏家的糕点都吃上了!
章文庆一见情形不对,就转向了柳氏:“你们怎么来了?”
柳氏刚要张口,章晓倩已截住了:“爹爹,你别怪娘,是我在床上躺了几天,实在憋闷,娘怕我到外面乱跑再害了病,就说带我到铺子里,这不刚出门就遇上了奶奶,我们就一起到铺子里啦。”
这的确是有点凑巧,本来章晓倩还想着要怎么让老宅那里的人对抗马氏呢,谁知道正要出门,章老太太就过来了。章老太太本来是想来找章晓倩做工作的。的确就像章文庆所说的,章晓倩虽然骄傲任性,但一直很信服她这个祖母,所以她虽然觉得这种事她做祖母的和孙女说有点不是礼,但她还是来了——小三要想能上学,真的只有二房支持才行。
所以这一天她忙完屋里的事就过来了,谁知道刚敲开门就看到了穿戴整齐的柳氏母女。
“奶奶来的正好,娘正说带我到铺子里散心呢,奶奶和我们一起去吧。”章晓倩一看到她,就依偎了过去。
“这马上就要过冬了,我看看铺子里的情况,娘就一起来吧。”虽然看到她不怎么高兴,柳氏还是开口邀请了。
“是啊是啊,娘说了,来了一批新料子,奶奶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啊。”
到店里说话自然不太方便,但一听这话章老太太也意动了,冬天的料子是早就送过去了,要再想有新料子就要到明年了,但她要是跟着去的话,有相中的,柳氏总要让让的,再有倩姐说和,她总是能再带走一两块料子的。她是穿不了,但偷偷的给老三家的也好啊。谁知道她一过去,就听说还有人拿着她儿子的条子到店里去拿布——这本来是他们老章家的专利的!而且那人还挑了那么多料子,布的绒的棉的纱的,绸缎的都有!
“这是那个娘子留的住址,三娘子你看……”柳氏过去在家里排行第三,这掌柜的是他们家的老人,现在还习惯叫她三娘子。
“看这样子应该是二娘留的,但也保不齐不是,娘,要不……我们去看看?”柳氏拿着条沉吟了片刻,按照女儿教的开口,章老太太此时也窝了火,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在路上的时候她也有点后悔,她过去也就罢了,这柳氏和倩姐过去算什么?要是再吵起来,为难的还是老二,她本来是想劝倩姐回去的,谁知道倩姐却道:“奶奶你放心吧,我和爹已经说好了,再不会胡乱闹腾的。再说要真是二姑姑,我还要向她道歉呢,先前我不懂事,真是没少给她添麻烦。”
一番话说的章老太太那是又惊又奇,几乎就要对倩姐疑惑起来了,但没等她多想,倩姐就开始向她问起小三小四的情况。章老太太三个儿子两个姑娘,最疼的,就是三房的老儿子。老二是不说了,不仅自身有了功名,家里还有余才,丰衣足食不说家里还有两个帮佣,日子那是过的红红火火的,老大好歹也做生意,几个孩子也都生活的不错。
唯独这老三,依附着老大过,虽然能吃饱饭,几个孩子却很是可怜。所以她一向对三房有偏颇,最喜欢的,也是三房的长子,在倩姐这一辈里男孩排老三的小三。再加上她现在正想让小三上学,倩姐这一问,立刻就说起了小三多么聪明,多么孝顺,多么懂事,她一边说倩姐一边附和,就这么说了一路,等章老太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马氏门前。
“我一到店里,就听老方说有个不认识的人拿着你的条来拿料子,我听他形容应该是二妹妹这里,但也拿不准,正好娘也愿意,我们就一起过来了。”柳氏按照女儿教的道,又对马氏欠了欠身,“说起来我还要向妹妹赔不是,倩姐被我宠坏了,前阵子真是太打扰你了,你就看在她年少无知的份上原谅她吧。”
“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原该是我赔不是才是。”马氏干巴巴的说了两句,又振作起精神,含羞带怯的说,“我对二郎是真心的,还望姐姐成全。以后我必奉姐姐为主,扫地叠被绝无怨言。”
“妹妹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是个没有用的,和二郎成亲十年也没能为他添个儿子,以后还要靠妹妹了。”
她说着,上前握住马氏的手,用力摇了两下,马氏彻底惊住了,柳氏不该是这种态度啊,就算是勉强接受了她,也应该是不冷不热的,她早就想好怎么在章文庆面前做姿态,说什么话办什么事了,这柳氏突然这样,她、她要怎么办?
“既然这些东西真的是妹妹的,那我就放心了,我这次来也没别的事,就是送送料子认认门。既然二郎和妹妹还没有吃饭,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以后你想要什么,只管去店里拿,我已经对方掌柜交代了,只要妹妹去,就算没有二郎的条也管用的。倩姐,咱们回去吧。”
马氏觉得不能让她们母女这么回去,但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倒是章文庆咳嗽了一声:“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
马氏连忙道:“是啊是啊。”
倩姐道:“爹,二姑姑,真的不用了,我们来之前真的吃过了。奶奶,你要一起走吗?”
章老太太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吃食:“我也吃过了,和你们一起走。”
不管章文庆和马氏怎么挽留,三人还是走了,她们一出去,马氏就哭了起来:“二郎,婶子这次一定是厌了我了的。”
“怎么会?”
“怎么不会,婶子一定是烦我拿的东西多了,但二郎,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东西,我、我明明没拿这么多啊。”
“好了好了,拿了也没什么,你不是说要给孩子,要给我用的吗?别哭了,过来吃饭吧。”章文庆有点不耐烦的说,他是知道柳氏的,在账务上一向清楚,方掌柜也是他们用老的人的了,如果不是马氏自己拿的,怎么也不会送来这么多的。
马氏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拿了多少,她当初挑的时候,是抱着不会拿到的心态的——她听章文庆说过,那掌柜是柳氏父亲过去用的人,那个店也一向是柳氏打理的。那柳氏一向排斥她,反对她进门,怎么可能真让她把那些东西拿走?
但现在人家不仅送来了,还送来了这么多,还偏偏让章老太太看到了……
“娟姐不是给我热酒了吗?怎么热了这么一大会儿?”见她还想说什么,章文庆先开了口,他觉得是马氏拿的多了开始不好意思了,他其实也觉得马氏有点过,但既然拿了,那也就拿了吧。
他是这么想的,章老太太可有不同的看法,一走出街口她就道:“那马氏,怎么拿了那么多料子,我说老二家的,你就这么给她送过来了?”
柳氏听了心中暗喜,早先倩姐就对她说了要用老宅那边的对付马氏,现在果然有效了,她正要顺势再说上两句,那边倩姐已道:“奶奶,不能把那些料子送过来吗?爹不是一直想娶了那位二姑姑吗?”
章老太太皱了下眉:“这是大人的事,你不要管。”
“哦,爹过去经常说二姑姑性子好,我要向她学,还说我不能敌视二姑姑,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本来不愿意和她成为一家人的,我又不怎么认识她,为什么要和她成为一家人,不过这一次我也想明白了,既然是爹喜欢,那我做女儿的就不该反对。娘,我说的是不是?”
柳氏僵硬的点点头,想了想道:“都随你爹的意吧。”
章老太太张着嘴说不出话,这好像是随了儿子的意思了,但是、但是她为什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第一卷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十章
第十章
章老太太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和两斤猪头肉走了,那是在路过一家猪肉摊子的时候,倩姐让柳氏帮她切的。章老太太从二房这里拿东西已经习惯了,虽然嘴上说着不用了,也还是顺理成章的提走了,不过这次拿的时候,心里难得的对柳氏有了几分好感。
“奶奶再见啊,我赶明儿就去找小三玩。”倩姐摇着手绢,一直到章老太太的身影看不到了才放下来,柳氏在旁边看了不免有些吃味,“你和你奶倒一向亲近。”
这要换在过去,倩姐估计就会说那是我奶奶,但现在她嘻嘻一笑,上前挽住柳氏的胳膊:“哎哟我的好娘啊,我和她再亲近,也不会和与你亲近啊。我过去不懂事,现在还不知道吗?守我几天的是谁?我病了我痛了伤心难过的是谁?她是我奶奶不错,但她还是我爹的娘呢,娘你不觉得她今天来的蹊跷吗?”
“她不是来看你的吗?”章老太太是打着这个旗号过来的,进门的时候也问了倩姐的身体,“她今天才来看你都是晚的了,还什么都没有给你拿!”
“怎么没有?她不是掂了十个胡萝卜吗?哎呀,就是那十个光秃秃的手指头啊!”倩姐晃着自己的两手,扭着身体道。
柳氏噗嗤一笑,往她的额头上一点:“你这个小妮子!”
倩姐笑嘻嘻的挨了一下,蹭着柳氏:“她说是来看我的,但昨天我那位哒哒才来过,回去后不定要怎么编排我呢,我可不信她真是担心我的身体,要真是如此,她昨天就该过来了。你看先前我们让她过来,她一点都没有犹豫,就知道她是早知道那马氏,而你看刚才的情景,觉得她像是要反对马氏进门的吗?”
“我看她是有点不高兴。”
“那是因为马氏拿了太多的东西。”
“的确不少,差不多要十两银子呢。”柳氏说的非常肉疼,其实,马氏拿的并没有这么多,是她后来听女儿的话又加了一些,“如果咱们不把料子给她,那女人一定会说咱们不认爹的字,不把爹放在眼里。那爹一定会回来找我们吵架,不仅会把东西都给她,说不定还要翻番。咱们先给了,让爹看看那女人都拿了多少东西。爹不是经常说那女人是真心仰慕爹的才华,是真的就喜欢爹的为人吗?咱们就让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她听着这话在理,就忍痛照办了,现在却不免有些担心:“你说这真能成事?”
“只是这样当然不能了,这只是第一步,娘忘了我昨天对你说的了,首先,要让爹记得你的好,想起你们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她之所以觉得这件事还不是无可挽回,是过去的章文庆对柳氏真的不错。柳氏三年未孕,章家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给她冷眼,是章文庆一直护着她,到约定的期限后,也是他毫不犹豫的带着她分家出来。
“那时候你爹经常说,就算一辈子没有孩子也没有关系,他和我两个人也能幸幸福福的守在一起。”在说这一句的时候,柳氏总是一脸怀念的幸福,章晓倩每次想到都有些唏嘘,就算是在现代,也有很多人因为对方不能怀孕而离婚的,在古代,能说出这样话的,真真是难能可贵。就算章文庆没有把这话守到最后,但那几年他也给了柳氏别的女人没有享受到的快乐。
而且章文庆和柳氏并不是完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合的,是章文庆相中的柳氏,托人上门求取的,柳家一开始还不是怎么愿意,那真是好费了一番周折。才成亲的时候,不,应该说在马氏没有出现前,两人都算是和和美美快快活活,就算有章家老宅那一圈人的闹腾,就算也有很多摩擦,但柳氏当时最大的心事,也不过是还没能生出儿子。
这种原则性问题放在现代那是无可挽回,但在这古代,还是可以努努力的。
“娘,我看他们吃的都是冷食,咱们再买点热汤给爹送过去吧。”倩姐嘻嘻一笑,“面对咱们送过去的东西,那女人一定会食不下咽的。”
果然如此,当伙计把两碗热羊汤送过去的时候,章文庆不由得想起了柳氏的好,而马氏,则几乎要把筷子撅断了。当天晚上,章文庆就说要回去,马氏不知要怎么挽留,她一向在章文庆面前装大方善良,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什么柳姐姐对我应是误会了,我从没想过要独占二郎,你千万不要因为我和姐姐闹矛盾,姐姐和你是贫贱夫妻,我是什么呢之类的,又是自艾自怜又是默默垂泪,弄的章文庆又是心疼又是怜惜,每每都要大加安抚不说,还要表心迹发毒誓。
这次章文庆说要回去,她也只能一边在心中暗恨,一边装着大方道:“二郎也是该回去了,只是莫忘了你还约了刘秀才一起论文说诗,不要睡的太晚,明日没了精神。”
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暗指,章文庆潇洒的走了,马氏气的摔了一个盘子,见娟姐畏畏缩缩的躲在墙角,又瞪了过去:“你缩在那里做什么?我会吃了你吗?”
“没、没……我、我正要给娘烧热水烫脚……”
“你这时候想到烧热水了,早先怎么没有想到早些烫酒出来?那老虔婆来的时候你死到哪儿去了?不知道出来给人见礼吗?你这个上不了席面的臭狗肉,滚滚滚滚滚!”
章文庆自然不知道他走后马氏发了好一顿脾气,他回到家的时候柳氏正在那里算账。烧的暖暖的炕席,妻子拨弄着算盘,小女儿在旁边翻书,这情景令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温馨。不过他毕竟和柳氏闹了一阵子别扭,此时也不能马上缓下来,心中虽已经软和了,嘴上却仍道:“怎么,在算白天送出了多少东西吗?”
柳氏几乎想把算盘摔到他脸上,她转过身,正要开口,倩姐已经先扑到了章文庆的身上:“爹,你回来啦!爹这几日都不在家一定很想倩倩吧,倩倩也很想爹,虽然今天和昨天都见到爹啦,但都没怎么和爹说话呢,爹今天回来就会住下吧?”
章晓倩一边撒着娇一边在心中感谢当年的闺蜜,她那闺蜜结婚早生子早,曾对她感叹过现在的小孩聪明:“我那儿子,我一回去就说,‘妈妈你回来啦,妈妈一天没见宝宝了,一定很想宝宝了吧,宝宝也很想妈妈了。妈妈让我玩一下手机……’我的手机让他玩过,他爸回来还会找他爸要。我说不要给他,他刚玩过我的,他爸就说,实在没办法拒绝。”
她当时和闺蜜一起感叹过那孩子的聪明,没想到她今天要去学那不到三岁的小孩,不过她要不学还真不是太清楚怎么撒娇,毕竟她从小就要照顾刘喜玺,哪还知道怎么怎么向父母痴缠讨好?对柳氏也就罢了,就当是面对闺蜜了——其实柳氏的年龄,真不比她过去大几岁。但对章文庆这还真要慢慢调整。
不管倩姐心中怎么想的,章文庆还真吃这一套,当下就斜了她一眼:“现在想爹了?不淘气了?”
倩姐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娘在算过节的费用,娘说今年过节要花好多好多钱呢。”
章文庆看向柳氏,后者道:“我想着今年春节要好好热闹一下,一是倩姐这次大难不死……二来,也是爹逢九的暗寿,好好操办操办,也许爹就好了。”
要说整个章家,她最留恋的,也就是章老太爷。当初就是他支持章文庆读书,后来也是他想办法促成了他们的婚事,一直到后来分家,若不是章老太爷点头,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容易的走掉。谁知道章老太爷没有等到章文庆考中就中了风,常年躺在床上,神智都不怎么清醒。
章文庆对这个爹也非常有感情,一听她这么说,嘴也不硬了:“三娘,你有心了。”
柳氏没有说话,倩姐又道:“娘还说了,爹喜欢二姑姑,要娶二姑姑进门,也要银子呢。”
章文庆又惊又喜,简直有点不太敢相信的看向柳氏,柳氏不自在的别过脸,按照女儿教的道:“等过了节吧,春节人多事又杂,既然办了就好好的办一场,也别辜负了你们俩的一片心。”
章文庆的心已经软成了一片,上前拉住她:“你放心,我总是记得你的好的,我和她总是……嗯,你什么时候都是我的妻。”
柳氏低低的应了一声,章文庆又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不过过了节就不能再拖了,她、她……嗯,只怕到时候掩盖不住……”
柳氏和倩姐都愣在了那里,当倩姐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心中简直有一万头草泥马在奔腾——尼玛啊!那女人要是有了身孕,她们还忙活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