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春侯府
京都的熙春街并不十分长, 两头除了四座半旧大院外, 就只剩下陈家了, 但这户人家却是有过显赫历史的。
当年, 陈家祖先曾随开国皇帝四处征战, 立下不朽之战功, 被皇帝封为永春候, 世袭罔替。只是,老皇帝去世,换了新帝, 陈家也换了当家人之后,这陈家就没有原来那么光鲜了。
究其原因,只因开国后很长一段时间, 都处于盛世, 多年不曾打仗,这陈家的后代不知是疏于操练, 还是没有继承到祖先善武的本事, 在泰武三年, 陈家老爷子被新帝派去大漠攻打蒙古兵, 结果陈家老爷子大败而归。
新帝震怒, 差点夺去陈家的爵位, 最后因有人求情,才只免职处置,陈家自从后便一蹶不振, 还是在二十几年之后, 才慢慢好起来的。
此时永春候府门前的海棠已经开满粉红色的花儿,又是一年过去,转眼间就到夏天了。
陈宁玉被谷秋轻声唤醒,微微睁开眼睛,只见日头已高。
“怎么这么晚了?”她从被子里探出头。
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屋里十分亮堂。
谷秋笑道:“太夫人吩咐的,说你这两日睡得晚,不要吵醒姑娘呢,不过今日大姑奶奶来,奴婢还是得告诉姑娘。”
陈宁玉嗯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谷秋跟丹秋忙给她穿衣服。
外面的白桃,碧桃听见里面有动静,就吩咐粗使丫环婆子端来温水,又去催厨房拿早膳来。
她一人起个床,伺候的人得有十数个。
要说以前,陈宁玉是不习惯的,可现在被服侍惯了,整个人越发的慵懒,能不动手,也便不动手。
丹秋又给她梳头。
陈宁玉照了照镜子,梳妆台上琳琅满目,京都最好的胭脂水粉她都有,最后却一样都没用得上。
丹秋道:“姑娘穿了熏过香的裙衫便够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陈宁玉确实是不特意打扮的,只因她这张脸也实在无需再添补什么。
在京都,关于她,陈四姑娘的美貌,早有传闻,只侯府规矩严,见过的人并不多。
陈宁玉坐下来用膳。
结果就见今日她想吃的元宝糕没有,她抬头看看谷秋。
谷秋又去看丹秋。
两人都是大丫环,但这事儿是丹秋负责的,她低下头道:“厨房说正巧没元宝糕呢,奴婢也没有法子。”
虽然不是连日都缺少她爱吃的东西,可陈宁玉哪里不清楚,这是有针对性的。
“明儿你去与厨房说,要再没有,就去外头买。”她眯了眯眼睛。
丹秋应一声。
外头白桃听见,小声对碧桃道:“大夫人也恁没度量了,李公子那事儿,与咱们姑娘又有何干?是他自个儿瞧见姑娘,就上了心,咱们姑娘可没有去招惹他。”
“可不是么。”碧桃道,“管着厨房就拿这个来恶心人,但也罢了,有太夫人在,她也只能使这些伎俩。”
但陈宁玉这顿饭终是吃得不太欢快。
她到太夫人所在的慈心苑时,屋里此时就只剩大姑姑姑陈琳芝,大夫人,二夫人与其他姑娘都已告退。
陈琳芝见到她就笑,对太夫人道:“季妈妈说,宁玉常陪您打叶子牌,还输了好些钱给您?我说娘,您也是恁坏了,欺负孙女儿呢,这不陪您玩这个,都早起不来了。”
陈宁玉笑道:“姑姑,输给祖母乃是高兴事,输给别人,那才叫亏大了呢,再说祖母不欺负人,赢了我的钱,还是拿好吃的给我的。”
太夫人伸手指着她:“哎哟,会编排人了,我老婆子好似拿吃的哄骗小孩儿钱一般的,这丫头!”
陈琳芝揶揄:“还不是与娘学的呢。”
她知道太夫人很疼陈宁玉,故而言辞间对这侄女儿也颇多关怀。
太夫人又笑,对陈琳芝道:“你难得过来,一会儿留这儿吃顿饭。可惜季和,季琬没来,我自年后还未见到他们呢。”
提到两个儿子,陈琳芝就叹气:“两孩子念书可怜,相公看得严,平常都不给出去玩,说考不上进士,一天都不得松懈。”
太夫人很不赞同的皱眉:“怎么逼那么紧,他章家还要靠季和,季琬来撑门户呢?再说,季和这孩子就罢了,季琬哪里像是个念书的料子?我看不如来咱们家,跟着他舅父学学武艺,将来指不定还有指望。”
她觉得章季琬走武将路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可陈琳芝哪里舍得,武将也不是好做的,学武苦不说,去战场了更是有可能掉脑袋,就是在京城管理治安,也是有风险的,她宁愿儿子念书,但对太夫人的意见并没有表现出反对:“总是先让他试试再说,季琬这孩子皮得很,说心疼,我也只心疼季和。”
陈宁玉一直听着,想到章季琬来陈家,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过年时还打翻了她的茶盏,说同卖艺的学了功夫,双手接盏,结果三个里面碎了两个。
那茶盏乃是一整套,天青色的,跟玉似的好看,她当时那个气啊!
章季琬生怕她去告状,被他爹揍,指天发誓说以后一定赔给她。
这家伙,好歹比熊孩子还是乖一点的,总归知道错,她看在亲戚面子上,没有与他计较,不过看样子,赔偿什么的,兴许是打水漂了。
陈宁玉请过安便也告辞,又去二夫人姜氏那里。
姜氏所在的杏芳苑,杏树长得极为茂盛,那是她亲生娘亲喜欢的,而姜氏却是她的继母,每日去不过是礼仪罢了。
姜氏见到她,皮笑肉不笑:“还是太夫人疼你。”
是在说她晚了。
陈宁玉一笑,承认:“太夫人是疼我的很,母亲难道不喜欢?”
姜氏暗地翻了个白眼,就是不喜欢,她又能说什么?
“今日你大姑奶奶来,是为吴家,说起来,也是旧交了,到时候你别失了礼数。吴夫人虽说是你姑母旧友,又是太夫人看着长大的,但也好些年没见了,该有的分寸还是得有。”她挑眉看着陈宁玉,“我特意叮嘱你,你可别忘了。”
陈宁玉道:“原来是为这个,我知道了。”
姜氏看她漫不经心,嗤笑一声:“那吴家也有个公子的,不是为娘说你,上回李公子的事,你已惹得大嫂不高兴,原本宁安可能就嫁了,别人也只当我没教好你……”
“母亲认为是我错?”陈宁玉打断她,“若是,母亲便与祖母,爹爹去说,等到吴家来,我不用出来便是,他们若同意,我毫无怨言。”
姜氏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陈宁玉就是仗着太夫人,仗着相公,在这侯府肆无忌惮的!
“母亲若无事,我便回了。”她也不等姜氏说话,转身就走。
陈宁玉所住的院子名为芙蓉苑。
为配合此名字,两年前她命人在这里种了好些芙蓉花,到去年,已经生根开花,只今年,离花期还早得很。
“一会儿叫人来再下点肥,我看枝叶长得不够快。”她站定,看了看,吩咐一个婆子。
婆子忙去告知花农。
陈宁玉走进屋,喝了几口凉茶,叫丫环谷秋把针线笼拿来。
“今儿天热,姑娘要不歇息会儿?”谷秋依言拿来,关切的道,“也不是急于一时,老爷生辰还早的很呢。”
“不过打发时间罢了。”陈宁玉取出一个鞋样与褐色的棉线,这儿玩乐的少,随便出门又不准,做个鞋子就跟玩十字绣一样的,“闲着也是闲着,就多做一双罢,反正爹爹也喜欢我做得鞋子。”
这世上,她亲生母亲不在了,幸好父亲不是个昏头昏脑的,才没有出现“有后妈就有后爹”这种情形,故而在姜氏面前,她从不害怕,也不用故意去讨好。
作为回报,她对父亲也算得上用心。
谷秋不再劝说,拿起纨扇给她扇风。
陈宁玉刚穿好针,白桃进来了,神秘兮兮的道:“姑娘,要来做客的那吴家,他们家公子,姑娘知道是谁么?”
正文 惠英长公主府
其实就算刚才姜氏不说, 陈宁玉一早料到陈琳芝过来, 多数是跟这些有关, 只因这陈琳芝特别喜好做媒, 自己未生下女儿, 便对几个侄女的终身大事很上心, 每每有合适的, 就等不及,陈家大姑娘陈宁蓉便是因她才嫁出去的。
当然,嫁得也不错, 夫家乃是京都的望族世家,林家老爷是工部右侍郎,兼任江西巡抚, 林家公子尚且年轻, 在洛阳的洛宁县任知县,算是历练, 陈宁蓉也跟去了的。
陈宁玉抬头瞧道:“又是你娘告诉你的?”
白桃挠挠头, 嘿嘿一笑:“奴婢娘也是为姑娘好么。”
白桃的亲娘刘婆子是在太夫人院里当差的, 好几次来邀功, 不过是想自己女儿在陈宁玉这儿得些看重, 天下父母都是一般的心思。
结果陈宁玉不理她了, 把针戳进鞋底,同丹秋说道:“一会儿去厨房说一声,午时蒸道桂花鱼来, 再煨一个裙边。”
她已不是小孩子, 用膳这种事不用长辈安排,都是自行点菜的,而永春侯府虽然不比早前显赫,但府中个人用度,比起寻常人家那是好多了。
更别提,陈宁玉与其他姑娘还不同,就是每日都吃山珍海味,也算不得什么。
白桃有些发怔,她原来是想告诉陈宁玉,那吴家公子就是上回在通县救驾的人。
说起这救驾,只因本朝皇帝偶尔喜欢微服出巡,带的人还不多,前不久,出巡到京都附近的通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露富惹来贼匪,途中被袭击,幸好有人出手相救。
那人就是吴家公子。
救了皇帝的命,是立了大功呢。
可自家姑娘竟然不想了解一下。
谷秋皱一皱眉:“还不走呢,别打搅姑娘做针线活了。”
白桃只得怏怏然走了。
其实陈宁玉也并不是没有一点想法,只是她觉得这吴公子是好是坏,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因这人定是要说与陈二姑娘陈宁安的。再说,她也很不急,若是可以,真想在府里住到二十岁。
现在这日子,虽说没有亲生娘,可她过得十分滋润,钱财花不完,祖母喜欢她,父亲也疼她,每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算是无忧无虑了。
她前一世因无妄之灾丢了命,这一世,她只想尽量活的长一些,过得舒心点,她没有什么宏大的志愿,便是如此也是满足。
到得傍晚,二老爷陈修回来了,他在京卫指挥使司任指挥佥事,管着十个卫所,每日甚是忙碌,常要去巡查,这等夏天,基本都是汗流浃背。
姜氏忙叫下人准备水给他洗浴,又命厨房端来凉汤祛暑。
陈修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喝下汤后才觉得舒服一些。
姜氏这才同他闲聊几句。
听说要请吴家过来,陈修道:“是该请的,原来他们在京都时,咱们也常去他们家,只没想到会分别那么久,上回在衙门遇到吴大哥,竟都不认识了。”
时光催人老,他不免唏嘘。
姜氏安慰道:“此番来,就是吴老爷再外调,吴夫人好似也不跟着走了,孩子大了,要落地生根。”
“是啊,毕竟他们是京都人。”
姜氏身子倾过去,笑问道:“今儿也听太夫人说了,两家真算是交好的,相公年少时与吴老爷也相熟的很么?”
陈修摇摇头:“吴大哥与大哥年纪相仿,说起来,与大哥走得近一些,我那时还小,倒不太同我玩儿。”
姜氏点点头:“难怪大嫂那么高兴呢。”
吴家老爷直升吏部左侍郎,又与陈家老爷永春候陈行是少时玩伴,若两个年轻人合适,这桩婚事十有八、九定要成的。
大房那两个女儿倒真是一帆风顺!
第二日,陈宁玉起来用早膳时,发现要的芙蓉豆腐正摆着,她微微一笑,张氏到底是不想闹开的,只不过那几日是为发泄罢了。
她吃了几口豆腐,这鸡汤泡出来的就是不一般,果然鲜美,正当品尝呢,白桃道:“太夫人刚才派人来说,长公主请姑娘去玩,太夫人叫姑娘收拾收拾。”
陈宁玉很是高兴,她那表姨是她除开家人外,最亲的一个了,对她也极好,她没有理由不喜欢。
她让谷秋拿几套衣服出来。
“四姐姐在做什么呢?”陈宁柔突然过来,立在门口瞧了又瞧。
她是姜氏所出,陈宁玉与她关系很一般,可陈宁柔有时偏又想与她拉近关系。
陈宁玉道:“我要去表姨家了。”
陈宁柔一怔,又笑道:“惠英长公主府乃前朝蓝玉公主所住,传闻华丽非常,我竟是一次都没见过呢。”
陈宁玉的表姨就是惠英长公主,她笑了笑道:“我表姨不喜原先的,早就重修了几处了。”
陈宁柔微微皱眉。
惠英长公主说起来也是他们亲戚,可是一次也没有请他们过去府上玩,这次陈宁玉又要去住,仍是不愿意带她前往。
“四姐,你这次住几日呢?”她收起不悦之色。
“也不知,大概六七日罢。”
陈宁柔侧过身子,关切的问:“傅二公子身体可好了一些?”
陈宁玉看她一眼,转眸道:“像是有好转,我也不太清楚。”
陈宁柔叹一声,不再说话,稍后就告辞走了。
陈宁玉见下人打理完,去与太夫人告别。
太夫人面色微黯:“我叫人准备了些药材,公主府虽说什么都不缺,可这几样在京城也是少有的。还有些野菜,水果,庄上才送来,你带过去给他们尝一尝。”
陈宁玉应了一声。
“也不知娥姿如今什么样了,想一想,已经有十年未见。”太夫人说罢顿了顿,“你去罢,你父亲那儿,自是同意的。”
陈宁玉点点头,没有多话,其实她挺想安慰太夫人,可却知道说什么,都不会有作用。
只因事实就是这样,惠英长公主李娥姿与他们陈家已恩断义绝,除了她,再不与任何一人往来。
她坐在马车上,微微叹了口气。
公主府并不远,只隔了三条街的距离,很快便到了。
二门处,她下来,谷秋与丹秋各自拎着一个包袱跟在后面,并没有婆子。
那里早有丫环来迎接。
石莲命婆子赶紧去接了包袱,还有车上的东西,一边笑道:“姑娘总算来了,长公主盼了好一会儿,一早就命厨房炖了云林鹅,直说你慢腾呢。”
“叫姨母久等了,我这就过去。”陈宁玉走得快一些。
长公主性子急,风风火火的,可陈宁玉做事却慢条斯理。
公主府占地极大,前朝蓝玉公主乃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女儿,赐下来的宅子修建的富丽堂皇,大大小小的院子有八个,花园也有两处,在西边,还有一汪很大的湖泊,四周种满花木,建构楼台亭榭,如同江南的园林一般充满着诗情画意。
陈宁玉住在这里时,便最爱去那处玩。
她刚踏上两边的抄手游廊,前方一个少年走过来,穿着如意纹的湖色袍衫,头戴同色方巾,儒雅俊秀。
陈宁玉看到他,脸上就露出欢喜的笑容,叫道:“二表哥!”
傅朝清走近后,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递给她:“阿玉,你出汗了,擦一擦罢。”
陈宁玉在额角掖了掖,笑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也同姨母一样,嫌我来得晚了?可现在离午时还早着呢。”
“离午时?难道你光是来吃饭的?”
“听说做了云林鹅呢!”
“我见上回你吃得开怀,特意同娘说的。”傅朝清自己也擦了擦汗,微微吐气,“今日实在是热。”
陈宁玉道:“咱们快走罢。”
“不过府里备了好些冰,一会儿你就凉爽了。”
他微微笑着的时候,格外的温柔好看,叫人浑身都舒服的很,陈宁玉点了点头,笑问:“大表哥也在家么?”
“不在,他一年有多少日子是在家的。”说起自己的大哥,傅朝清不由自主一叹。
“总比闲着好,大表哥就爱到处走动的,如今入了锦衣卫,有得他忙呢。”
傅朝清一笑:“是啊,我问他累不累,他一点不觉得,就是陪嫂子的时间太少了,总是不大好。”
陈宁玉笑起来:“还是二表哥体贴呢,将来娶个娘子,定是照顾的很好。”
傅朝清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复杂极了。
陈宁玉心里突地一跳。
从几何时,好似傅朝清就会这样看她了,一年前,还是两年前?
她记不得了。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第一次看到傅朝清时,他虚弱的躺在床上,好似一碰就会破碎的玉石,虽然脆弱,却难掩其光华。
是的,傅朝清身上有种高贵的清华之气,既不像长公主,也不像他的父亲傅成,听太夫人说,却是像了他的外祖母德妃。
他还写得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天生聪敏,过目不忘,只可惜,因一次意外,身体坏掉了,太夫人曾为之叹息过。
陈宁玉看着他,想起往事,忽地撇了头去。
二人再没有说话,沉默的往前走了。
正文 青梅竹马
长公主见到他们一同来, 笑道:“看来清儿同我一样念着你, 这都等不及去接了, 来来, 快让我瞧瞧, 又美成什么样了。”
陈宁玉脸儿微红, 嗔道:“姨母, 有您在,我哪儿敢说美。”
长公主哈哈笑起来:“嘴儿真甜。”拉着她左看右看,啧啧道, “不过半年未见,又长高了,瞧这脸蛋, 真跟仙女似的。”
陈宁玉更加不好意思。
这张脸带给她的赞美确实挺多, 可她并不愿意别人为此常常提起,当然, 这脸, 她喜欢还是喜欢的, 谁不希望自己好看呀。
“看来陈家确实待你不薄。”长公主正色。
“姨母, 我来时, 太夫人叫我带了好些东西过来呢, 她也常念着您。”
长公主面色淡淡:“劳烦她挂念了。”
这几年,提到陈家,她总是这个样子, 陈宁玉也罢了, 好些事都不是能强求的。
“表嫂,我又要给你添麻烦了呢。”陈宁玉朝傅朝云的妻子俞氏打招呼。
俞氏忙道:“这叫什么话,你来,母亲不知道多高兴,一点不麻烦的,我还多个人一起说话,别提多好了。”
长公主微微叹气:“咱们这儿是冷清了些。”
俞氏着急:“母亲,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俞氏生就胆小,当初傅朝云成亲,其实陈宁玉并没有想过会娶她,不过如今再想想,也是理所当然。只因长公主是个性很强的人,若再娶个厉害的,这家里只怕就不安宁了,所以俞氏是最好的选择。
她长得秀丽,性子又好拿捏,也拎得清,对长公主是事事迁就的,故而二人倒还从未有过矛盾出来。
长公主看看她,笑道:“你怕什么,我不过随口一说。”
俞氏松了口气:“我去厨房看看。”
“去罢,稍后也是该用膳了。”
等到俞氏走了,长公主叫陈宁玉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手道:“我年后有些忙,一直未叫你过来。”
“姨母,我以后总归不能常来的,总也不是小孩子了。”
长公主凝视着她的脸,叹一声:“是啊,你长大了,真得好快,还记得你那么小一点,最爱跟在我身后,来了便不愿走,哭了又哭。”
自从陈宁玉的母亲过世后,长公主便常接她过来住,在八岁之前,她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
只可惜,那么多的事情,现在的陈宁玉却并不清楚,她的记忆是从九岁那年才开始的。
稍后安庆侯傅成也来了,陈宁玉很喜欢这个表姨夫。
他温和英俊,比起很多京都人士,还少见的朴实,与他相处,那是不需要任何一点心机的。
这样的人,最是合适长公主了。
“宁玉你现在来也好,咱们这儿比起陈家,那是凉快多了,你多住几日,陪你姨母解解闷。”傅成表示欢迎。
陈宁玉笑着应了声是。
午膳很快就端了上来。
傅成问道:“怎么朝云今儿又不回来?”
“说是他们北镇抚司抓了刑部的官员,忙着审理呢。”长公主皱眉,“这孩子也不知怎的就爱这些。”
“得皇上看重,总是好事。”傅成笑道,“他闲在家中,也不得畅快的。”
长公主指了几样留给傅朝云:“指不定忽然又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吃些冷饭,这些厨房有多的,好好放着。”
丫环便去厨房说了。
陈宁玉专心吃鹅,鹅肉烂如泥,汤鲜美,吃得满腹痛快。
这般的美味,做起来自然是繁复的。
整只鹅需得先用酒与蜜在身上抹之,再架在竹条上蒸,灶内用一斤八两的山茅来烧,里面的温度要控制的极好,不能翻动,只能任其燃尽,锅盖还需封好,这样蒸出来的鹅肉才会特别的好吃。
陈宁玉很优雅的吃完小半个鹅腿,抬头就见傅朝清正瞧着他,眸中藏着笑意,说不清是揶揄还是欢喜。
她的脸不由微微一红。
被人看着吃东西,总是不习惯的。
“娘,阿玉果真喜欢吃这个,不如把咱们家厨子给她带回去。”傅朝清说话了。
长公主笑起来,看向陈宁玉:“玉儿你要不要?”
“自然不要了,若是厨子跟我走了,那我下回再来,有什么盼头?可不是没意思呢。”陈宁玉打趣。
长公主哈哈大笑:“没良心的,感情还是为吃而来。”
“姨母,你知我真心,看您这不是笑了么。”
长公主越发高兴:“好好好,那厨子我还是得留着,不然下回请你,你都不来了,那我要伤心狠了。”
“怎会呢,姨母,就是没有厨子,粗茶淡饭,只要姨母发话,我赴汤蹈火也要来的。”陈宁玉表忠心。
长公主除了疼她之外,还是个粗大腿,她一定要抱抱好。
傅成笑道:“这孩子一来,总是热闹得很。”
长公主斜睨他一眼:“还不因你跟清儿是闷葫芦呢。”
往常吃饭时,这二人都不太说话,尤其是傅朝清,也只有在陈宁玉来时,才能看到他活跃的一面。
俞氏抿着嘴笑:“谁让宁玉讨人喜欢呢,真希望她能一直住在这儿啊。”
长公主叹一声:“可惜玉儿姓陈,再说,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我若有个这样的女儿,还要心疼呢。”
语气里颇多惋惜,她与陈琳芝一样,都只生了儿子,心里还是希望有个女儿的,要不怎么说儿女双全?总觉得有所缺憾。
提到嫁人,陈宁玉倒不好开自己的玩笑。
下午她陪着长公主闲聊好一会儿,才离开。
这府里专门收拾了一个地方给她住,每回来,陈宁玉都是住在这儿,院里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按照她的喜好,像是另外一处家。
因过来时出了汗,她换洗过后便歪在了竹榻上。
下人们送来冰,放在铜鼎里,屋里便好似春天一般了。
说到京都人的奢侈,惠英长公主定是算一个的。
谷秋捧来瓜果,放在她手边。
“看起来,二公子的身体像是好多了呢。”丹秋拿来银刀,把瓜果切成小块小块的放在桃纹白瓷盘里。
陈宁玉刚才与长公主说话,也问过这个问题,长公主面含欣慰,应确实是好了。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生怕自己说一句好,哪一日傅朝清的身体又差了。
有时候,命运总是与期望的事情相违背,只愿他能真得健康起来。
她忽然觉得有些累,在榻上躺下来,小歇片刻。
丹秋给她盖上一条薄被。
屋外种了好些桂树,有些年头了,好些鸟儿停在上面,叽叽喳喳的叫着,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像是回到上学时,在那条路上,也有这样的树,这样的鸟叫声。
不知睡了多久,她才醒过来。
揉了揉眼睛,她嗓子有些干,轻唤谷秋。
一杯茶突然递给跟前,陈宁玉才发现对面椅子上竟然坐着傅朝清。
他已换了身袍衫,这回是月白色的,衬得他人有些轻飘飘的感觉,那么一笑,也是飘渺,像是随时会消散了一般。
陈宁玉坐起来,笑问:“二表哥何时来的?”一边往门口看。
谷秋,丹秋就站在那里,有些无奈。
傅朝清来的时候,她们原想阻止,可他一句话就打发了她们,竟然就没了阻拦的勇气。
他坐了有一些时间了,就这样看着沉睡中的陈宁玉。
“没多时。”他也并不觉得有哪里唐突,态度很自然,“你睡得很香,可是累了?”
陈宁玉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陈家讲规矩,可她住在府里,便像是他的家人,往常时候,并不拘束,她从榻上下来,刚要露出玉足,忙又缩了回去。
傅朝清又是一笑,走到门外:“你先洗漱罢,我等你。”
谷秋与丹秋便来伺候她。
她梳好头发,傅朝清才又进来。
“这书你拿去看,省得闲时闷了。”他把书放于桌上,侧头询问,“这回要住几日?若是到月中就好了,你爱看的荷花正好那会儿开。”
她年纪大了以后,最多来此住个三五日,陈宁玉笑一笑道:“太夫人会挂念的。”
傅朝清扬眉:“你若要住,我去与太夫人说一下,她必会同意,其实若你愿意,就是住到六月,他们又岂会不肯?”
陈宁玉看他双眸星光璀璨,像是要诱人进去一探究竟,摇了摇头道:“一早就与太夫人说了,改动也不好,再说,咱们家还请了吴家,说是旧友,过几日就来了。”
傅朝清眸光闪了闪,偏头看向窗外,淡淡道:“罢了,也随你。”
随后几日,她便不太遇见他,听说常在书房。
正文 陈年往事
这一日下午, 她终于见到傅朝云了, 他英气勃勃, 穿一身锦衣卫的装束, 腰间挂着绣春刀, 身材伟岸。
“阿玉你连日住这儿, 我却忙, 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呢。”他很欢快的道。
“大表哥不用抱歉,我也不想听你讲那些打打杀杀的故事, 好几回,你都吓得我睡不好。”她轻哼。
傅朝云哈哈笑起来:“小丫头,别人要听还听不到呢, 这可都是秘辛。”
“骗人, 你当我傻呢?朝中秘密你大肆乱说,别人会抓你的。”
这下傅成都笑了:“小子尽会胡说, 你宁玉表妹又不是没见识的, 你那些儿从侠义书里看来的, 能吓唬谁呢?”
“爹, 你拆穿我做什么, 没意思!”傅朝云横眉, “不过男儿家,难道还来伤春悲秋么?”
“是是是,你就爱这些了, 最好都不着家呢, 一年见不到你老娘,你才高兴!”长公主很不高兴的埋怨。
傅朝云忙赔礼道歉:“下回不忙了,定然天天陪娘的。”又拍傅朝清的肩膀,“你都在家,怎的不哄哄娘?老来说我呢?”
傅朝清淡淡道:“我又不是你。”
“嘿,管你是不是我,娘高兴了,自然就不说我了。”傅朝云一挽袖子,“不过我今儿正好有空,咱们钓鱼去,池塘里的鱼儿怕是很肥了,阿玉,你不是爱吃鱼么?我给你钓来吃。”
年前他才扔了好些鱼儿进去,什么鱼都有。
傅朝清没好气:“你那些鱼儿把池里的锦鲤吃得七七八八了。”
“锦鲤有什么意思,又不能吃,还是我那些鱼儿好。”
傅朝清挑眉:“咱们家难道买不起鱼么?阿玉常过来赏鱼,现湖里黑压压一片,还能看什么?”
“不就是图个乐子。”
眼见两兄弟互不相让,陈宁玉想到早前也见过二人数次争执,她私下曾问傅朝云为何如此,毕竟傅朝清身体不好。
可傅朝云却道,若让了,朝清更不高兴。
自那次后,陈宁玉才知,傅朝云其实是个真正的好哥哥。
她笑道:“我爱钓鱼,也爱赏鱼,叫我看,不如把池子隔开来,不是两不耽搁?”
“好,这个主意好。”傅朝云抚掌,“我赶明儿就让他们去弄,”又瞅自己的弟弟,“肖兰你看,阿玉也没为锦鲤的事儿生气,你气什么。”
肖兰是傅朝清的字,傅朝云则表字子霞。
傅朝清没说话。
长公主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当是小时候拌嘴呢,玉儿你来,我正有事同你说,让他们去准备饵料,一会儿你再出来玩。”
陈宁玉便随长公主走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拿了好些地契田契给她。
“今儿我才惊觉你是长大了,没几年总是要嫁人的,我替你管这些年,也是时候你该自己学着了。”
陈宁玉的外祖周家家业丰厚,早期因老太爷目光精准,用人得当,给子孙赚够了钱财,就是在京城,都有不少铺子,下属县城也有好些良田。
当年陈宁玉母亲去世之后,老夫人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因子嗣单薄,无其他亲人继承,就都给了陈宁玉。
只她当时年幼,便由长公主收着。
在这世上,于长公主来说,除开丈夫,儿子,陈宁玉也是她最亲的人。
而陈宁玉对这笔财产自是知道的,不过她还没有想过现在就收回。
她感激的看着长公主:“劳烦姨母了,这等事情,我知道是很费心的,只是,现在就交给我,我却不知如何来管呢。”
“又不是多难的事,这些账本上都记得清清楚楚,庄上,铺子里的人,不好的我都给你赶走了,剩下的都尚算忠心能干。”长公主笑了笑,打开账本给她看,“依你的悟性,定是容易得很,只我还撤了一些人,空的地儿你自己选人上去。”
那是一定要交还给她了,陈宁玉道:“那我有不懂的还能来问姨母罢?”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呀,姨母何时会不见你的?”长公主嗔道,“不过看你少了历练,将来嫁人了一无所知,如何管家呢?”她目光微微发冷,“我知她定是不太教你的。”
陈宁玉笑道:“总有祖母在。”
“太夫人也老了。”长公主面色略有变化。
陈宁玉叹口气:“是啊,祖母老了,这几年头发都白了好些,身体也不似原先那么硬朗了,天气稍稍冷,便容易得风寒呢。”
长公主抿了抿嘴,垂下眼眸。
陈宁玉又道:“一会儿我钓了鱼,带些回去给祖母,可好?”
“你想拿便拿罢,朝云在湖里放了好些乌鱼,这会儿正有珍珠果,乌鱼片包了最好吃不过的。”长公主语气仍是平常。
陈宁玉却很欢喜,连声说好。
她又与长公主问些关于田地铺子的事情,把田契地契收好,便去西边的池塘。
傅朝云,傅朝清已经各自坐着垂钓了。
“阿玉你总算来了,饵都已经穿好,你坐过来罢。”傅朝云拍拍身边的位置,“一会儿你别东张西望的,小心被鱼跑了。”
“什么饵啊?”陈宁玉笑问。
“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傅朝云哈哈一笑,“省得怕了,那东西脏,等饵没了,我再给你穿上去。”
陈宁玉道谢:“劳烦大表哥替我弄了。”
傅朝云很豪气的道:“小事一桩。”
她刚坐下,俞氏轻手轻脚走过来,细声问她:“阿玉晚上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好让厨房去准备。”
“倒是没有特别想吃的。”
俞氏便去问傅朝云。
陈宁玉看着她微微一笑,很明显,俞氏才换了一身鲜亮的裙衫,脸上也是稍稍打扮过的,很是娇美动人。
傅朝云却很不耐烦:“随便,我什么都吃。”
他兴致上来,眼睛紧紧盯着水面,看都没看俞氏一眼。
俞氏身子僵了一僵,转头慢慢走了。
陈宁玉见到这一幕,有些替俞氏难过。
她知道,傅朝云会娶俞氏,只是因为长公主的选择,说到底,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女人身上,只怕娶谁都没有多少关系。
“嫂子帮姨母管着家,很是辛苦的,其实表哥该多陪陪她呢。”她开口相劝。
傅朝云不以为然:“哪个妻子不是如此?我还忙得很呢,难得休息一日罢了。”
陈宁玉默然。
傅朝清看过来,说道:“阿玉,你过来,他那儿风水不好,钓不到鱼。”
傅朝云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成神棍了?”
“不然岂会一条没有,我钓了两条了。”傅朝清气起人来,也是能让人跳脚的,“虽是你放的鱼,可惜都不买你的帐。”
傅朝云恼火道:“你等着,看谁最后钓得多!”
傅朝清淡淡一笑,又叫陈宁玉去。
陈宁玉坐到他旁边。
轻风吹来,他身上淡淡的药香便入了她鼻尖。
“你都钓到什么鱼了?”她好奇。
“你自己看。”他把鱼篓放到她跟前。
她凑过去,一看之下,差点没叫出来。
什么两条鱼么,根本一条都没有。
傅朝云问:“阿玉,他钓到什么了,大不大?”
“嗯,算大罢,什么鱼,我倒不认识。”陈宁玉掩了掩嘴忍笑。
傅朝清冲她眨眨眼,轻声道:“好阿玉。”
陈宁玉的脸微微发红。
那边傅朝云又在穿饵,叫道:“定是什么破鱼,有什么了不起,看我的,一会儿就有大肥鱼上钩了!”
傅朝清轻声的笑。
他平常文文雅雅的,可戏弄起人,显露出来的调皮,又很是可爱。
陈宁玉侧过头,专心垂钓。
傅朝云果然很快就钓到大鱼了,趾高气扬过来,要跟傅朝清比比谁的大,结果发现鱼篓里面一条鱼没有,气得一个倒仰。
没有对手,有时候还是挺让人不好接受的。
幸好,陈宁玉成了他的对手,一条接一条的钓上来,二人比来比去,甚是欢快。
而傅朝清,最后还是一条鱼也没有钓到。
陈宁玉专门挑了两条大乌鱼出来。
“今儿要烧了吃?”傅朝云问。
“是带回去给祖母吃的。”
傅朝云惊讶:“你要走了么?”
“已经待了好久了,只是你忙,才觉得没几日。”
傅朝云抱歉,挠挠头道:“下回知你来,我定会抽出时间的,阿玉,你以后嫁人了,咱们一起玩的时间就更少了。”
他这番话倒是说的真心。
毕竟年幼时,三人常在一处。
“还早着呢,大表哥,只望你小心点,锦衣卫也是挺凶险的。”陈宁玉叮嘱,“别叫姨夫姨母总是担心。”
“知道了,阿玉。”傅朝云笑笑,“我送你回去罢。”
“不用劳烦了,有空还是多陪陪嫂子。”
傅朝云难得见她一次,并不想逆她,也应了。
陈宁玉同傅朝清告别一声,去见傅成夫妇,准备回陈家。
傅朝云问傅朝清:“你不挽留她几日?往常你若是说,她总会留下的,母亲也不舍得她走呢。”
傅朝清淡淡道:“你也说往常了,阿玉已经长大了。”
他转身而去。
傅朝云皱了皱眉,想到陈宁玉的话,也去看他娘子了。
陈宁玉是在傍晚回到陈家的。
太夫人笑道:“没有多住几日?只当你这次隔的时间久,要住那边个把月呢。”
“我想祖母呢,天天睡不好觉。”陈宁玉挽住太夫人胳膊。
太夫人一戳她脑袋:“得了,你哪回去不是欢天喜地的,长公主疼你,样样好的都给你享用,是比咱们家舒服多了罢?”
“哪里呢,都说金屋银屋不比自家狗屋,姨母那儿再好,总不是自己的家啊,再说,见不到祖母,总觉得缺了什么。”
太夫人听了受用。
陈宁玉叫人把乌鱼拿去厨房:“今儿在池里钓的,可大了,姨母说把乌鱼弄成片,碾大碾平了,再包些珍珠果在里面,好吃的很。”
太夫人不由百感交集。
当年长公主与二儿媳周氏极好,也常请她过去,知道她爱吃鱼,却不爱挑刺,吩咐厨房精心准备了这道菜。
太夫人尝过之后很喜欢,还命厨子专门去学。
只周氏去世后,便再没有吃过。
长公主因为这事,也再没有登过他们陈家的门。
太夫人半响没有说话。
陈宁玉并不知内情,见太夫人如此,暗想是否说错了话,兴许姨母是别有用意?
太夫人却道:“也罢,这菜是好吃,晚上就让厨房做罢。”
陈宁玉这才松了口气。
在心里,她只希望长公主与太夫人能和睦,可惜,这似乎太不容易了。旧年往事,不是说忘就忘的,虽然,对她来说,这微不足道,毕竟她那时还尚未存在于这世上。
晚上,她陪太夫人吃了顿饭,告知自己接管了那份产业。
太夫人问起傅朝清,她答看起来不错,至于具体如何,长公主没有说。
太夫人叹了口气。
正文 妯娌
回到芙蓉苑, 陈宁玉远远就见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立在院中, 登时快步走了过去。
陈修转过身来, 笑道:“你这些花种的不错, 可见也不是胡乱养的。”
“自是喜欢才种的, 女儿可不想糟蹋鲜花呢。”
陈修揉揉她的脑袋:“陪你祖母吃饭了?”
“恩, 父亲才回来么?”她问。
陈修点点头, 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过得片刻才道:“路上也累了罢, 早点歇着。”
她的父亲极是英俊,只是看着她的时候,总会有种伤感掩藏在眼底, 令人心疼, 可陈宁玉却会为之欢喜。
是的,父亲一定爱着她的娘, 他的前妻, 这总是一件好事。
所以这些年, 他才会那么爱护她这个女儿。
陈宁玉拉住陈修的袖子:“爹爹, 姨母把田契房契给我了。”
陈修一怔, 继而若有所悟:“是该给你了, 玉儿,不过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要好好保管了, 若有弄不明白的, 问问你母亲。”他顿了顿,“或是问太夫人都是行的。”
“父亲不知道么?”她笑。
陈修捏捏她鼻子:“为父只知道花钱,玉儿不知道吗?”
陈宁玉哈哈笑起来。
陈修确实是这样的人,从不过问钱财,正如好些家庭中的男人一样,主外不主内。
送走陈修,陈宁玉回房,把长公主交予的账本拿出来翻了翻。
以后,她不能坐等钱财送上门了,一切都得靠自己来经营。
说起来,还是很心烦的。
她细细看了起来。
第二日去太夫人那里请安,
因吴家要来了,太夫人交代大夫人张氏:“今儿早上庄里送来几样野物,你叫厨房好好弄弄,烧点新鲜的,他们吴家怕吃别的也腻了。”
姜氏抚掌道:“野味确实合适,太夫人想得真周到,家里厨子做这个也一向好吃,以前请过金家,戴家,李家来,个个都对那鹿肉赞不绝口呢!”
张氏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还狠狠刮了陈宁玉一眼。
又是什么事儿没干就躺枪,姜氏真会给她拉仇恨,陈宁玉当做不知,反正她没有勾引那李家公子,问心无愧。
至于张氏与姜氏的不对盘,那是有一段历史了。
只因她们一个来自大户人家,一个来自小门小户,互相看不顺利,加上姜氏的相公不是永春候,总之二人就是不和睦。
只要有机会,姜氏总是要刺张氏一下的。
也不知道刺了,是不是真的就那么爽?陈宁玉无语。
太夫人对姜氏那话也不喜,要知道,李家那事,对张氏的打击不小,毕竟是她自个儿相中的,结果被人从背后捅一刀,实在是愤怒的不得了。
当然,这也不能怪陈宁玉。
太夫人对陈宁玉的品格,还是很相信的,只能说,那李家公子是个急色鬼,看到美人儿腿就软了。
这种人,其实提早知道也好,说起来,也不算坏事。
太夫人不悦的看了姜氏一眼,但并没有发作,两个儿媳妇斗法不是一日两日了,只要不是太大的事情,她都不会偏向谁,这人么,住一起哪里没有矛盾,姜氏被张氏气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太夫人转移话题:“姑娘们也大了,我瞧着这季再每人多做两套裙衫,去别人家赏花做客,也不至于寒碜了。”
“太夫人疼她们,那自然好,一会儿我就叫人拿料子给她们选。”张氏书香门第出身,当众一般都不与姜氏计较,脸色也阴转晴。
姜氏很高兴,打趣道:“太夫人也疼疼咱们么,让我跟大嫂,向梅也一人加一套罢。”
张氏不至于这么大度,还要配合她:“我年纪大了,怎么凑活都可以。”
太夫人笑道:“要说年纪,我摆在这儿呢,你们还敢说老?罢了,罢了,也都加一套罢,大儿媳妇,你辛苦多年,再多一套,也算我的心意。”
这算是太夫人的态度,张氏总不会推辞,笑着应了。
姜氏虽然少一套,也不多说什么,她也不敢真去得罪太夫人的。
“都去我屋里坐坐罢,一会儿料子送来,咱们一起挑。”陈宁柔建议,笑眯眯看着陈宁安,“咱们姐妹,能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多了。”
陈宁安因母亲的关系,不喜欢姜氏,可陈宁柔平日里与她不错,不好拒绝,吩咐丫环石竹道:“把我屋里那碧山茶拿来。”
“是福建山上的野茶?咱们可有口福了!”陈宁玉笑道。
陈宁柔奇怪:“什么野茶?我怎不知?”
“是舅舅回京述职时带回来的,那野茶甚少,故而也没有送与妹妹们,只祖母得了一些,我这儿也有一点,这会儿正好拿出来给你们品一品。”陈宁安自小就爱茶,她外祖母家的人疼她,每回得了好的总要送来。
陈宁柔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想她那个外祖母家,不占便宜都好了,她哪里有陈宁安这样的福气!父亲是侯爷,母亲又是高门大户出来的,浑身透着贵气不说,举止又端庄,真真是大家闺秀风范。
她问陈宁玉:“你又怎知道这茶的?”
“有回在姨母那里喝到的,听说就是碧山茶。苦中带甜,十分清香,喝了头脑都清醒好些呢。”
陈宁柔这会儿连笑容都没有了。
陈宁安有外祖家,陈宁玉又有个富贵的表姨,反正她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好茶坏茶,我这样的人可品不来,到时候别糟蹋了二姐姐的东西了。”但她也没有表现出生气,只看向陈宁华,微微笑道,“三姐姐倒是还会品一些,只不像二姐姐,常有这种好的。”
陈宁华是侯府唯一的庶女,二房苏姨娘所出。
她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通红。
她确实爱风雅,琴棋书画,品茶作诗都会一些,也略有才名,可刚才听见那话,心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的难受。
“这等好茶,别说咱们了,听说宫里都很少的,所以说能喝到就是福气啦。”陈宁玉给她解了一下围,“别尽在这儿说话了,天这么热,咱们快些走罢。”
几个人便往前去了。
正文 姐妹
永春侯府院子是不缺的, 几个姑娘都有一处独院, 不过占地并不大, 只三间正房, 两边各一个耳房, 丫环婆子, 笼统加起来七八人左右。
陈宁柔的院子, 她自己也题了个名儿,叫锦绣苑,故而也是姹紫嫣红, 种了好些杂七杂八的花木。
进去堂屋,她吩咐丫环端来瓜果,请她们一一坐下。
“你这儿倒是布置的精致, 看着舒服的很。”陈宁安见人就爱夸三分。
谁都爱听好话, 陈宁柔笑道:“自己住的地方,岂有不好好收拾的?但也比不得二姐姐那儿了, 若学得二姐姐插花的本事, 那才叫美呢。”
“是你自己并不爱, 梁夫子还不是教的, 你光在那儿打瞌睡了, 这会儿后悔了罢?”
梁夫子是个女夫子, 早几年请来教导府里姑娘的,此人多才多艺,甚有本事, 陈宁玉可惜自己只跟她学了一年, 梁夫子就因夫家的事情离开京城了。
回忆起来,她这五妹妹确实是最不用功的一个,她笑道:“可不是么,每回都是你惹梁夫子不高兴,那会儿是真调皮,不若现在是大姑娘了。”
陈宁柔嘻嘻一笑:“反正跟着几位姐姐学也是一样的。”
就在她们吃着瓜果的时候,管事妈妈叫人提着好些料子来了,都是夏季穿的丝绵,十分轻薄,做成衣裙,是很凉爽的。
那颜色也丰富的很,莲红,海棠红,鹦哥绿,丁香色,豆绿,浅碧,草白等,花纹多是缠枝,撒花,瑞草或是无纹的。
陈宁安在这里最大,应是第一个挑,但她向来谦和,叫着其他三人一起。
陈宁柔也不客气,挑了两样,她见陈宁华犹犹豫豫,伸手就给她拿了一样翠绿色撒花纹的,笑道:“三姐拿不定主意,不如就穿这个,省得挑花了眼睛,选了个不合适的。”
陈宁华长得像苏姨娘,鹅蛋脸,大眼睛,也是极耐看的,就是肤色不够白,穿上深绿色,只怕是不好看。
“我……”她想拒绝。
谁料陈宁柔转头就告知管事妈妈,说三姐要了这料子。
陈宁华气得眼睛都红了,再也忍不住,一句话不说拔脚便走。
“三姐姐这是怎么了?”陈宁柔好奇。
陈宁安略略皱眉,这是他们二房的事,她并不想多嘴,可当个看客又好似不合适,便有些尴尬。
今日陈宁柔实在是有些过分,陈宁玉正色道:“五妹妹,这些料子,原本就该三姐自己来挑选的,虽说五妹妹是好意,可也得问问三姐的意思不是?”
“是三姐自己不说么,我还能给她做主不成?三姐真是想多了,咱们姐妹,就该坦诚些,不喜欢,我自然就不拿了,她又不言明。”
对于这样的姑娘,陈宁玉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不再多言,自个儿挑了两样,一副是丁香色绣折枝海棠纹的,一副是湖色卷草纹的。
陈宁安点点头,笑道:“四妹穿这些最美不过了。”
陈宁柔听到,眸色一暗。
自打她生出来,便是衬托陈宁玉的,二人虽是同父异母,可一样是嫡女,说到陈家二房,难免会把她们相提并论。
可陈宁玉是那样美,肤色像玉一样透着光泽,眼睛妩媚似茶色的宝石,只要笑一笑,能把男人的魂都勾没了,就是声音,也清脆而动听。
她指甲掐在掌心里,紧紧抿了抿嘴道:“是啊,四姐姐真是漂亮,难怪那些公子见了四姐,路都走不动呢。”
陈宁玉脸色微沉。
陈宁安想到那件事,心里也是不太舒服,但不说话,就好像自己还是在意着,可那样的公子,如此不堪,她才不愿意嫁给他呢!
“五妹妹,这话以后断不能再说了。”她严肃的告诫道,“四妹再如何美,又不是谁人都见得的!”
陈宁柔没想到她居然会替陈宁玉说话,当下便是怔了一怔。
“五妹妹年少天真,有时候自然是不明白轻重了。”陈宁玉放开手里的料子,笑了笑道,“今儿二姐教导你,你可听进去了?”
面对二人的目光,陈宁柔无法嘴硬,只得低头道:“是我刚才说错了,还望姐姐们莫要怪责。”
陈宁玉吩咐管事妈妈挑几样合适的料子送去给陈宁华再选选。
管事妈妈后来告知张氏,张氏不屑的道:“我早瞧出那丫头的德性,与她母亲一个样,上不得台面!”
“可要告知太夫人?”管事妈妈讨好。
“罢了,只当我是故意针对呢,日久见人心,太夫人自会知晓的。”张氏顿了顿,转一转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沉吟道,“四丫头倒是有教养,没个亲娘教的,竟也不差于宁安。”
管事妈妈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论起容貌,四姑娘是府里最好的,论起品性,也不差,那么,是比二姑娘出挑了,作为母亲,张氏自然是有些不高兴。
管事妈妈愣是憋出一句:“红颜祸水,好人家必不会找这等样貌的。”
张氏面色才缓和一些。
陈宁华回到院子,狠狠哭了一场。
第二天起来,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她去请安时,陈修正当休沐,也在家中,姜氏皮笑肉不笑的道:“可是谁人待你不好?有什么不喜欢的定要说出来才行呢。”
陈修的脸立时就板了起来,看也不看陈宁华。
其实陈宁玉并不知道陈修为何会那样不喜欢陈宁华,在她印象里,陈修作为父亲,几乎不曾表现出对陈宁华的关心。
但他对她,对陈宁柔,却是不一样的。
见姜氏幸灾乐祸,陈宁玉却也帮不得陈宁华,要把昨日矛盾说出来,其实不过是小事,陈宁华如此大的反应,看在原本就不待见她的陈修眼里,那是太过小心眼,更何况,到时候,姜氏肯定要相帮,她说了,反而不好。
到下一个休沐日,在好些人眼里带有神秘之感的吴家终于要来了,而借此机会,陈家两位姑奶奶陈琳芝,陈琳茹也偕相公,孩子回娘家相陪。
谷秋给陈宁玉梳了个双垂髻,刚要给她插上一支五彩珠串步摇,陈宁玉却自己拣了一支不显眼的白玉簪子戴了上去。
“就这样罢。”她站起来,打扮的并不隆重。
谷秋只得作罢。
丹秋进来,笑道:“听说吴家夫人爱吃蜜饯,太夫人准备了好些,什么样的都有呢,这会儿客人们也要到了。”
陈宁玉道:“那咱们走罢。”
这等天气,就算有下人伺候,扇子也不能离手,她回头又拿了纨扇方才出去。
正文 多年情谊
太夫人那里, 已经有好些人了。
大姑奶奶陈琳芝正在显摆她的大儿子章季和, 说上回写了一篇文章, 令汪夫子称赞不已, 当众给众学子念了一遍, 还命他们好好向章季和学习。
她这样得意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汪夫子是名儒, 历年经他夸奖的学子,好多都成为了朝廷栋梁,譬如现在的工部郎中刘大人, 还有巡按浙江的张大人,要说起来,这样的人不少。
可章季和却被她说的脸色发红, 甚至隐隐有了怒气。
他并不喜欢这样。
就在众人都在夸之时, 陈宁安笑道:“汪夫子教出来的果然不一般,不过咱们也不能这样夸表哥呢, 表哥若骄傲了也不好。”
章季和立时松了口气。
“满招损, 谦得益, 是这个理儿。”太夫人点点头, “季和跟着汪夫子学这么些年, 就算写出好文章, 也是应当的。”
“但季和也是聪明,别的哥儿未必有他这般一点就通的。”张氏说一句也止住了,“我看他们就快要来了罢。”
此时吴家的人刚到侯府。
吴夫人在二门下来, 抬头看见路径两边的椿树, 竟已经有三四丈高,不由感慨道:“当年我离开京城的时候,这树不过才这么高罢?”
她比了一下手势,才到她腰间。
陈琳芝几步上来,笑道:“大姐,您还记得呢?”
“怎不记得,我那会儿来的可不少,这儿原本是种了桂树的,是你大哥不喜这香气,老夫人才叫人换了的。”吴夫人叹口气,“一晃竟是这么多年了,琳芝,你看你,都有两个儿子了呢。”
“大姐还不是有三个孩子呢?”陈琳芝看向吴黛容,称赞道,“瞧瞧,跟大姐年轻时候长一个样,真是美极了。”
吴夫人笑道:“你两个儿子也有出息,都在汪大儒跟前念书呢。”
“不给相公丢脸就算好的了。”
陈琳芝的相公章知敬乃是探花,满腹诗书,学问渊博,当年太夫人也是废了老大劲才把陈琳芝嫁过去的。
幸好陈琳芝会做人,能屈能伸,讨好公婆,拉拢相公不说,还给他们章家连生了两个孙子,要人不喜欢都难。
吴夫人与她忆起往事。
陈琳芝抽空就把那吴公子看了又看,心想比早几年还更好了,气质不凡,难怪他们一直都不曾寻到合适的儿媳妇呢。
要说出众的大家闺秀,还是京城的更多一些。
那边永春候陈行,陈修也与吴老爷吴广叙旧情。
“老太爷可是路上劳累了?”因请了吴家,吴家老太爷自然也要一并来的,陈修听说是身体欠佳,故而相问。
“老人家确实禁不起奔波,这几日都睡着,但也无碍的,走之前,还叫我说,下回等他身体好了,一定来,说是都记不得你们的样子了。”吴广说着看向陈行的腿,关切的问:“我早前寄来的药方,可帮得上忙?”
永春侯府庸庸无碌多年,直到这陈家兄弟长大后才好一些,陈行是将军,曾立下一些军功,只上一次在山西伤了腿,甚为严重,皇帝体恤,令他在家休养,常有赏赐下来。到得两年后,他这腿才算好点儿,但右腿走路仍是瘸着。
幸好陈行生性豁达,也不觉得有什么,笑道:“有用,就是御医看了都说好,江南的名医可见也是很厉害的。”
吴广很高兴,“当初得知你受伤,咱们都很担心,只我公务繁忙,抽不得空,今日见你安好,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了。”
“公渊无需惦念,这伤对我来说,也算不得大碍。”陈行介绍儿子陈敏与儿媳曹向梅,笑道,“你家简儿,我倒见过数次,不似你,都好些年没见我跟弟弟的孩儿了。”
吴家夫妇与永春侯府的感情称得上深厚,即便他们不在京城,可儿子来京会试等,每回都要来拜访的,就是两位姑奶奶府上,也都去过。
故而,他们都见过吴公子。
吴广笑道:“见是没见着,可我一早就知道,定是不差的,儿子都英武,女儿都美呢!”
陈行哈哈笑起来:“公渊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陈修揶揄:“想当初,我叫吴大哥夸一句都难呢。”
“这不同,你是你,那些是你儿女啊。”
言下之意,要吴广夸别的,还是不容易的。
众人都笑。
陈行搭着吴广的肩膀走在最前面。
一行人去了慈心苑,又与太夫人见面。
太夫人倒是与吴夫人哭了一回。
想当年,吴夫人常来府里,太夫人与她母亲曾老夫人从小交好,自曾老夫人去世后,更是把吴夫人当半个女儿看待的,还曾想要她做大儿媳,只可惜,那二人没有这种缘分。
陈宁玉诧异两家的感情竟那么好,心里也很欢喜。
谁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有真正的朋友呢?
这种情谊弥足珍贵。
长辈们这边说,几个姑娘也聚一起,说些趣事,好让别人认识自己,自己也去了解别人。
至于男人们,自然还是要避嫌一下的,再则,他们说的东西也与女眷大不同,便都随陈行走了出去。
陈宁玉这时往章季琬看了一眼。
章季琬却没有做贼心虚,把腰间挂的荷包朝她晃了一晃。
陈宁玉讶异,莫非这小子还真打算赔了?
要说她那套茶具,虽说不是上上等的汝窑瓷器,可也算不错的了,怎么也得三十来两银子呢,当然,对于他们这种人家,这钱也不算多,可对于章季琬,却是有些付不起的。
只因这章知敬做父亲很是严苛,念书盯得紧不说,钱财上面也要管,说男孩儿手里宽松,就不知道世间疾苦,所以章季和,章季琬两兄弟过得特别苦逼,一年能存下二十两银子都算好的了。
章季琬还喜结交朋友,出去花费,更是没有钱了,常去章季和那里拿一点挪用。
没想到这回他竟然有钱。
陈宁柔正与吴黛容说笑:“吴姐姐与我三姐倒是有几分相似呢,瞧这眉毛,眼睛,一个样子,都好看的很。”
陈宁华有些局促,忙道:“吴姑娘比我漂亮多了。”
“哪有,三姑娘别谦虚,我瞧你举手投足才是大家闺秀呢,不像我,娘常说我大大咧咧,没个姑娘的样儿。”吴黛容个性很随和。
陈宁安微微一笑:“我三妹是很得体的,”她很自然的岔开话题,“听大姑姑说,你跟苏州一个有名的绣娘学了功夫,怪不得这荷包瞧着就是不一般。”
众人视线都集中到了吴黛容身上,果然见她腰间一个白鹤莲花的荷包清新雅致,不管用色,还是针脚都无可挑剔,绣工十分之好。
吴黛容被夸奖,朝远处的吴夫人看一眼,小声道:“别说了,都是被我娘逼着学的,实在是没有师傅的三分之一呢!要真学全了,那才叫厉害!”
她很不做作,讨人喜欢。
众人相谈甚欢,但无一人提到吴公子吴简。
不过陈宁玉知道,太夫人与张氏定是满意的,这吴简她也瞧到一眼,确实英俊的很,且气质沉稳,是个很不错的佳婿人选。
两家相隔多年才聚会,吴家这一趟来自是要多待一会儿了,是以就算用过午饭之后,也还是没有走。
因天气热,众人也没有出去逛园子,几位姑娘在陈宁安屋中谈笑,陈宁安把那碧山茶拿出来,请她们喝,身后又有丫环执扇轻摇,惬意非常。
陈琳茹三个女儿都还小,最大的徐慧不过八岁,也就她跟过来,其他二个都留在长辈那儿。
陈宁华环顾四周,心中暗暗叹气,这里比起陈宁柔那儿,又是精致贵气了好些,到底是两家掌心的明珠,陈宁安就是不一样的。
“咱们都说了好些,四姑娘你怎的就没几句话呢?”吴黛容含笑看向陈宁玉,这样漂亮的姑娘就是在苏州,她都没有见过。
陈宁玉今儿的话确实有点少,闻言笑道:“只看二姐与你投缘,我尽是听着了,再说咱们坐一起,左右高兴就是了,我一时也没想到说什么。”
吴黛容笑起来,点点头:“没错,我老早就听母亲总念起你们家,今日见到了,便觉欢喜,想必父亲母亲也是一样。”
“你们这样,自然高兴了,哪里像我。”章季琬的声音传来,浑厚响亮,“到哪儿都被我爹说,还是这儿好,二表姐,快些拿茶给我喝喝。”一边还朝陈宁玉眨眨眼,得意的一拍自己的荷包。
陈宁玉无言,这小子就是没规矩啊,再被他爹骂,被他爹打,有改么?一点用都没有的。
陈宁安也是尴尬,她并不想让吴黛容看见这样的表弟。
“二表哥,你怎么乱闯闺房啊,我叫人告诉姑爹去!”陈宁柔第一个斥责,瞪起眼睛骂道,“姑爹肯定会揍你的,你信不信?没见吴姐姐在呢?”
听到这话,章季琬还是害怕的,忙道:“好好好,我这就走,你别告诉我爹啊,其实我是来找四表姐的。”
陈宁玉心知他是要还钱,瞥一眼见他手里提一个布袋,问道:“怎么急在这会儿?”
“还不是我爹呢,一会儿就让我们回去了,我以后未必还有空过来的。”章季琬催她,“你快些出来,说完就走了。”
幸好章季琬年纪还小,不然指不定就被人说闲话,陈宁玉想了想,还是去了,总归欠债还钱,再说,她对这钱还挺好奇的,莫非是哪儿借来的不成?
正文 误会来了
陈宁玉一出去, 章季琬就把她拉到颇远一处亭子里。
他把荷包打开, 里面竟然放了几张大额银票, 还有些零碎的银子。
陈宁玉大惊:“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姑母给你的不成?”
兴许陈琳芝是心疼儿子, 私下给的也不一定。
章季琬撇撇嘴:“娘最听爹的话, 给我才怪了, 我这是自己赚的, 上回我可没有诳你,说赔就赔,这些够了罢?”
他拿出三十五两给她。
陈宁玉收下了, 仍是问:“你怎么赚的?大姑姑说你成天都在念书呢。”
章季琬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四处看了看,才轻声道:“四表姐, 我同你好, 才对你说,你可别告诉我爹跟我娘, 就是我哥都不知道的。”
他的确很喜欢同她说话, 每回来, 总要找她的, 至于为何, 她不清楚, 不过看在亲戚一场,陈宁玉也是好好对待,毕竟这少年虽调皮, 但性子却豪爽的很, 没有叫人那么讨厌。
可说好,她倒并不觉得自己同他有多好。
陈宁玉点点头:“你说罢。”
若是做了什么坏事,她只怕还是要告诉陈琳芝的。
章季琬翘起二郎腿,一摇一摇的道:“我放了钱在一家铺子,一开始是二十两银子,现今翻了三倍呢。”
那是入股的意思了,陈宁玉更加好奇,疑问道:“既然姑爹姑姑都不知道,那你是放在别家的铺子里了?是谁家?生意有那么好,给你这么多钱?”
“说起来,其实是无意间做了一桩好事,我在书院念书时曾认识一位姓邱的学子,他家境贫寒,恰逢母亲生病,把家中钱都用光了,自己又考不上举人,数次落榜,毫无生计,咱们便出资与他,叫他学艺后,去开一家小饭馆好糊口。”章季琬嘿嘿笑道,“你猜后来怎么着?他开了馆子,到如今,日日都坐满了人呢。”
陈宁玉听得颇感兴趣:“是哪家饭馆呢?”
“名字普通的很,取他的姓,叫邱记,拿手好菜是狮子头,三套鸭,软兜长鱼。”
“都是淮扬菜呀。”
“是啊,教他厨艺的便是淮安人。”
“那为何表哥也不知道呢?”他们可是一个书院念书的。
章季琬哈哈一声:“我哥你还不知道么,他又不爱与人结交的,深交的更是少了,别人也只爱找我,反正这钱是出对了。”
陈宁玉叮嘱道:“那你钱可放好了,别被姑爹看见,我这就走了。”
章季琬这时把手里布袋递给她:“总是砸了你东西,有钱也未必买得来的,这也一并赔给你罢。”
她奇怪,打开来一看,发现竟是个卵白釉石榴水注。
章季琬解释:“上回见你书房的水注破了个口子,放着也不雅了,这水注虽没有你那个好,但我看着挺喜欢,就买了来。”
看他一脸真诚的笑,陈宁玉收下了,这水注不是贵重之物,且是一片心意,章季琬没说假话,他确实对她算是好的。
“你下回再来,别给我耍什么技艺,再砸了,你不够陪的,这钱也来之不易,好好存着。”陈宁玉把水注给丹秋,叫她放到书房。
章季琬笑了笑说好。
二人分开走了。
结果路过一片竹林时,陈宁玉遇到陈敏,陈礼,还有章季和,吴简。
原是有一段距离,她想假装没看见,走过去就罢了,偏偏陈礼却喊了她。
陈礼是姜氏所出,二房唯一的嫡子。
陈宁玉只得过来见礼。
“四妹怎会在此?可是同她们来赏花了?”陈敏询问。
“不是。”陈宁玉回答,“刚才二表弟过来,与我说了几句话。”
章季和冷笑一声道:“我说他去哪儿了呢,原来又来找你了,也不打声招呼,真不怕被父亲打!”
这兄弟两个的心思她搞不懂,章季琬说同她好,这章季和么,像是常看她不顺眼。
陈宁玉道:“不打搅你们了,告辞。”
陈礼年纪还小,挽留道:“四姐,咱们要去看吴公子舞剑呢,你也去呀。”
“我还有事情呢,你几位姐姐在等着我回去,礼儿,你原本也爱这些,跟着吴公子好好学学。”陈宁玉很温婉的说完,转身就走。
吴简发现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他一下。
而他自然是看了她几眼的,毕竟是个少见的美人,但也无甚想法,他少年老成,不是那么容易心动的。
陈宁玉回去时,陈宁柔奇怪道:“怎会去那么久?二表哥同你说什么了?”
陈宁玉没有透露还钱的事情,章季琬做到了赔偿,她自是要保守秘密的,笑了笑道:“也无什么,寻常话而已,不过说姑爹责备他之类。”
章季琬常被教训,众人皆知,陈宁柔哼了声:“他活该!”
吴家一直待到酉时才走,又约好说两家要常走动,彼时,张氏已经与吴夫人相熟的很了,吴夫人看着陈宁安的眼神也是颇为满意。
太夫人很高兴,真要成了,实在是一桩大喜事。
那会儿,她没有要成吴夫人做儿媳妇,现今,她儿子做自己的孙女婿也算是圆了心愿,更别说,人也是很出众的。
陈琳芝打包票:“吴姐姐对我夸了好几次宁安呢。”
两家虽然隔了好些年未见,可吴夫人与陈琳芝一直都有通信,吴夫人在信中便说没有找到合适的儿媳妇,如今这样说,肯定是有此意愿。
张氏便像是吃了定心丸。
太夫人还让陈行与陈修抽空去吴家看望下吴老太爷。
等到众人都走了,太夫人独独留下二姑奶奶陈琳茹在一处说话。
这陈琳茹九年前嫁到徐家,相公徐珂是个有本事的,三十二岁的年纪已经做到四品官,现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这桩亲事怎么看也算得意。
可闹心就闹心在徐珂是一脉单传,而陈琳茹嫁过去这些年,一个儿子都没有生出来,却生了三个女儿。
徐老夫人不乐意了,要给儿子纳妾,想纳的还是一个有不良记录的姑娘,乃徐老夫人的远房外甥女。
这事可把太夫人气的,怕自家女儿受委屈,可是她又不能反对,人家就指着陈琳茹开枝散叶的,结果偏偏不生儿子,年纪又渐大,她能有什么理由去阻止?
更何况,徐珂一贯为人处事也算不错,她能不让人纳妾?就是寻常,纳一个也算不得什么,别说这种情况。
太夫人没法子,只得同意,不过还是给陈琳茹争取了一把,坚决不同意徐老夫人看上的人选,徐老夫人也恼了,索性做甩手掌柜,让太夫人自己选一个送去徐府。
母女两个正是为说这事儿,幸好陈琳茹说夫妻感情甚好,太夫人才松了口气。
陈宁柔回到房里,脱了鞋躺在美人榻上,回想那吴简,脸儿微红,这样子的男人,也难怪他们都很满意,就算陈宁安自视甚高,怕也是心动的。
大房的两姐妹还真是要什么得什么,倒不知她以后能寻个什么样的夫君,总是不能比她们两个的差!
“刚才奴婢遇到月兰,她说二公子他们路上见过四姑娘呢。”丫环银桂凑上来轻声告知。
陈宁柔一下子来了精神,从榻上坐起来问:“是与二表哥一起么?”
“不是,就四姑娘一个人。”
陈宁柔冷笑起来。
她把鞋子穿好:“我去看看弟弟。”
第二日众人去同太夫人请安,太夫人还未从与吴家相见的欢喜中出来,时不时的提到吴家的人。
姜氏道:“昨日礼儿见过吴公子的剑法,直说好看呢。”
太夫人看向陈礼,笑问:“难道比你父亲还厉害?”
陈礼认真道:“吴大哥剑法是很厉害,不过比起爹爹来,还是差一些的,所以,我就只同爹爹学好了。”
他一本正经。
众人忍不住都笑。
陈礼又道:“可惜就咱们去看了,姐姐们都没有,路上遇到四姐姐,我想叫四姐姐去,她也不肯。”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
陈宁玉没想到陈礼会这么说,不过这是事实,就是提了,也没什么:“是遇到了,我其实也想看,只不过与吴公子到底不熟,便没有去。”
她很是坦荡。
太夫人虽然有些奇怪,可也始终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
张氏的脸色却难看至极。
因这事儿她们都不知,陈宁玉半途相见,只是转瞬间的事情,那日又都是男人,个性不是婆婆妈妈的,回去并不会与其他人提起,但陈礼年纪小,却与照顾他的丫环月兰提了。
所以姜氏现在的表情也很复杂,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尴尬。
若这陈宁玉不是她名义上的女儿,那定是好事。
“你们不是都在宁安那儿待着么,怎你会出来?”姜氏立刻表明态度,严厉道,“我早叮嘱晚叮嘱的,叫你们不要失仪,自家地方,什么时候不好闲逛,非得在那会儿?”
她直接就当面斥责起陈宁玉。
陈宁玉眼帘一垂,瞧了瞧地上的青石板,慢条斯理道:“母亲,我这算什么失仪?要不是二表弟来找我,我压根儿也不会出去的,不信你问她们。”
“是啊,母亲,确实是二表弟过来了,四妹才走的。”倒是陈宁华第一个给她作证。
“你与你表弟也该避嫌!”姜氏强调,“你们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他与你有什么话不好明说,非得出去呢?”
“表弟这人,母亲不是不知道。”陈宁玉淡淡道,“既是找我,我自然要去说两句,到底吴姐姐也在呢。”
太夫人这时道:“好了,不过是见到吴公子一面,算得了什么?两家人那么亲近的,不至于如此。”
她一发话,别人自然也只能收口。
但陈宁玉能感觉到张氏极为恼火的情绪。
可能李家那件事,实在是伤她太深了罢?不过她觉得,吴公子应不似那李公子,若是的话,这吴家的家风也未免太令人失望。
等到众人离开,陈宁玉赖着没有走。
太夫人看看她:“怎么,你有话说呢?”
“当然,别的人不信我,可祖母这儿,我不得不解释一句。”她有些委屈的道,“实在是怪二表哥!他上回摔了我的茶具,我一直替他瞒着,今儿他是来还钱的,也是叫我不要让姑爹知道,我晓得他常被责骂,也是同情他,没有说。祖母,我真不是故意要见吴公子的,大姑姑与大伯母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么?”
太夫人笑起来,拿指头戳她一下额头:“鬼灵精,你这么聪明,还能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岂会怀疑你?傻丫头!”
陈宁玉高兴极了,上去抱住太夫人的胳膊,把头搁在上面道:“我就知道祖母最疼我!”
太夫人叹一声:“你也不要怪你大伯母。”
谁叫这孙女儿长得太让人不放心,她暗想,等到二孙女,三孙女都嫁出去了,得赶紧也让这四孙女嫁出去,她方才能安心。
这等容貌,又是待嫁之身,总是让人有些担忧。
正文 来客
张氏回去后就差点摔了一个花瓶, 被心腹蔡妈妈拦住。
蔡妈妈劝解道:“我看四姑娘也不是故意的, 夫人消消气, 再怎么样, 吴家可不是李家那, 依咱们两家的关系, 哪里是只会看样貌的?”
张氏恨恨的坐下, 咬牙道:“这死丫头指不定是专克咱们宁安的!”
“她又哪里比得上二姑娘呢?”蔡妈妈笑道,“二姑娘可是您跟老爷的孩子。”
陈宁安的父亲是侯爷,母亲家世又极好, 反观陈宁玉,生母已故,父亲也不算显眼, 怎么样, 都是无法比的,长得美还能当饭吃?
吴家可不是那么傻的人, 他们吴老爷青云直上, 眼界宽得很。
张氏舒服了一些, 喝了几口茶, 揉一揉胸口道:“刚才实在是气了, 你这么一说, 也是,反正吴夫人也是瞧中宁安的,可没有提到四丫头。”
“是啊, 夫人放心好了。”
却说姜氏回去, 路上就问陈礼:“怎么突然就提到你四姐姐?”
陈礼歪着头,一脸不明白的样子。
姜氏皱了皱眉,心想到底是小孩子,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这日府里来了客人,太夫人请她们去见一见。
“哪户人家?”陈宁玉才睡了午觉起来,有些发困。
丫环摇头:“奴婢不甚清楚,像是什么表亲,有一个妇人,还带两个孩子来的。”
陈宁玉便去了,来到慈心苑,方才听说,原是曾来过的客人,大概七年前,他们来侯府,带了好些土特产,太夫人也曾好好招待过。
那妇人乃是太夫人一个表弟的女儿,老家是在大名府的,家里做点小生意,那表弟还惦念太夫人,叫他们来拜会了一次。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们回去,那表弟没多久就去世了,妇人的相公后来又染了病,也死了。
太夫人想到那表弟,就哭了一回。
她年少时,那表弟过来住了几年,只没有考上举人便回去了,二人倒是有些感情,偶尔会有书信往来,当时听说他去世,也是难过了一阵子。
那一辈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了,都不是什么长寿的人。
“快来见过你们表姑,表姐,表弟。”太夫人抹一下眼睛,叫几个姑娘前来相见。
那妇人赵氏很是拘谨,伸手拉一拉衣摆,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先开口就唤几位姑娘,倒像是个下人。
张氏皱了皱眉,姜氏撇了撇嘴。
赵氏的女儿吕芸红了脸,握住她娘亲的手。
赵氏另一个儿子吕合,只立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
太夫人看在眼里,叫几个孙女儿坐,同张氏说道:“你一会儿准备个地方,他们一路上也劳累了。”
张氏点头:“空的院子倒有,很快就能收拾好的。”
赵氏忙道:“也不用啥院子,咱们什么地儿都能住。”
太夫人摆摆手:“这怎么成,淑良,咱们亲里亲戚的,你就别太客气了。”又看向吕芸,像是很喜欢她,“上一回见芸儿,不过才八岁,这都长成大姑娘了,瞧着便是懂事的。”
“跟着她祖父学过几年书,能一些识文断字。”听到她夸赞自己的女儿,赵氏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笑的很高兴。
吕芸忙道:“比起表姐表妹,不值一提的。”
“也是很不错了,可见家里是很疼你的。”太夫人又看向吕合,“合儿长得健健壮壮的,虽是弟弟,却像个哥哥呢。”
“寻常家里活都是他做的,自然是有力气了。”赵氏心疼,叹了一口气,“都是家里连累他,这几年都不曾念书。”
“娘,您说这些做什么,家里就我一个男人,难道还能坐视不理?”吕合小小年纪,却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其实并不想来投靠永春侯府,奈何拗不过她娘跟亲姐,只得来了。
太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男儿有担当,那便是很不错的人了。
想来他们也是山穷水尽,但凡有点儿生计,也不会背井离乡。
说起来,也是苦,到最后竟然只剩下孤儿寡母了。
张氏很快就叫人去整理院子。
陈宁安微微笑道:“吕姐姐路上奔波,裙衫也脏了,祖母,我新做的几套不如给了吕姐姐穿,像是身量也一样的。”
赵氏合手道:“二姑娘真是心善,不过我芸儿哪里好穿你的衣服呀!咱们自己也带了的。”
太夫人投去称赞的目光:“宁安考虑的周到,女儿家是该穿得漂漂亮亮的,以后你们住在这儿,便是一家人了。”
赵氏感动的泪花闪闪。
陈宁柔微微的哼了一声,她是看不惯陈宁安做好人的。
陈宁玉无甚作为,只发现吕芸的脸又红了。
张氏打理完事情,回头同太夫人说话:“母亲当真要让他们常住下来?”
又不是太亲的人,她对此怀有异议。
太夫人瞧她一眼,慢悠悠道:“我年纪大了,总觉得对人该宽和一些,他们既然投奔来,没得赶了人走的,我那表弟至死还念着我呢,他的后人,还能不照顾一二?咱们家不至于还容不得这三个人。”
张氏忙道:“儿媳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何安排呢?”
尤其这吕芸,正当是嫁人的年纪,难不成也当她是府里姑娘一般?
“每月也发些月钱罢了。”太夫人才发现确实也没想了仔细,这会儿顿一顿道,“我这表侄女还年轻,人也老实,随便寻个事儿给她做都是妥当的,合儿的话,让他去书院罢,他们吕家原也是书香门第呢,不能没了念书的。至于芸儿,小姑娘还挺有自尊,也别怎么多管,到嫁人了,她母亲自会说的,倒是问问要求,寻个人嫁出去也罢了。”
张氏心想,说着倒简单,但总是多一家子,未免有些不满,太夫人一时善心,倒添了好些麻烦!
她回去忍不住便同陈行诉苦。
可陈行一个大老爷,哪里想那么细致,与太夫人一般说话,张氏气得也没法子,只得先不管了。
到得七月,吴家老太爷的身体有好转,请他们去府上一聚。
这次吴家的意思很明显,是想结亲了。
大夫人张氏万分欢喜,一扫心头之前因李家带来的阴霾,毕竟这吴简比起李公子,那是好太多了,就是放眼京城,又有几个能越过他?
她十分的满意。
太夫人也很高兴,原本就是世交,这回亲上加亲,两家的关系自然是更近了一步。
陈家如此欢喜,就好像是高攀了一样,但事实上,确实是这样。
永春侯府只是个名头,用来炫耀一下先辈的显赫是可以的,但也仅止于此了,本朝自开国后,都重用文臣,武将若没有不世功勋,基本上都是矮文臣一个头的。
而论到功勋,现陈行伤了腿,要再立功只怕是很难。
故而他们格外的看重吴家。
正文 小生辰
芙蓉苑里, 两个丫环闲聊。
白桃神秘兮兮道:“太夫人昨儿拿了一盒子的南珠红宝出来, 南珠又大又圆, 红宝颜色也好, 说是要给二姑娘做一副头面呢。”
这消息又是她娘刘婆子告知的。
“上回大姑娘出嫁, 太夫人不也出了好几块美玉呢?又有什么。”碧桃不以为然。
白桃嘿嘿笑:“我就是好奇等咱们姑娘嫁人, 太夫人会给什么。”
碧桃白她一眼, 轻声道:“也就咱俩说说,姑娘那儿,你别提。”
白桃叹口气:“我知道了, 原先还想讨点好,我老娘总让我去说,结果姑娘才不看在眼里呢, 我也不去了。”
她不是笨人, 早看出陈宁玉不吃这一套。
碧桃笑了笑:“你娘也是为你好,不过也是多此一举了。”
“是啊, 是啊, 我今儿让她别再来说了, 省得两面不是人, 她气鼓鼓的走了。”白桃笑道, “不过回头又给我塞了几块核桃糕, 太夫人赏的,你尝尝?”
碧桃就拿了来,二人坐在台阶上吃。
陈宁玉与丹秋出来, 她们刚吃完, 忙着擦嘴。
“姑娘要出去?”白桃询问,“今儿可热呢。”
“闲来无事,去凉亭那里坐坐,你给我打伞。”陈宁玉吩咐碧桃,“你去厨房,找些剩饭还有馒头什么的。”
那是要去喂鱼玩了,碧桃应一声。
三人去往园子东边的鱼乐池。
谁知陈宁柔也在,见到她,招呼道:“四姐姐今儿也有兴致呀。”
“左右是消磨时间。”陈宁玉站在朱红色的栏杆前,看着池里已经被鱼食吸引过来的鱼儿,兴趣忽地的就减了一半。
“其实也无甚意思,一群笨鱼罢了,我扔石头也罢,扔吃的也罢,它们就知道一窝蜂的拥来,真真是蠢呢。”陈宁柔擦擦手,把陈宁玉拉过来,笑道,“还不如咱俩说说话。”
“五妹想说什么呢?”
“咱们姑娘家能说什么,我只是为二姐姐高兴,嫁了这么一个好人家!”
陈宁玉点点头:“二姐姐是有福气,但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陈宁柔眼睛转了转,“难道四姐姐就不是应该的?咱们都是侯府的姑娘,谁比不上谁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宁玉在心里呵呵了两声,眼见碧桃过来,便站起来去拿食物抛到池塘子里。
陈宁柔走过来与她并肩:“听说长公主府里的池塘很大很大,也养了很多好看的鱼儿,是不是?”
“是很大,不过鱼儿么,我大表哥放了好些乌鱼,鲫鱼,鳊鱼等进去,倒是不剩多少了。”
陈宁柔眼睛亮闪闪的:“真有意思,咱们家怎没人这么放呢,放了之后,就可以钓鱼上来吃了,多好玩!”
她一副浪漫天真的样子,这样是很讨人喜欢的。
陈宁玉目光柔和了一些:“也只有表弟会放了。”
提到章季琬,陈宁柔嘴角撇了撇,她一点不喜欢这个人。
“我听祖母说过,傅大公子成亲了,现回想起来,我只少时见过他,也不知傅二公子何时会成亲呢?他们怎也不来咱们家玩?”
这个问题陈玉宁倒不好答,只怕是长公主不同意罢。
“许是太忙了,大表哥是锦衣卫,就是自个儿家,都不太见到他呢。”至于傅朝清,她没有提。
陈宁柔也没再说话,只看着池里的鱼,手指一下一下绕着襦衫的衣摆。
陈宁玉这几日看账本,每回都看得头晕脑胀,才发觉自己真不是做账房先生的料子,后来想想,也是笨了,长公主管得那么好,难道就一定是她亲自动手的?
她其实是缺了管事的人了。
幸好可以信任的人还是有的。
她叫来谷秋道:“谷秋,我学算术的时候,你也跟着学了一些的,今儿开始,你给我看这些账本,每一笔都要搞得清清楚楚。”
谷秋听了,非但没有因这繁琐的事情而不乐,反而是欣喜若狂,连连点头:“奴婢一定会好好看的,请姑娘放心!”
自打陈宁玉拿了账本之后,她私底下也认真复习过算术,陈宁玉是知道的。
有时候,不用怕自己有野心,在主子眼里,无所作为的下人才令人头疼呢。
这事儿很快就被姜氏知道了,却是大为不满,等到陈修回来,同他说道:“原来宁玉已经开始管家业了,我倒不是怪她不说,只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小姑娘如何忙得过来?出点差错,如何是好?”
陈修淡淡道:“她一早便告诉我了。”
见他一点也没有责备陈宁玉的意思,姜氏只得忍气吞声,仍旧柔声道:“相公还真放心让她自个儿管?”
“本就是她的东西。”
“这谁人不知,她外祖母去世后,便把产业全给她了,妾身还不是担心她么,从小不愁吃不愁穿的,哪里学过这些?”
陈修转眸看她:“怎么,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是一心为她打算,相公您想想,这些产业原是长公主在管的,庄上,铺子里多是她的人,现今给了宁玉,听说也收回了一些人,这不就缺人了么?我是看,不如派些得力的人给宁玉,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时常出门罢?”
这番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陈宁玉将来是要嫁人的,难不成还一直用着长公主的人?他点点头:“那你去同宁玉说罢,她若肯,便派几个去。”
姜氏眉开眼笑的应了。
等到陈宁玉哪日来请安,姜氏便提起来。
“相公说了,你管这些未免累,找几个有经验的来比较妥当。”
陈宁玉哪里听不出其中的意思,不过这金山银山再多,也都是她的,可容不得别人来插手,更何况那人还是姜氏。
她虽然对这个后母没有诸多怨恨,可姜氏对她十分关心,有两分是真心都算不错的了,陈宁玉很清楚,不是亲生的,到底不一样。
所以她也从不期望这些。
“母亲考虑的也是,我正为此担忧,想与祖母借几个人。”她把太夫人抬了出来。
姜氏脸色有些不好看:“太夫人这把年纪,少操心点事情才是真的,你现在大了,正该同我学学管家。”
陈宁玉轻轻笑了一下。
以前只知道教陈宁柔,这会儿她拿了好大一份家业,姜氏便发现她才是姐姐,理应该先教她么?
不过也太晚了。
陈宁玉低头抚一抚腰间的荷包:“我早同祖母说了,母亲平日繁忙,女儿就不劳烦您了,祖母虽然容易疲累,可却是真的喜欢教我,说闲着也是闲着呢。”
姜氏听了嘴角略歪。
侯府大半事宜都是交给大夫人张氏管的,她能有多繁忙?还说太夫人是真喜欢,听者有心,姜氏又不是笨人,自然恼火的很。
可投鼠忌器,她嫁给陈修之后,即便陈宁玉总是不合她意,也是不敢斥责的,想着随之任之罢了。
结果,陈宁玉却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样样都比陈宁柔出彩。
如今,更是不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姜氏冷笑:“你总是很有主意,也罢了,既然太夫人愿意教,那再好不过。”
“也谢谢母亲关心了。”陈宁玉颔首。
等她走了,姜氏忍不住摔了一个茶盏。
陈宁柔过来,见母亲脸色阴沉,追问道:“可是四姐惹娘生气了?”
姜氏不答,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柔儿啊,你可要替娘争口气,别再像小孩儿了,娘以后是要靠你与礼儿的。”
“给祖母的抹额快做好了,我明儿就送去。”陈宁柔安慰道,“娘也不要这样了,爹爹还是对娘很好的。”
那要看跟谁比了,若是在陈宁玉同她之间选一个,陈修定是选前者,原本娶她来,也不过是要给陈宁玉找个母亲。
姜氏叹口气,抚摸下女儿的脸:“过两日是你爹爹的小生辰,你可有打算了?”
陈宁柔怔了怔。
显然是忘掉了。
姜氏气得皱起眉头,训斥道:“那可是你父亲,你四姐连鞋子都做好了,你竟什么都还没有想?”
这女儿,样样事情都要她叮嘱!
陈宁柔挽住她胳膊摇了摇:“娘,爹爹什么都不缺,照我看,送鞋子也无甚意思的。”
“相公每日在外面,鞋是最容易坏的了,岂会无意思?”姜氏板下脸,“你爹爹平日里也疼你护你的,怎的你竟毫无孝心?”
“娘,女儿岂会是这种人。”陈宁柔眼睛一转,“爹爹喜欢吃饺子,不如我亲手做饺子给爹爹吃,可好?”
姜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你爹爹吃了,定会高兴的,只饺子常在过年吃呢。”
“女儿倒是不懂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何只在过年吃,只怕爹爹也想的很呢,正好让他解馋。”陈宁柔嘻嘻笑。
姜氏沉吟会儿:“我一会儿叫人来教教你。”
“好!”陈宁柔笑道,“定叫爹爹吃得停不下来。”
等到陈修生辰那日,因晚上太夫人也要同儿子吃饭,小庆祝一下,故而他们小家,六个人便在午时聚一起用饭。
看到饺子端上来,陈修果然很高兴,连吃了二十来个,还称赞馅儿好吃。
说起来这饺子确实不错,皮薄又滑爽,馅儿也是多种多样,有十来种呢,最好吃的,当是一种鱼肉饺子,又鲜又嫩,入口生香,就是陈宁玉都吃了好多个。
“也是新鲜,还是第一次吃到,哪个做得,赏些钱下去。”陈修兴致很高,还吩咐人上点酒来。
姜氏笑道:“相公猜呢?”
陈修奇怪:“这我如何猜得到?”
“是五姐姐做的。”陈礼已经迫不及待说了,“我还去看了呢,五姐姐弄了一脸的面粉,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
“哎哟,柔儿还会做饺子了?”陈修笑起来,打趣道,“可难为你了罢?”
“给爹爹做的,再难,我也得做好呢。”
陈修哈哈大笑:“刚才还说赏厨子,既是你做的,乖女儿你说,想要爹爹赏什么呢?”
“爹爹什么都给么?”陈宁柔期待的看着他。
“那当然了,只要爹爹有。”
陈宁柔却拧了拧手指,叹口气道:“也算了,女儿不比四姐心灵手巧,不过是吃得东西,哪里有姐姐做得鞋子好呢,爹爹穿了到哪儿都记得。”
陈修微微一愣,很快便伸手捏了捏陈宁柔的脸蛋,哄道:“爹爹吃了饺子也会记得柔儿的,你与玉儿自是不一样,何必要比呢?都是爹爹的好女儿就是了!”
陈宁柔高兴起来,又让陈修吃了几个饺子。
见她在父亲跟前承欢,陈宁玉保持微笑,问道:“这鱼肉是哪种鱼呀?好似不是常吃的,确实是美味。”
陈宁柔没有立刻答上来,姜氏说道:“是鲅鱼,柔儿说这鱼儿肉多刺少,想做来试试,谁知道还真的不错。”
“妹妹当真有心了。”陈宁玉拿起筷子,又笑眯眯的吃了两个。
陈宁华没怎么说话,期间只恭祝了两句,她在陈修面前总是十分拘谨的,外人看了,兴许都不当他们是父女。
陈修刚才夸了陈宁柔,等用过饭,就把陈宁玉做得鞋子穿上了。
陈宁玉打趣道:“再配上三姐姐做得锦袜,女儿的孝心穿身上,爹爹便冬暖夏凉,浑身通泰了罢?”
陈修哈哈笑起来:“恁会说,不过为父自会穿的。”他顿一顿,终于看了一眼陈宁华,“你袜子做得很精细,女工大有进步了。”
陈宁华不知道几年才能得陈修一次夸奖,差点激动的哭了。
姜氏暗地撇了撇嘴。
要说那两个女儿,她还更喜欢陈宁玉一点,虽然她不听话,却有自己的想法,而陈宁华委曲求全的样子往往叫她看了更堵心。
庶女么,总与嫡女不一样的,可怜给谁看?
出来后,陈宁玉跟陈宁华走一道。
“我还多做了几双袜子,妹妹若喜欢,便拿去穿了罢。”陈宁华叫丫环拿来两双,这袜子都是锦缎做的,上面还绣了淡紫色的花儿。
陈宁玉笑道:“那么好看,我自是喜欢的,谢谢三姐了。”
“应当的。”陈宁华面色暗淡。
身为庶女,父亲不喜,母亲也不喜,不管是童年,还是现在,她感受到的苦总是比甜多得多,可是这家里又有谁能真正的理解呢?
陈宁玉暗暗叹了口气,安慰道:“三姐也别伤心了,父亲早晚明白你的好。”
陈宁华看着月光下,依旧明艳照人的陈宁玉,笑了笑道:“也是我没有妹妹讨人喜欢,不过你说得对。”
二人并肩往前走了,到一座洞门方才分开,各自回去。